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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夫郎帮帮
“你打算下步怎么走?”
长生想了又想:“我附在凡鸢身上,能使出的术法有限,但能试着带你穿墙离去。”
他就是用这办法救了那侍女,也自然能用这办法救问荇。
“没用的,你应该也清楚外头全是人。”
问荇思忖了片刻。
“我们冲出去。”
“啊?”
鸽子的豆豆眼惊讶地睁圆。
“直接出去。”问荇又重复了遍。
“不是现在,要等个好时机。”
子时。
守在门口的下人们昏昏欲睡,府中大多数人都被调去携鹰少爷那儿了,其他地方乱成一锅粥,他们这冷冷清清,也没人来管。
砰————!!!
突然,一阵剧烈的响声从简陋的屋中响起,震得所有人浑身一哆嗦。
响声过后,周围又恢复了安静。
几个下人拿不定主意,在原地杵了会,才有个胆大的把门拉开一条缝。
问荇没和他们动过手,之前他们试了很多次,这次应该也……
一阵极重的推力狠狠抽在那家丁脸上,把家丁撞晕在地,脸色苍白的青年破门而出,身后跟了只羽毛灰白的鸽子。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鸽子微微振翅,睡意就突然席卷上他们的四肢百骸。
家丁们摇晃了两下,没来得及报信就栽倒在地。
“他们只能睡一刻钟。”
施完术法的长生摇摇晃晃落在问荇肩上:“居然这么好对付。”
“待会应当有人会来拦我们,希望也别太难缠。”
“不会太难缠,大部分人都在柳携鹰住处。”
柳携鹰的病晚上更重,所以晚上才会寻不到郎中,问荇挑了夜最深的时候出来,就是想哪怕不能少和家丁们起冲突,也晚和他们起冲突。
问荇快速捡起离他最近的家丁手中木棍,解下他腰间的短刀别在身上。
两件武器用来防身就足够了,可他还嫌不够,又从其他家丁身上解了三把小匕首,捡了三根长木棍。
“我让他们睡过去便好。”
长生不爱看打打杀杀,也怕问荇在路上就受伤,忍不住劝他。
“你的灵力能省则省,后面多得是用得上你的时候。”
“就知道让我干事。”
长生叹气:“你该把柳少爷放出来,这是柳家,他比我们谁都清楚,而且他是邪祟,能护你一路畅通无阻。”
当时把柳连鹊封印就是为了保护他,现在到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时候,封印早就可有可无,可问荇就是不让他把柳连鹊放出来。
“我舍不得。”
“况且眼下还没到非让他出来的地步。”
问荇边同长生低声交谈,边依照谢韵给的路线图快速地找路。
他将香囊藏在胸口,所以也没看见香囊方才突然短促地闪了两下青光。
问荇没走几步,就看见进宝从树丛里窜出来,激动地跑上前:“大人,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其他小鬼也跟在进宝后面,瞧着精神都好。
“都拿着。”
问荇将木棍扔给三个兵卒,匕首抛给其他鬼,武器穿过他们灵体,浮在半空中。
“这是要……”
郑旺试着耍了两下木棍,表情由疑惑转成兴奋。
这棍子对他来说太轻了,但是打起架也够用。
问荇冲他点头,随后神色一凝:“来人了,注意别出人命。”
有几个家丁举着火把,是听到问荇这儿传来巨响被引过来的。
“知道了。”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上阵杀过敌的郑旺一马当先,舞着长哨棍朝他们冲来。
“看棍!”
“丢人。”进宝嫌弃地摇摇头。
哪家打架还要吼两嗓子,真败气势。
家丁们肉眼凡胎看不见鬼,只能看到根木棍悬浮在空中,随后流畅地转了几圈,朝着他们直直落下。
有鬼啊!
他们哪见过这阵仗,被诡谲景象吓得魂不守舍,有个直接两眼翻白晕了过去,剩下几人回过神来,赶忙抱头鼠窜。
逃跑的逃跑,搬救兵的搬救兵,慌乱中把火把落在了地上。
问荇正好捡起他们的火把,抛着手中匕首,直直往前冲去:“走。”
“好耶!”
进宝想学着问荇把匕首抛起又接住,结果接了个空。
他摇晃两下,强装无事捡起匕首,仰着头快步跟在问荇后头:“问大人等等我————”
闻笛小心攥着匕首,勤勤恳恳护着黄参:“黄叔,你小心身子。”
他自己害怕得牙齿打颤,还没想着关心老人家。黄参心里叹了口气,配合着他佝偻身子,作出副害怕模样。
还没装几步,老爷子余光瞧见树丛里有人影,眯着眼睛抛出匕首,直直钉在树上。
嗡。
匕首嵌进树皮里去。
“啊啊啊啊啊!!!”
树边传出尖利的惨叫声,一个小解的家丁狼狈提着裤子手忙脚乱溜走。
闻笛缩了缩脖子,不敢置信地看向身边年迈的郎中。
黄参摸了摸胡子,慢悠悠取回匕首,拍拍他的肩:“年轻人,还是太嫩了。”
他在闻笛这岁数天天自己上山采药,没点身手怎么能行?
见闻笛有些气馁,黄参眼珠转了转,重重咳嗽了两声:“哎呦,我怎么闪着腰了……”
闻笛立刻精神起来,扶住了黄参。
他们刚开始还走得轻松,奈何柳家实在太大,越往前走靠近柳携鹰,阻拦也就越大。
一路上碍事的家丁越来越多,他们仗着人数足够,虽然害怕,但还是有人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从开始郑旺就能对付得了,到后边郑旺渐渐吃力,需要所有鬼和问荇一起才能与家丁们抗衡。
不能随便杀人导致所有鬼都束手束脚。
进宝用刀划伤了个扑向问荇的家丁:“大人,我们是要去哪啊?”
问荇沉着脸,一脚踹开个要偷袭的家丁,再给另个家丁脖子上来了个手刀:“柳携鹰的卧房。”
长生在他肩膀上被颠得受不了,眼冒金星飞在半空:“不行,又要来人了。”
从鸽子的视野居高临下,能瞧见不远处又来了十几个人。
随着有人回去通风报信,来的家丁都知道问荇会些怪力乱神的事,所以没一开始见着问荇的家丁那么怯场。
最要紧的事夫人说了,能够把问荇抓住的人,赏五两银子!
钱财使人冲昏头脑,问荇能明显察觉到家丁们开始不要命起来,手中的武器也从棍子变成了刀。
有些抓着他的腿让其他人扑上来打他,得亏问荇使出浑身劲才没让家丁得逞。
他给三个兵卒棍棒,就是担心这群见过血的壮汉控制不住拿匕首的力道失手杀人,可再这般下去,得把后头捡到的匕首给郑旺他们了。
问荇脸上已经挂了彩,他无所谓地揩掉血迹,目标明确往前冲去。
只要手脚没受伤就好,再往前走不了几步,就该到柳携鹰的卧房。
他下意识地将香囊藏得更深,可指尖的血痕触碰到香囊的一瞬,香囊微微发出青色的光。
长生对鬼的气息很敏感,察觉到不对想要飞落下来,却无从下脚,只得提醒问荇:“问荇,你的香囊————”
问荇狠狠撞开想要压倒他的壮汉,嘴里隐隐出了些血腥味。
手上微微刺痛,他低头看去,掌心不知被谁划开道一指长的口子,正滴滴答答往下渗血。
顾不得包扎,他飞快地捡起落在地上的长刀,冷着脸向前砍去。
他不要命的动作吓清醒了几个家丁,也让小鬼和进宝得以再次贴近问荇的身。
小鬼们替他拦着人,问荇终于有机会取香囊探究竟,可手上粘稠的血液让他无从下手。
几滴血落在衣襟,其中一滴滴在香囊上。
刺目的青蓝色光芒从他的衣服里泄出,香囊抖动几下,自己飞出问荇的胸口,悬挂在半空。
香囊上青绿的山水颜色鲜活得仿佛能够流淌,弯弯绕绕的红绳如血般艳丽,原本紧紧缠绕在口上的红绳正缓缓抽离。
小鬼们均是一阵心悸,纷纷预感到了有大邪祟在周围。
进宝还勉强能维持住不失态,他扭过头又惊又喜:“是柳大人!”
问荇抬起手,香囊落在他的掌中,源源不断的青色分成两股,一股汇聚在问荇身前,一股沿着他的伤口流淌,使得可怖的伤处快速愈合,只留下淡淡血痕。
起风了。
强烈的风环绕着问荇四散吹拂,吹得枯枝败叶漫天乱舞,原本就有些畏惧的家丁们睁不开眼,心生退意。
小鬼们不敢松懈,拼命拦着家丁们不让他上前,唯恐伤到风暴中心的二人。
问荇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团青绿涌动,直到青绿色汇聚成人。
他神色宁静,紧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
青年眉间如血,风吹得青丝肆意飘起,宛若来到人间的神明。
“连鹊。”
问荇擦掉脸上狼狈的灰,用干净的手轻轻摸上他的脸。
邪祟睁开眼。
青蓝色将他的瞳孔淹没,一阵强风吹得除了问荇外的所有人后退三步。
长生被吹得东倒西歪,幸亏王宁眼疾手快替他挡了下,才没让他撞到树上。
“柳少爷怎么出来了。”长生用力摇了摇脑袋,他的封印应当很牢靠才对。
“不过也算是好事,他的本体在这有没了封印,现在只强不弱,有柳少爷在,我们想去哪都没问题。”
要不是问荇怕柳连鹊受伤,早该把柳连鹊放出来帮忙了。
柳连鹊温柔地看着问荇,缓缓抬起手,压着他的掌心,带起阵微风来。
“夫君。”
趁着问荇手上没武器,有个不死心的家丁匍匐着往前,偷偷摸摸想要偷袭。
柳连鹊微微侧过头,原本的温柔立刻替成了无悲喜。
家丁哀嚎了一声,被阵强风重重摔在地上,推出去半丈远。
柳连鹊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多停一瞬,又回到了问荇身上。
“我不会让谁害你。”邪祟专注地看着他。
“谁也不行。”
问荇暗暗心惊,柳连鹊在柳家强得超出他预期。
瞧见远处隐约又有人过来,连忙拽住邪祟的衣角,声音软下:“夫郎,帮帮我,带我出去。”
“好,你要去哪?”
问荇指向前方:“这里。”
柳连鹊也不问缘由,只是微微颌首。
轰隆!
眨眼功夫,高大的院墙应声坍塌,问荇眼前出现了个大洞。
他转过头,满脸期待看着问荇:“可以出去了。”
几个小鬼疯狂咽着不存在的口水,齐齐往后退了两步。
这,这就是大邪祟吗?
进宝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垂头丧气。
果然邪祟和邪祟也有区别嘛。
郑旺怀疑地看着身边进宝,发出了伤鬼自尊的追问:“你真是邪祟?”
进宝气得脸通红,可支支吾吾也没法反驳。
给他五百年,他都做不到一眼轰开院墙,那可是大户人家石砌的墙啊。
问荇无奈,他倒也不是求柳连鹊替他拆柳家。
但简单粗暴的方法的确省了不少时间,他们只要穿过废墟,前头就是柳携鹰的卧房。
问荇往前走了几步,他脚边落下的石块化为齑粉,柳连鹊抓着他的手:“小心。”
只有三岁小童会被这么大的砖块绊倒,顶着身后小鬼们复杂又诡异的目光,问荇堂而皇之牵住邪祟的手。
“谢谢夫郎。”
邪祟抿着嘴,明显心情大好。
再往前走了几步,前边防守严明,但家丁们瞧着人心惶惶。
长生先往前飞了一丈远,听到了不少窃窃私语。
问荇大晚上突然一路杀过来,已经成了许多人口中的怪物。
但碍于自家还有别的事,柳携鹰那情况严峻,柳夫人自然是不敢报官,也没空管问荇,只得不停派家丁和护院去拦人。
“据说问荇会邪术,一路上在乱杀人还吃人,会不会杀到咱们这?”
“应当不会,去了这么多人拦着他,哪怕他是妖魔鬼怪都过不来。”
“可,可去的人也没回来,我刚刚好像听到墙倒的声音……”
问荇举着火把,瞧见柳连鹊脸色阴沉又要刮起飓风,赶忙制止:“夫郎,吓吓他们就好,别闹出人命。”
柳连鹊手边青绿色的光团暗淡了些,面露赞许:“有善心,好,不杀人。”
众鬼:……
总觉得这话平时柳少爷说着挺好,现在说着挺好笑。
“问荇来了!”
护院们如临大敌。
夫人说过,一定要死守着外头,不能让问荇闯到柳二少爷的病榻前。
问荇每往前走一步,他身侧就刮出带着青绿色的强风,驱赶想要上前阻拦的家丁。
风墙死死罩住问荇,连片残叶都飞不进来,哪怕有人在夜里搭起了弓,箭也只会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落下。
咚。
远处持弓的护院还想搭箭,被一阵无源的风狠狠击中,栽落在地上不住地呻吟。
一瞬间军心大乱。
居然能无缘无故弄出风来,而且能让风听他的话,这问荇莫不是什么千年妖怪?
护院们银子也不想要了,识相的纷纷丢盔弃甲,不识相的就算还想上前,也让柳连鹊尽数吹走。
出来探究竟的郎中们自然是没胆子多待,有些躲进树丛里,有些躲到凉亭和屋子里,柳连鹊也就点到即止,不管他们了。
“我要去找柳携鹰。”问荇指着窗户,控诉道。
“他说我不干净,污我清白。”
打从柳连鹊破开封印就闲下来的长生翻了个白眼。
柳携鹰对问荇做过的糟心事多了去了,专捡着这些说,真是生怕柳连鹊不生气。
清醒的柳连鹊肯定不会对柳携鹰心软,问荇本意是防柳连鹊现在脑子糊涂判断事容易迟钝,还对柳携鹰有恻隐之心,提早让他心里有些准备,到时候别拦着他整柳携鹰。
柳连鹊显然会错了意。
他摸了摸问荇的脸,耿直道:“你很干净,我信你,你别听他的胡话。”
莫名其妙套到句情话,问荇一时语塞。
“啧啧啧……”
郑旺吹了声哨:“情深义重啊!”
王宁惨不忍听,憋着笑道:“柳少爷,小问不是这意思,他的意思是他不高兴见到柳携鹰。”
“就是,俺觉得他是要你给他出头哩,柳携鹰还打过问小哥。”
林大志憨笑着看热闹不嫌事大。
虽然到最后是问小哥打了他一顿。
柳连鹊想了想。
他明白了。
“你讨厌他,我替你对付他,不用你打他。”
柳连鹊沉下脸,严肃道:“谁也不能欺负你。”
“夫郎别……”
问荇眼睁睁看着一面墙整个被轰开,柳连鹊的动作比他的话要快。
屋里隐约传来柳携鹰的惨叫声。
柳连鹊停住手,困惑地看向问荇。
他也不喜欢拆墙,但是夫君被惹得不开心了,他愿意多拆。
是不能这么拆吗?
“没事。”
问荇笑容灿烂,移开半步。
“夫郎,请。”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鹊鹊
小问:一手一个家丁还能用腿解决一个,和拦路的拼了谁也别要命。
有鹊鹊
小问:夫郎,墙墙,拆拆。
第202章 引狼出室
“别拆了!!”
长生实在是受不了问荇和柳连鹊这般模样,费劲扑棱着翅膀飞到问荇眼前:“柳携鹰的屋被施了结界,越拆越结实,柳少爷也未必打得开。”
问荇定睛看去,坍塌的墙面碎块的确是直直落下,而不是四散开去,甚至居然还有些碎屑反常地浮在半空,像是被什么无形气场托举。
“连鹊,收手。”
听到问荇的声音,柳连鹊立刻收住手,安静站在已经坍塌的墙面前。
屋里头被吓到的小厮和婢女蜷缩在另一头,都惊疑不定盯着问荇。眼见他快步上前,他们宛如见到恶鬼般纷纷拼命地往后退,压根顾不上躺在病榻上的柳携鹰。
只有柳夫人还守在柳携鹰床前,她垂着首,只是挪了个位置拦住问荇视线,接着专注地看柳携鹰。
问荇将手试着搭在悬浮的碎屑上,刚触摸上碎屑表面,一阵无形的力便将他的手狠狠弹开。
他后退两步看向长生,鸽子转动着脑袋:“这道结界比之前关你的屋子上的厉害太多,我也解不开。”
“现在里边的人出不来,外边的人也进不去。”
若是平时的他尚且能试试,可为了混进柳家,他现在只是只有些灵力的鸽子。
柳连鹊也意识到单纯用祟气破不开结界,手边蓄的青光渐渐暗淡,他警惕地环顾着四周,提防有人来偷袭问荇。
可经过这么一茬,问荇早就成了小厮们眼中的妖道,自然是没人敢和问荇来偷袭这套。
柳携鹰的状况很不好,时不时发出意味不明的呻吟惨叫声,大得能传到很远处的树林里,听着完全变了调,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方才问荇在远处就看到他在床头挣动,现在走近了看,哪怕柳夫人的身子挡住了他半边身体,依旧可以看到他垂下后不停抽动的手腕,以及腕上绑着的束带。
若是没有这层层叠叠,牢牢绑住他手腕的布条,恐怕柳携鹰早就发狂起身,干出和先前对那侍女一般下作又危险的事。
可哪怕局势糟糕成这副模样,柳夫人举止间依旧还算镇定。
她将面巾小心翼翼敷在柳携鹰脸上,一派慈母模样。
若不是柳连鹊“死”时,问荇是守灵时间最长的人,怕是要真的信了。
“柳夫人。”
听到问荇喊她,柳夫人依旧纹丝不动。
“你若是不希望柳携鹰继续是这般模样,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须臾,柳夫人缓缓起身。
“我知道你要什么。”她声音疲惫,但依旧不失威严,“我可以把少宁的肉身给你。”
“真的吗?”进宝惊讶。
他们费尽周折就是为了找柳大人肉身,柳夫人居然这么轻易许诺给他们?
