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0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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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又惊又怒,瞪着顾承宴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mwannengwu
他这师哥慧极近妖,生来一副锦心绣肠,十年来算无遗策,什么样的绝境死局都能叫他想出解法。
若这一切都在他算计内,那必是已有脱身把握。
皇帝不敢猜也不敢赌,只是双目渐红,胸膛剧烈起伏数次后,才咬牙唤内侍来给那壶酒收走。
他发狠地捏住衣摆揉搓两下,声音低哑、笑得很勉强,“天晚了……我就不打搅师哥休息了,这酒,我们改日再喝。”
顾承宴看着他,倒十分佩服这瞬间变脸、粉饰太平的本事。
难怪能当皇帝呢。
临走,皇帝驻足,吩咐他带来人务必保护好星云馆,“师哥身体不好,外敌当前,若他有什么闪失,朕要你们提头来见。”
岐山四恶和三个指挥使都抱拳拱手,躬身跪到地上朗声保证他们会保护好国师。
皇帝这才满意摆驾,急召群臣进宫。
看着他的背影,顾承宴忍不住摇摇头,他和皇帝的孽缘,其实要从上一辈讲起:
顾承宴出生在青霜山,父亲顾驰是江湖上有名的仁侠,也是青霜山的上一任掌门。
顾驰少时以道入剑、所创之剑法独步天下,又能卜卦图谶、推衍易算,通晓阴阳八卦、奇门遁甲。
后来,顾驰又在边关组织义军,开通商路、抗击戎狄,在江湖民间都有很高的声望。
某回遇险、性命攸关之际,正巧被当时任职边关、还是个小兵的国舅魏荣救下。
几年后,魏荣升迁入京,唯一的妹妹应选成了先帝的美人,生下皇子凌煋后不久就卷入宫闱斗争、被打入冷宫。
之后诸皇子夺嫡,魏美人被活活烧死在冷宫,小皇子凌煋由魏荣拼死护着才侥幸逃生。
眼看各路追兵源源不断,魏荣实在走投无路,只能带着孩子辗转到青霜山碰碰运气。
当时的青霜山已是天下第一大派,在江湖上极具名望,顾驰念着昔日救命之恩冒险留下小皇子,令他隐姓埋名、充作派中弟子。
凌煋时年七岁,与顾承宴同岁,顾掌门夫妻不仅当他是派中弟子,还当他是他们第二个儿子,将两个小孩养在一处、同吃同住:
顾驰亲授他们武功,传他们剑术、易算和占星;顾夫人则带他们四方游历,教他们识文断字、书画琴棋。
这样算来,皇帝和他不止是师兄弟,还是打小儿一起长起来的竹马。
后来,先帝驾崩,朝堂纷争起、各地叛军出,战乱频仍、百姓流离。
顾家夫妻为救山下百姓,最终先后死在战火里。
父母双亡时,顾承宴十四岁,他和凌煋一齐到战场上收殓了爹娘遗骸,然后抬棺下葬、并肩跪在祠堂。
守灵七天后,凌煋扶着顾承宴起身,突然在日出金光的漫天红霞里,邀他一起去终结这一乱局——
十四岁的凌煋意气风发,说天下乱象,皆因“强宗聚奸、无位而尊”。
父母之仇,也不是杀一人、灭一族、平一军就能解决的。
他要定天下、做明君,还海清河晏、天下太平;他要国力强盛、百姓和乐,要这天下再没有无畏的牺牲。
顾承宴看着他煜煜生辉的眼睛,信了他这番慷慨陈词。而后,便拒绝了继承青霜山掌门之位,转身负剑跟着凌煋下山、投身乱世中。
