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容屿城
好极了,从没有这样好过。zhaikangpei那孩子心中想着。
眼前的人虽敷了药,衣袍仍沾着血污,脸上手上几乎覆盖了大半的狰狞烧伤。可她却浑不在意,伤痕间露出一双眉眼同她的剑光一样清冽,划破黑暗把自己从不见天日的魔窟中救出。
在洞中千头万绪,可当她就站在面前,低头轻声询问自己时,鼓动的喉间却吐不出一个字节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只见到柔和的日光轻轻落在那人的眼睫上,然后是她耳尖细小的绒毛。
“师姐!”
一声呼喊惊醒了他。
方无患见那孩子又愣愣地发起呆,只当他还未从险境中缓过神来。听见师妹叫她,便转头往前面看去。
师妹转了转手中长枪,向着她问道:“你真不一起回去?”
“我还得去趟容屿。”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小师妹十分夸张地长叹一声,继而说道,“这膏药你可得记着擦。只要别懒惫,不出十日便能好。对了,还有这个。”
说着,师妹从怀中掏出一小团帕子裹住的东西,和药瓶一并抛过来。
方无患接过一看,帕子里是一枚半手掌大的明珠,隐隐显着青色,细探之下,珠子里蕴含了极为浓厚的灵气。
“这是?”
“那条巨蟒不是魔修,想来这便是它的妖丹,就藏在你脑袋边上。收好喽,它是你杀的,自然归你。”
解释完,她抛出一片金叶子,踏上叶片就要离去。
“等等,”方无患赶忙叫住她,一手向腰间探去,“险些忘了。你把这个东西交给师父,此处魔物缘由,请师父他老人家看看盒中之物分辨。”
拿出先前从商人处缴来的锦盒,方无患把它交到师妹手里。师妹看了看手中锦盒,对着方无患点头承诺道:“放心,我一定交到师父手上。倒是师姐你,千万万事小心。”
语毕,絮絮念动法诀,地上小巧的金叶随着咒句极为快速地生长了几倍,转眼间已是轻舟般大小。蓝衣女子飘然乘着金叶,朝方无患摆摆手,一人一叶很快便升上天空,向远方天际消失不见了。
一旁的孩子头回见到如此奇异的出行方式,看得目瞪口呆,满脸惊羡。
方无患目送师妹离开,低头看见那孩子顶着乱蓬蓬脑袋目瞪口呆的样子,不觉想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嘴上却故作稳重,语重心长地说:“不是谁人都那般行动,我们走路下山。”
说罢,拾着剑,便往山下走去。
那孩子心中仅仅失落了一瞬,随即又欢欣鼓舞起来,望着那人的身影快步赶上。
……
林荫小道上,有两人一前一后行走着。
行在前头那人持剑戴一顶帷帽,微风吹拂间隐隐露出脸侧的烧伤,颇有些可怖。跟着的一个孩子却眉清目秀,两瞳黑如水浸的曜石,此刻正顾盼张望着什么。
“就快到了吗?”
那孩子向前面行走的人问道。
持剑那人叹了口气,回道:“今日你已经问第七回了。约莫还有六里就到。”
“我……我们已走了三天啦。这几日里,野果和干粮都……”那孩子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一阵咕噜声响起,就算嘴边的话只说到一半,剩下的意思也不言自明。
戴着帷帽的身影脚步一滞,似乎终于想起这回事。
三日前在村庄准备的干粮算算确实快要耗尽了,两人轻装简行,她又无需饮食,几日下来竟毫无察觉。那孩子直到如今才提起,她不由为自己的粗心感到有些惭愧。
“你未曾习过辟谷之术,此事是我疏忽了。”她侧头想了想,又带着歉意说道,“要不,我捉条鱼给你吃吧?”
身后的孩子眼睛一亮,惊喜道:“仙长会做鱼?”
“还不会。”
短短三个字飞针般戳破了那孩子刚升起的幻想,说出这话的人却完全不感到有什么不对,她反向孩子认真解释道:“无妨,凡事总要试了才知结果。”
孩子一时语塞,感受了一下空空如也的肠肚,回道:“那,那我也试试吧。”
等两人架起火堆,天色尚早。
几条开膛破肚的鱼被串在枝条上,由那孩子拿在手里,小心地煨着。一旁的人帽帘挽起,沾水的长剑随意摆放在乱石间,她静静坐着拨动柴堆,若有所思。
鱼皮滋滋作响,莹白色的肉边逐渐染上焦黄。在凉风习习的小溪滩上,鱼肉的清香渐渐散开,引得飞鸟停顿,走兽驻足。举着枝条的孩子极有耐心,一直等到手中的鱼皮肉微卷,被火烘出脆壳,才将它们移出火堆。
一枝烤鱼直直伸过来,檐帽下的人看了它一眼,又看看弃在火堆旁几块焦黑的不明物体,欲言又止,犹豫一阵还是默默接到了手中。
鱼肉未加任何调味之物,本以为味道寡淡,甫一入口,竟然十分鲜美。溪鱼没有土腥,火候又把控得恰到好处。鱼肉表面微焦,酥甜可口,内里却滑嫩丰盈,鲜香扑鼻,带着一点汁水,熟得正正好。
“你很会做鱼嘛。”那人尝了几口,点评道。
听得这话,那孩子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看着手里的枝条回道:“我也是第一次做,不知味道如何,仙长喜欢就好。”
吃着鱼的人表面平静,内心却如山体崩裂泥石滑坡,被人与人之间的天赋差距打击得黯然神伤。
倒是那孩子见她吃得认真,心中十分欢喜,也便埋头吃起自己的那份。
二人鼓腹含和,架起的篝火还未熄,索性在溪边接着休整。帷帽下的人感叹道:“昆仪楼的大师见了你,定会十分高兴的。”
“昆仪楼是什么?”那孩子纳罕道。
她轻笑一声,解释说:“是天下闻名的食肆。”接着,抖抖手里的枝条,连着鱼骨一同塞回火中,随即再次拂下帽檐轻纱。
“仙长,您为何从不问我的名字?”