“哪能有这般好事。”黄参无奈道。
果然,柳夫人接下来就开了条件。
“但你要交于我少宁的一魂一魄,待到携鹰安好,我会把魂魄再交还于你。”
一魂一魄,又是这说法。上次听到要一魂一魄,还是从长明嘴里。
听到柳夫人的声音,柳连鹊脸上露出短暂的茫然和悲伤,随后恢复成冰冷模样,仿佛眼前景象同他无干。
只要问荇说了要他给,他立刻想办法给问荇。
“您说错话了,是把魂魄交还给连鹊,不是交还给我。”
问荇轻轻安抚了下柳连鹊,随后看向柳夫人:“您要他的一魂一魄做什么?”
柳夫人转过身,平静的面色中藏着暗涌:“血亲血脉相连,鹰儿是被怨气上了身,用其兄长的魂魄可以中和怨气,且对两方均无坏处。”
“你别说,确实有这种术法,剥离生魂的一魂一魄也不是难事,可……”
长生还是觉得非常奇怪。
问荇眸色微变:“柳夫人,我只是没读过书,不是傻子,有些话我不想当着我夫郎面说得太明白,我怕他难过。”
听到柳连鹊在场,柳夫人脸色终于变了变:“鹊儿出来了,他在哪?”
回应她的只有无边的黑夜,以及孑然一身站在不远处的问荇。
只要柳连鹊不愿现身,谁也别想看见他。
“我不难过。”柳连鹊轻声道。
“你同她说。”
“有个道士说过要帮你,结果他现在忙没帮上,反倒害了柳携鹰,而且那道士自己还下落不明。”
问荇观察着柳夫人脸色,猜到自己说得八九不离十。
“您在柳家掌权多年,应当不会这么好骗,盲目偏听他说的,用连鹊一魂一魄救柳携鹰的鬼话,毕竟你我都清楚,他才是没安好心的罪魁祸首。”
“所以您拿连鹊的一魂一魄是想做什么?”问荇声音骤然变冷。
“想要挟我,还是想要挟他?”
长生恍然大悟。
长明想要柳连鹊的魂魄,才会在幕后操纵柳携鹰,借此逼着柳夫人给问荇施压。
柳夫人要的就是柳携鹰安全,她只要能把柳连鹊的魂魄交给长明,或者拿来制衡长明同长明谈条件,柳携鹰不就可以脱险了吗?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能作出如此阴毒的事?”他失声道。
这方法一旦用了,柳携鹰能不能脱险不好说,柳连鹊肯定没有好下场。
魂魄不全的生魂回归肉身会变得痴傻或病弱,不回归肉身又因不是死者,难以度化。
其他小鬼也面露愤慨,反倒柳连鹊没什么过多的反应,也不知听没听懂。
“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柳夫人生硬地避开这话题:“我不会害鹊儿,你若是不愿,那我也无话可说。”
她重新坐回柳携鹰身前,仗着有结界在,不再理睬问荇。
“谁信她的鬼话,不愿给就不愿给!”进宝怒气冲冲,“大人,我们去找存柳大人的地方,不管他们。”
“不能走。”
问荇眉头紧锁,还有些他弄不明白的事,他现在就算寻到柳连鹊的肉身,可能还要被藏在暗处不怀好意的人渔翁得利。
柳夫人就算懂些鬼神之术也算不上行家,柳携鹰屋中结界绝非柳夫人的手笔,应当是长明之前设下的。
如果柳携鹰只是个饵,长明只想要得到柳连鹊的一魂一魄,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在让柳连鹊变成生魂的同时,还想着用怨气影响柳携鹰?
他心头涌起些略有荒谬,但细想合理的念头。
“柳携鹰!”
问荇突然出声,柳携鹰浑浑噩噩中听到声音,挣扎得愈发剧烈,不时发出低吼。
柳夫人摁住柳携鹰,警惕地看向问荇:“你要做什么?”
“你是个窝囊货,若不是有柳家少爷这层身份,恐怕早已饿死在哪处角落里。”问荇语调平静,甚至带了轻慢,专挑着柳携鹰的痛处狠掐。
“啊啊啊……啊啊……”
柳携鹰愤怒地嘶吼,布条勒得他手腕通红,吓得原本回过神想要来帮忙的下人们节节后退。
问荇接着道:“可你到头来还不过是个二少爷,半分也比不过柳连鹊,若是柳连鹊还活着……”
“他死了,他……他已经死了,死了!”
柳携鹰恶狠狠扭过头,瞳仁中全是黑气萦绕,脸上肌肉被牵动出副无比狰狞的模样。
可他模糊的视线中,却出现了一个眼熟的青衣男子。
柳连鹊就站在问荇身畔,定定看着他。
当看到柳连鹊的一刻起,他脸上的狰狞可怖又带上了恐惧和癫狂。
“不对,不对,你怎么会在这!!!”
床板哐当作响,他的手腕上鲜血淋漓,柳携鹰拼命往前探着身子,想要看清楚柳连鹊究竟是活是死。
“鹰儿!”
问荇这是在故意激他,好让他失控。
柳夫人预感到不妙厉声呵斥,柳携鹰却充耳不闻,依旧想要挣脱束缚。
刺啦。
束缚他右臂的布条崩开了一层,随后又连着断开三根。
鲜血滴滴答答落下,连柳携鹰的血液里都萦绕着怨气。
“说得好!”郑旺幸灾乐祸,“这小子就是个废物,你瞧他连床都下不来。”
“虽然很解气,但大人为什么要这么气他?”
进宝不理解。
到时候柳携鹰挣脱束缚肯定要出来打人,现在他身上的怨气已经比普通的邪祟还要重了!
柳夫人取来块血玉想要遏制柳携鹰的躁动,可惜只是杯水车薪————血玉触碰到柳携鹰皮肤的瞬间开始缩小,只是片刻功夫便消失殆尽。
失态彻底失控,柳夫人的手开始微微发抖,但依旧摁着柳携鹰的腕部,试图让他不要挣脱束缚。
“等会柳携鹰若是出来,能想办法抽走他魂魄吗?”
问荇眼瞅着时机成熟,询问长生。
“可以。”长生赶忙答。
柳携鹰魂魄不稳,抽走一魂一魄轻而易举。
虽然抽魂魄是平时不便于用的阴损招,但眼下不是介怀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
血玉的安抚收效甚微,黑色的怨气凝聚成实体,束缚柳携鹰的布条尽数崩裂。
柳携鹰盯着柳连鹊看,眼中的怨毒也要凝聚成实体。
“凭什么,你为什么还没有死?”他目呲欲裂。
问荇发现柳连鹊脸上不再是邪祟惯有的冷漠模样,他的情绪渐渐有了起伏,就像逐渐化开的冻土。
柳连鹊声音不轻不重。
“柳携鹰,我自认对你问心无愧。”
“你却自始至终希望我死。”
“我当然希望你死。”柳携鹰又哭又笑,呜呜咽咽道,“怎么,又要说对我失望,又要拿那些规矩压我是不是?”
他以为会看到柳连鹊难过气愤的模样,可柳连鹊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极度的恨意充斥着他的大脑,在恨意的间隙,柳携鹰突然感觉到心慌和无助。
不是这样的,柳连鹊应当拿他没办法,应当被他气了还得帮他,应当把柳家的一切都给他。
“没有期望,谈何失望。”
柳连鹊缓步往前,眼中愈发清明。
“柳携鹰,你我间兄弟缘分尽散,你若再犯腌臜事,我不会替你收场,你若图我该得的那份田产,我不会让你三尺地。”
“你若动于我要紧的人,我们便是仇敌,不死不休。”
第203章 以命相胁
柳携鹰剧烈地喘着气,心里的怨气无处发泄。
分明柳连鹊说了往后不管他,可他反倒是又委屈又生气。
他怎么能不帮衬他,凭什么和他争?
娘喜欢他,他又是真的男子,柳连鹊就该也顺着他,还想和他对着干!
“鹰儿,娘求求你,别再往前走了。”
柳夫人死死拽住柳携鹰,近乎哀求道。
问荇不关心这母子俩的亲情戏,他更担心柳连鹊看了不舒服。
“夫郎,什么时候醒的?”他歪了歪头,试图转移柳连鹊的注意。
“就在方才。”
柳连鹊眼中已变回茶色,他没再管受到过大刺激而失控崩溃的柳携鹰,淡淡收回视线:“他们说要我一魂一魄的时候。”
两人交谈间,柳携鹰彻底失去桎梏,跌跌撞撞冲向问荇和柳连鹊。
只要杀了这两人就好了。
心头有个声音不断地叫嚣着。
“来人,拦住二少爷!”
可没人回应柳夫人,下人们都鹌鹑般死死低着头。
柳携鹰平时下手就没轻没重,眼下又犯了疯病,上去拦着他就是送死。
“拦住二少爷的重重有赏,赏三两黄金。”
听到黄金,这才有下人愿意动弹,可他们犹犹豫豫看了眼周身缠绕着风的问荇,终究还是理智战胜了欲望。
人群窸窸窣窣了一阵,又安静下来。
金子银子没了能再挣,命没了就真没了。
尤其是有两个莽夫冲上前去,被发疯暴怒的柳携鹰直接摔在墙上摔断筋骨后,更是没人敢起动柳携鹰的心思。
柳携鹰越跑越快,发疯似得扑向问荇。
“就是现在。”
风及时将柳携鹰拦在离问荇三米开外,趁着柳携鹰拼命挣扎,鸽子飞掠而出,羽翼上流过淡蓝色的光。
见势不妙,柳携鹰想要抽身逃跑,几团颜色各异的鬼火狠狠缠住他的四肢,最亮的一团钳住他的脖颈。
“坏东西。”邪祟越勒越紧,直勒得柳携鹰两眼翻白,嗬嗬地呜咽。
童声恶狠狠道:“叫你欺负人。”
淡蓝色灵气从柳携鹰的颅顶灌入,随后牵引起一缕黑气。
柳携鹰的双目爆突,痛苦地挣扎着,宛如条濒死的鱼。
能发挥的实力有限,长生丝毫不敢松懈,拼尽全力同柳携鹰拉锯。
“鹰儿!”
柳夫人不顾裙摆脏污,就要上前护住柳连鹊,可邪祟小鬼们组成的防线自难让她轻易破开。
一道祟气扑向她,毫不留情在她脸颊上割出了口子。
进宝他们动起手没轻重,问荇将她拉到旁边,反倒被指甲狠狠划伤了手背。
“柳夫人,给自己留些体面,你在允许那妖道动连鹊前,早该意识到有今天。”
柳夫人反抗得太厉害,问荇只得松开手,任由柳夫人阴着脸扑上前去。
他对柳夫人并无半分好感,要不是担心柳连鹊难过,他连顺手拉一把都懒得做。
眼见着柳携鹰七窍中都溢出黑气,看动作又要接着挣扎得厉害,长生的动作开始停顿,问荇也上前去帮忙钳住他。
柳连鹊轻抬起手,毫不留情用风再次锁住柳携鹰的四肢。
柳携鹰混浊的眼珠子僵硬转动,不可置信地看着柳连鹊。
直到柳携鹰挣扎的没了力气,柳连鹊才松开手来。
一阵风掠过,将被怨气伤得满手是血的柳夫人弹开。
柳夫人坐在地上,空荡荡的前面渐渐浮出个清俊男子。
“鹊儿……”她抬起头喃喃道。
柳连鹊神色复杂,撩起下摆,直直跪在了地上。
见此情景,银色的鬼火急得在柳携鹰脖子上转圈圈,勒得他差点没气。
“柳大人,她这么对你,你怎么还跪她!”
柳连鹊看着柳夫人,声音里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您向来看中您的手,平日连冰水都不会碰。”
“娘,珍惜下身子吧,再这样,怕是咳疾真难医好了。”
柳夫人眼圈渐渐红了,可张开嘴来,却不知如此狼狈的自己能说些什么,反倒是让冷风灌得重重咳嗽了两声。
她失身间,柳连鹊已经起身,脸上恢复了平淡模样。
“我这前二十年,自认为柳家耗尽心血。”
“今日是最后一次了。”
他声音很轻,却撞得柳夫人心口生疼。
谁都清楚柳连鹊的意思,他是最后一次再以儿子的身份关心她。
他拼尽全力还着生恩养恩,到头来是家人害他,母亲弃他。
问荇默默站在他身旁,不插手他做的任何事。
从今往后,那个为柳家鞠躬尽瘁,被柳携鹰气得咳血,分明早慧明达,却甘愿为血亲装糊涂的柳连鹊彻底不在了。
柳家的未来尚不可知,但柳连鹊定会迎来新生。
“把我的肉身还给我,我让问荇归还柳携鹰的三魂七魄。”
柳连鹊的口吻陌生得可怕,就和他平日同外人谈生意时别无二致。
不远处传来柳携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会听你的吗?”柳夫人无力地垂下头。
“只要连鹊让我放人,我绝不含糊。”
问荇攥住柳连鹊的手:“我都听他的。”
“你要帮着外人。”
柳夫人僵硬地喃喃自语。
“是柳携鹰把我当仇人在先。”
柳连鹊看向身畔的问荇,眼中流露出温柔:“他不是我的外人。”
柳夫人也很清楚眼下该做什么抉择,倒不如说问荇有勇气一路冲到柳携鹰门口的时候,她就预感到了结局。
打从上次试探过问荇后,她鲜少轻视过问荇,却轻视了柳连鹊与他的缘分。
本想用他们契合的八字让他们纠缠牵制,借问荇当柳连鹊魂魄的落点。
却没想到纠缠在一起的是姻缘线,让两个原本萍水相逢的人紧紧相连。
说什么都无用了。
她出身商贾家,明白凡是博弈皆有输赢,种下的因没结出想要的果,就该把损失降到最低。
“我带你……”
她话未说完,长生猛地刹住手,将收集到的魂魄凝聚成混浊的光团。
“当心!”
一阵铺天的怨气突然席卷而来,震得小鬼们四散落在地上。
长生受到的影响最重,鸽子将魂魄抛出,从天上直直坠落,柳连鹊托起阵风,护着他没粉身碎骨。
但长生还是晕了过去。
问荇眼疾手快,接过长生手中柳携鹰的魂魄。
“他来了。”
柳夫人的声音带了强烈的恐惧。
怨气凝聚成实体,变成了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长明比之前更强了,连进宝都被压在地上不得动弹,柳连鹊虽然还能维持人形,但脸色也骤然变差。
“鲁灼衣。”
他直呼柳夫人的名字,蒙着层雾的声音飘荡在院子里:“我要来取我该拿的一魂一魄,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莫不是觉得我没能助柳家转运,想要反悔?”
柳夫人跪在地上,勉强还能维持住镇定:“劳烦道长再宽限些时候。”
“宽限?”
一阵怨气把柳夫人震得节节后退,长明冷笑:“怕是你压根对付不了柳连鹊吧?”
他身边的怨气发出桀桀笑声,听着让进宝都心底发寒。
“别忘了,你和你儿子的命……”
借着空当,问荇压低声:“连鹊,我知道你的躯壳存在何处,你去寻你的肉身,我拖住长明。”
长明急眼后会干出什么事,谁也不清楚。
而且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夫郎,相信我。”
他看柳连鹊脸上带着担忧,笑着又重复了次。
“信我,没时间了。”
“唔……”进宝挣扎着变回人形,却被长明当即发现,他正欲抬手将起身的进宝压回去,施术的动作凝滞住了。
青绿色的风骤然吹散朝问荇笼罩而来的怨气,柳连鹊化为刺目的光,义无反顾朝着囹圄之外冲去。
长明脸色骤然阴沉。
他怎么也想不到柳连鹊居然有胆子破开重重怨气,他印象中的柳连鹊素来是个谨慎小心的人。
一旦柳连鹊回到躯壳,阵法俱破,柳连鹊心性坚定,魂魄稳固后,他也再难拿到那一魂一魄。
长明无心与柳夫人多做纠缠,掀起怨气欲追赶柳连鹊。
“别动。”
问荇张开手,悬浮在他掌心的,正是柳携鹰夹杂着怨气的一魂半魄。
长生的术法没来得及完成,但也完成了大半。
怨气对人的影响渐渐显现,他的脸上毫无血色,但依旧稳稳当当拖着污浊的魂魄。
柳携鹰就倒在他身后,简直不堪一击。
问荇另只手抽出刀来,抵住柳携鹰的脖子,柳夫人受了伤,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力阻止。
“别去追柳连鹊。”
他转动刀柄,压在柳携鹰的喉结上。
“你要的远不止柳连鹊的魂魄,还有柳携鹰的魂魄。”
怨气骤然加到问荇身上,他吐出口血水,眼中毫无惧色,用尽仅剩的力气缓缓挟着柳携鹰往院子外头走。
因为需要的是柳连鹊和柳携鹰二人的魂魄,所以才会对柳携鹰也如此重视。
不稳定的魂魄才好抽取一魂一魄,成了生魂的柳连鹊是,被怨气影响的柳携鹰也是。
听到问荇的话,柳夫人脸色一变,不停地摇着头:“求你别杀了他,放过他。”
问荇不为她所动,他赌柳携鹰在他手里,长明不敢动他。
刚被抽了魂魄的柳携鹰已经失去意识,问荇的刀刃压得更紧,将柳携鹰的脖子压出殷红血丝。
“没关系,道长杀我之前,我会杀了他。”
问荇满不在乎,脚步不停:“若是你要我手里他的一魂一魄,我就把它塞到我身体里。”
“大人……”进宝艰难地睁开眼,向问荇伸出手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问荇将危险带离院子,长明跟着他离开。
活人体内多了魂魄,不死即疯,他明明知道的。
“你知道活人身子里多了魂魄会如何吗?”长明的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他没想到问荇做得这么绝。
问荇是火旺的阴命,柳携鹰魂魄进去后就再难出来。
“知道,但我之前做过没有魂魄的人,早就不怕死了。”问荇作势要把柳携鹰的魂魄放入自己胸膛。
“住手。”
长明瞧着面不改色的问荇,又想到他之前的拼命模样,倒真拿不住他的疯话是真是假。
气氛僵持不下,长明不敢杀了问荇,问荇也动不了长明。
天边泛起一抹亮色,院墙外隐隐约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
听起来人数还不少。
“什么声音?”长明停住跟随的步子,语调比方才烦躁不少。
柳家的小厮多数都当着他面逃了,他要做的事怎能让群凡人看透。
问荇半跪在地上挪动,刀尖仍然死死抵着柳携鹰的咽喉,不敢松懈半分。
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明天活,和家里人的恩怨慢慢清算,留给小问的舞台还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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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人魂魄不好抽,长明想要的就是柳携鹰和鹊鹊的魂魄,他故意往柳携鹰身上弄怨气把柳携鹰魂魄逼得不稳定,这样更方便他抽取魂魄。
小问意识到这点,所以绑了柳携鹰。
第204章 险中求胜
“他们是何人?”
