第二十二章
赵昧的生母是一位江湖女子,因舞姿惊艳,在京中名声大响。fanghuaxs她靠手艺吃饭,活得体面本分,原是可以寻得一段良配,却是偏偏被先帝看上,召入了内宫当妃子。
本是江湖肆意不受约束的女子,一身坦荡之气却被皇宫内的高墙磨去了棱角,而她又生得一股倔强性子,不愿之事便是不愿去做,唯一的一次被圣上临幸,事后还用簪子划破了圣上的耳垂。
圣上大怒,将她罚去了冷宫思过,她却是享了片刻清净。可偏偏老天见不得她舒坦,不过月余,她的肚子便日渐大了起来。
这渐渐圆润的肚皮每每见了,只会让她想起那一夜的种种屈辱,又会让她忆起记忆深处那一抹不可触及的甜蜜,她的心意,早已有了归属。
由于长期的思郁,欲见消瘦的脸蛋,导致生产时力不从心,进而导致难产,保大不留小,保小便留不住大人。
所以,赵昧的出生意味着生母的离世。
没了母亲庇护的小孩,就像是迎风的一颗野花,风雨浸入,泥土沾附,到哪都是冷眼相待,到哪都是受尽屈辱。
她有着公主的名头,却是享不了半分公主的尊荣。
按她那些皇兄皇姐的话说,谁让她的生母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女子,谁让她随了她生母的性子,明明什么都不是,却还不肯低头示弱,眼睛里的那份孤傲,每每见了便想碾碎于土里狠狠的踩。
她的兄长欺负她,她的姊妹言辱她,甚至于那些向来趋炎附势的宫中奴才,也不给她好脸色看,常常将她屋子里的好吃糕点夺了去,换成了各类面饼。
她曾端着一盘吃剩的残渣去到圣上跟前告发自己心中的委屈,然而圣上眼中多是鄙夷的看着她,只厉声道她身为公主却是连宫中的下人都调教不好,何来的脸面同他说道。
自那时起,她便知道,她想要的一切,只有自己去夺、去争,哪怕头破血流,满身伤痕。以至于后来的那些所谓的血脉亲情,在她眼中不过是黄土间轻如鸿毛的尘埃。
她不曾去奢望,便也不会去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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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余晖撒满西边的上空,晚霞夺目,却照得众人面上起了担忧之色。眼看着天色渐暗,而那群上山的人却还未归来,不禁让人胡乱猜想起来。
远处的山脉笼罩着一团烟气,朦朦胧胧间,隐约见得移动的人影,两两一排,缓慢而至。
眼尖的妇人扯着嗓子大喊:“快看呐!是他们回来了。”
众人寻着声望去,一道道熟悉的身影渐晰,待得步入平地上,肩上的粗壮的木桩子重重的掷落在地面上,有的落劲大了些,木桩子顺势滚出去好远,几个妇人见状弯着眉目,一脸喜色的前去将那木桩又推了回来。
赵昧目光顺着归来的人群中看了又看,却是不见袁戈。她寻得一个汉子问:“领着你们去的那位公子呢?怎么不见他的身影?”
那汉子提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你说袁兄啊,他说要留在山上寻些好利于砍伐的树木,就不跟着大伙下山了。”
赵昧听闻却是眸色重了些:“你说他一人留在了山上?”
“是啊!”
那汉子见她面色不太好看,又想起临下山前,袁兄让带下来的一番话。
“各位小兄,若是下山见得我夫人,烦请告知对方,让她不必担忧,好生等着我。”
晚霞余烬,夜色渐入,林子里到处黑沉沉的一片,幸得今夜月色给力,悬于头顶竟是又圆又亮。
袁戈身上背着一个水壶,手中是一把锯齿刀,一边清理着身前挡路的小枝小草,一边朝着深不可测的林子深处走去。
他的衣衫已然被野草上的雾水浸湿,贴着身上十分难受。因此,他每走一会便要扒拉一下身上的衣物,那些不知名的野草花茎冒着小尖刺,一不留意便划得他手背上满是红痕,又痒又疼。
他寻得一处稍微空旷的树边坐下,将身上背着的水壶打开喝上一口,随后将壶口对准着手背上的道道划痕,犹豫几度,还是又将壶口盖紧实了。
他心里想着,下次若是再来此处,定要带上个消炎止痛的药膏。
待得解了身上的疲乏,继而继续往前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而听得前方有细微声响,惊得他立刻蹲下身子,暗中观察。
那声响极为细小,不仔细听或许压根注意不到。可袁戈此行带着目的,自然便谨慎了许多。
静默片刻,只听有轻微杂乱的脚步声在他周边行走,而他身前是茂密的草木遮身,寻觅不到那脚步声的主人,便只能竖着耳朵细细听来。
“那些东西,麻烦你们快点运走,否则露了馅,你我都将会没命。”
“已经着人去办了,不过,今日山里来了不速之客,你若是不处理好,叫他们发现这里的端倪,我便也不会留活口。”
“这事我会想办法,不过这次京中南下,可有寻得风声?不是说内应会传消息来吗?这都多久了?”
