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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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清脆的鼓声从门后传来,随着一声长啸,大庙门板豁然洞开。modaoge门后先是探出一个金线球灯,晃晃荡荡,滚在空中拾阶而下。留神细看,才能发现其下有两个身着黑衣抹了黑面的武士在托举。
在那金球之后,鼓声越发急促,引得人心高悬。
铮然一记锣鸣。
青面獠牙的鬼,目眦欲裂的兽,一个接一个傩面自黑暗中跃出,从石阶上疾冲下来。人群中一些胆小的立时被吓得惊叫声不断,但更多人却在欢呼。
灯火照不见的地方,方无患将身形隐藏在檐角,静静看着脚下一切。白日里寻常的大门,此刻却像是连通了两个世界,精灵鬼怪一刻不停地从大庙涌出。
若不是她亲眼看见这些人是如何妆扮的,几乎真要疑心是不是有邪祟侵入。
鼓声时缓时疾,时疏时密,随着群怪的夜行渐渐远去。夜空中忽荡出一缕笛音,如一柄利刃划开鼓点交织的罗网。前时的异香愈发扑鼻,门后灼灼现出灯火仪仗,身着罗衣的神官侍从们,手里捧着宝剑香炉,云帚仙披款步而来。
霎时间天空地净,阶下众人只觉得凡虑尽除,心中肃然。
神舆就在其后。她略微俯下身子,全神贯注盯着巨门。神舆上轻纱浮动,华似此刻正襟危坐,端是个入凡的神女。面上的珠帘隐隐绰绰,只偶尔闪过白皙的脸庞,一点也没有了先前坐不住的跳脱模样。
方无患只把目光向轿上看过一眼,便转向四周的人群中寻找异样。游神石道两旁,站满了从各处赶来观看的百姓,个个脸上写满了兴奋。偶然有几个警惕四周的,却都是安插在人群中的暗哨。
游神足有两个时辰,期间时时都可能出现变故。希望阿回不要失手才好。
神舆过处,人群簇拥在后欢呼不断。原来有仙童侍女也同样站在高轿上,向四周抛去鲜花银馃,好不热闹。
如此排场,恐怕只有在容屿这样富得流油的城中才得一见,别的地方,哪经得起这样挥霍。方无患立在檐上,啧啧称奇。
大庙前人声鼎沸,火光映红了夜空。庙后,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光景。
神庙建在城西,其后就是连绵起伏的山峦,这里的城墙虽高,但因着地势有许多可攀附之处。城中的灯火明亮,却照不见西角的阴影。
一队兵士甲胄齐备,正匆匆往外赶去。他们足有百人之众,却不燃火把,靠着墙敛声疾行。靠近城墙,与偏门的守卫亮了牌子,鱼贯而出。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城外密林中。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另一枚城主令牌被摆在守门将士的面前,年轻的将士看看来人又看了看令牌,脸上满是惊诧,到底还是放了行。
也许是出于关切,也许是出于好奇,他目送着那人离开了城门。只是越看越觉得奇怪,三更半夜的,一个孩子跟着大队人马去做什么?
城中的喧闹声越来越遥远,阿回循着空气中残存的香烛味道,在密林里穿行。
这些人,他从大庙后门一路尾随至此,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一看便知有重任在身。人数并不算少,可若非是他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想到如此精兵,竟然一直藏身在庙中。
他回想起方无患的叮嘱,攥了攥手心,继续分枝拨叶向前走。满月悬于高天,林中却没有漏进多少光亮,他只能凭借气味追踪跟随,还要小心不能离得太近,以免被那众兵士察觉。
不知走过了多久,空气中香烛的味道越来越稀薄,或者说,香烛的气味几乎完全要被海腥味掩盖。都不用再往前,便已经能听见不算遥远的海潮声。
这是?
阿回心中升起一丝疑虑,再往前,密林的边际隐约可见。如果继续跟着,没了丛林的遮掩,他暴露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嗅着空气中咸腥的水汽,他忽想起昨夜在方无患身上也闻到过同样的气味。那时,她说她去了渡口。这些人也是去渡口吗?