长明身前骤然凝聚怨气,他在横飞的黑雾中,阴沉地质问眼前的青年。
问荇身上的红衣已残破得不成模样,上边沾满血渍和灰尘。
活人意志再好,能承受的怨气也终有极限,明明只要再拖至多一刻钟,问荇就会因体力不支倒下去。
偏偏在这种时候,他不知从哪寻来了救兵。
“是衙门的人,至少有二十来号人。”
问荇看着警惕又恼怒的长明,微勾了勾唇角。
他也不藏私,和盘托出:“再加上醇香楼的,怎么也有四十来个。”
他在迎春宴前拜托过许曲江,如果他被柳家支走,先不要离开或着急着报官,而是带上伙计厨子们在柳家附近寻落脚的地方等候时机。
“若是柳家哪天夜里火光冲天,或者传出巨响跑出来人,劳烦掌柜立马去县衙里报官,把事闹得越大越好。”
老县令身子不好,定是不会在过年的几日夜夜坚守县衙,到时候吃住都在县衙里的谢韵就会有极大话语权,也能够调来当班的衙役。
事态扩散得越大,长明就越不好收场,哪怕他有通天本事,也得忌惮漓县的父母官还有千万百姓。
方才那几次柳连鹊拆墙引起的巨响已经足够让些住得近的镇民引起注意,马上就该天亮,再弄出动静,恐怕整个江安镇都要发现异常。
听闻此话,长明身边环绕的黑气狂躁地横冲直撞,他几乎被黑雾包裹,失去人形。
不再同问荇纠缠,长明越过问荇,飞扑向柳家宅院深处。
问荇脸色微变。
将柳携鹰扔给赶来帮忙的进宝,撕掉已经破成布条的衣摆,他拼命往前奔跑。
夜风停了,一抹朝阳在天边刺目,宣告黎明到来。
另一边。
谢韵身着黑色劲装提着剑跑在前头,身后是一群衙役。
自从进入柳家,她的心就狂跳不停,而且越往里走愈发剧烈。
“你们先回去。”
她拦住想要往前冲的阿明:“衙门会解决此事。”
阿明不甘心地往后退。
遇到这么大的动静,问小哥可千万不能出事。
“还请谢公子彻查。”
许掌柜上前抱拳行礼:“若不是声响太大,我也不会带着这么多人夜里造访县衙。”
“这是自然。”
“谢公子!”一个衙役气喘吁吁跑来,“前头有块墙塌了一整片。”
“一整片?”
谢韵往前快步走,看到清晨薄雾下的诡谲景象瞳孔微缩。
结实的石墙被硬生生轰开了个口,石墙边满是碎石瓦砾和齑粉,和经历过一场混战似得。
这力道不像是人干的,倒像是……
幸亏在瞧见许曲江报官时她就早有预感,谢韵迅速冷静,按下心中想法。
“搜!”她厉声道。
“谢公子,可柳家……”
“搜。”
谢韵扫视了一圈四周:“柳家看样子是遭了贼或者遇上仇家,若是有人被压在墙下,或者跑到园子里受了伤。”
“柳家是高门大户,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办事不力,还得是我们受罚。”
“……是!”
想到平时谢韵比县令还靠得住,官差们硬着头皮应下。
可谁家贼会这么恐怖,居然能把结实的墙面墙根弄得不成模样。
衙役们纷纷五六成群,谨慎地结伴而行。
谢韵只留下身后三人,快步朝着废墟里冲过去。
她在树林、凉亭和坍塌了面墙的屋里都寻到了不少柳家下人,探上去还有鼻息,多数只受了皮外伤和轻伤,可没一个人醒着。
柳家太大,谢韵有意无意让盘查的衙役与问荇擦肩而过。
问荇凭着记忆在园林里穿梭,穿过宅院,推开厚重的木门,越过晕在地上的护院,直直冲向存放柳连鹊肉身的小院。
小院地处偏僻,就算是衙门彻查,也很难快速排查到这里。
乘怨气兴风作浪的长明比他快一步先到,但问荇赶到时,长明被阵青蓝色的光堵在院外,压根进不去。
这是长明下的阵法,现在长明无法使出全力,镇物未破反倒护住柳连鹊的躯壳。
随着朝阳升起,长明身上萦绕的怨气不断溢出丝丝缕缕哀嚎着挣扎扭动,随后飘散在空中。
随着怨气减弱,让问荇喉头里全是血腥味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弭不见。
见到问荇,长明放弃同结界纠缠,不由分说飞落在地,怨气里伸出黑雾笼罩的手,牵住问荇的后颈。
威压骤然增大,刚缓过口气的问荇喉头一甜,耳处也冒出鲜血来,视线开始模糊不清。
方才强硬的封印颤了颤。
“咳咳咳……长明道长居然虚弱到这种地步。”
他哑声笑。
“要……要靠要挟我来破开你设的封印。”
柳夫人被长明逼着害他,而长明这次造访也不在他计划内,他是被问荇突如其来的反抗逼来的,状态也未达到顶峰。
长明不发一言,但问荇能听到包夹在怨气之中的粗重喘息声。
随着怨气涌动,问荇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关节咔咔作响。
青蓝色的封印忽明忽暗,问荇的手触碰到封印的一瞬,温柔的风包裹住他的指尖,随后顺着手臂,流入他的五脏六腑。
黑雾又幻化成十来只手从长明身上伸出,想借着他的手破开封印,再打落木门上沉重的铜锁,夺取柳连鹊的肉身。
问荇自始自终没有哀求或惊叫,而是低垂着头闭上眼,看似放弃了挣扎,任由长明借他的力。
怨气不停地冲撞问荇的指尖,半晌没让封印松动,开始焦躁地毫无章法起来。
问荇眨了眨眼,眼上蒙了层红色的雾。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萦绕在指尖的风骤然剧烈,带着他的手指往封印里陷。
就是现在。
他读懂了柳连鹊的暗示,拼尽全力用另只手艰难抽出刀扔向长明。
借着长明晃神的一瞬间,问荇身体前倾,将整个人埋入封印里。
风席卷问荇全身,转瞬间将他卷入封印,随后又重新化成牢不可破的墙,把不怀好意想要进入的怨气尽数阻隔。
朝霞满天。
长明身上密密匝匝的怨气剥落六成,已经快要露出隐藏在黑雾下他的真容。
知道再试也无用,长明果断地收回怨气,转而掐诀念咒,念念有词。
问荇微微皱起眉头,长明念出的咒文让人不适。
远处的官差们突然感觉一阵心悸,随后几乎同时栽倒在地。
谢韵还在蹲着检查废墟,也直直倒在地上失去意识,还好周遭没什么尖锐的石块。
“这,这是怎么了?”
进宝紧张地守着柳携鹰,还得留心让其他小鬼守的长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鸽子瘫在地上,没有醒来的意思。
进宝摸了摸自己胳膊,又摸了下脑袋。
还好,都在该在的地方,没有丢掉。
只是不知道问大人怎样了……
进宝垂头丧气,接着试图喊醒长生。
只是转瞬间,宅邸里清醒的活人只剩下问荇和长明。
问荇也受了影响,他按着胸口忍住倦意,依靠在紧闭的门边,死攥住锁提防长明突然破开封印。
“算你们命大。”
长明停止念诀,桀桀笑着,可笑声里听不出喜悦,更像是怒极反笑。
语毕,环绕着他的黑雾飞速旋转带起烟尘,烟尘散后,长明已然不见踪迹。
结界已经趋于透明,仅剩的风掠过问荇身上的血迹,试图替他治愈伤痛,可惜只是杯水车薪。
“是安全了?”
倦意渐消,晨风愈发缱绻温柔,似回应了问荇。
一缕青蓝色萦绕在问荇指尖,随后落在沉重的锁上绕着圈。
可问荇已经砸不动锁了。
青蓝色着急了一会,听懂了他的意思,直直钻入锁孔。
咔哒。
伴随着轻微的声音,大锁被四两拨千斤地打开,青蓝色的荧光完成使命,蹭了蹭问荇伤痕累累的手背,也彻底消散。
问荇轻手轻脚进入屋里,这件屋被布置成灵堂模样,只是缺了个灵位,原本放灵位的地方被个纸花圈占据。
看起来疏于打理,却难得地没有霉味。
“灵堂”正中摆了件棺材。
这棺材正是为柳连鹊守灵时,问荇跪得都认得它每条纹路的那口。
棺材被盖得严实,里头却不停溢出点点青蓝萤火,微光飘出棺材后并未远离,反倒是绕着棺材打转。
棺材上贴满了黄纸白纸,但只要没上锁,还是一掀就开。
问荇突然有些迟疑。
若是告诉他棺材里是其他活人,他肯定会立刻上前掀开盖来。
可里头的是柳连鹊,他担心自己一个不经意举动,就让他的魂魄或躯壳出了状况。
萤火原本慢悠悠在棺材上飘,似是等得着急,居然有几颗晃荡到问荇跟前,想要扒住他的手往前拖。
“要我来开棺材?”
萤火闪了闪。
问荇虚掂起顽皮的祟气,笑道。
“这不好,哪有揭夫郎棺材板的事?”
青蓝色挣脱问荇的两指,似是有些丧气。
它摇摇摆摆飘回棺材盖上,任凭问荇怎么接着问,也不理睬问荇。
话虽这么说,但问荇还是上前去,小心翼翼从柳连鹊的头顶处挪开棺材来。
棺中的青年双目紧闭,额间红痣鲜艳,清俊的脸上没有死态,反倒带着安详平和。
同大半年前容貌别无二致。
他仍然是温和的,得体的模样,哪怕是从根子里瞧不起柳连鹊的柳家,给他的丧葬规格也是丝毫不敢马虎。
他长发被规规矩矩束起,左手腕上系了五色的绳结,右手腕上系了金丝。
宽大的白色衣摆被淹没在填入棺中的五谷里,五谷之中又隐约埋了些玉饰类的殉葬物,但没有多数人家会放的纸钱。
将沉重的棺盖推开,萤火们这才不再绕着棺材板转,晃悠悠一颗颗落回柳连鹊身上,仿若落叶归根。
每落入一颗萤火,柳连鹊苍白的唇就略红润半分。
推开棺盖已经耗尽问荇的精力,他趴在棺材上,静静看着柳连鹊睫毛微动,埋在五谷里的手指也探了出来。
须臾之间,柳连鹊脸上已经有了人气,睫毛颤动得愈发厉害,隐约有了极慢的呼吸。
问荇伸出手去,柳连鹊无力地抬了抬手想要回应他,却虚弱得只能让手指微微打颤。
恢复些力气后,问荇把柳连鹊身旁膈人的玉器全都挪开,然后把靠在墙头摇摇欲坠的棺材盖放到一边。
棺材盖上失了效力的符箓一碰就掉,纷纷扬扬落下来,像下了场纸片雨。
此时恰好还剩下最后一颗萤火。
最亮的萤火在问荇眼前绕了一圈,带起阵不大不小的风,直直飞速坠入柳连鹊胸口。
与此同时,柳连鹊的呼吸声趋于平稳。
茶色的瞳将将睁开大半,入眼的微光让柳连鹊不适应地眨着眨眼。
他已经多久没见着白日了。
听到身畔窸窸窣窣的声音,回过神的柳连鹊想要撑着抬起身,却没有多余力气。
但眼前的景象好歹是清楚多了,他也没那么害怕刺目的阳光。
方才被风吹得纷纷扬扬的符箓落下,问荇头上落了张画着乱七八糟花纹的黄纸,看起来颇为滑稽。
柳连鹊微微露出个笑,抬手想要替他拂去落在肩头的黄纸,可惜手伸到一半又落下去,只是徒劳。
问荇拉住他将将要落下的手慢慢放回原处,随后眼疾手快,夹起张试图飘到柳连鹊额前的符咒。
“小心些。”
抖落掉在肩上、头上的符箓,问荇再次抬起头,同躺在棺材里的柳连鹊四目相对。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竟然无言。
好久不见?
其实也没有,他们分明一直在一起。
终于活过来了?
听着也颇为奇怪。
刺目的阳光照入屋内,问荇分明背着光,眼中却似藏了光般明亮。
“夫郎,你醒啦?”
作者有话要说:
复活撒花!!!
为了这个大好的日子,今天应该会多更1k—2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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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鹊鹊内心深处想要小问开棺材,所以萤火会缠着小问。
当然鹊鹊本人是不会说滴。
第205章 得志嘴脸
气力流回柳连鹊身上,他抬起手来,终于牢牢攥住问荇的手,另只手扶着棺材缓慢起身。
“醒了。”他声音微微颤抖。
散落的谷粒从柳连鹊身上簌簌滑落。
他解下左手上给哥儿陪葬的五色绳结,脱落右手代表高门大户少爷的金色丝绦。
冷风灌了进来,柳连鹊身上的寿衣瞧着华贵实则轻薄,又缺乏寻常衣服的束带盘扣,他略微动两下,领口处就敞开来。
问荇想解下身上衣服披在他身上,可奈何自己身上也没什么能出手的衣物。
问荇抬头看柳连鹊,他显然对他已经成破布的红衣也不满意,在环顾四周寻找御寒的衣物。
两人对上眼,忍不住会心一笑。
旁边柳木柜中整整齐齐摆着一排丝绸和桑麻做的寿衣,寿衣轻薄宽大,一眼能看出是给死人穿的,但眼下他们顾不上太多。
问荇从中拿起三件递给柳连鹊:“先凑合下多穿几件,出去再找别的衣物。”
“好,你也多穿些。”
柳连鹊接过寿衣披在身上,盯着问荇连套了三件。
“夫郎,这寿衣尺寸小,我穿不进了。”
直到问荇抗议,柳连鹊才肯罢休。
“你还冷吗?”
问荇看柳连鹊身板单薄,套了三件衣服还是清瘦。
柳连鹊摇摇头:“其实方才就不冷。”
他现在感觉不到冷热,连自己的情绪也是模模糊糊的。
“但我若穿得少,就不能劝你穿得多。”
柳连鹊眼底带了淡淡笑意,坐在棺里,伸手替问荇掖紧敞开的领口。
“我也不冷的。”问荇眨了眨眼。
“你冷。”
柳连鹊替他把衣服规矩地理好,语调不容置疑。
“好吧,我冷就是了。”问荇噙着笑,也想伸手替柳连鹊理衣服,却发现柳连鹊连穿寿衣都规整到领口,讪讪收回手。
“夫郎,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柳连鹊趁机又给问荇披了件寿衣,凝眸看向屋外的天色。
“即刻动身。”
“我也正有此意。”
他们拖延不得时间。
一个刚活过来,一个受了伤,他和问荇互相搀扶着走到屋外,两人的步子才稳固住。
“已经到卯时,路上怎会无下人洒扫?”
柳连鹊很快察觉到了异样。
眼下小鬼们都出不来,他们又不停遇到昏睡中的小厮,问荇捡了根不知谁落在地上的哨棍,柳连鹊也依样寻了根。
“你会用这个?”
问荇觉得稀奇,哨棍在柳连鹊手上,就和书在郑旺手上一般离奇。
“不会。”
柳连鹊摇摇头,一本正经:“但拿着总归能吓住人。”
问荇失笑:“那我们这副样,还是指望路上别遇着人好。”
“眼下柳家里似乎没别人醒着,不如我们依照昨夜的原路返回,看看能不能寻到长生。”
没找到长生,两人倒是先看到了柳携鹰。
他浑身衣服破碎,宛如死尸般躺在地上,脸上身上都脏兮兮全是泥土和灰,一点也看不出平日嚣张跋扈模样。
柳连鹊只看了一眼,随后便往前走去。
问荇怕柳携鹰影响柳连鹊心情,干脆把他往旁边又踹了两脚,让他别挡着道。
柳携鹰多次构陷他还杀他未遂,他已经算仁至义尽。
路上又遇着些眼熟的醇香楼的小厮,还有些穿着官差服饰的衙役,眼见他们都还活得安好,问荇也就放下心来。
分不出太多心去管其他事,当务之急还是找到长生。
除去闻笛,小鬼们都是大大咧咧的性格,见着人全晕了,应当不会把长生细心藏在哪处,而是哪里方便安全搁哪里。
他们沿途找了没几处,很顺利在块石头上寻着了还晕着的长生。
柳连鹊在鸽子翅膀和肚子上轻轻点了下,神色舒缓:“没有大碍。”
鸽子翅膀受了小伤,但肯定还活着。
“能把他弄醒吗?”
