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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守巨宝(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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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丞相在东柏遇刺身亡了。yousiwenxue”杨愔缓缓落跪,声音幽咽。

    “里面那人……”

    “那是陈常侍。”

    “陈元康?!”孝瓘一把抢过杨愔手中的象牙笏。

    杨愔重重的叹了口气,“东柏血案,太原公赶到时,元康伤重,大丞相却已无气息,为了掩人耳目,太原公命元康换上丞相的衣服,携琅琊公主返回此处。对外只道丞相受伤,并无大碍,这样朝中的局势才得以稳定。谁料元康在夜间也伤重不治……他母亲从东柏堂闹到朱华阁,引得朝野议论纷纷,太原公这才命微臣请出丞相专笏,拟了这道‘出使南镜’的旨意。至于琅琊公主……太原公疑她与血案有所牵连,命刘桃枝施以严刑,恐是没有挨过去……”

    “不对!不可能!家家只说父王受伤,命我过来侍奉的!”孝瓘终究是个孩子,他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执拗的不肯放手。

    “事关重大,太原公在与家书中也未敢直言真相,只是恳请一位公子过来侍奉丞相。太妃知晓利害,回信说长兄与世子不宜此时赴邺,只在您与二公子中择一人前往。”

    “所以我来此只是……佯作奉亲之态掩人耳目?”

    杨愔目光沉重的点点头,“太原公已亲往霸府,接手晋阳军政,待时机成熟,方可行大丧之礼。”

    “那我父王呢……我想再看他一眼……”

    “事发当日,太原公已命人架起薪火,将所有遇难之人赴之荼毗。”

    孝瓘背身蹲下,双手抱着膝盖,单薄的身子剧烈的颤抖。

    杨愔跪在他身畔,想说句“节哀顺变”,却觉肤浅无意。只是低声嘱咐了一句,“邺城风起云涌,情势危急,太原公不在朝中,公子聪慧,一定要守住这里的机要!”

    “杨尚书……”孝瓘缓缓抬起头,他眼圈鼻尖皆红,面上却已无泪痕,“我年纪尚小,恐难当重任,几位叔父原在邺城,不知可否同驻王府?”

    杨愔知他说的是老丞相庶出的几位公子,却摇头道:“外人眼中,大丞相只受了些轻伤,公子过来,也不过是转达太妃娘娘的慰问之意。若此处人过多,外面更会议论纷纷,反而不利于保守秘密。”

    诚如杨愔此前所料,齐王府的宾客络绎不绝,打着各种名目求见丞相。初时,访客们还都有礼有节,不敢造次。

    随着流言的散播,朝野上下焦虑难安,很多人在齐王府门口徘徊。当他们再次叩开王府的大门,面对这个未经世事的少年,已无法再像前次那般彬彬有礼。

    他们本就阴险而狡猾,傲慢且凶恶,只是慑于高氏,才佯装出忠顺。如今,野心膨胀,欲望燃烧,他们早已现了原形。

    然而眼前这白净纤瘦的少年,神情自若,谈笑如常,又令他们疑虑丛生,不敢做僭越之事。

    接连数日,他们竟无法从齐王府打探出任何有价值的消息。

    值此胶着间,齐王府忽来了几名醉酒莽汉,为首的竟是追随高欢多年的左卫将军薛孤延。他借着酒劲,硬闯到内院,正迎上闻讯赶来的孝瓘。

    孝瓘抽出佩剑,银光一闪,剑尖已抵在薛孤延的咽喉。

    薛孤延酒醒了几分,嘴中虽还骂着,身体已不由自主的后退了。

    “哪里来得小猴崽子!”他打量着孝瓘,口气极尽鄙视,“老子斗霹雳那会,你还是个蛋呢!”

    当年高欢路遇暴雨,命薛孤延探路,谁料一个雷劈在他脸上,他竟还能呼杀叫喊,归来发现被烧了须发,高欢打趣他:“薛孤延乃能与霹雳斗。”

    “我乃齐王四公子。”

    “四公子?!”薛孤延冷笑着,“别说是四公子,就算是世子,老子也不放在眼里!历朝历代的世子,老子就没放在眼里过!”

    他这样叫嚣,明显是将高澄也算了进去。

    孝瓘全然不睬,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将此人逼出内庭。

    薛孤延虽利剑抵喉,被迫后退,嘴里却也不闲着,依旧招呼着其他醉汉,“你们进去帮我问问齐王,他凭什么让咱在阶下饮酒!咱可把脑袋悬在□□上,他呢,他的□□就他妈没提上过!”

