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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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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袍那人才开了门出来,只见面前白得晃眼,还未看清,就听着一个声音几乎是瞬间在脸前响起:“无患,真的是你!”

    “别过来。zhaikangpei”

    帷帽后的人急急说道。她抬手止住对方前进的动作,身子后仰忙退了半步。

    见她几乎大半个身子退回门内,那公子言辞间颇有些委屈:“这么些日子没见,怎的越来越生分了?”他看着眼前拂动的轻纱,站住脚步道,“我可是一听见你的消息就赶来了。”

    话音刚落,一只小手从旁伸出,紧紧攥住青袍衣角。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先前倚着栏杆一言不发的那个男孩,说话间已站在方无患身边,此刻正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这是?”白衣那人将面前孩童上下打量一番,又仔细端详他的眉眼,似乎想起些什么,蹙起眉头就要询问。

    方无患着实被吓了一跳,千里迢迢的,这人怎么会出现在容屿城?偏偏又赶上了她受伤的时候。无奈叹了口气,摆手示意道:“换个地方说话。”

    说完,回身合上门板,领着两个孩子往一旁的小楼走去。

    四人寻了处僻静角落坐下。桌案边,自然是大人对坐,两个孩子却不约而同坐到了方无患身边,一个满脸警惕,一个却笑嘻嘻看着对面。她被夹在中间,眼前杵着个难应付的人,一时十分头大。

    “无患,他是虞……”

    “不是。”那人还未说完,方无患便截住话头,解释道,“他是我途中救下的孩子,名叫阿回。如今孤身一人尚无容身之所,故而带在身边。”

    隔着纱帘,那人的神情看不分明,但好在他不再追问。一旁的阿回听了这话,却坐直身子,一本正经把自己又介绍一遍,复又问道:“不知道这位大哥哥如何称呼?”

    白衣那人见他小小年纪端出一副老成模样,勾唇笑道:“幸会幸会,在下方秩午。”

    “秩午哥哥,你还是没说为什么在这里。”女孩托腮看着,有些不满。

    “我来看灯会,先前同你说过的嘛。只是暂住这里罢了。”

    方秩午打个哈哈企图蒙混过去,但那女孩杏眼圆睁,这回再不信了,又见一旁的方无患也侧头看着,他只好补充道:“近来城中怪事频出,我发觉有异,便在阁里探听消息。没想到听闻有故人在此,这才匆忙赶来。”

    “这么说,这里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喽?”那女孩好奇问道,“怎么从没听人说起。”

    “你年纪还小,将来总有机会的。何况这里不是人人能来,我这次途经容屿城只是凑巧罢了。”那人顿了顿,看向面前用帷帽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的人,轻笑一声问道,“倒是无患为何到此,却还不知道呢。”

    “我也是凑巧罢了。”

    帷帽后的人意有所指般回道。

    白衣那人闻言笑得更是明显,两眼眯作一条缝,慢慢地说道:“那真是巧啊。”

    “你们两个说话弯来绕去好没意思。”

    那女孩没了耐性,她索性仰身绕过方无患,朝另一旁的阿回问道:“后日便是游神节,到时满街都是花灯,晚上还有游神队伍,可热闹啦。要一起去看么?”

    提起游神节,方秩午倒是想起什么,他转头对那女孩说道:

    “你快些回去罢,他们今日四处找你呢。”

    “啊?”一听这话,女孩像是被当头淋了一盆冷水。她原本盘腿坐着,后仰的身子直接倒在地上,瞬间沮丧了神色,怏怏回道;“知道了。”

    说完一骨碌站起身,垂着头三步并两步就往外头赶去。方秩午也跟着起身,正想解释一番要送人出去,却见方无患摆摆手,示意他快跟上那小姑娘。他知道不必多说,笑着摇摇头,便离开了。

    倒是那女孩,走到楼梯转角的当口,猛地想起一件事,又回身跑来,极快速地抛下一句话:

    “说好了一起去看灯啊,我还来找你们的,叫我华似就好。后日见!”

    话音才刚落在地上,人已经忙不迭地跑走不见了。

    留下一大一小两个坐在桌前,为这风风火火的姑娘各自感叹。

    ……

    脚步声消失在木梯那头之后,这一方狭小的角落显得愈加寂静。方无患见那楼旁墨绿的枝杈斜伸进来,这时才察觉到,夜色已经极深了。

    “您先前不愿告诉我,可我现在知道了。”她听见身边那孩子这样说,“您叫无患是吗?”

    方无患侧身转向那孩子,透过纱帘,一双黑亮的眼睛带了笑意,正朝她看着。她实在不愿意总是联想起过去的影子,但他们实在太相似了。

    刚才,连方秩午都觉得和那人有联系。再加上他身边那柄镶了玉石的匕首,这个孩子究竟是何身份?

    “是,我叫方无患。”她闭了闭眼,藏在心底的那个名字克制不住地浮现,越是压抑,越是如同沸滚的泥沙。“虞丘”,尘封十载,她再次无声念出了这两个字。

    再睁开眼睛,方无患已敛住情绪。可眼前的孩子说了,他叫阿回。他们是不同的人。

    “你小时候的事,还记得吗?”