从那往后十年,他们从一无所有到招兵买马、自成一军,历经艰苦终于成功止戈,被百姓迎入京城。
只可惜,帝心难测。
到底是飞鸟尽、良弓藏,敌国死、谋臣亡。
他当皇帝是兄弟,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眼神明亮、一腔热血的小师弟;对方却怀妄念,对他满腹恶欲。
顾承宴收回视线,在岐山四恶戒备的目光中,重新拿起那只喝空的茶盏,捻出其中的姜片含到口里。
其实他挺不喜欢姜味儿的,但没办法,身上伤重、体虚畏寒,被迫跟皇帝站这儿吹半天风,实在浑身发冷。
顾承宴不想在这时候生病,也不能叫太医来——皇帝只是一时被他唬住,但也并不傻。
要是知道他传了太医,皇帝必定会以此为借口拖延、不与戎狄和谈。
戎狄不似中原,虽也有王庭、有狼主,但从根本上来说,还是个较为松散的草原游牧部落联合体。
狼主不像中原皇帝那样实际掌控全境,而是只要境内各个部落的首领对他宣誓效忠、战时能出兵就行。
而戎狄全民皆兵,孩童三岁就会骑马,女子也是很好的马倌、射手,平日无战,便会举族养马放牧。
所以,若是仔细推敲,就会发现戎狄南犯的时间都很固定,几乎都是在一年的秋季。
因为春夏之间戎狄要带着自己的牧群去水草肥美的夏季牧场吃饱,等入秋后马儿膘肥体壮了、各地草场也枯黄,才适宜出征、劫掠财物。
像今次打头阵的札兰台部,其实是北境草原上地处偏南的一个部落,他们攻打中原的目的,本就只是为了抢夺钱粮。
结果兵戈相接之下,竟意外发现中原汉人并不经打,这才一发不可收拾、打到冀州城下。
眼看札兰台部大胜、赚取的油水多,越来越多的戎狄部落也跟着加入,最后连狼主本人都兴致勃勃地赶来、想分一杯羹。
顾承宴算是青霜山的少主,少时就在中原武林成名,后来跟着凌煋辗转夺位,更打过不少漂亮仗:
以少胜多、假借地势天象出其不意、反败为胜……
一个生得好看的美人,却又是运筹帷幄的军师。
明明是江湖客,却得天下民心,能助一个一无所有的小皇子夺位登极。
这样传奇神秘的国师,换谁谁不好奇?
传言听多了,草原狼主也渐渐对顾承宴有了兴趣,难得大军压境,他早听闻中原有男妻之俗,于是也想图个新鲜。
许嫁这事,前世也有。
只是那时皇帝的奸计已得逞,闻听戎狄大军压境,他只沉吟了片刻,就想到了主意——
皇帝命人找来个死囚易容充作顾承宴,对外宣称国师病重猝然离世,利用百姓对顾承宴的爱戴,在“国师的葬礼”上,演了一把兄弟情深、君臣厚谊:
他一边扶棺哭得撕心裂肺,一边又慷慨陈词,生将这场国葬做成战前动员。
京城百姓大为感动,不明内情的青霜山众人也驰援赶来,更组织了江湖义军和朝廷兵马一起赴前线抗敌。
同时,青霜山也带来了前任掌门顾驰的一本手札,他生前在边关组织义军,多年对战也算熟悉戎狄脾性。
戎狄铁骑厉害、劲弓射程又远,若是正面交锋,锦朝的军队绝非其对手。
但戎狄并不擅长攻城,军队里从不见配备有高大的攻城车,骑兵们也不会搭建云梯。
顾驰早发现,只要避免和戎狄骑兵正面交锋、找一座城墙坚固的城池固守,戎狄久攻不下便会退兵。
前世,札兰台部也是一气打到了析津渡,才被高大的城楼拦下。
最终久攻不下,草原狼主就悻悻撤了。
所以这事不能拖,必须尽快促成。
迟则生变,真被逼急了,难保皇帝不会想到前世那种“令他假死”的主意。
顾承宴含着姜片穿过长廊,他的房间在竹丛后长廊的另一头,房内早烧好地龙,推门进去就是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气。