“……”柳连鹊一言难尽。
“是否有些不妥?”
他虽然只有做邪祟的七八成记忆,但记得长生为柳家的事可谓呕心沥血,眼下长生受了重伤,直接让他醒来未免太过残忍。
“没什么不妥,他要是醒不来,我们和他都得出事。”
虽然残忍,但眼下情况并不安生。到时候柳家人全醒来,他们要走要留都很麻烦,而且可能要连累县衙和醇香楼,对长生也很不利。
“但我只是在书里见过次,未必能派上用场。”
柳连鹊对此也是一知半解,不停找位置摸索着哪里下手能够唤醒鸽子又不伤着鸽子,还没等他狠下心,长生的翅膀动了动。
“他醒了。”柳连鹊微不可闻松了口气。
长生艰难地转了转尾羽,跌跌撞撞站稳脚跟,抬起头迷糊看着两人,显然还在状况之外。
“怪了……”他喃喃自语。
“现在是白日,柳少爷怎么会出来?”
“等等。”
鸽子凝固在原地,瞪大了豆状眼。
他难以置信看向问荇,惊喜道:“你们做到了?”
他晕过去的时候还在担心,结果醒来就看见柳连鹊个大活人站在他跟前。
问荇点点头,趁着长生头脑清醒,简明扼要说了当下情况。
“柳家宅院里所有人都睡着了,我猜是他临走前念的咒起效果了。”
听到长明的咒语问荇也觉得困倦,但因为在结界里头,逃过了一截。
那时候长生已经晕过去了,但他坐在问荇掌心,看眼路边小厮的状况,心下了然。
“一些小把戏,能让人失半天忆,昏睡三个时辰,只是让这么多人同时中咒,也相当困难。”
长生后怕地看着问荇:“这咒中完就中完了,不会有大碍,但柳家百来号人,我现在虚弱可没法一下子给他们解咒。”
“只解一个呢?”
“那倒是容易。”长生拍拍翅膀。
“你要解哪个?”
……
柳夫人缓缓睁开眼,她不知何时被扶到墙根,穿着寿衣的青年静静站在她面前,肩头落了只鸽子,阳光使得他的眸色更加浅淡。
“鹊儿!”
柳夫人以为自己出了幻觉,惊叫着贴紧墙根。
可她很快发现眼前的青年有呼吸,面色甚至比病重那会好上许多。
“你……”她语调艰涩,赶紧起身,维持住做母亲的威仪。
“您醒了。”
柳连鹊等到她冷静下来,才不疾不徐开口。
“我想同您做个交易。”
“交易?”柳夫人僵硬麻木地重复。
“对。”
“柳携鹰的魂魄我会物归原主,若非必要,我也不会再回柳家。”
柳夫人微微张着嘴,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青年,一时词穷。
这才多少年,那个看着她,眼中闪着希冀的少年已经长大。
“但我要柳家不再干涉我,且继续瞒住我的死讯,也不要再同妖道有牵扯。”
柳连鹊的语调不似问荇那般带着攻击性,看似温和,却寸步不让。
“……好。”
柳夫人自也不想同长明再有瓜葛,是她当年见长明真能给柳家转运一时鬼迷心窍,把太多筹码都搭了进去。
瞒着柳连鹊的死讯也好说,但是时间一长,总归是要露馅的。
至于不再干涉问荇和柳连鹊,她就算不想答应,也不得不要答应。
她比多数人都清楚柳连鹊的性子,他打小顽固,从不贪多,但他开口要的,也绝不会放过。
柳连鹊现在的意思很清楚,近乎就是要同柳家分家。
家主空悬,柳夫人拿权,眼下还没到适合分家的时候,这是柳连鹊留下的份仅存善意。
但若是到了必须分家产时候,他一定会来取走属于他的那份,分文不少。
“天高任鸟飞,你往后自由了。”
原本盼柳连鹊做家宅里报喜的喜鹊,柳携鹰做翱翔天际的雄鹰。现在鹊鸟高飞再不回首,雄鹰折翼反倒成了高门大户的拖累。
一步错,步步错。
她停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鹰儿和鸥儿现在如何?”
她以为现在还追问柳携鹰会让柳连鹊失望,但柳连鹊神色极其平淡。
“随鸥还在屋里睡着,并无大碍。”
“柳携鹰魂魄里的怨气积蓄太久,被抽走后牵动根基,痴傻或者发疯都有可能,但不会再肆意伤人了。”
柳连鹊依照长生同他说的和柳夫人复述,只见柳夫人眼中灰败,缓缓倒在地上。
虽然被抽出魂魄已经进了身子,但因为身上怨气太重,魂魄和怨气长在一次,所以怨气散在空气中,魂魄也变得残缺。
长生说得还算克制,说得再直白些,柳携鹰往后就是疯子傻子,再也好不了了。
再是少爷,一旦痴傻,也只能仰人鼻息过日子。
柳连鹊别过眼,毕竟是相处二十年的母亲,他终究有些不忍看,可也没再去扶起柳夫人。
转过身去,柳连鹊听到柳夫人喃喃低语。
“你若是个真男子,不是如此命格,该有多好。”
错在他恰好是哥儿,恰好是转运需要的命格和性格,恰好又有弟弟可以继承家业。
“我不需是谁,命格天定,也非我能更改。”
柳连鹊瞧见远处问荇的身影,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我只信事在人为。”
“连鹊——————”
问荇抱着个箱子冲他招手,笑得灿烂。
“身上还有伤,拿这么多做甚?”
“还有好多,两次拿不下。”
“那我待会随你同去。”
见到问荇高兴,柳连鹊被他带得声音里也有了欢欣。
问荇加快脚步气喘吁吁跑到他跟前。
他身上的小伤口简单扎过,多数已经不疼了,少数疼的也没刚才疼了。
“好多银子,你也太了不得了!”
和柳夫人单有口头约定肯定不行,他们还得有同柳夫人叫板的底气。
趁着其他人还在睡,他依照柳连鹊的嘱托,去取了他藏在屋里头的银票地契和房契。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草草整理了一番,都理出来足足一沓。
而柜子里还有银子金子,问荇只能拿一部分,再多就得拿不下了。
柳夫人看着问荇这副得志金龟婿嘴脸,顾不上问柳连鹊是哪来这么多私房钱,失声道:“鹊儿,真就确信要跟这农家子走了吗?”
“夫人,此言差矣。”
没等柳连鹊开口,问荇熟稔搭上他的臂弯,桃花眼里全是笑意,志得意满道。
“我没大本事,当然是我跟夫郎走了,他去哪我去哪。”
问荇哪里是显摆,分明就是要故意恶心人。
被晾在旁边的长生试图翻个白眼,可惜鸽子怎么翻,眼睛都黑亮亮,长得又蠢又萌。
“你看看他这模样。”
柳夫人气得嘴唇哆嗦,柳连鹊的胳膊僵了僵,还是没躲开,配合着问荇胡闹。
箱子微微抖动,一张塞不下的银票飘了出来,被问荇两指夹住。
他食指中指微微弯曲抖了抖银票,声音里满是崇拜,故意让眼睛粘在银票上。
“我真是太喜欢夫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柳夫人:他肯定不是真心的。
小问:十八九岁带鬼闯柳家,死保夫郎,对拼邪道。
柳夫人:那他是真心的吧。
小问:喜欢夫郎的银票房契地契,软饭真香!
——————
提个小细节,鹊鹊寿衣穿得好是因为一些大家都懂的原因tat
第206章 拥了满怀
眼见着柳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柳连鹊轻拽问荇衣角:“适可而止,我们还要做别的事。”
得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来柳家,他们要再回屋里,把银票全都拿上。
“……”
问荇这才佯装不情不愿将银票收回盒中,一手挽着柳连鹊的胳膊,一手揽着装房契地契的盒子:“夫郎,我们走吧。”
旁边还晕着熟悉的护院,柳连鹊被问荇粘着,总觉得他下刻就要睁开眼。
他脸上臊的慌,推开问荇不忍心,不推也不是。
“他们醒不来。”问荇宽慰他。
“离三个时辰还差得远。”
长生酸溜溜探出头:“那可未必,你们还是收敛些。”
他只是附在鸽子身上,这二位居然不把他当人看。
光天化日,有伤风化!
“问荇,松手。”柳连鹊耳根发红,提醒问荇,“他们醒不来,可当心有人闯进来。”
他现在还是个死人,要是被长生和问荇之外的人撞见他还活着,就白让柳夫人替他隐瞒了。
直到走到最近的偏门口,问荇才慢吞吞松开柳连鹊的胳膊。
箱子墩在地上,发出重重闷响。
“你就放在这?”
长生四处张望,虽然当下是没人在,可万一让人捡走箱子,柳连鹊就亏惨了。
他虽然是把钱财视为身外之物的修道人,但也清楚柳连鹊的私房钱是笔多么惊人的数目。
问荇微笑着看向长生:“还要麻烦道长……”
“别想了,我现在没力气用障眼法,不会帮忙的。”
“不需要道长用障眼法。”
问荇将箱子挪到墙根:“只需要道长做些小事。”
……
“你们快去快回。”
鸽子阴沉着脸,一屁股坐在箱子上。
问荇指望他帮什么忙,有人来了啄他们吗?
问荇拉着柳连鹊,两个穿着寿衣的人在树荫下小跑,很快没了踪影。
怎么有些像诈尸。
长生瞪眼看着这诡异一幕,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该继续装死,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显得多余,还要被拉来干活。
“衙役们都没消息两个时辰了,县衙居然还没动静。”
问荇同柳连鹊畅通无阻地抵达他的卧房,他边帮柳连鹊搬床底下遗漏的碎银和玉饰,边警惕地留意屋外动静。
“漓县县衙素来如此,若是谢公子在县衙,应当已经派人查探了,但若是老县令……”
柳连鹊在书桌上寻找着称手的纸笔,不紧不慢回答问荇:“恐怕要在两个时辰后才能回过神。”
“那我们还得多谢老县令反应迟钝了。”
否则老人家要是知道柳家当下状况,非得吓晕过去了不可。
柳连鹊把喜欢的笔用竹筒卷好,四个惯用的镇纸则摆在桌上,拿不定主意地反复掂拿。
问荇把碎银理齐整,凑过来好奇问:“夫郎,你在做什么?”
“我想带砚台镇纸走,但带哪个拿不定主意。”
“别选了,拿不定就全带走。”
柳连鹊不语,递给他镇纸:“你试试。”
问荇拿起镇纸和砚台逐个掂量,才明白柳连鹊为何举棋不定。
镇纸和砚台看着都不大,但个顶个的沉,要是把柳连鹊摆在桌上这些全带走,再加上些小幅的字画和零碎的金银,凭两个还虚弱的人,搬起来十分勉强。
“你来挑,镇纸砚台各带一个就好。”
柳连鹊干脆让问荇选,他让开身,给问荇腾出位置。
问荇径直拿起柳连鹊刚刚盯了最久的青铜镇纸和石砚台,把金银挪开,让镇纸压在最底下。
随后他又拿了两个镇纸一个砚台,算着再挑下去带走会很勉强,才堪堪停住手。
“一个就够了。”
柳连鹊看不大的木盒里压得满满当当,连忙出声阻止。
“我也想要镇纸,就当是给我带的。”问荇声音软下。
“还是你不肯割爱,不让我碰你的宝贝镇纸?”
“自然不是,喜欢就都拿去。”
柳连鹊见他对镇纸感兴趣,颇为欣慰:“你终于肯学字了?”
难得问荇会对文房四宝有兴趣。
“这倒不是,可这镇纸是青玉做的。”
问荇眼里亮晶晶:“我还没见过这么大块的青玉,应该很值钱吧。”
柳连鹊在心里叹了口气,替问荇取出青玉镇纸,换进去块色泽偏蓝的玉砚台。
“方才那块青玉品相不好,这砚台更值钱。”他纵容地笑道,“镇纸砚台经常要用,我也舍不得拿上等好玉。”
“你要是喜欢玉,回家后拿银票去添几块水头好的带身上。”
他们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不缺钱了。
“谢谢夫郎。”
问荇黏在他身上,笑得眉眼弯弯:“我不懂玉,怕被人骗,之后让夫郎给我挑。”
他倒没那么喜欢玉,是喜欢送他玉的人。
“好了,我们动作快些。”
柳连鹊轻抚开问荇的身子:“有些事回家做,在外头不像样。”
被柳连鹊剥下去,问荇不甘心道:“回家就能做吗?”
“回家再说。”
柳连鹊别过眼,生硬地改口。
问荇笑而不语。
两人利落收拾好要带走的物件,问荇把装字画的长条木盒递给柳连鹊,自己搬起更沉的木箱。
柳连鹊心疼地看着问荇手腕上的伤。
“你拿你的砚台就好,我的镇纸我自己来拿。”
不容问荇质疑,柳连鹊将沉重的铜块和石块压在木盒里:“你受了伤,不必替我分担。”
他温柔又坚决地劝住问荇,不舍地看了眼身后因为太大被迫留在柳家的字画,似是有些失落。
“下次有机会再来拿,我们快走吧。”
问荇盯着柳连鹊的手,唯恐他白皙的指节被沉重砚台压出个好歹。
“别忧心,我拿得动。”柳连鹊收回目光,同问荇一道走出了他的卧房。
回头看去,他的二十年人生仿若就被锁在其中,离他渐渐远去。
是好事,只是他还没缓过神来。
“还有什么特别想拿的?”问荇停住脚步,发觉到柳连鹊有些魂不守舍。
“其他画没了都能再画,只是有副想给你的画不知所踪,所以还想试着找下。”
“也罢,可能是没缘分。”
“给我的画?”
问荇心念一动:“是副荇草图吗?”
柳连鹊惊诧:“正是。”
“别找了,我之前来你屋里,看画上落款是给我的,早就把荇草图自作主张带走了,就在我们家里。”
惊喜来得太突然,柳连鹊松了口气:“那便好。”
一个家没了,他还有别的家。
旋即,他意识到临死前的自己顾不上这么多,在图上题了些现在他羞于启齿的字,不着痕迹别过眼。
“从这出去,我们应当不能直接归家,还要善后。”
“对,还得应付县衙那盘查,否则会被他们盯上,临走前要和许掌柜打声招呼,他帮了我们大忙。”
问荇心领神会地接过话:“今晚我们要先去和园见个孩子,这些事加起来,至少明日才能走。”
“见个孩子?”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可我们要怎么去和园?”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问荇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
柳连鹊淡笑低下头。
他们将箱子搬到侧门处,摆着脚杆长生从箱子上跳下,仰头看着两人没好气道:“你们既然来了,我就先回肉身去。”
一直是副鸽子模样施展不开拳脚,累死他了。
“接下来你们二人自求多福,晚上我才能来寻你们商量事。”
“多谢道长。”
长生哼了声,斜眼瞧着问荇,直到柳连鹊同他道谢,才面色稍霁。
“柳少爷客气,你也受苦了。”
他转了转脖子:“你的魂魄还很不稳固,暂时少和问荇分开,避免节外生枝。”
“我知道了。”
约定好在不远处的客栈汇合,鸽子展翅飞远。
“我先去买些能穿的衣服。”
问荇扯着身上的寿衣:“这要是穿出去,得被巡街的把我俩当鬼抓起来。”
一刻钟后。
成衣店的掌柜正在打盹,昨夜他睡了一半听到外边巨响,往后就再没睡着。
刚过完年,他家地方偏生意冷冷清清的,倒也不差这几个时辰,还是睡觉要紧。
朦朦胧胧间,一个穿着白衣的青年闯入成衣店里。
“劳烦拿两套御寒的冬衣。”
白花花的银子拍在桌上,立刻驱散了掌柜的瞌睡虫。
他抬起头,总觉得这生得好看的青年身上白衣非常奇怪,有些像是……
可外头阳光晃眼,他稳住心神,鸡皮疙瘩散掉,终究挡不住银子的诱惑。
“好嘞,您稍等!”
他当即拿出两件符合青年身量的棉服,可青年接过其中一件,却没要另一件。
“劳烦拿件小些的。”
“要多小?”
“高个哥儿穿的。”
掌柜了然,利落掏出来件小一号的冬衣。
可青年接过去比划了下,摇了摇头:“他穿不了,太小了。”
还小?
掌柜摸不着头脑,漓县在南边,矮些的哥儿和姑娘差不多高,这衣裳已经是给偏高的哥儿穿的了。
但青年给得多,他耐着性子,挑了件略比青年身量小些的棉衣。
“这件行。”
青年利落接了衣裳包起来,又要双棉鞋。
“这有没有遮面的帷帽。”
“帷帽?”
掌柜彻底困惑了。
这儿民风开放,姑娘都很少戴帷帽,哥儿和男子更是没有人戴。
但幸亏他家还有压箱底的存货,给青年寻了顶出来。
青年也不含糊,爽快付好比正价多些的价钱,像一阵风似得飘走了,只留下分明已经睡醒,却还迷迷瞪瞪的成衣铺掌柜呆呆坐在椅上,面前摆着银子。
奇怪了,瞧着也是好好的活人,怎么能穿着寿衣呢?