    他这一句,引来众人哄笑,才刚随之退了几步的醉汉,又都往内庭涌去。

    孝瓘大急,腕上猛然加力,剑尖“卟”的刺入了薛孤延的喉咙。

    薛孤延一声惨叫,孝瓘一拔宝剑,血也随之飙到了脸上。

    孝瓘愣在当场,他唇齿微颤,用剑抵着地面,才不至于摔倒。

    此时,杨愔已闻讯赶到,他跑过去一把抱住孝瓘,高声言道:“擅闯齐王府者,罪同此人。”

    “他们都是颍川大捷的功臣,却不想在华林宴上受了大王的侮辱,被人利用才来此闹事的。”

    杨愔边解释,边扶着孝瓘走回内庭。

    “四公子处事果决,有先祖之风。”

    自此之后,来齐王府的人似是少了,即便是有所窥伺,也仅是旁敲侧击,迂回打探。

    直至年底,已然安置好军政要务的高洋在晋阳宣布了兄长高澄遇害的消息。次年正月辛酉,皇帝在东堂为已故齐王举行了哀悼仪式。

    邺城的丧礼上,除却孝瓘和赵郡公高叡,并无旁的高氏子弟。

    高叡随奉太子长仁,而蒲席上长跪的,仅是白布深衣,绞带麻履的孝瓘。皇帝的神情甚为不悦,悄声对皇后道:“是朕追悼齐王的仪式太过简单?霸府仅遣一庶子是何意?”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孝瓘,但见他垂着眼睫,紧抿薄唇,既无一声哀嚎,也无一滴眼泪,便又道:“朕恐他连庶子都不是!”

    皇后高泫涩然一笑,附在皇帝耳边道:“此乃四郎,便是猗猗的……”

    天子元善见冷哼一声,“髡发抢婚乃旧俗,百年前就禁了。”

    礼毕,高泫单行至孝瓘处,诘道:“举声陨绝,哀感左右,人子当为。”

    孝瓘抬起头,眼底乌青,面白如纸,张了张嘴,尚未吐露一字,竟先呕出一口血。

    高泫见状大惊,心下生出不忍,她俯身扶住,意味深长的在他耳边道:“四郎身体抱恙,不宜久留邺城。”

    “可父王丧期未满……”孝瓘并不能理解皇后的深意。

    高泫轻叹口气,环视左右,竟无一人合宜照料。

    正为难时,却见内眷中跑出一个小女孩,后面还有位夫人急得跺脚,犹豫不前。

    高泫使人将那女孩叫到近前,女孩端端行礼,年纪不大,却颇有世家之风,想来本不该做出如此僭越之举。

    “你为何跃出来?没学过规矩吗?”

    “我瞧见四公子吐血了……我想帮助他……”

    高泫命其抬头,但见她眉弯如月,眸璨似星。

    “你认得她吗?”高泫转头问孝瓘。

    孝瓘虚弱的点点头,“她是赵郡公夫人的侄女。”

    “清操!”郑氏终于一脸愠色的追了上来,她匆忙拜倒在皇后驾前:“小女无礼,请皇后恕其年幼,郑氏愿代领责罚。”

    高泫温笑道:“四郎有恙,我正愁无人照料,你们且扶他回去休息吧。”

    郑氏和清操一起扶着孝瓘往内宅去,孝瓘转头望着清操,忽然问道:“如何揉揉羽弓?哪里可以寻到复活彤丹?”

    郑氏没听懂,正要询问,清操已抢先解释道:“是个游戏,等你病好了,我们再一起玩吧。”

    时已二月,本当春风澹荡,金柳抽芽,却不料一连数日阴霾,竟带来了一场意料之外的春雪——人们更加无法预料的是,这是武定年的最后一场雪。

    孝瓘蜷着身子,发白的指骨紧紧的抓着前襟的衣衫,却依旧无法遏制胸口涌起的阵阵剧痛——比起这疼痛,他更怕极了周遭的黑暗,这冰冷而危险的颜色,包裹着单薄的身躯,稚嫩的灵魂。

    手指在枕席间习惯性的摸索,忽觉指尖微凉,竟碰到一颗颗熟悉的珠子——他执起那串颈珠,莹莹的泛着温暖的光,他似想起了什么,忽的坐起身来——珠子应在霸府的绿竹院啊。

    “有了它,你就不怕黑了。”黑暗中传来女孩的声音。

    “猗猗”孝瓘重又躺下,硬逞强道,“我本不怕黑。”

    猗猗莞尔,“你自然知道黑暗有多可怕,才会用这个吓我呀。”

    “你怎么来邺城了?”

    “母后接我回来的。”猗猗稍顿了顿,“母后说,你也该回霸府了……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她说完此句,二人便再无言语。

    “我忘不了你的诅咒……”也不知过了多久,孝瓘突然打破了沉默,嗓音有些哽咽。

    也许,那并不仅仅是个诅咒——这句话在猗猗心里逡巡着,却终究没有说出口,仅缓缓的吐出一句:“对不起……以后,你自己一个人,要好好的。”

    她的手指摸索上孝瓘的脸——湿哒哒的,还有些发粘。

    孝瓘一把弹开她的手,倔强的转向内侧。

    不仅是猗猗与皇后,魏廷中的很多人,都以为皇帝可以重新掌权了。连元善见自己,也对左右说过,“齐王之死乃天意,朕可以重拾社稷了。”

    然而,一直被霸府视为“笑柄”的高洋,却突然换了副新的面孔。他抹净了鼻涕,也不再傻笑。他带着逆贼的漆首回到晋阳,又带着十万晋阳大军回到了邺城。

    他被封为相国,袭齐王位,封十郡,邑二十万户,更过分的是,他要加九锡的殊礼。王莽,曹操,司马昭都受过九锡,都承了天命,也都篡逆了。

    高洋也不是例外。

    武定八年五月,魏帝元善见将帝位禅于齐王高洋。而他自己,逊避为中山王,居北城别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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