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镇
破败的城镇。yousiwenxue
方无患随手掀起街边一处小铺的门帏，铺内空无一人，里面的陈设倒还完整，木桌连同其上的茶水落了层薄灰。
还没有那么破败，方无患心里想着。放下门帘，她沿街继续探查。
此处名为祁山镇，地处偏僻，位于祁山脚下，是个不大不小的镇子。不及州府繁华，但在几个临近的村属间，已经算得上是兴盛热闹了。
只是看着眼前萧条的光景，实在难以将它和商人的描述结合起来。
……
两天前，方无患途径官道旁的一处驿站。正是傍晚时候，暴雨如注，天色黑得同夜间没有什么差别。她在角落坐下还没多久，就听得驿站门板被人拍得山响。
门板豁然洞开，嘈杂雨声里一个披头散发的泥人闯进堂里，嘴里胡言乱语，絮絮说些什么鬼城吃人的怪话。那人并不理会旁人投来好奇或惊悚的目光，举止诡异地接过小二递来的热茶，独自缩在凳上啜饮。
饮毕，哆嗦一阵从怀中摸出几块碎银，就由小二引着往楼上歇息去了。
方无患的目光跟着他转过梯角，手边长剑从那人进门后便一直嗡嗡然响个不停，她按下剑鞘，环顾四周。大堂里坐着的都是些平民，那人离开后，众人各自交谈，很快便将这突兀插曲抛诸脑后。
店里的小二在桌案间忙碌，回头张望时，只见原本坐在角落里那位寡言少语的客人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桌上只余半盏冷茶和几文茶钱。
暴雨下过一阵子，紧接着又是电闪雷鸣。方才闯进驿馆的男人缩在客舍，被雷声惊得辗转难眠，脑海里不断回想起不久前可怖的经历，心里突突直跳。闭着眼只觉得口干舌燥，于是起身要去倒杯水喝。
从床榻上爬起，天边恰有闪电划过，那男人穿鞋的动作一滞，僵立原地，脸上露出见了鬼似的神情。
自窗外而来的刺眼白光照彻这个狭小的客房，只见房内墙角抱剑靠着一个人，此刻正冷冷地看着他。下一瞬间，惊天的巨雷在耳边炸响，来不及喊叫，冰凉剑锋已经抵住他的咽喉。
来人正是方无患。
借着电光，她仔细观察眼前这个明显快要晕厥的男人。这人身上有强烈的魔气不假，但细探之下又确实是凡人无误。方无患皱眉，待要问时，却发觉男人两眼一翻，竟直接靠在床边昏死过去。
她赶忙收回剑尖，好在没有伤到此人。这么不经吓，胆也实在太小了点。方无患咋舌。
翌日清晨，天色刚有些发亮。
方无患坐在桌前，手中翻弄着一个小物件，那男人仍倒在地上。这个人虽带魔气，但到底是个凡人，打也打不得，吓又不经吓。无奈，她只好在房内坐了一整夜，等那男人醒来。
百无聊赖晃着茶杯里的清水，正想着是不是该用点外力帮帮他，地上那人便一个激灵转醒过来。抬眼看到昨夜的人还守着，那人吓得张嘴就要大喊救命。
“慌什么？手脚俱全，人不是还好好的？”
方无患立刻制住他，盯着那人，见他冷静了些，才把按在他肩上的剑鞘收回身后。
又开口问道：“你昨日说的鬼城，在什么地方？”
“我，我不记得了啊。”那人眼神闪躲，梗着脖子回道，“昨儿喝多了酒，什么事都不记得。”
方无患轻笑一声，长剑换手在他面前晃过。那男人见寒光在剑鞘露出些许，那人却说：“放心。我这剑虽利，轻易不会伤到人。”
着实打了个寒噤，不敢再遮掩，开口吐露实情：
原来他不过是行走于城镇之间的行脚商人，前几日按理该在祁山镇落脚。祁山镇上一向和平安生，可这段时间不知怎么，连罩了几天的大雾，而镇上的人却行动如常，丝毫没有发觉。
他心里觉得怪异，预备着在镇里歇一晚就走，怎料隔天凌晨醒来时，全镇的人竟如人间蒸发一般，全都不见了踪影。在街上接连看过几间屋子后，更是一刻也不敢多待。
说着，那人脸上显出后怕的神情：
镇上不仅没有骚乱，甚至连痕迹也无，所有的东西仍还保持着前一天被使用时的模样，镇上只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人。
听到这里，方无患心中对男人的疑虑更甚。
似是看出了她眼中的警惕，男人慌忙摆手解释道：“我真不知道啊！大老爷！那天全镇上下怎么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呢！好好的地方闹了鬼似的，逃命还来不及呢！您可千万别错怪了好人。”
又道：“身上的家当么，也全跑丢了。该说的都说了。您大人有大量，行行好，赶紧放我回老家去吧。”
方无患并不理会他的讨饶：“家当都丢么？”她皱着眉头宽慰道，“你有闲钱住上房，想必贵乡离此处不远。不知是容屿海城，还是须州府？”
男人听见都是些商埠，犹豫再三，正要回答。却听那人话锋一转，冷声道：“只是有些物什，你敢卖，可不见得别人敢收。”
一番话听得他冷汗涔涔，知道瞒不过那人去，认命般往怀中摸索。一探之下，却大惊失色，慌忙起身在四周翻找起来。心中正焦急，眼前横递来一方小巧的锦盒。
“在找这个？”
方无患看着处处隐瞒的商人，见他还要辩解，淡淡说道：“这东西会要了你的命。”