    听见她这样问,那孩子低头沉思,随即一五一十将身世来历说了一遍。

    方无患前些时候在滩边听他提过只麟片甲,如今才得知其中详情。原来这孩子竟无父母,还在婴孩时便被人弃在回河,幸而未沉在水里,被河边洗丝的一个老婆婆捡到,抚养至今。二人一直相依为命,直到后来他上山捡柴,变故陡生。

    再之后的事,她便都知道了。

    听了这一切,她心中五味杂陈。一旁的孩子却不知道方无患此刻正思忖些什么,他只觉得眼皮沉得厉害,再没心思去观察她目光注视的方向。

    看那孩子的头颅渐渐沉下去,又努力支撑的样子,方无患不由得想笑,发自内心地嗤笑自己,她轻轻托住那孩子的脊背。

    前尘往事,俱已成灰。想那么多作甚,又管他像谁。如今在眼前的,难道不只是一个无知无觉,又遭逢大难的孩童吗?过去的一切与他有什么相干。方无患看着转瞬间便陷入沉眠的孩子,心中想到。

    只要快乐平安就好了。

    ……

    空无一人的村舍,倾覆在桌上的粥碗。

    他仿佛又走在那条泥泞看不到尽头的小路上,滂沱大雨砸得他睁不开眼睛,浓稠的黑夜里只有一道悠扬铃声在前方吸引他前进。

    叮铃,叮铃。

    他时而艰难跋涉,时而又好像四肢着地,如野兽般愉快地奔跑着。雨水声混杂着血水声在他耳畔呼啸,清越的铃声响了一阵,骤然变成刺耳的尖叫,变成血肉蠕动、指尖挠地的不适声响。

    随着一道惊雷,名叫回的孩子从噩梦中惊醒,他大口喘着粗气,满头冷汗。

    眼前是简单朴素的帐顶,毫无印象,起身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里。他心下一紧,这几日的际遇光怪陆离,真假难辨,难不成自己到头来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吗?

    可若是梦,这又是哪里,若不是梦,先前救了他的人又在何处。他心慌意乱,直到两手乱摆间摸到了熟悉的匕首,才稍稍稳住心神。

    布条裹住的匕首握在手里,顾不上穿鞋,那孩子赤足冲出屋门。

    门板豁然洞开,外头的晨曦陡然泼洒在他身上。日光中一时看不真切,只见记忆中的那人仍是青袍帷帽,此刻正背手立在院中的石桌前,看着桌面。

    不知为何,看到那人的身影切实存在,他在梦中颠倒无措的心神立刻平静许多。后知后觉一阵酸涩猛地冲向鼻梁,从惊惶中回过神来后,恐惧和悲伤才开始在他胸腔里作乱。

    明明先前都不这样的,他心里想着,先前一路上那么危险,都未曾感到过如此汹涌猛烈的恐惧。怎么如今安定下来了,自己反倒这么害怕呢。

    方无患听得门响,回头看时,就见到那孩子赤脚站在院中,正仰头使劲憋着眼泪。

    尽管眼眶里已经都快蓄不住泪水,鼻尖脸颊红通通一片,他还是攥着拳头,倔强地不让眼泪流下来。方无患又好笑又无奈,走上前去,拍拍那孩子的肩头,劝道:

    “别憋着,当心憋出病。”

    被她这么一拍,那孩子就是想憋也再憋不住了,哇的一声哭将出来,涕泗横流,好不可怜。方无患蹲下身,任由他抱住自己的手臂发泄多日来积压的情绪。

    这孩子经了这么大的事,先前却从未有过表示,还总是做出一副老成的样子来掩盖心绪。如今这一哭倒好了,至少不会憋出太大的心理问题,比如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的自闭什么的。方无患心里思忖着。

    两人一个认真哭,一个认真哄,全然没有注意到院门外靠着墙,看着这一幕表情有些怪异的方秩午。

    哭过一阵,那孩子的情绪渐渐平复,他也自觉有些失态,拭过泪痕之后便有些发窘。方无患正要叫他回屋洗漱穿鞋,却听见身后一个揶揄的声音响起。

    “无患,怎么大清早就欺负人呢。”

    听见那声音,方无患倒也不发作,只是安抚面前的孩子让他回屋。待那孩子身影在门后消失,她缓步走回院中,从桌上拾起一只筷子反手向院门掷去。

    筷子携着破空声直袭方秩午面门,他倚着院墙,向旁侧了头险险避过,眼看着那木条横插进脸边的白墙上。还没开口惊叹,就听方无患说道:

    “方铁牛,闲的没事干可以去数叶子。”

    方秩午啧啧叹道:“多年不见,你连个好脸色都不给我。无患妹妹,不是说好不叫这名字了吗。”

    “奇怪,你看得见么,我哪来的脸色给你看。”

    被堵得说不出话,方秩午干脆大剌剌走进院子,在石桌前坐下。他捻起一小块碟里的糕点,抬头问道:“这倒提醒我了,你如今为何蒙面示人?”

    “与你何干?”

    见他摆出一副赶我我也不走的架势,方无患索性转过身去不理他。

    这人反倒得寸进尺,点评起这方小院来:“阁主真是偏心,给你的这院子可比我那处宽敞多了。嗯,景色也好,还有吃食。”

    “无患妹妹,”

    不等他说完,方无患径直走过来一把揪起方秩午的后领,就要把他甩出去。哪知方秩午将身一旋,借巧劲脱了手,又稳稳当当立在桌前。

    他抚平白袍,看向方无患身后,轻笑道:“你那小朋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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