许是他看错了。
掌柜又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这几天这邪门事也太多了,难道是除夕还没除祟,改天要去庙里拜一拜。
问荇将棉服搭在寿衣外,另一件则让柳连鹊换上。
“委屈下夫郎戴帷帽了。”
他将帷帽递给柳连鹊:“现在天寒,总比遮面要不显眼,还能顺带挡风。”
柳连鹊丝毫不介意,戴好帷帽,他的脸藏在纱下变得朦胧。
他身量高,混在人群中间也不扎眼,若不是熟人,很难在街上认出柳连鹊来。
箱子沉重,离三个时辰也只有两刻钟多,两人片刻不敢停歇,来到和长生约定的客栈落脚。
但在柳家周遭做生意的,总归对柳家人更熟悉,客栈老板也不例外。
柳连鹊垂着头,问荇将他挡在身后,对上客栈掌柜好奇的目光,面不改色道。
“我哥哥他怕生,劳烦别盯着他。”
“对不住,对不住。”
掌柜赶忙意识到问荇身后是个胆小的未婚哥儿,赶紧收回僭越视线。
想到长生可能没地方住,问荇要了两间屋,等进到屋里,他连忙同柳连鹊解释:“要是说你是我夫郎,要两间屋显得奇怪。”
“我知道。”
柳连鹊把手探上问荇脸颊,他虽然无法察觉到明显的冷热,但也清楚问荇脸上开始回温,微微放下心。
没生病就好。
掀起面纱,柳连鹊检查过门能够上锁后又关上窗。屋里有暖炉,问荇的四肢渐渐回暖,可柳连鹊还是感觉不到冷热。
“到时候让长生看看。”
问荇放不下心,不停地探他手背上温度,一直都是冰凉的。
“换身衣服,你该过去了。”
问荇失望:“夫郎,你也不留我两句。”
“早些回来。”柳连鹊取下帷帽,脸上带了淡淡笑意。
“道长说了,我不能单独待得久。”
“这才对。”问荇就要解开身上的寿衣,柳连鹊耳根一红,背过身去。
“为什么不看我,有什么不能看的?”
他身后传来换衣服的沙沙声,夹杂着问荇小声的嘀咕。
柳连鹊四肢僵硬地打开箱子清点银票,可手头几张纸反反复复数了五遍,怎么都点不出数目。
有什么不能看的。
他满脑子都是问荇那句可怜巴巴的话。
其实非要说,他们只是没拜堂,看下也的确没……
“我先走了。”
他出神间,问荇手勾他肩上,呼出的热气打上柳连鹊的脸颊,他原本迟钝的感官似被激活般,带来阵阵颤栗。
等到他回过神,问荇已经不见了踪影。
再看手头的几张银票,数目又突然明晰起来。
柳连鹊呼吸急促,摁压着眉心。
不是因为魂魄有问题,单是因为遇到问荇,也不知是坏事还是好事。
他收回纷乱的心思,专心清点手头的银票。
………
“发生了什么?”
阿明糊里糊涂从地上爬起来,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现在不应该是晚上,他们正守在柳家附近的客栈吗?
距离阿明不远的许掌柜也转醒,他原本倒在碎石边上,是问荇把他背到处树下,才让许曲江只受了点擦伤。
他没茫然太久,突然想起来问荇还在柳家里,赶紧招呼起身边的伙计们。
“快去打听小问在哪。”
他们昨晚跑到柳家,肯定是问荇有事了。
另一方院子里,谢韵揉着头,用长刀刀鞘撑着自己站起身。
瞧着四周东倒西歪的衙役和柳家下人,她警惕抱着臂,拼命回想昨夜发生的桩桩件件。
可惜只是徒劳。
虽然没受什么伤,但谢韵丝毫记不起她为什么出现在柳家。
“你们去问柳家下人,昨夜发生了何事。”
她很快镇定下来,指挥衙役们去搜集线索,自己也找上个侍女询问情况。
但侍女和小厮们自然也不清楚,而且不少分明什么都不记得,还被吓破胆子干脆什么都不说。
愿意说的也只说昨夜二少爷重病,他们都守着二少爷,后边的事就不记得了。
不光是她,所有人好像都被抽了大半夜的记忆。
很快,下人们口中的“二少爷”被找到了,他衣衫褴褛倒在地上,模样狼狈得可怕。
哪怕九成人都苏醒,他也没有醒转的迹象。
随着他一起找到的是面容憔悴的柳夫人,任凭谢韵怎么打听,她都面色灰败,不住地摇头。
谢韵怕刺激到她,也只好作罢,让人安置好柳夫人和柳携鹰,并且去看其他柳家人有无大碍。
一转头,她在人群中看到了问荇。
问荇分明方才还不在那处,出现得神不知鬼不觉。
“昨夜出了什么事?”她公事公办地拦住问荇询问。
问荇笑了笑,避而不答,给她指了个方向:“你去角落里寻间开了锁的小院,里头有你想知道的事。”
“多些谢公子昨夜出手相助。”
“你还记得昨晚的事。”
“运气好罢了。”
问荇见到有人过来,转身藏入人群之中。
按下心中的好奇,谢韵点了几个官差与她同行。就在此时,县令觉察到异常派来的官差也到了现场。
“谢公子,这里!”
十来人浩浩荡荡冲进小院,眼见的景象,其他官差倒吸凉气,就连谢韵都遍体生寒。
这间屋子被布置成灵堂模样,到处都飞着黄纸符箓,中央还放了口开了盖的棺材,棺材里边虽然没有尸体,但放慢了镇魂安魂的稻谷和玉器。
镇魂的铃铛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宛如魔音入耳。
按理来说柳家在自家宅做什么官府都管不着,但柳家上次死人还是大半年前,这诡谲景象明显就似在行邪术。
加之昨夜柳家几十上百无辜之人莫名晕厥,县衙大可以彻查到底。
“查!”
谢韵被冻得寒凉的血重新沸腾起来,眼下知道柳家在行邪术,那她之前多方查探无门的悬事也能再次掀开。
可昨夜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
趁着衙役们一个个盘查在场的人,她又找到问荇,青年似是料到她会立刻来,抢在她前面开口:“谢公子,问完能早些放我走吗?”
“你老实说就行,这几日都经历了什么?”
“柳夫人看不惯我,留我在柳家难为我,昨夜我待在屋里突然就晕过去,再醒来已经是白日。”问荇眼珠微微上移,似是在回忆。
“就是这么多了。”
听起来问荇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同每个她遇到的下人一样倒霉。
但谢韵心里清楚,真相并非如此。
“你要查的事查到了吗?”
“查到了。”
“我知道了。”
谢韵了然,问荇不愿意说的事牵扯灵异神怪,的确不适合现在说。
他们都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而且柳家用邪术也不是问荇起的头,他虽然牵扯进来,但的确无辜。
“没什么好问的了,你走吧。”
有了谢韵首肯,其他官差也不敢留问荇,他径直去找在清点跑堂和厨子人数的许掌柜。
“问小哥,要不随我们一道走?”
阿明见问荇来和许掌柜辞行,叫住了他:“不然回去的路费太贵了。”
“不必了,我还有事要做。”
“把我该拿的那份钱分一半,给醇香楼的所有人当赏钱。”临行前,问荇同许掌柜道,“他们这次真是辛苦了。”
若是没有许掌柜带着人去县衙,又带着伙计们冲进柳家,恐怕长明不会这么轻易知难而退。
“你立了大功劳,多拿银子是应该的。”
许掌柜反复劝问荇,见他坚持己见,也不好勉强。
“若不是知道你之前过得多苦,我都要觉得你有笔大积蓄了,出手如此阔绰。”他笑着打趣问荇。
其实还真有了笔大积蓄,不过是柳连鹊的。
问荇脸上笑容未变,大步流星消失在偏门处。
“年轻就是好。”
许掌柜看着问荇的背影,又生出些遗憾。
要是柳少爷没走,一定也是喜欢问荇的。
之后谢韵会彻查柳家之事,醇香楼领到了一笔丰厚的赏钱。
小鬼们并无大碍,只是下次再见得到江安镇上,毕竟昨夜事出突然,他们来不及找避光的地方。
柳家虽然会受到冲击,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些都同问荇无干了,硬要说哪里有关系,他希望谢韵别让柳家折得太惨,毕竟里头有柳连鹊一份钱。
他朝着客栈的窗户招手,原本紧闭的窗户缓慢推开,柳连鹊站在窗前:“回来了。”
“别开窗,你当心受风————”
问荇转瞬间消失在柳连鹊的视野里。
柳连鹊缓缓合上窗,将整理好的金银和房契地契堆叠整齐,随后起身开门。
虽然还有很多事需要去考量,可他对他们往后的日子已然心里有数,
就在他开门的一瞬,问荇也恰好走到门边,把柳连鹊拥了满怀。
刚在隔壁屋落脚没半刻钟的长生屁股都没坐热,听到外头有声音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幕。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他垮下脸,将凡鸢好奇的小脑袋拍回去,随后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门。
就不该来找这俩人!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谁关心过我。
凡鸢:咕咕咕!
长生:你那是关心吗,你是馋小两口口袋里的谷子。
凡鸢:咕?
——————
小问,一个热衷于做正室做成狐狸精的男人。
鹊身高快一米八了,他长得在哥儿里算非常高的。
第207章 注意身体
等到算得时间差不多,长生可算缓过来。
他没好气地敲开问荇的门,瞧见两人着装齐整,中间隔了一人远的距离,比起夫夫更像是哥俩,显然已经准备好出发去和园。
没瞧见预想中粘糊场面的长生又好奇又庆幸,他煞有介事清了清嗓子:“我们走吧。”
柳连鹊似是有些疲倦,反应比早上迟钝了些,比问荇慢半拍应声。
“还好吗?”
问荇抓着柳连鹊的手,明明已经烤了很久火,柳连鹊的手依旧同方才一般冰凉,透露出隐约死气。
“头有些发昏,其他无大碍。”
知道现在瞒不得不适,柳连鹊如实道。
“头昏,不知冷热……应当是魂魄不稳,先去把水镇物破了,看情况能不能好些。”
长生心里叹了口气,还有井口的镇物没破,加上生魂离体太久,柳连鹊身体又不好,眼下还魂果然没那么顺畅。
若是晚上情况过重,需要想其他办法。
“柳少爷晚上只会比白日情况更差,问荇,你要做好准备。”
“会遇着什么事?”
“好些就和现在一样神思恍惚,若是差些,应当是魂魄离体。”
他看问荇沉默不语,赶忙又加了句:“不是离了回不去,白日阴气消退自然就能回去。”
虽然比起当四处飘荡的生魂好上不少,也算是在他预料中的麻烦,可现在一看,问荇和柳连鹊真是多灾多难得很。
“既然如此,先去寻最后一处镇物,走一步算一步。”
虽然不知最后一处镇物是什么,他也的确如同长生所说感官愈发麻木,但柳连鹊不愿坐以待毙。
“你不会把我留在半路,这就够了。”他宽慰问荇,“道长也说了,离体也能再回去。”
他对生死之事乐观得超乎寻常,反倒是问荇心中发苦:“好。”
“夫郎说得是。”
问荇瞧着外头天色渐晚,也到了小连鹊能出来的时候。他还欠小连鹊个道歉,两个连鹊也应当见下彼此。
“需要我扶着吗?”
“暂时用不上。”柳连鹊往前走了几步,僵硬的动作逐渐协调。
情况还没他病重时严峻,他戴上帷帽,将面容隐藏在层叠纱下。
“那我能握夫郎手吗?”
问荇往前几步,同他并肩而行。
“不可。”
帷帽下,柳连鹊唇角微扬:“你我现在是兄弟,握着手不成样子。”
问荇眉毛挑了挑,没想到居然还被柳连鹊将了军。长生幸灾乐祸拍了拍问荇肩膀:“走吧,兄弟二人挽着手,未免有些过亲昵了。”
“咕咕唔!”
凡鸢不明所以,紧随其后附和他。
年味渐渐淡了下去,街头的醒目大红也跟着消弭,行人反倒是多了起来,时不时有窃窃私语灌入几人耳中。
“柳家是生了事吗,怎么里面去了好多官爷?”
“不知道,咱管好自己就行。”
“要我说啊,没了柳大少爷,总觉得柳家一日不如一日了。”
两人聊得正欢,浑然不觉自己前边直直走来人,撞到了柳连鹊肩上。
“抱歉啊。”
他们慌忙同带着帷帽的柳连鹊道歉,随后没等柳连鹊出声,急忙低着头离开。
柳连鹊的状况显然不对,问荇顾不得莽撞的行人,拉住他的手:“路上人多,我们走一起不容易散。”
柳连鹊钝钝地点点头:“我门走快些。”
他已经控制不好自己的身体了,连先迈出去哪条腿都要想半天。
若是在按照这速度,保不准他在到和园前就会倒下。
好不容易挨到和园门口,长生盯着高高的院墙犯了愁:“我们该怎么进去?”
柳家宅邸里乱成一锅粥,又没到衙门查和园的时候,眼下和园无疑是疏于看管的状态,但落了锁的正门定是不好进入。
他担心依问荇的性子,要不是柳连鹊身子遭不住,他为了省事,干得出爬墙进去的事。
“南边有处不落锁的偏门。”柳连鹊说句话就要喘口气,声音也越来越低,“走那处。”
原本是给下人们出入留的,锁坏的时候恰逢他重病,和园里边屋子单独有锁,外头又没遭过贼,所以一直没换过锁。
“还是柳少爷靠得住。”
长生见柳连鹊这般模样,吓得主动请缨:“我去看看情况,能进去再喊你们,柳少爷先好好歇息。”
柳连鹊紧闭着双目,靠在树干上。
天色越来越晚,他的头一沉一沉,全靠着树和问荇支撑住身子。
问荇小声同他说着话,防止他睡过去:“最后的镇物是些怨念,破开镇物就好了。”
“好……”
柳连鹊意识已然混混沌沌,但还是强撑着应声。
他清楚问荇是在宽慰他,但也盼着能真有如此简单。
终于,问荇感觉到身上一沉,赶紧接住瘫软的柳连鹊。
他双目紧闭,身子冰凉,脸色也苍白得可怕,显然失去了意识。
“连鹊?”
问荇喊了两声,可柳连鹊没有半点反应,甚至细若游丝的呼吸声也停止了。
问荇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呼吸都漏掉了半拍。
“寻到地方了,我们现在就……”
长生正巧从远处跑来,瞧见柳连鹊昏迷过去,声音戛然而止。
问荇面上不显,可动作有些失魂落魄。
长生盯着问荇身后:“你看你后头。”
问荇回过神来,将柳连鹊架在身上,回头看去,眸色渐渐平静。
青衣人禁闭着双目,飘在半空。
“果然是魂魄离体了。”
问荇也是关心则乱,平日敏锐得很,今天居然没注意到柳连鹊的魂魄就在身后。
被长明打得还没缓过劲,长生的头隐隐作痛。
“要我帮你背着柳少爷吗?”
问荇虽然一直没吭声,但他身上的伤比长生更重,他看着都担心柳连鹊把他压垮。
“劳烦道长带路,我自己来就好。”
问荇搀扶住柳连鹊的躯壳,轻声呼唤着身后他的魂魄。
魂魄的眼睑微动,渐渐苏醒过来,糊里糊涂跟在他身后。
不要他帮忙,正好他省事了。
长生不屑地扭过头去,放缓步子走在前头:“附近没有巡查的人,你们跟上来。”
柳连鹊只凭本能跟着问荇慢吞吞飘在后头,等走到半路,理智才渐渐回笼。
他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掌心,只是愣了愣,很快便接受了事实。
生生看着自己被问荇背着的感觉极其怪异,他触碰自己肉身的脸颊,想要试着回到躯壳里。
柳连鹊周身散发着青蓝色,躯壳的指尖抖了抖,终是无力地垂下,呼吸声依旧缓慢微弱。
“别试了,回去也没用。”
长生看不下去,忍不住提醒:“夜里阴气重,柳少爷魂魄离体太久,就算进去也控制不了躯体,等到白日就好了。”
尝试失败,柳连鹊从自己身体中缓步出来:“我知道了,多谢道长。”
“可否请问这种状况要持续到何时?”
总不能一辈子都要白天做人,晚上当鬼。
“好好调养,最多一年半。”
柳连鹊的情绪真是稳得吓人,长生沉吟片刻。
“但一年半里长明定还会兴风作浪,我还有个法子更稳妥,但要看你们是否愿意。”
“道长请说。”
“去我师门调养。”
“我师门所处之地灵气充裕,若是你们得空可以随我回去,在灵山中住上最多三月,柳少爷的魂魄就能稳固下来。”
“你的师门能让我们随意出入?”
问荇记得长生对自家师门遮遮掩掩,到现在他甚至不知道那道家门派叫什么名字,更不知里头是什么情况。
而且他们一旦过去,熟人只剩下长生和赵小鲤。
“其他人不行,你们也算帮了我师门很大的忙,只是在附近山林居住,又不是住在师门,自然是可以。”
“只要你师门那愿意,我们过几日就去。”
长生愣住了:“这就答应去了?”
