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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是与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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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娄太后走后,高演又召见了宗亲和要臣。fangzexs

    及到文襄诸子时,上谕要单独见孝瓘,孝瑜紧张地按住孝瓘的手,在他耳边轻声道:“至尊已将大位传与长广王,你万不要说错话!”

    孝瓘望着大兄,挣开了他的手。

    此时已近午夜,重重帘幕之中,高演形容枯槁地躺在那里,与他一年前皇极践祚,意气风发的模样判若两人。

    孝瓘行了大礼,高演却止了他的叩拜。

    “长恭,记得前些日,朕曾与你讨论,为何我大齐西征十载,戎马不息,却仍不能将关西吞并,我以为是民非富且兵不强,不足以兼之,你却说是战法的问题。那时朕太忙了,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没时间听你细说,现在总算得了闲,可容你细细禀明。”

    孝瓘一怔,他万没想到皇帝会在顾托受遗之时,提起这桩往事,他虽不明其意,却还是答道:

    “我们之前的打法皆胡骑之法,野战掳掠而不能固守城池,若改在平阳设置重镇,与西贼的蒲州相抗,筑造城垒,囤积粮草,一点点蚕食黄河以东的领土,必能困穷长安,从而打破整个战局的平衡。”1

    “倘使长安出兵,我方又当如何应对?”

    “长安以西,民疏城远,而我方却可从关内运送粮食。如果他们远来征战,我们只需以逸待劳,趁他们退兵之机,一举歼灭。”

    高演听罢,满脸遗憾望着窗棂外的一小方夜空,许久才回过神,对孝瓘道:

    “高长恭,你可知罪?”

    孝瓘听罢一惊,赶忙跪落在床前,道:“臣惶恐。”

    “你不该因私仇而将济南王送到晋阳。”

    孝瓘一时语塞,不知如何答对。

    “这罪责须得你来担。朕以渎职罢免你中领军的职位,并杖三十,你可有怨言?”

    “臣……臣不敢……”孝瓘双膝落地,对着高演行了叩拜大礼。

    “你下去吧。”眼见孝瓘垫步渐渐退出寝殿,他又唤了一声,“长恭。”

    见孝瓘驻了脚步,他才轻轻吐出口气,微微笑道:“若有一日,此策推行,荡平西虏,马踏长安,你莫忘了告诉阿叔一声啊!”

    孝瓘喉头一紧,似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哽了半晌,竟哽得眼眶隐隐发热,他深吸一口气,提步走出了崇德殿。

    孝瓘趴在牙床上,被两名内侍抬回了绿竹院。

    清操见他鲜血淋漓的样子,自是吓了一跳,问他为何又受责罚,他扯了扯苍白无色的唇,虚声将圣旨转述了一遍。

    清操初听时惊讶,听到最后也不禁红了眼窝。

    “那日太后以言语相激,我不得不说出你携济南王入晋阳乃是遵从皇命。此后我一直担心,若有一日太后就此发难,至尊必会迁怒于你;没想到,他却对你如此爱惜,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而我……明知道真相,却什么都没有做……”

    “四郎……”清操用绢帛蘸干他额上的汗滴,乌溜溜的眸子直望着他,“一边是如父的兄长,一边是家国的君王,这原本就是一道无比艰难的选题,无论你怎样解都是错,但换句话说,无论你怎样解也都没有错啊!”

    孝瓘摇了摇头,凄然笑道:“是非对错,手握判笔的并非这局中的任何一人,而是后世的史官。倘使我此题做错,甘受命运反噬,此生不得善终……”

    清操伸指掩了他的口,发热的眼窝变得酸痛,视线也模糊起来。

    孝瓘推开了她的手指,曳起绢帛的一角抹了她的眼尾,“错者为罪臣,于社稷百姓,万死难赎。”

    这时,耳畔钟声大作,院外有人大声哭嚎:“山陵崩!山陵崩!——”

    晋阳几乎每一个冬天都会下雪,而每一场雪都给本就混乱的大齐朝堂平添上一分寒意。

    为了平息混乱,在高演崩世当日,丞相斛律金便手执遗诏,敦劝高湛登临帝位,但高湛表现得极为谦逊,斛律金奏请三次,他才不情不愿的坐上御座。

    他的手指有些微微发颤,但他的嘴角却在隐隐上扬。

    雪并没有停。

    皇后步六孤氏身着斩衰,眼望着殿门外如鹅毛般纷落的雪片。她的身后是大行皇帝的梓宫,她的面前,是大行皇帝最宠爱的夫人毛嫱。

    “天气寒冷,妹妹喝一斝素酒暖暖身吧。”