“周大人,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
周大人?
这人果然有猫腻。
草木从间,那两人说话声渐远,袁戈这才缓缓直起身子来,辨别着两人走过的方位,跟了过去。
山面很大,高低不平,路况实虚难辨。好在他寻得小心,又善于辨行迹,很快便找到那伙人的据点。
这是一处隐匿于繁茂树丛间的山洞,四周草木攀附茂盛,若非刻意去寻找,一时间难以发觉这里竟是有个可以藏人的洞穴。
他步伐轻盈,避开容易发出声响的枯枝碎石,猫着身子来到洞口处探究,寻得里边有动静,便伸长了脖子细听起来。
“老大,周鹤那人到底可不可信?让他办点事总是推托犹豫,我担心会生变故。”
“此人跟我们已然不是一条心了,只是眼下我们举步尚且艰难,需要他借力,等京中来了接应,一切都会好办起来。”
三日前,他们接到消息,说会有来自京中的接头人前来助他们脱离困境,然而现下都过了五日了,还不见任何动静。
山洞里忽然都静了下来,原先的说话声被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脆响代替。
“什么人!”
袁戈趴在一处隐蔽的地方竖耳偷听着,饶是头顶上传来一声警觉的吼斥,下一刻便是一把利刃驾到了他的脖间。
寒光威慑,锋利无边。
袁戈被迫站起身子,看向身后握刀之人,一身黑衣劲装束身,身形瘦长而健硕有力,绝非普通男子该有的体格。
他竟是没想到,这山洞外竟然隐匿着望风的人,大意了。
此刻山洞外是黑漆漆的一片,袁戈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只能透着寒刃见得对方如鹰眼死死盯着他。
洞口处涌出来一群人,居中的是一位约莫三十多的男子,对方眼如利刃,面相阴沉。他看见洞口出现的生人后,当下眼底布满杀意。
“杀了。”
他冷冷丢下两字,便要返回洞中。
袁戈觉得脖颈处的利刃微微调整了角度,将那最锋利的一面刀刃对准着他,他甚至已经感觉到皮肤被割裂的痛感。
也就是一瞬间,他寻得间隙向后倾身,迅速将脖子上挂着的水壶皮带子提起替自己挡了点力道,这才在惊魂锋刃下保住了小命。
“黑鹰就是这么对待京中来的贵客的?”
袁戈趁着躲避的间隙丢出这么一句话,待得站好后,寒光闪了他的瞳眸,有人提着刀替他挡住了后面的攻势。
“老大,你…”
挥刀的人见自己老大替对方挡刀,当下便收了劲。
那位被称呼为“老大”的人,将手中的刀扔给一旁的手下,转身看向袁戈,逼问着:“你是谁?”
袁戈被一群杀怒泛泛的穷恶之徒包围着,却是不显慌张失措,而是淡定的从腰间掏出了一个物件,通体曜黑,繁纹缠绕,细细端详,在那些繁纹底端下,隐隐可见一个“鹰”字。
那些原先还一脸凶神恶煞的人,在见到这块黑玉时,眼中竟是茫然无措。
“怎么?流离一年之久,竟是都不认得此物件了?”
袁戈的话幽幽传到每个人的耳边,当下,那个为首的男子立刻屈膝跪拜:“黑鹰由在,誓死捍卫。”
随后,一众人皆数屈膝跪拜,气势恢宏。
“黑鹰由在,誓死捍卫。”
夜色沉沦,笼罩着整座山间,那些居于暗处的阴爪却开始肆无忌惮,无所顾忌的露出尖锐的利牙,一点点撕开平日里的伪善,展露骨子里的罪恶,直至黑夜褪去,才又将归于平静。
翌日清晨,袁戈回到了他和村民约定的地方,继续同村民们伐木往山下运出。
“袁兄,你昨夜在这山上没发生什么大事吧?”
一位青年递给他一把锋利的斧子,两人有一下没一下的砍向面前的一颗大树根部。
“我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露天野外睡上一觉,还真别说,这山里的空气可真的是好,清新怡人,整个人都要舒展开来。”
袁戈说着,停下手里的活,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缓慢的吐了出来。
当真是舒服啊!
一身的悠闲自得,不知道的,怕是以为他上山是游玩享乐的。
“那你脖子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啊?我瞧着伤口不浅呢!”
那青年不说这事袁戈都忘了,自己脖子上还有刀刃的割痕在。寻常人家尚且看不出来,可若是常年与兵器打交道的人,怕是一眼就能看出内里门道来。
他当下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位疑心重又极善懂兵器的公主。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