他还以为问荇会犹豫下,毕竟就算置之不管,魂魄也能缓慢恢复。
眼下虽然问荇手里虽然攥着笔不小的积蓄,可现在柳连鹊的私产和醇香楼的琐事正急需两人去打理。
隐居山林意味着荒废整季的时间,而且过几日去,荒废的还是对耕种最重要的春日。
等等,他莫不是要……
想到问荇领着小鬼们在山林中兴风作浪,长生黑了脸。
“我要事先提醒你,灵山里的飞禽走兽不能拿出去换银子,也不能抓来烤了吃。”
要是山里的仙鹤被问荇抓走拔毛,他要成引狼入室的千古罪人了。
柳连鹊疑窦丛生,不解地看向问荇。
为何长生要提防问荇抓飞禽,难道他没钱的时候饿极了,迫不得已干过这等事?
“这点良心我还是有的。”
问荇被两人看得头皮发麻:“既然有地方能让我夫郎魂魄快些恢复,自然是要去。”
赚钱没尽头,还是柳连鹊的命要紧。
他很好奇长生这师门里头究竟什么模样,往后若是还要和长明打交道,就免不了和这群神秘的道士来往。
再者说,哪怕是不能动山中飞禽走兽花鸟鱼虫,他们定期去山下找找商机,饿不死人不说,保不准还能赚点小钱。
“那就说定了,我先去说清楚情况,随后来江安镇寻你。”
他们谈话间,已经走到偏门处。
问荇小心翼翼抬起柳连鹊的身子,几人偷偷溜入和园。
今日的和园冷清异常,远处有三两个巡查的家丁,都被长生略施小计悄然放倒。
“要是让师父知道我学的本事用在此处,定时要说我的。”
长生嘀咕着收回手去,呼吸渐渐平静。
“尽快,井锁就在不远处。”
“你是要找他?”
柳连鹊豁然开朗,瞬间明白了问荇瞒了一路的最后一个镇物是谁。
所有镇物皆破,只剩下年少时的他。
问荇掏出香囊,可没柳连鹊的魂魄寄宿,这香囊不过是个最普通的饰品,上边的山水黯淡无光。
他们来到井锁前,小连鹊并未同之前那般出现。
“怕是不想见你了。”
长生探着井口祟气,断定小连鹊还没消散。
原本就只有问荇能看见小连鹊,现在这般情况,小连鹊定是躲着问荇。
“我活该。”问荇蹲在井边,抚摸着粗粝的井锁,“原本答应他要带他走,结果我没出来,反倒让个道士把他封得更严实。”
听到他的话,长生莫名心虚起来,在小连鹊的眼中,他就是那个助纣为虐的道士。
“柳少爷,你应当……不会计较吧?”
“我知道你们有苦衷,不会计较的。”
柳连鹊飘到井锁边,看着陌生的井锁,百感交集。
他的一缕残念也不知是何时被封印于此。他不会计较,可小连鹊就未必了。
“那现在怎么办。”长生没辙了,“要不我想办法把他逼出来?”
就这么微弱的残念,想要强迫他出来轻而易举。
“不用。”
再把小连鹊逼出来,怕是他们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虽然小连鹊只是必然消失的残念,但终究没人忍心苛待他。
“井锁里的那位,咱们做个交易。”
问荇站起身,朗声道:“你先出来,只要答应我件事,我就放你离开。”
他的语调过于理直气壮,像是什么哄骗幼童的坏人,引得长生摸不着头脑。
柳连鹊却眸色微动,明白了问荇的意思。
问荇的确很了解他。
井锁处没有反应,问荇又接着道;“第二道封印是我下的,就是为了拖住你,眼下我的目的已达到,自然不需要骗你。”
“你不愿就算了,我自有手段逼你出来。”
要不是他知道事情,都要觉得问荇这人可恶得紧。
长生不解,问荇这副嘴脸还想骗人出来?
可就在下一刻,井锁上冒出青蓝色的光,一个少年出现在三人面前。
他面色极差,还带着稚气的脸上表情忐忑,垂着头攥紧拳头,语调艰涩:“你要我做什么?”
这都行?
问荇冲目瞪口呆的长生打手势,长生回过神来,手边显现蓝色光晕,转瞬缓解了两成小连鹊身上的桎梏。
小连鹊愣在原地,头愈发低下:“你……你还没说要我做什么。”
他试着起身,发现自己可以离开井锁了。
“之前是我食言,眼下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出来,所以才用了下策。”
问荇温柔道:“抱歉。”
谈感情行不通的情况下,还可以同小连鹊谈条件。
柳连鹊习惯了同他人讲利弊,哪怕心中再抗拒,也会权衡后选择是否和问荇交谈。
在他很清楚自己搏不过三人,问荇又愿意让步的情况下,小连鹊哪怕再害怕,也一定会出来。
“……”
小连鹊抿着嘴,怔怔抬起头,恰好和柳连鹊四目相对。
过于熟悉的面容让少年诧异,他僵硬地往后退去,重心不稳跌坐在井锁上。
随着囚禁他的力量渐渐消散,他终于隐约想起来了些遗忘掉的事情。
没错,他叫柳连鹊,他仍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距离他被困在这里已经过去很多年。
那个骗了他又帮他的男人,也喊过柳连鹊。
可眼前这个同他长得极像的青年是谁?
柳连鹊半蹲下身:“同人说话要抬头看人,别让人觉得你气虚,这样才能让别人怵你。”
“我知道。”
小连鹊局促,很多人说他是哥儿,哥儿会被瞧不起,他一定要让自己看着够稳重,才能让别人瞧得起。
他方才太紧张了,才没有抬头的。
被看破的感觉不好受,小连鹊有些气馁。
“你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消散的。”虽然很残忍,但长生不得不告诉他。
他本就作为镇物存在,眼下需要镇的柳连鹊已经挣脱桎梏,作为一缕残念,即使他们不来,小连鹊也会很快地消散。
“我知道。”
提起生死大事,小连鹊反倒是镇定起来:“能够死前离开此处,于我已经足够好了。”
其实他最近几日愈发感觉到自己虚弱,现在逐渐恢复记忆,他也明白过来问荇他们不是害他的人,朝着几人行礼:“多谢三位先生。”
“生死有命,我早知自己有今日,并不惧死。”
“小小年纪,天天把死挂在嘴上。”
问荇想去捏他的脸,被小连鹊闪身躲开。
他脸颊上染了红色,手背在身后:“先生,请您自重。”
捏这种不大不小的哥儿的脸,放在哪都是登徒子行为。
问荇失笑:“这是我夫郎的脸,给我提早捏下怎么了?”
夫郎?
小连鹊呆呆看着他,反倒让问荇得了手。
“什,什么夫郎。”
他回过神,宛如受惊的小猫崽,慌忙后退失声道,口不择言:“你个登徒子,我不是你夫郎,谁嫁于你了!”
对于婚嫁,他早就做好打算了。
他身子不好,肯定不会成婚,嫁男的耽误男的,娶姑娘耽误姑娘,更不会嫁给这种看着就不是正经人,只有脸能看的流氓。
长生憋着笑扭过头去,佯装没看见。
“你没嫁我,我是入赘的。”
问荇不顾小连鹊急得失态,饶有兴趣接着往下道:“否则柳少爷这么厉害,我高攀不起啊。”
旁边的柳连鹊忍无可忍,压低声音警告:“问荇,适可而止。”
问荇嘴上没把门,别说小连鹊,他都快听不下去了。
见到两人窘迫模样,问荇笑得眼泪快要出来了:“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同他说。”
“别听他胡闹。”柳连鹊温声宽慰小连鹊,“他性子就这样,没坏心思。”
可小连鹊还沉浸在自己莫名嫁了个怪人的痛苦中,红着眼圈抬起头:“所以我是真嫁于他了吗?”
柳连鹊沉默。
小连鹊眼圈红了:“我知道,你长得和我一模一样,你肯定就是往后的我。”
“你同我说实话。”
“他其实没你想得这么糟。”
柳连鹊看向身后的问荇,问荇无辜地冲他眨了眨眼。
“所以我嫁给他了。”
小连鹊倔强得可怕。
“你别把此事想得……”柳连鹊苍白地安慰着,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不得不说问荇方才那副模样,的确不讨十来岁的他喜欢。
他这副模样就是默认了,小连鹊如遭雷击,呆呆坐在井盖上。
“问荇,你真是招人嫌。”长生在旁边幸灾乐祸,“瞧把柳少爷吓得。”
问荇别过眼,避开小连鹊愤怒又伤心的目光。
良久,小连鹊惨白着脸看向柳连鹊。
“我嫁给他前,考上功名了吗?”
“你真的想考功名吗?”柳连鹊沉默片刻,反问道。
“还是于你来说,考功名不过是为得到别的什么。”
“……倒也不是非要考。”小连鹊坐得端正,在柳连鹊面前他瞒无可瞒。
少年看向自己的手,努力让自己语调平静:“我只是想让娘开心。”
“她一直不高兴,叔伯们又说柳家什么都不差,就差读书好的,如果我读书好了,她面上会好看。”
周遭安静下来,长生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当今民风开放,哥儿兴许过不了几年真能科举,可正是柳连鹊的娘要他管理家中的产业,断了他往下读圣贤书的路。
“很抱歉,让她开心和考取功名,我一样都没做到,反而被困在家宅之中蹉跎近十年。”
柳连鹊注视那双同他别无二致的眼:“但我找到了更要紧的事。”
“外头有比柳家更广阔的天地,也会遇到更好的人。”
小连鹊渐渐平静下来,微微蹙眉,思索着柳连鹊话里的用意。他迟疑地看了眼问荇,又看向柳连鹊,支支吾吾地小心开口:“我想问件事。”
“你问。”柳连鹊看见他眼神躲闪,心中升起不妙预感。
他小时候一心虚,就是这副模样。
“更要紧的事,应当不是替他传宗接代吧?”
他知道许多哥儿的追求便是嫁个好人家再多子多福,但他对此毫无兴趣,而且看起来问荇也不是什么好人。
一阵冷风灌来,听到小连鹊的话,激得问荇连声咳嗽。
柳连鹊也没反应过来,年少时的自己问得角度太刁钻。
“自……自然不是。”
他根本没想过这些事,而且看问荇的模样,问荇也没想过。
“不是便好。”
少年松了口气,除去科举,他觉得自己的追求该是养好身子去教书育人,或者开商铺。
他茶色的瞳谨慎扫视着问荇,欲言又止。
“你还想说什么,尽管说。”
问荇咳嗽声渐消,嗓子都哑了。
“你……”
小连鹊声音越来越小:“瞧着身子不太好,多注意。”
虽然不想接受,但毕竟是往后的相公,还是关心下他的死活为妙。
分明是灵体状态,柳连鹊却觉得脊背发凉。
他低着头,不敢去正眼看问荇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夫郎说我不行,还让我注意身体。
鹊鹊:不是我说的。
小问:我都明白了,你不用解释,是我的问题。
鹊鹊:……
鹊鹊:抱歉。
小鹊:登、徒、子!
凡鸢:咕咕?……
长生:好鸽子不能听这些,咱们假装没听到。
——————
不修仙不科举没有流落人间皇亲国戚,小问见到人家符咒都会盘算能不能流水线生产卖钱,他俩走种田经商线,最后都会得偿所愿。
第208章 不忍卒视
“夫郎说得是。”问荇凉凉道。
“我不过是个自小没过过好日子的病秧子,的确该多注意身子,免得拖累到诸位。”
小连鹊急得面上窘迫。
他还不是此人的夫郎,这么说未免也太……
“哪里的话。”柳连鹊赧然,见问荇垮着嘴角佯装听不见同他耍性子,再看向小连鹊。
“我们不宜在和园待得太久,眼下也该离开了。”
长生的术法有时限,待得越久越容易惹人注目。
小连鹊点了点头,微微思忖片刻,鼓起勇气上前去抓住柳连鹊魂魄的手。
在柳连鹊的注视下,少年的身形渐渐暗淡,能量源源不断汇聚到柳连鹊身上。
“与其等待消散,不如让我助诸位一臂之力。”
他从见到柳连鹊第一眼,就感觉到柳连鹊在吸引他。心中的声音不断喊他同柳连鹊归为一体,眼下他不过遂自己意,换得另种自由。
往后的他也许会彻底消失,愿将来的自己得偿所愿。
话音轻飘飘落下,柳连鹊的魂魄比方才瞧着有生气了些。
而小连鹊也已不见踪影,只剩下空中飘散着点点萤火,点亮三人摆在地上的提灯。
这是最后一次,他替他们照亮离开的路。
长生诧异:“残念自愿归体倒是不常见。”
所谓残念,一定是继承了本体的某些执念,执念不消,他们多数不甘回归本源。
柳连鹊的残念就是家人,小连鹊能够与本体和解,阴差阳错替他稳固生魂,反倒帮了柳连鹊一把。
“他是个好孩子。”
他们原路返回,问荇背着柳连鹊走在长生后头,心里藏的剩下半句话没说出来。
就是满身刺,讲话不太好听。
可他也不知柳连鹊用了多少年,想了多少次,才逼得自己把柔软稚嫩的刺全都变成坚实温厚的甲,才成了当下这副模样。
他本来也该长些刺的,省的有些人借着血亲家人的名头去肆意伤害他。
柳连鹊飘在他身旁,见他似在出神,小声歉疚道:“他不是故意如此。”
“我知道。”问荇宽慰地笑,“他和我相处的时间也短,我才不跟孩子计较。”
柳连鹊刚和他认识的时候看起来客气,实际上防备心重得很,小连鹊只是比他不擅遮掩。
在这世道里,哥儿有戒备心才是好事。
长生在前边提着灯,暗自惊奇。
问荇终于正常起来,没和柳连鹊哭哭啼啼的模样看着顺眼多了。
凡鸢坐在他的肩上,脑袋一沉一沉地犯困。
经历过柳家这遭,它也累坏了。
他们前后脚走近客栈里,掌柜的正在犯困,瞧见问荇搀扶着柳连鹊进来,好奇又迷茫地看了眼。
问荇压低声,给掌柜拿了几文钱:“我哥喝多了,明早给我屋前放些热水。”
哦。
连赏钱都不能让他提神,掌柜点点头,趴在桌上接着睡。
现在的哥儿倒是厉害,带着帷帽出去居然是为了喝酒。
“夜深了,我们先睡。”
问荇把柳连鹊的躯壳和衣平放在床上,自然而然地问:“棉衣太厚重,需要我给夫郎更衣吗?”
一抬头,柳连鹊为了不回答他的话,已经钻进了身子里。
只是换个衣服,柳少爷真不至于如此,他虽不是正人君子,也不会趁人之危。
他哑然失笑,脱掉外头厚重棉衣,躺在柳连鹊身畔:“晚安。”
也不管柳连鹊听没听,他靠着背后微凉的身体闭目养神。
翌日。
“我不起来。”
问荇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床边是手足无措的柳连鹊。
柳连鹊穿着棉衣入睡,屋里又有暖炉,白日自然是被闷醒的。
问荇比他晚醒半刻,醒来见着柳连鹊安然无恙,来了精神,委屈地开始拉他清算昨日的账。
“是,我瞧着身子不好,而且肯定靠不住。”
他因为刚起来,嗓子有些哑,上挑的眼恹恹半睁,垮着脸和被人欺负了似得。
“你靠得住。”
柳连鹊见他这副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不是昨晚说不和孩子计较么?”
“那是有人在。”
问荇揪着柳连鹊棉服上多出来的绒,气道:“总不能当着道长的面说我计较孩子。”
“我还就真计较了!”
“你现在见不着他,只能我和你赔不是。”
柳连鹊看得出他没真气,耐心将棉服递给问荇:“先穿上。”
“我去屋外拿热水,晨起擦个脸。”
他们要的房好,掌柜的自然也乐意帮忙。
“不穿,你都不让我给你换衣服。”
问荇把手缩回去,小声嘀咕。
“不穿受凉了怎么办,你张臂。”柳连鹊哑然失笑。
“我替你穿。”
问荇这才面色稍霁,坦荡地伸开手臂:“好。”
柳连鹊也第一次干这种事,刚生硬地搭上去只袖子,问荇就自己利落地将棉服套在身上。
见到问荇还好哄,柳连鹊微不可闻松了口气:“我去拿热水了,脸应当……不需我替你擦?”
他从小到大连替人穿衣服都没做过,更别说擦脸,问荇估计自己也不好意思。
“我自己能擦,那你快些回来。”
问荇不情愿地起身,闭着眼靠在柳连鹊身上:“好困。”
“水就在门口,你今日怎么和孩童似得。”
柳连鹊背着个人,小心翼翼打开门。
热水就在门口放着,因为搁了有段时间,已经变得微温,用来擦脸刚好。
今日的情况比昨日好得多,他总算能感觉到冷热了。问荇身上的伤口愈合很快,许多处绑着的布条已经能够拆下。
梳洗完毕,问荇依在窗边瞧着窗外冬景:“可惜了身上没带谷子,不然可以引得鸟雀过来。”
“还记得你之前在柳家,就喜欢在窗边放稻谷,等着它们啄食。”
“……已是很久之前的事。”
柳连鹊看向外头熟悉的街景微微出神。
他认识问荇的时间不长,可想来发生了太多事情。
“夫郎是想我们今日就走,还是再留几日?”