    步六孤氏说着,从梓宫前的莲花香案上捻起两只盛满乳白色米酒的青铜斝,将其中一只递给了毛夫人。

    毛嫱战战兢兢地接过来,看了看皇后,又望了望酒,道:“此斝为祭祀的礼器,奴婢卑贱,不配使用。”

    步六孤氏转过身,落膝于梓宫前。

    “你常与至尊对饮,陛下先饮此斝。”

    说着,她将那酒洒落在地上,然后回头只待毛嫱饮下她自己手中的酒。

    毛嫱一狠心,向梓宫敬了一敬,昂首饮了。

    过了片刻,毛嫱便觉浑身燥/热起来,但她身着衰服,并不敢乱动,只是不停的扯腰间的绞带。

    步六孤氏静静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神变得迷离,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手足不受控的舞动,直至虚脱的歪倒在地。

    步六孤氏蹲下身子,端起她的脸,“你快看那梓宫……”

    毛嫱的目光慢慢移动到梓宫处,眼中突然涨满了惊恐。

    “你看到他了吗?他,身长八尺,腰带十围,仪望风表,迥然独秀……”

    毛嫱蜷缩着身子,抱着头,不敢再看梓宫。

    步六孤氏的手慢慢划向毛夫人的脖颈,尖锐的长甲死死扣在肉里,“他正在喝我敬的素酒……”

    不知是因为窒息还是恐惧,毛夫人颓然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凛冽的寒风呼灌进口鼻,毛嫱一瞬清醒过来,她环视周遭,只见白茫茫的一片大地,还有她头顶上的那张暗黄无光的脸,以及她擎托在手上的那只熟悉的小瓶子。

    她返身爬起来,叩拜在皇后脚下。

    “你用药迷惑了大齐君王!”皇后的声音慨然,却在这句之后变得悲戚,“你……你为何要害死我的夫君?”

    “娘娘……”毛夫人反握住步六孤氏的手,“妾……奴……奴婢只是想获得恩宠……奴婢……从未想过要毒害至尊……”

    “此为何药?”

    “此药名唤仙镜散,听说是用獠地蘑菇与西域幻草炼化而成,食之可见神仙,亦可见妖鬼……便如以镜照心,至于所见为何物,皆自其心,是故所见各自不同!”

    步六孤氏仰面大笑,笑得泪如泉涌,“你的意思是,陛下的心中皆是妖鬼?”

    毛嫱一时无言。

    步六孤氏竭力平复下来,又问道:“此药你又从何得来?”

    “是……是河南王妃。她说高门之中,很多玄谈雅士都服用此药,陛下倾慕高士,喜好文学,妾便以此取悦君王。”

    宇宙无声,天地一白。

    梓宫之邺,为大行皇帝送丧的仪仗绵延数里,宛若银蛇,与周遭的雪原、雾凇融作一体。

    队伍行至汾桥,突然停了下来。

    新即帝位的高湛下了马,款步走到步六孤氏的车驾前,“朕听闻先皇后有奇药,可否给朕尝一尝?”

    车内没有动静。

    高湛又说了一次。

    步六孤氏才颤声道:“不知陛下所要何药?”

    “先皇后自毛夫人处所得的那个小瓶子……”

    车内又是许久的静默,最终才幽幽传来一句:“毛夫人贞烈,昨日殉大行皇帝,所有遗物付之一炬。”

    高湛微微一笑,同左右宦官使了个眼色。

    那些阉宦竟冲入车内,将步六孤氏生生拖拽出来,揪住头发按在雪地里,一下又一下,直到瓷瓶“啪”地从衰衣中掉落出来,高湛才走过去速速捡拾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1平西策是卢叔虎(唐避讳改武)进献给高演的,文中借来用了,注释以正名。还有件有意思的分享,太平广记载:太子詹事范阳卢叔虎有子十人。大者字畜生,最有才思。思道谓人曰:从叔有十子,皆不及畜生。就不知道这位卢大夫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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