这星云馆,是皇帝登基那年专门为他兴建的。
锦朝历代国师都住在宫中堕星坛上,可那地方高逾百尺,入夜后风急屋冷,并不适宜顾承宴养伤。
所以皇帝不仅在星云馆内各处房间都铺上了地龙,还着人专门从京北的栖凰山上引水,让星云馆的后院里有了一池温汤。
而顾承宴房间的西窗,就正对着白雾滚滚的汤泉。
从前顾承宴只以为这是皇帝重情、敬他这个师哥。现在想想,只怕是别有用心、居心不良。
毕竟“春寒赐浴、温泉汤浴”这些词,从来都是帝王对着宠妃讲,其中蕴含多少不为人知的狎昵心思。
唉……
顾承宴拿起腰间那柄通体雪白的剑,这是他娘的佩剑,名为一白,也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他摩挲了一下剑鞘,弯着眼睛一哂:
都怪你,给我生得太好了。
进屋被房中的热气一暖,顾承宴明显感觉到那片被泡发了的姜片并没起太大作用,浑身经络的滞涩感不减反盛,额角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痛起来。
他撇撇嘴,弯腰从架子床的暗格中取出了一只雕花木匣,推开木匣的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数只长颈胆瓶。
顾承宴从中拿出一只拨开瓶塞,倒出一枚散发着浓郁异香的药丸,抬手正欲送入口中,手腕却被人猛然扼住。
顾承宴眨眨眼,抬眸毫不意外看见皇城使。
……唉。
顾承宴动动手腕,“是药,不是寻死。”
皇城使不信,瞪着他没松手。
顾承宴呿了一声,用另一只手连胆瓶带药丸都重重塞到皇城使手里。
皇城使拿过药瓶,迅速打开瓶盖仔细嗅过,然后又叫来岐山四恶中以毒出名的恶药王来一并看。
恶药王挨个检查了药丸,还捏开其中一枚尝了尝,最后虽冲皇城使点了头,但还是忍不住审视地多看了顾承宴两眼。
顾承宴接触到他的目光,先接过皇城使递来的药、仰头吞下去,然后才耸耸肩道:
“对,你猜的没错,这药是陆老爷子给我配的。”
恶药王心思被拆穿,哼了一声扭头,“那老不死的也没什么本事,竟然用这样重的量……”
顾承宴没搭茬,只闭目缓过这阵药劲儿。
这药很苦、非常苦,是入京前杏林山庄的陆老神医专门给他配的,用的全是猛药。
入京前,陆老神医看过他的脉,说他只要不劳心伤神、筹谋算计,保持心绪平和、安生养着,等大事了结后就到杏林山庄住下来,施针三年五载,或许能痊愈。
可惜,他和老神医告别后还是成日操心。
而陆老神医也因某次采药意外跌落悬崖,不久后就撒手离开人世。
顾承宴拨弄了一下木匣中剩下的药瓶,瓷瓶磕碰发出叮当脆响。
依照他发病的次数算,这些药少说够他撑个三年五载。比起前世那惨淡的一年命数,那可还真是赚了。顾承宴笑了笑,将木匣推回去,自然地吩咐皇城使去给他端洗漱用的热水。
“你……”皇城使涨红脸,“你不要得寸进尺!”
顾承宴掩口虚咳,坐到床边满脸无辜,“那不然……我自己去?”
皇城使紧紧后槽牙,最终认命地端来铜盆、热水伺候顾承宴。
皇城司依祖宗法、监察百官、不辖三衙,只听命于皇帝本人,作为首领的皇城使,其实身份很贵重。
但都这样了,顾承宴还是摇摇头、长叹一声道:
“你真的很不会伺候人,我是洗脚不是涮脚。”
眼看蹲在铜盆边的皇城使额头上青筋暴起,顾承宴轻笑一声、见好就收:
“所以劳驾,再去给我灌个汤婆子?”