眼看着远处兵士的盔甲在崖边逐渐消失,没有时间再犹豫了。既然已经追到这里,断没有回头的道理。他从怀里拿出折叠整齐的一枚符纸,捏在手中,深吸一口气,向着崖边奔跑过去。
……
高台边际罗帏翻飞,站在台上的人也仿佛要被这长风带走似的,摇摇而立。
随着鼓点,身着神袍的女孩时而展臂扬袖,时而抚剑倾身,丝毫不见惧色。鼓点愈密,行动愈快。到最后紫衣银剑旋转绽开,叫人分不清剑光与珠光,风声与鼓声。
正当人们为这疾如奔雷的节奏攥起全部心神之时,所有的声音骤然消失了。台上的神女俯身又起身,手中的剑划断一直垂在台前的红绸,面上珠帘摇摇晃晃,同她一起归于平静。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道红绸,它从高台上落下,被一件物什拖拽着,如同一道疾驰的火焰。
方无患站在高台对面的檐角上,目光也不由得被它吸引。
尽管与红绸难分难辨,但在灯火的映照下,还是能看清是一块拳头大的绯红玉石,正引着它疾坠而下。四周围满了迎神的民众,乌泱泱足有数千人。高台百尺,除了猎猎风声,此地竟无一人言语。
不过几个呼吸的间隙,却被这令人诧异的寂静无限拉长。
绯石与铜镜相触,如同往水潭中掷进一颗石子,清越的长鸣霎时在人群中激起声浪,人们振臂欢呼,远处的焰火也适时回应了人群的热情,纷纷绽于天际。
整个容屿城在此刻被推上了庆典的高峰,漫天烟火灿灿,流光溢彩。台上的神女敛衣退步,轻下高台。
这样便是结束么?方无患有些愣怔,全神贯注地盯了一路,总算是平安度过。她再次感知了一瞬玉铃的所在,它确确实实还安稳藏在神袍之下。
略略松了口气,只要华似回到大庙,有亲兵保护,庆典这边就算告一段落。也不知城主府那边情状如何,还有阿回。不知为何,她莫名感到一丝不安。
魔物的隐患始终笼在心头挥散不去,就像深水中不可名状的巨兽,在这欢声笑语的一派祥和景象中,虎视眈眈。
她看向拾阶而下的华似。仪式进行得异常顺利,华似的举动也显而易见地轻快起来。尽管还在人前有所收敛,她下楼时的步伐却难掩一颗雀跃的心。
变故就在此时骤然发生。
突如其来的失重扬起了她面上的珠帘,惊恐的表情一闪而过。再看去,那里已被侍从团团围起。方无患心里突地一跳,在游神的台下滑倒?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华似她再兴奋,也不至于到滑下台阶的地步。
好在人群的目光已全然被焰火所吸引,小小的骚动并不为人所注意。侍从们围着中间的人,匆匆转进临近的一间平舍,不出片刻,便整理好衣装,由人扶着,再度登上了神舆。
焰火止息,管弦声起。同来时一样,神舆被簇拥着踏上归程。
方无患却没再跟上。
她纵身一跃,径直奔向台下。夹道的人群只觉头顶恍然掠过一道衣影,仔细去看,却一无所获。她与神舆擦身,几瞬之后便隔起了极厚的人墙。那轿上照旧香纱浮动,珠帘紫袍,可她站定后远远一瞧,目光中尽是冷色。
华似不见了。
何其荒唐。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有人胆敢偷梁换柱,将一城少主,游神的神女公然劫走。人群仍在欢腾,可此刻端坐在轿中受众人仰视的,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
神舆至少还有半个时辰才到庙中,这些人布置周密,渗透极深,显然是早有准备。现在所能争的,唯有时间而已。
她迅速找到那间不起眼的平舍,推门看去,室内布置极为简陋,整间屋子只有一门一窗。窗户紧闭,正对着另一侧繁华的街道。不可能从这里离开。
再一次环顾四周,倘若这是一次精心布置的劫掠。那么……她心中有所猜想,俯身在青石地板上一寸寸叩过,果不其然在靠近墙角的一块板上听见了不同寻常的回音。
没有时间再去寻找关窍,方无患将真气贯注剑身,使力往下一砸。石板崩落,碎石后显露出一条不算宽阔的暗道,不知通向何方。
暗道比预想的还更逼仄,弓身行了一阵,空气愈发稀薄。不好,这似乎是一条断头路。她越走越觉得不妙,空气中逐渐出现硫磺硝石的气味。
原想铺展神识探查,可碍于锁魂阵,她的神识只能堪堪探出几丈。无法,只能继续向前。又走了一段,才察觉到前路确已被阻塞,他们把通道炸塌了。
方无患捏紧了自己的手指,通道深埋于地下,若再使蛮力,能不能打通不说,恐怕更有可能引起更多的塌陷。尽管现下已经十分确定,华似就是从这里被人掳走的,但她还是闭了闭眼,抽身离去。
幸而玉铃在身,她不怕找寻不到。
往返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神舆必定还在路上,此时再跟着无甚意义。她索性转向台下,去查看搭在台旁的木梯。
循着记忆找到华似跌下的那个位置,面前的木制阶梯表面桐油未干,正是事变的肇始。可此处距离地面还有一段高度,除了上台的人,地面上的人显然够不到。何况自己全程盯着,谁人能在仪式途中做手脚?
这木梯颇有一番做工,阶梯之间几不见缝。等等,缝。方无患伸手试着去按,发现了端倪。
尽管看着不露痕迹,但这几级台阶与上下皆不同,暗藏机括。按下时,木梯微沉,从窄缝中流出早已备好的桐油。
如此一来,只要在前一日安排妥当,便可在今日上台之时不动声色埋下祸根。
当真是处心积虑。她沉着脸,那人的布置远比众人预期的还要久远,或许早在第一道假阵出现之前,他的计划就已经展开。那么魔物呢,也是在那之前便已勾结的吗?
方无患看着眼前淌满桐油的阶梯,心中暗忖。
忽地,她指尖一烫,剧烈的讯息如一道惊雷传进脑海。
阿回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