问荇侧过身,笑着看向他。
“自然是尽快,在漓县待得越久,越容易被认出来。”
“我知道,但家里还没修缮好。”
江安镇虽然也有认得柳连鹊的人,但已经比漓县少了太多。
若是再细到禾宁村,估计把柳连鹊领到祝澈面前,祝澈都会觉得问荇是另找了个好看哥儿的负心汉。
但禾宁村里头生活条件一般,没改善过之前甚至算得上恶劣,柳连鹊是魂魄时不在意这些,真要去村里生活,他心性够好,身子也未必受得住。
到时候受风病倒,去养魂魄的事只能搁置。
所以在漓县歇几日,等到长生有消息,柳连鹊身子稳定些直接回江安镇收拾好行李便离开,倒也不失为种办法。
柳连鹊正色:“不必担忧我的身子。”
“我没孱弱成如此地步,今日动身离开。”
“好,我听夫郎的。”
两人收拾好行囊,问荇先去客栈外寻找车夫,顺道再捎带四个刚出炉的包子,又买了两块红糖糕在路上吃。
漓县物价比江安镇贵,包子个头还比江安镇小,这些小点心花了快二十文,找车夫也比在江安镇找多三十来文。
但现在这大冷天,能遇着个不熟悉柳家的外地车夫愿意带他们,已经很不错了。
太久没有进食,柳连鹊胃口还没回来,连带着灌水勉强吃了大半个包子,就说什么也吃不下了。
“回去多喝些粥,油纸包里有红糖糕,过半个时辰要是饿掰点吃,别空着肚子。”
柳连鹊不能一下子吃太多,只能靠慢慢进食恢复胃口。
问荇吃了两个包子,剩下一个当做顺水人情,捎带给了隔壁刚醒的长生。
“多谢了。”
长生虽然纳闷为什么给他个大男人就带一个包子,但毕竟是白来的早饭,他不好过问太多。
凡鸢飞落在问荇手背,发现没有稻谷失望地咕了声,回到长生的肩上,眼巴巴瞧着白胖的肉包。
“养不熟的家伙。”
长生啃着包子,恨铁不成钢:“平日里灵草挑挑拣拣,倒喜欢吃小米稻谷。”
凡鸢不是一般的鸽子,是灵山里养出来的灵鸟,不但灵气重,而且非常聪明。
都怪问荇给凡鸢乱喂吃的,搞得凡鸢嘴都挑了。
但是不得不说,漓县这附近的米面的确好吃,他都想捎带些回师门去。
“咕……”凡鸢耷拉着脑袋,委委屈屈。
“我下次再给它带就是。”
“千万别,我怕过几日,它都要跟着你跑了。”长生潇洒地挥手。
“你们忙你们的事,无需太担心,我已经算过你们二人往后命途,守得云开见月明。”
“过几日再会。”
辞别长生,车夫已经早早在客栈外等候他们。
柳连鹊留了心眼,装他私房钱的木盒全都挑的是普通玩意,所以车夫搬上车时只感叹盒子很重,压根没去往百两金银上想。
“二位怎么要去江安镇?”
路上无聊,开朗些的车夫总喜欢拉着人闲谈。
“对,我们要在江安镇安家。”问荇同柳连鹊对视了眼,坦荡道。
“倒也好,江安镇那地方我去过,比不上漓县繁华但很安静,菜肉小吃这类很便宜,适合过小日子。”
他扬着鞭子,奇道:“但想在江安镇安家的多数都到我这岁数求安稳,你们这么大的孩子都想挣大钱,二位也很稀罕。”
“挣过大钱了,所以只想过安生日子。”
问荇靠在柳连鹊肩上,随着热源传递,柳连鹊比寻常人缓慢的呼吸声渐渐变快。
“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老车夫只当问荇在打趣,毕竟这两个青年虽然衣服干净,行李也不寒碜,但离大富大贵差得远了。
车比预想中行得慢,行到一半,柳连鹊面色异常,用手轻捂着嘴。
“他头晕,劳烦先停下。”问荇察觉到异常,赶忙提醒老车夫。
车夫依言稳稳停住车,面露担忧:“这位小兄弟身子是不是不好?”
这段路很颠簸,但马车已经走得足够慢了,成年男子哪怕是个哥儿,都理当不会发晕。
稍微歇了会,柳连鹊渐渐缓过神来:“我没大碍,还请您启程。”
现在看天色已经快要到傍晚,越早回去,他们越方便做准备。
而且他这身子成了拖累,柳连鹊心有不甘。
“再歇一刻钟。”
问荇握着他的手,不容置疑道。
“二位感情真好。”
车夫笑道:“是刚成婚吧?”
本来他担心这二人是兄弟,可现在看他们言行举止,倒像是夫妻。
“已经成婚半年了。”问荇自然地道。
柳连鹊低着头,模样比方才好了不少。
车夫饱含赞叹地道了几声好,吱吱呀呀的车轮缓缓拧动,只是速度比方才还要慢些。
天色渐暗,柳连鹊的状况又开始出现异样,他靠在问荇肩头,呼吸声微弱到近乎停止,失去了意识。
可有帷帽遮挡,他这般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车夫忙着看夜路,居然也没发现异常。
天色黑得不能往前走了,他们也到了处小镇里。
车夫下去解手,问荇吃了个早晨剩的红糖糕,依旧同柳连鹊依偎在一起。
柳连鹊的魂魄白天被颠得发晕,只偶尔出来告诉问荇他没事,其余时间都躲在躯壳里,等待天亮。
天色蒙蒙亮,马车又不停歇地重新启程。
离开崎岖的小路,前边的道路皆是坦途,再次苏醒的柳连鹊气色好了不少。
问荇去沿途的摊贩处买了比红糖糕好消化的满头,柳连鹊就着路边买的热茶水小口吃了半个,随后闭目养神,竟是一路都没再身子不适。
只是茶水苦涩出奇,柳连鹊睡不着,想了许久都没想出那是什么茶。
“那些小贩估计也叫不出名头,就是山里随手折的茶叶子,但总归比树叶好些。”
问荇同他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做苦工的人爱喝,因为喝了提神,我也是没遇着其他茶摊,只能买来这个。”
“这茶不差。”
柳连鹊有些饿,小口啃着馒头:“要是拿去换个细巧包装,一两能卖几百钱。”
问荇托着腮,颇有兴趣瞧他斯斯文文吃馒头。
第一次见到人能把拿在手上的馒头吃出几百文的感觉。
柳连鹊被藏在帷帽下的眸子微微转动,板着脸把馒头挪开,嘴唇微微抿起。
“我不看,你接着吃。”
问荇忍笑,分明是不好意思,非要装得这么正经。
不看自然是不可能的,反正柳连鹊被帷帽遮了视线,他偷偷看就行。
马车一路前行,越过丰沃土地,越过沿溪的小道,直直踏入江安镇里。
“在这停下。”
来到醇香楼附近,问荇给了车夫几文钱,车夫暂且回避开来。
问荇下了马车,匆匆道后门处和阿明报了平安,给小姑娘包了些糖和零花的铜板,没等阿明缓过神来,他就没了踪影。
“问小哥怎么跑这么快?”阿明挠了挠头,自言自语,“不过没事就好,得赶快告诉掌柜。”
天知道他们有多担心问荇,就怕问荇被柳家寻仇。
醇香楼被甩在问荇背后,渐渐远去,变小成个模糊的影子。
“许掌柜帮了你不少忙,改日若有机会,定要登门谢他。”柳连鹊一直待在暗处,百感交集。
眼前的醇香楼欣欣向荣,比他之前印象中的好了太多。
“那是自然,等到你魂魄稳固,我们第一个同他报喜。”
在柳连鹊“身死”的日子里,许曲江无疑是最念着柳连鹊好的那个人,许掌柜身体也不好,问荇希望他能够听到好消息,心中宽慰些。
“而且我妹妹也要劳烦他照料,她跟着厨子们学些手艺,往后若是有女学,可以送进去再念些书,看看往后她能做些什么。”
“学些本事自然好,以后若是问丁乐意,可以由我来教她念书。”
“那我就先替她谢谢夫郎了。”
问荇笑道:“忘了告诉夫郎,她现在不叫问丁,叫问来年。”
“为何取名叫来年?”
“是她觉得来年是个好词,所以自己给自己取的。”
“来年物候新,这个新名比丁的寓意好太多。”
柳连鹊看向已然不见踪影的醇香楼,心中隐隐生出期待。
“你现在吃不来太甜的,过几日我还要给你买糖葫芦,是来年非要求着我给你带,你不能拒绝。”
“她怎会认得我?”柳连鹊微微诧异。
他认得问来年,可当时他是鬼,问来年理当没见过他。
“稚童相信鬼神,而且也容易招阴气。”
“她说梦里遇到过个好看的哥哥给她盖被子,要谢谢那个哥哥,要等你能吃糖葫芦时请你吃糖葫芦。”
白日的阳光刺眼,问荇乌黑的发丝被镀上亮色。
“等到尘埃落定,你要陪我一起告诉她,我把她要送的糖葫芦带到了。”
“好。”
虽然看不真切,但问荇确信柳连鹊藏在帷帽下的脸上尽是笑意。
“二位,到地方了!”
马车稳稳停在鬼宅的门口,车夫热心地替他们搬出木箱,随后拿了银子,利落告辞离去。
现在天色不早,禾宁村又偏僻,若是还多逗留,恐怕今晚要借宿于此。
这趟算不上顺,而且走得也比平时慢,但问荇给得银子够多,他倒是不觉得亏。
“你看你看,那姓问的回来了。”
“真的呀,也不知道去干什么,跑出去这么久。”
“别看了,你们不记得他家之前发生过什么吗?”
问荇来禾宁村已经很久,看热闹的人自然没之前多,有几个好奇的农户被马车吸引过来,也只是草草望了两眼,便各自去忙自己的事。
柳连鹊赶在他们凑过来前,已经快步进了屋里,看热闹的人都当问荇又是孤身一人回来,油然而生种扭曲的同情。
能赚钱又怎样,肯定年夜还在外头跑生意,都没个人照应。
鬼宅的大门重重关上,屋里陈设同离开时别无二致,但院子里积了灰,树下还落满了叶,都需要洒扫清理。
问荇喝了口水,拿起扫帚开始扫落叶,柳连鹊站在一旁,端着刚烧好的水默默看着。
等到他觉得学得差不多,也不熟练地拿起放在角落里的笤帚想要扫灰,却因为不得要领,被呛得连声咳嗽。
“我来扫就好,你先去歇着。”
问荇赶忙抢过他手中的笤帚,轻轻拍着柳连鹊的背给他顺气。
见他有些懊丧,问荇灵机一动:“你若是想寻事做,能否去仓库里点下菜?”
仓库他刚刚才扫过,点数也是柳连鹊擅长的活。柳连鹊一声不吭,从箱子里抽出纸笔和墨,再在问荇的水桶里打水后连砚台也没要,直直往仓库走去。
一刻钟后。
问荇还在低头扫落叶,柳连鹊已经拿着份单子走出来:“已经清点好了。”
问荇接过单子,上面写得比他之前清点过的还要详尽,而且分明没拿砚台镇纸,库房里也无支撑的书桌,柳连鹊的字依旧非常清秀。
遇到擅长的事,他的动作快得吓人。
“我把之前你说的账目也顺道看了,眼下还能做什么吗?”柳连鹊似有些紧张。
他没做过家务事,但他可以试着学。
“累了好几日,你睡会去,还有一个多时辰天要黑了。”
“可你也累了好几日。”
柳连鹊颇为不乐意:“我既然已不再是魂魄,自是不能让你承担家里所有的琐事。”
但家里也没别的菜了,更没别的账了。
做饭不方便,就算会做饭,柳连鹊现在也闻不得烟味,估计要被呛得难受。
浇菜也不行,他这几日又不好出门,否则没多久肯定要被村里传闲话,问荇倒是无所谓,但他不想柳连鹊被这群嘴脏的指指点点。
想了一圈,问荇试探地指了指身旁水桶:“要不夫郎帮我浇下院子,免得走路灰大。”
“好。”
柳连鹊眼睛一亮。
他严肃地走上前,又严肃地用手提着水桶。
可里头只放了大半水的桶纹丝不动,柳连鹊再用力,水桶才微弱地摇晃两下。
柳连鹊的动作好似凝固住了,问荇不忍卒视地别过头。
术业有专攻,体力活实在是太为难现在的柳连鹊了。
要是让村里嘴碎的人知道柳连鹊还活着,他让柳少爷拎水桶……
他定会变成嫁狗随狗的那个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没事的夫郎,能够提起来半秒也很棒。
第209章 不许明说
问荇小步挪过去,佯装费劲提起桶,摇摇晃晃摆到树下。
“是挺沉的。”
“我记得你提得动,不必如此宽慰我。”
柳连鹊语调里泛着凉。
问荇:……
之前他干活的时候柳连鹊飘在空中见过,压根瞒不住他。
“只是现在提不动,往后有力气了肯定能提。”
话虽如此,柳连鹊仍有不甘心。
“我先煮粥,吃饭要紧。”
问荇左手上还包着布条,他心下一计,可怜兮兮道:“等我吃好饭,夫郎给我身上的伤换药吧。”
柳连鹊耳根发红:“我替你去煮粥,你自己换药。”
问荇好些伤都在身上,虽说在漓县给他换药见过次后背,但也只是后背。
问荇的身板并不单薄,不脱衣服就能看出腰身劲瘦身形匀称,脱了衣裳显得愈发明显。
柳连鹊自然没见过其他人的后背,之前随便选赘婿时,也没想过见赘婿颈部往下的光景。
问荇的后背瞧得他脸热,擦药的手都在抖,还好没让问荇注意到。
“夫郎,你煮过粥吗?”
听到他要煮粥,问荇涌起不妙的预感。
“……没有。”
柳连鹊静默片刻,败下阵来:“我去找伤药。”
也罢,至少能让自己有些事做。
问荇做饭平平无奇,但煮粥是轻车熟路,清心经乖巧地没去打扰柳连鹊,蹲在他脚底下等肉吃。
今天煮的是红枣黑米粥,里头放了之前小鬼们采的银耳。
煮完粥,问荇用白菜豆腐和肉炖了汤,把肉切碎不伤肠胃,再将汤里头大块的骨头挑出来。
“连鹊,吃饭了。”
问荇将煮好的骨头扔给黑狗,端着碗放到树下:“家里只有剩的菜和买的点肉,今天吃简单些。”
柳连鹊已经备好药膏,闻言从卧房里出来,瞧见桌上的菜,惊喜赞道:“进步很大,比你之前做的瞧着要好。”
“做得多,自然就会了。”
问荇被夸得心情大好,可柳连鹊听到他的话,面上并不开心。
他记得问荇最早做饭也很糟,进宝和他提过,问荇还差点烫伤过好几次。
“之前辛苦你了。”
他思来想去,还是克制地摸了摸问荇的头。
有空还是学学做饭,替他分担下吧。
“不辛苦,我们日子过得又不差。”
问荇笑,软下声:“夫郎总喜欢摸我头,不许把我当孩子哄。”
“你也就比我小了几岁,我没把你当孩子看。”
柳连鹊缓缓收回手去,给他舀上小半碗粥。
“盛少些凉得快,别烫着。”
“还说没当孩子。”
柳连鹊这副模样,完全是在照顾不省心的小辈,问荇不甘心地托着腮,小声控诉道:“别人家夫郎喊得可亲了,你就只和其他人一般喊我名字。”
柳连鹊被他说得脸颊发烫:“那……你想让我喊什么好?”
“不知道,你来说,当然是你来想。”
问荇搅拌着粥中的银耳,起了坏心思:“我说就没意思了。”
柳连鹊小口断断续续喝着粥,脑中盘桓的全是当邪祟时驾轻就熟,现在却说不出口的话。
光天化日的,叫相公未免有些………
眼见柳连鹊出神到粥喝得有一搭没一搭,问荇赶紧提醒他回神:“先吃饭,吃完饭慢慢想。”
柳连鹊嗯声,魂不守舍给问荇又舀了碗粥。
“夫郎,我吃饱了,是让你多吃些。”
问荇哭笑不得,柳连鹊已经给他舀三碗了。
“你也多吃。”柳连鹊看了他眼,“才吃这些,怎么能饱。”
“你先把自己的饭吃了,你吃我也吃。”
“我胃口小,吃不下。”柳连鹊眼神躲闪。
他习惯吃四五分饱,哪怕知道对胃不好也因习惯使然,不愿动勺子。
之前也没人管他吃多少,最多是老家仆劝两句,问荇对此却非常坚持。
“我明白了。”问荇抿着嘴,眼中全是失落。
“一定是我做饭不好吃,你又不想让我难过,所以才不愿意多吃,吃两口都算是宽慰我。”
这是哪的话?
柳连鹊见他眼圈都要红了,立马拿起筷子,又从汤里夹些煮到半透明的菜叶子到碗里。
问荇叹气:“果然,我做饭已经差到只有菜叶子能吃,其他都挑不出好来。”
柳连鹊僵着脸,连舀了几勺汤。
问荇眼中闪过丝得色,语调依旧落寞:“唉,看来是肉不好吃。”
柳连鹊不语,又捞起块肉。
问荇借此机会,盯着不好好吃饭的柳连鹊喝完汤吃完粥,算到他至少吃了七分饱,才止住了酸话。
他夫郎肯定是打小就不爱吃饭,长大后就成了那种爱盯着人吃,借此掩饰自己不想吃的小家长。
柳家人不管他,他不能纵着柳连鹊伤自己身体。
“我去擦手,你在卧房等着。”
距离天黑还有大半个时辰,擦药用不了一刻钟,柳连鹊恪守约定提醒问荇。
“好。”
卧房里烧着火,问荇坐在床边,脱掉层层叠叠的冬衣,露出精瘦的后背来。
他知道柳连鹊不好意思,所以没尽褪衣衫,只是露出受伤的手臂和肩膀来。
背上有浅淡的伤疤,瞧着不触目惊心,但宛如免绵密的针,扎在有心人的心上。
柳连鹊上药的动作很轻又谨慎,冰凉的膏药附在已经结痂的伤口,使得伤口略微发痒。
反复摩擦皮肤的触感很清晰,问荇肩胛处微微动了下,引得柳连鹊触火般缩回手,随后紧抿唇,手上动作继续,替他接着上药。
“往后别再受这伤了。”他低声道。
“要护好自己。”
“那你要盯着我,我做事向来没轻重。”
“夫郎,我们算是好上了吧?”