皇城使:“……”
半晌后,顾承宴将汤婆子推到脚边,然后笑吟吟窝回床上,冲面色铁青的皇城使道了好梦。
呯地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
而顾承宴只是打了个呵欠,抬腿将被角压在脚下,睡意朦胧间,又想到了青霜山。
如今的掌门是他爹的师弟,剑法虽然平平,但性格好、人缘佳,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掌门都喜欢和他结交。
这位师叔表面上看是个老好人,但私下里最护短,许嫁国师这事本就荒唐,也不知大叔听到会不会直接昏过去。
但是转念一想,顾承宴又释然了:
青霜山是他的软肋,对皇帝来说何尝不是个变数?
要是让青霜山的人过来,他那些腌臜心思难免要暴露,所以皇帝应该会封锁消息,尽量不露一点儿风声。
至于那班朝臣,顾承宴也不担心。
皇帝是夺位登极,魏美人早死、魏家人丁又单薄,本来就难以在高门林立的京城站稳脚跟。
这些高门望族盘踞在京城数百年,虽然感激皇帝平定战乱,但往后相处,却更看重利益。
原本他们进京时带有忠臣良将,但皇帝多疑、刚愎自用,把这些人都杀绝了。
如今剩下的,多是苟安富贵之辈。
这些人多是文臣,且不是言官清流,累经战乱、家业也损失大半,他们才不会冒险再和北方强敌开战。
无论皇帝怎么想,这班朝臣必定会想办法力促和谈。
拢着被子踩了那暖和的汤婆子两下,顾承宴舒展眉目、阖眸睡觉——
他得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往后只怕还有看不完的好戏。
反正这局他已经破了,接下来就看皇帝怎么应对了。
……
宣政殿,锦朝历代皇帝与臣子议政的地方。
凌煋面无表情地坐在金座上,目送文武群臣离开。已经过去少说五个时辰,明月西沉,东方现了鱼肚白。
朝臣们一批批从殿内退出来,落在最后的是代表京中高门的宰相沈氏。
凌煋本以为朝臣们会有几种不同的意见,至少主和、主战,或者有别的妙法转圜。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
朝臣们在听完前线紧急军报和戎狄的和谈条件后,竟然都对许嫁国师这事没有异议。
他们争论的焦点,反在如何送嫁、怎样约盟,在何处和谈能保证安全,以及要带多少兵马等细枝末节。
越听,他的脸色就越难看,最终忍不住摔了桌上所有的案牒——
虽然他忌惮顾承宴,嫉妒他在百姓中获得的极高民望,但……他也承认自己有今天全仰赖顾承宴替他谋算。
这些臣子身居庙堂之高、食俸享天下之养,如今国难当头,他们却也好意思腆着脸要国师出嫁?!
他们到底怎么敢的?!
皇帝龙颜大怒,堂下自然鸦雀无声。
良久后,沈宰相站出来,轻声问了他几个问题——
问他以戎狄的强悍,中原如何应对?问他再开战的钱粮、兵马从何处来?
更直言国师若在,也定会答允和谈。
听见这个,皇帝怔愣、良久无言:
朝局、人心、利益,顾承宴早算好了一切。
实际上,宰相说的这些都没错,朝廷疲敝、本难再战,他只是不甘心,谁去和亲都可以,哪怕戎狄要讨要燕云十六州……
明明只差那一点儿,他就可以将师兄永远地留在身边,也偏就只差这一点,让他棋差一着、输个彻底。
“陛下——”沈宰相临走,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叮嘱,“国师心思缜密、善于谋算,即便和亲,也是留不得的,您得早做打算。”
“不然纵虎归山,他日您定要后悔今日的心软。”
“……”
日出朝霞,红云漫天。
皇帝安静地坐在大殿里,绚烂的金色日光渐渐将宣政殿照亮,阳光像利刃,凌空将这大殿劈作两半:
门口那一半光明璀璨,金座这一半却是一团黑暗。
凌煋直勾勾盯着御案,宽大的紫檀桌面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只托盘。
红漆木盘中央,搁着只熟悉的白玉壶,壶身侧仅剩下玲珑酒盅一盏。
看着这壶烧日醉,皇帝突然怪笑一声、颓然扶额重重跌入黑暗——
“……去,传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