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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烧画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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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射御是高氏子弟最喜爱的功课。zicuixuan

    每次课前,从马匹到武器,无一不是精心准备。孝琬更甚,连射堋也亲自制作起来。延宗好奇的凑上去看,见平素画在箭靶上的虎头鹿首,变成了人像——一个头上绾着双丫髻的宫装女孩。

    “这是……元狗狗?”延宗哈哈大笑,“你自己画的?”

    “我哪有这本事。”孝琬笑道,“是二兄,他素擅工笔。”

    一旁的孝珩看了眼正在擦洗箭头的孝瓘,颇有些尴尬,“四弟勿怪,我若知道他是做这个用,断不会画的。”

    孝瓘抬眼,面露不悦之色,道:“二兄何出此言?她和我也没多大关系。”

    人像射堋摆上了校场,兄弟们倍感新奇,竞相习射起来。

    延宗最坏,他以从未有过的准头,一箭射中了眼睛,引来一片哄笑。

    猗猗蜷着身子,躲在廊下的阴影中,那些笑闹声,似一把把利刃扎在她的心窝上。

    她抱着头,不停的揉搓着双丫髻,仿佛发髻散下来,那箭靶上的女孩便不是她。尽管她竭力遏制,咸热的泪水依旧不停的涌出,无声的饮泣,锥心刺骨,本不属于她这样的年纪。

    孝瓘换好了戎装,恰在此时经过回廊,暗影中那个缩成一团的小小身体,不住的

    抖,像只受伤的狸奴。

    他别过头,加快了脚步。

    校场上,父王带着他最宠爱的姬妾坐在高处。

    孝瓘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那本该是家家的位置,却被琅邪公主元玉仪占据着。

    元玉仪,这个被逐出家门,流落风尘的元氏庶女,先是做了孙腾家妓,后被父王一眼相中,赞其“绝异”而豢养在邺城的东柏堂中。

    孝瓘定睛看了看,她虽容貌清丽不俗,却并不比其他的女子出众多少,然而眼波流转间的那种凄楚寂寥,正似冷雨洗透的一株梨花。

    孝瓘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在暗影中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延宗已经将弓弩递在孝瓘手上。

    孝瓘引弓,瞄准那射堋上的女孩——那画上的女孩仿佛忽然就红了眼睛,蓬乱了头发,

    孝瓘心下一颤,箭倏然射出,脱了靶子。

    延宗一惊,“阿兄,怎么了?”

    孝瓘对着空靶,兀自心惊,呆了半晌才答道:“我……我有些不舒服。”

    延宗以为他心疾又犯,忙扶他离开校场,高澄恰在此时携元玉仪下场巡视。

    孝瓘不由放慢了脚步,巴望着父王能看他一眼,这样望的久了,眼眶不禁酸涩起来——其实,他只是想感谢父王,幸亏恩准了元女,他的病近乎好了。

    然而,父王又毫无意外的忽略了他。

    自记事起,他便从未吸引过父亲的目光,仿佛他是个透明的人。

    父王会和大兄讨论政事,会教二兄画画,会捏延宗的肉脸,更会宠溺的抱起孝琬,而对他,什么也没有。

    他甚至能数得清见过父王几次面,也记得住父王与他说过哪些话,他洗脸的时候对着水面发呆,只是担心自己若长大些,再见父王时,会不会就认出不自己了。

    父王又站定在孝琬的身边了,为他喝彩,孝琬射出的箭也在这喝彩声中正中了靶心。

    “冬郎的箭法越来越好了!”父王大笑着称赞,唤起他的乳名。

    他们同是诞生于那个雪夜,无辨长幼,府中以嫡为长,以孝琬为三郎,孝瓘为四郎。然而,父王口中却只有“冬郎”——仿佛那夜只生了这一个儿子。

    “今儿有好靶子,心情顺畅,射得也顺畅!”孝琬说得眉飞色舞,除了显示箭法精妙,还要向父王炫耀自己精心巧制的箭靶。

    高澄望了望远处的箭靶,脸色微微一变,遂命苍头兰京取过来看。

    “这是你做的?”高澄将人像狠狠摔在地上,冷笑道,“是不是我要休离你家家,你怀恨在心?”

    孝琬不明所以的拾起来看,心中陡然一惊,但见那双丫髻的女孩赫赫然变成了父王的画像。

    “不……不是的……我分明画的是元女……怎么会……”一向能言善辩的他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元女?莫非你画的是……”高澄看看了身旁的元玉仪。

    “不不不……儿臣怎么敢……”孝琬慌忙否认,“我画的是元帝嫡女……定是有人偷换成了父王的画像!”

    “偷换?谁啊!”

    孝琬心慌意乱,左右无助,只得用眼角扫了一下兰京。

    兰京捶睫敛气,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孝琬的眼神。

    高澄回身便甩了兰京一个耳光,兰京“噗通”跪倒在地,却依旧沉默无言。

    又踹了他两脚后,他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不是下奴。”

    高澄神情约有不忍,而后竟伸手将这苍头扶起,“我知你心中所想,若不喜在我身边,便暂去厨下帮忙吧。”

    孝琬无比惊讶的望着眼前一幕,苍头仅是家中豢养的奴仆,身份低贱,何故让父王如此对待?

    高澄的余火未消,看起来极其烦躁,厉声呵斥孝琬道,“无论是谁,这射堋上从来都是只画野兽,你为何要自作聪明的改作人像呢?无论你画的是谁,我都不喜欢!”

    言罢,甩袖便走,留下孝琬涩涩的一双眼,望着父王远去的背影——他从未受过如此呵责。

    延宗扶着孝瓘在廊下目睹了一切,待高澄远去,延宗再控制不住,前仰后合的大笑起来。

    “这事很蹊跷啊,我方才射箭,箭靶还是元氏公主的画像,怎么转眼就变作了父王?”孝瓘甚觉不解。

    “这叫老天开眼,叫他平时总拿鼻孔看人。”

    孝瓘正思量间,忽听一声惨叫。

    “出了什么事?”

    二人循声去找,冲进了校场外的一处偏僻院落。

    那院子又小又破,还堆着许多杂物,杂物后面,有一个才被浇灭的火堆,隐隐冒着青烟。一个小女孩倒在火堆边,动也不动。

    “是元狗狗!”延宗拨开那女孩的身子,大叫道,“狗狗被烧死了!”

    孝瓘瞥了他一眼,按了按猗猗脖颈上的脉搏,“还没死。”遂一把将她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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