听见这句，男人大惊失色，终于再生不出狡辩的心思。他立刻将盒子推回，坦白道：“逃命的时候见桌上摆着，只当是个宝贝，谁知是这么个晦气玩意。”
说着望向方无患，又是感激又是畏惧，连连拱手道谢。
方无患不欲理他，问明了事由，摆手便让他离开。男人窜逃下楼的速度比飞还快些。
那人一走，方无患当即关上房门，低头看那锦盒，确认其上的封印无碍后，才又在桌旁坐下，看着眼前的盒子陷入沉思。
昨夜此物从那人怀中坠出，正是魔气源头。她拾起后，只一眼便认出了盒中存放之物——渡草草芯。
渡草是陆上一类常见凝气补神的灵草，不过盒中这株极为诡异。因为它周边萦绕着的不是平和安宁的瑞气，而是激烈狰狞的煞气。凡人难以察觉，但修行者仅仅是靠近，便能感觉到那煞气中难以抑制的愤怒和惊恐。
如此不祥之物出现在一个寻常小镇中，绝非偶然。那商人能活着跑出镇子，想来必也不是他所编造的好运使然，眼前这株异草才是关键。
周边多半有魔物作祟。
方无患打量着桌上的锦盒，思忖片刻，看来自己有必要去祁山镇走一趟了。
……
离镇子稍远的村庄尚未受到波及，田间地头仍有人来往劳作。方无患上前打探消息，谁知说不上几句，一提到祁山镇的名字，各个避之如蛇蝎，再询问便只摇头，谁都不愿开口提及。只有一人无意提到半月前天有异象，随即又是缄口不言。
无奈，她只得向村中略望了一眼就要离开。此处清净宁和，并无瘴气缭绕，想来短时间内不会引聚邪物。只要自己能尽快解决祁山镇的异状，他们便不会受到威胁。
在村口思忖片刻，方无患从怀中摸出一张符纸，对着念了句什么。随后催动法诀，盯着它在指尖燃尽，头也不回，朝着西南方向继续赶路。
愈是靠近祁山镇，不适的感觉便愈明显。
邻近镇边的几个村庄，不是屋舍皆空，就是已经横遭屠戮，其惨状令人不忍直视。
她加快脚程，终赶在日暮前到达祁山镇。
商人所说的浓雾已经消散，若不是这镇子实在安静得可怕，单从表面看来，似乎与平常的镇子没什么两样。不同于外面几个村子的血腥场面，这里确实没有动乱的痕迹，仿佛全镇的人只是一夜间做出了搬迁的决定，和平地往别处去了。
这里的一切都太过反常，反常得毫无破绽。
从茶铺里出来，依旧没有收获。几番搜索无果，只好又绕到镇外探查。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沉，无边黑夜如帷幕般盖住群山和这山间的小镇。
镇外一棵大树上，一道身影斜倚枝干，双手着抱剑似乎正阖目小憩。
万簌俱静。
此刻正是子时。
忽地，黑暗中传来阵阵刺耳声响，嘈杂嘲哳响过一阵后，又变化作急促的“沙沙”声。声音传来的地方很远，但奇异地覆盖了整座小镇。
方无患睁开眼睛，看向黑暗深处。
“可算现身了。”
那人对于晚上出事这一点倒没有撒谎。她循声行动，很快找到镇子边一条被草丛隐蔽的小路上。借着月色，拨开杂草一看，泥地中赫然一串小小的脚印，深深浅浅顺着道路延伸。道路似一条狭长的黑蛇，直没进祁山深林。
印子约莫是前几日雨天留下的，可是据村民的反应，祁山镇早在半月前就沦为鬼城，如此阴森偏僻的所在，怎么还会有孩童。
拨开草窠，方无患跟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继续前行，惊讶发现地上的脚印也正通往同一个方向，如此说来，脚印的主人多半也同她此刻一样，受牵引而来。
进入林中之后，“沙沙”声骤然放大了数倍，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她不由被这声音搅得心烦。干脆用剑将这密林一气斩平算了！心念一动，她抬手想要握剑，手指拨过腰间玉铃，却突然察觉到不对。
自己竟被这怪声激起了杀性。
幸而及时清醒，她反手握住玉铃，默念清心之咒，这才将被激起的戾气平复下来。
立在林中，周围的扰动一阵响过一阵，足足一刻钟的时间，才逐渐平息。高大的树木遮蔽月光，深林里伸手不见五指，方无患静静站在原地，并不动弹。
漫长的等待终于被灌木发出的声响打断，两个手持长矛的魔族士兵从林中现身，他们径直走到她面前，夺过长剑，押上她便走。
方无患不动声色，佯装出失魂落魄的样子跟随前进。
一旁的魔兵嗤笑道：“什么人界修士，不过如此，也值得大人费这么多心神？还不是和凡人一样，一听见就成了呆鸡。”
另一个看起来更谨慎些，回道：“大人自有她的道理。”
两人不再多话，只在林间穿行。不多时，来到一处魔兵把守的天然石窟前，弯弯绕绕穿过漫长隧道，将人丢进岩缝间一个狭小的石洞里，上下打量确认一番便离开了。
方无患等了一阵，确认四周安静无人后，才拧动手腕坐直身子。
方才一路留心，石窟里的岔口多不胜数，这个地方比预想的还要错综复杂，易守难攻。镇里的人若也进了此处，恐怕就算还活着也很难逃出生天，凶多吉少。
正思考着，身下有什么东西忽然轻轻闪动了一下，漆黑的岩洞里封闭无风，那动静便十分显眼。
她低头看向正发出微弱浅蓝色光芒的玉铃，瞳孔微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