那孩子盯着火看了一阵,问出几天来一直萦绕心头的困惑,又认真道:“您不问,我却想说。”顿了顿,继续道,“我名阿回,是婆婆在回河边捡到的。先前洞中,仙长不但救我性命,还除灭妖邪,使我大仇得报。这样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隔着薄纱,那人的神情看不真切,只是沉默着并不回答。
他于是接着说道:
“仙长或许不想被俗人搅扰,所以从未告知您的尊名……”
“你我萍水相逢,知道姓名又有何益呢。何况尘世诸多烦恼,皆由一念而起,不必因身外之物徒增烦忧。”
嘴上这么说,可她心里却颇不是滋味。世上确有许多东西都是身外之物,但名字恰恰不是,它与魂魄相连,反倒是万物生灵最重要的东西。若自己救下的只是寻常百姓,就算是同道中人,她其实也可以不在意,说便说了。
偏偏这孩子总让她看见那人的影子。
孩子听见这话,有些焦急道:“仙长于我有救命之恩,知恩图报,我怎么能什么也不做呢?”
“你也一样救过我。”她叹了口气,狠心回道,“你并不欠我什么。日后,遇到力所能及能帮的人,你再去帮他就是了。”
见她态度如此坚决,那孩子心里涌起一股酸涩,辩驳道:“那便不是你了。”
但帷帽下的人还是不为所动,坐在石上沉静无言。
那孩子看着她,不再开口。半晌,他故作轻松地抹了把脸,抬手取下别在腰间的匕首,向那人递去:“那请仙长务必收下这个,就当作是我代祁山镇民的谢礼,可以么?”
帽纱摇动,那人起身走到孩子身边,半蹲下抚住他的肩膀,对他认真说道:“我不是为这个救人的,把它收好。此物既跟随于你,必有缘故,要多多珍惜才是。”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放心,等到了容屿城,我自有安排。”
“嗯。”
话赶到头,那孩子最终说不出什么,他垂下手,将重重情绪一并咽回肚里。
他的表情却直白许多,噎得那人一时难以回答,她手指捻动袍角,正想着怎么开口解释。忽地,身后遥遥传来马蹄声。回头看去,只见是一伙人皆身着玄衣,纷纷杂杂扬尘而来。
两人刚从火堆旁站起身,为首的人便已赶至近前,勒马问道:“二位是前往容屿城的么?”
戴帷帽那人颔首应道:“正是。”
马上的人并不看他们,昂首朗声道:“容屿城近日有妖邪之乱,我等受城主相邀,前往降伏。二位若无要事,还是暂避吧。”
“请问是何种妖邪?”
“不必多问。兹事体大,城中情况不便与外人知晓,以免伤及无辜。二位若执意进城,切忌妄动,莫要妨碍我派除妖灭邪。”
听见这话,原本安静立在身后的孩子冷哼一声,待要开口,却被身前那人立刻抬手拦住。
她略行一礼,回应道:“多谢告知。小子年幼,无知冒犯之处,望尊驾勿要介怀。我们去城中确有些要务,期间一定谨慎行事,绝不会打扰贵派除妖。”
一番话毕,为首那人也不好发作,方拨转马头,斜睨两人一眼,扬鞭离去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同来时一般消失在道路尽头。戴帷帽那人这才俯下身去,拾起隐落在乱石间的长剑,回头问那孩子:
“人家好心来提醒我们,你气他做什么?”
“我气他目中无人。”
“原来是为这个。”那人觉得有些好笑,看了眼仍有些不忿的孩子,拎着剑只往前走,朗声说道,“别人如何看我,与我何干?倘若遇事,不过各凭本事罢了,何必空费心神。”
那孩子听见这样一番回答,心中若有所感,却还有些绕不过去。抬头只见人早已落落拓拓走远了,只得忙不迭跟上。
两人离开石滩,返回先前的小路,太阳已渐西沉。
路两旁灌木丛生,走了没几步,那人忽地往边上一拐,手里剑鞘毫不客气地敲向身前矮树。
“哎呦!”
灌木丛里传出一声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