上好药,问荇边收拾衣服,边似不经意地问。
漓县之行过于凶险,心意早已藏在言行举止中,两人默契地承认,又默契地都没提起。
“自然是。”
柳连鹊擦拭着指尖的药膏,没一刻迟疑,脸上不自觉带了笑意。
自从认识问荇,他好像也变得比之前开朗些。虽然好上这词,听着未免过于肉麻,但事实就是如此。
“你都说了做鬼都要去找我,我还阳亦会寻你。”
那天晚上,那张轻飘飘落出的血字条,已经是他最真实和坚定的回答。
问荇身上衣服松松垮垮,胸部轮廓藏在里衣中若隐若现。他转过身,给了衣衫齐整的柳连鹊个拥抱。
“我知道只要夫郎答应过我,就会做到的。”
柳连鹊轻轻拍着他的背,又想到背上有伤,换成轻拍他的腰。
当下的感觉很神奇,他们明明已经认识了很久,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却好像还在跌跌撞撞,重新认识此新的彼此。
“阿荇。”柳连鹊轻声道。
“嗯?”
难得地,问荇大脑出现了片刻空白。
“叫你阿荇,你觉得可以吗?”
柳连鹊略微紧张:“我从来不这么喊小辈。”
他想说,你是不一样的,可说不出口。
“那就是只这么喊我?”
问荇眉眼间皆是惊喜,仿若藏了冬日的暖阳。
柳连鹊点点头:“是,只喊你。”
问荇低笑,抱得更紧了些:“夫郎喜欢,我自然喜欢。”
火焰劈啪作响,两人安静抱了会,柳连鹊见他上半身衣服没穿好,才挣脱开怀抱,替他裹上厚重的被子。
“连鹊,我想亲你。”问荇被柳连鹊埋在蓬松的被子里,突然小心翼翼发问。
“可以吗?”
柳连鹊呼吸急促了些。
“你我是夫妻,你只要想,就……唔………!”
他的唇被猝不及防堵上,这吻不似之前那么克制,带着极强的侵略,似是要把他的牙关也跟着撬开。
头脑嗡鸣,过于刺激的体验让原本迟钝的感官骤然敏感。
他被亲得身子发软,手一只手抓住问荇的腰肢,另只手无力地贴在墙上,毫无章法地摩挲墙面。
就在他失神得要丢盔卸甲时,问荇却悠哉地以退为进,不再同方才那般寸步不让。反倒擦过他的唇瓣,动作轻柔又带撩拨。
他鼓励着柳连鹊往前,让眼前人反倒在迷茫间反吻住他,扣着他腰的力道居然也重了些。
柳连鹊微眯着眼,对这档事一片空白的他被引得稀里糊涂同问荇唇舌相接。
恍然回过神来,发觉到虽然是问荇惹了因,但竟是自己起的头,呼吸急促地往后退去。
太过头了,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两人喘息着分开,问荇摩挲柳连鹊总算有些血色的唇,呢喃:“原来夫郎也喜欢,我就放心了。”
柳连鹊躲闪着他的目光,努力让瘫软的身子不靠在问荇身上。
“自然是要问,不能只图我高兴,而且若是我在外人面前不经你同意做这档事,你会生气的。”
“关上门就罢了。”
柳连鹊眼带愠色看向问荇:“你怎还有去外头让人看的心思?”
“还真可能有。”问荇揽着他的背,笑得漫不经心,带了戏谑。
他没这心思,但奈何同柳连鹊说胡话,瞧着他这副模样太有意思。
“所以我不光亲你要问,往后圆房也要问。”
问荇的眼神过于炽热,柳连鹊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不失态得过于明显和狼狈。
“……没正形。”
柳连鹊维持面上平和,堪堪和问荇的目光相交,气氛焦灼得有来有回。
“那我们真是天生一对,毕竟夫郎也不是很正经。”问荇轻笑。
“你知道现在你额头上的痣有多红吗?”
柳连鹊眼中染了一瞬间惊慌。
哥儿额间痣动情时会变得更艳,方才问荇没往他额头去看,他也就刻意忽视掉了那处。
可现在看来,他的失态模样早就被问荇收在了眼中。
也许是哥儿的骨血里就藏着对于某些事的脆弱,又或许只是他当下身心都没对问荇防备,也防备不了问荇。
柳连鹊心中叫嚣着危险,动作却抗拒不了分毫,也丝毫生不起气来。
不行,再这般下去,会被问荇给带得……
什么好的,不好的,都让他见着。
“夫郎?”
问荇看他模样,以为是柳连鹊受不住,正要讨饶放他走。
柳连鹊身体不好,他得是有多禽|||兽,才敢真的现在同他圆房。
回应他的不是柳连鹊强装若无其事离开,而是个猝不及防的拥抱。
柳连鹊不受控制地揽住问荇,惯于思虑周全的大脑在此事上却想了个平日压根不会考虑的馊主意。
“不许往下说。”
他和问荇眼下的模样像是耳鬓厮磨,平日里宛如松风般悦耳的声音带了喘意。
两人拥抱着,问荇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到他语调看似强硬,实则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无措。
“你再说,我该不知道要怎么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又在使坏的小问,
鹊鹊他没有跑路,而是选择迎面痛击!
小问:他知道他这么诚恳,很像故意的吗?
——————
要是没遇到小问前,有人他说骚话早就被鹊冷着脸让人丢出去了,他对外性子是很硬很规矩的。
但是他前面遇到小问都是自己跑路,快说他真很爱。
第210章 清粥小菜
“好,不说了。”
柳连鹊的话像带了钩子,可明知他没其他意思的问荇也只能按下旖旎心思,不舍地松开他的手。
“好好休息。”
随着时间推移,柳连鹊又开始出现了疲倦恍惚的状态,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夫郎也要好好休息,晚上进宝他们见不到你肯定要闹,还是去同他们报个平安。”
他们还需要些在车马上的时间才能回到禾宁村,而小鬼们早早就等在田头,翘首盼望两人平安归来。
“好。”
柳连鹊躺在床上,听到细微的动静,朝着门口看去。
清心经正蹲在门口,好奇地朝里头张望。
见到柳连鹊看见它,黑狗殷切地摇着尾巴,两肢着地,支棱起身来。
“汪!”
“不许打扰我夫郎。”问荇拍了拍它的狗头,“走,咱们去田头看看。”
发觉柳连鹊不害怕它,清心经心满意足,高兴跟在问荇身后离开了。
最近的天冷得紧,问荇家田里光秃秃的,比周围疏于打理的地要干净,野草只长在田埂处,而且都颜色枯黄,成不了气候。
这自然不是因为村人们传的他家地邪门,而是小鬼们的功劳。
“大人!”
夕阳下,半透明的进宝飞奔而来,鬼童笑得眯起了眼,用力招着手。
“我就知道你不会出事,郑旺那傻子还担心得不得了。”
“什么你早知道?我看你也害怕得不行,天天在田头转悠。”
郑旺就跑在他后面,没好气地戳穿进宝。
今天也是进宝第一个发现家里有人气,又没找到问荇,才着急忙慌地找上其他小鬼。
进宝叉腰:“也不能怪我,柳家那道士真吓人。”
那天他们晕过去了,醒来都回到禾宁村里,幸亏都没受重伤。但见不到问荇和柳连鹊,六个鬼心里也没底。
好不容易看见问荇回来了,他们胸中大石终于落地。
“对了,柳大人呢。”进宝探头探脑,“大人回来了,可我怎么没见着他呀?”
“是终于想清楚,让我夫郎给你教书了?”
“才,才不是!”
进宝看问荇神态轻松,也知道柳连鹊没有出麻烦,松了口气。
至于让他念书什么的,这还是免了吧。
问荇看去眼其他小鬼,除了黄参全都往后退了半步,并不想接受柳连鹊的这份好意。
黄参捋了捋胡子,赶忙替自己辩解:“我认得字,就不劳烦柳少爷了。”
“你们这话同我说就行,别和他说,得亏他不在这,是在家里。”
“柳少爷他活过来没?”王宁好奇地问。
他记得柳少爷还能活,问荇冒险去漓县也是想要柳连鹊还魂,也不知结果如何。
郑旺听得着急,看向进宝:“你是从小问家里出来的,居然没注意到柳少爷在家。”
进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呀,柳大人刚刚应该是在卧房里,我哪敢进去。”
“我带你们去见他,就都清楚了。”问荇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群鬼,郑旺和进宝不停缠着问荇,求他讲他单独在漓县这几日做了什么。
闻笛安静跟在队尾听他们交谈,靠近宅邸时,心细的他第一个注意到些与往日不同的情况。
“柳少爷不是邪祟了。”
他小声道,前头比他厉害的郑旺和进宝这才愣了下。
之前柳连鹊是邪祟时,他们靠近他是能察觉到他的气息和压迫感的,哪怕是柳连鹊清醒着在宅邸之中,进宝也能感觉到极其微弱的邪祟气息。
可今天没有。
进宝期待:“既然不是邪祟,也没出事,所以柳大人是变回人了吧?”
柳连鹊听到外头的动静,先问荇一步,从院门里飘出。
见柳连鹊还是灵体模样,进宝失望:“奇怪,分明柳大人都没有鬼的气息了。”
“他已经不是鬼了,现在可以自由进出宅邸。”
经过问荇提醒,进宝恍然大悟。
难怪刚才柳大人从屋里飘出来没理智失控。
听问荇说柳连鹊只是晚上会魂魄离体,小鬼们虽然觉得可惜,但更多地还是替两人欣喜。
他们是早就活不成了,可这不柳大人还能接着活吗?
“多谢诸位出手相助。”
柳连鹊向几鬼行礼,吓得小鬼们连连摆手。
“柳少爷,这可使不得。”
“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倒是小问帮过我们不少。”王宁欣慰道,“能见到你们两个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所以你们这次回禾宁村,应当会待久些?”
黄参好奇。
“待不久。”
“得出去找长生让连鹊魂魄稳固,我们过几日就出发,而且一走要去几个月。”
“又要走,还去几个月啊……”进宝失望,“这次能带我们去吗?”
“是啊是啊,至少多些鬼也能帮上忙。”
郑旺虽然很不情愿钻麻袋,但也还是帮腔道。
“恐怕不行。”
长生那好歹是个道士门派,万一有些对鬼没好脸色的道士,完全有能力降伏住小鬼们。为进宝他们的安全起见,问荇只打算同柳连鹊一道去。
“这几日你们就做好准备,把自己养好,出去别遇着麻烦事使不上劲。”
黄参制止住还想多说什么的郑旺:“他们的事,帮不上忙就别瞎操心。”
“祝你们能一切顺利平安回来,地还等着你们种呢,我们可种不来。”
“借黄叔吉言。”
进宝目送着两人进屋,拽了拽闻笛,小声道:“小闻哥,你心细。”
“有没有觉得今天柳大人在躲着我?”
闻笛想了想,言简意赅:“是有。”
柳连鹊一直没和进宝还有黄参对视,本来以为是他的错觉,可既然进宝也这么说,估计是柳少爷真躲着他。
“为什么呢?”进宝困惑。
难道是他太不爱念书,惹得柳连鹊伤心了?
那要不,他稍微认一点字吧。
院子里。
“夫郎,进宝最近惹了你吗?”
“没。”柳连鹊诧异。
“为何这么说?”
“我觉得你今天在躲着他。”
其实一开始问荇就注意到了,柳连鹊不和进宝搭话,行礼也先冲着进宝最远的闻笛。
虽然面色如常,但举止异常。
“他最近挺好,没惹过我。”
柳连鹊别过眼:“许是你看错了。”
实际上他确实躲着进宝和黄参。
原因无他,不过是之前当邪祟的时候,让进宝撞见了许多他平日做不出的事,而且他对进宝有些愧疚。
比如抓着问荇去挑鬼让进宝在旁边看,还有因为觉得进宝要变成邪祟有危险,差点对他下手。
至于黄参,是因为黄参和进宝目击过他把祝澈爹的头扣在……
思及此处,柳连鹊实在是无颜面对问荇的询问,干脆一声不吭,钻回自己的躯壳里。
“夫郎晚安。”
问荇隐约猜到些什么,但知道若是同柳连鹊说,他肯定也不会承认。
而且祝爹那码事其实是他和柳连鹊还不熟的时候,他撺掇柳连鹊干的,说起来他也心虚。
早知道夫郎这么好,他也不至于要用这损招脏柳连鹊的手。
两人各怀鬼胎地躺在床上。
劳累几天的问荇终于睡了个好觉,一觉醒来,日头已经挂上树梢。
柳连鹊禁闭双目,呼吸平稳,躺在他的身侧,不知何时翻了个身,从背对着问荇变成正对着他。
听到动静,他迷迷糊糊睁开眼。
问荇压低声音:“夫郎,你饿不饿?”
柳连鹊轻轻嗯声,眼睑微动,终究没能彻底睁开。因为之前情绪紧绷,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导致过于困倦,一时间竟然起不来床。
问荇也不饿,干脆重新闭上眼,趁着柳连鹊没防备,同他依偎在一起接着睡。
“该起来了。”
两人又睡了两个时辰,还是柳连鹊先醒过来,瞧见快要半下午,没有早起的沉重负罪感让他匆忙拉着问荇梳洗。
好久没睡过这么肆意妄为的回笼觉,问荇不紧不慢爬起来:“早饭想吃什么?”
“都行。”
虽然现在吃的已经不算早饭了。
问荇煮好白粥,切了些白菜和肉片清炒。
等到他把饭端出来,柳连鹊已经将银票、房契和地契分开来放,自己的纸笔收拾在桌上,给问荇留了一半的空位出来。
饭桌上,两人终于谈起柳连鹊这次从柳家带来的私房钱。
“都是我之前留心存的,银票不和柳家钱庄挂钩,不用担心被谁要走。”
柳连鹊只能就清淡的菜喝粥,问荇也没给自己去煮面或者烧饭,陪着他一起吃菜叶子
问荇喝了口粥,含含糊糊道:“你的钱你自己管着就好,我怕我听到数目晕过去。”
“你我是一家人,你应当也了解些情况。”
柳连鹊见他这副模样,严肃道:“若是我哪日出现不测,这些钱都要放在你手上。”
“那我保你不出不测,这些钱不就还是夫郎的吗?”
问荇神色自若给自己添了碗粥,说得柳连鹊险些接不上话。
“哪有人能保证自己不出意外。”
他低声道。
“我才不管。”问荇替柳连鹊夹了些菜,任性道,“不许说自己要遭不测,反正遇着事我们一起扛。”
“我不要听你说这话。”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人生处处是意外。
小问:不听。
鹊鹊:我可能会因为些事,不得不把钱交到你手上。
小问:不听不听。
鹊鹊:你不是喜欢钱吗?
小问:不听不听不听。
第211章 懵懵懂懂
“好,我不会出事。”
“但要是哪日太忙,你知道些底细还能替我分担。”
柳连鹊放下筷子,换了个方法劝着问荇。
见他不再搬些悲观的例子,问荇这才脸色好些:“你把碗里的菜吃了,而且要慢慢吃,我就听你说。”
插手柳少爷的私账是寻常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他偏要和柳连鹊讨价还价。
反正柳连鹊会依着他。
“好。”
柳连鹊乖乖吃完碗里的菜,两人合力将餐桌收拾干净,移步到卧房。
问荇盯着卧房里的灵位,轻轻拽了拽柳连鹊衣角:“夫郎,我们改天把他拆了好不好?”
柳连鹊人都活了,也没必要在卧房里摆着灵位。
“过几日吧,省的柳家节外生枝。”
柳连鹊眼中略带些笑:“为了你在村人眼中的赘婿模样,也暂且忍耐几日。”
他都听进宝说了,问荇现在在禾宁村的农户眼里,是个古怪孤僻,但对夫郎忠心可歌可泣的赘婿。
但他们两个拆不掉灵位,要是引来工匠,村里人肯定要知道,问荇现在的模样也装不下去了。
“我才不管他们。”
话虽如此,但问荇还是依了柳连鹊的意。
他们坐在书桌前,柳连鹊拿出张记着数目的纸:“我名下的商铺有五间,除去醇香楼,其余四家都在漓县,目前两家地段好的租赁出去,是让跟我的老仆定期领月租。”
“两家地方偏僻的没经装潢,还闲置着。”
“这两间是我年少时判断错地方,盘得本就不合适,也挣不到钱,可以直接卖了换银子。”
“能卖多少钱?”
“今年春时卖的话,其中一间二三百两,一间应当是一百五十两左右,还得看接手的人。”
那就是四百两上下。
问荇在心里默默算着加法。
“夫郎,你接着说。”
“我手上地契不多,满打满算三十亩,差在零零碎碎分散得很,好在都算得上良田,而且多数在江安一带。”
柳连鹊脸上略微带了遗憾:“当初就该多盘些地。”
问荇呛了口水。
三十亩良田已经很多了。
“夫郎当时怎么会想着盘江安的地?”
“其他零碎地是我几年前盘的,江安镇的地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
“听说你是云和镇人,云和和江安离得近,而且江安镇的地会更好,所以就把地盘在江安和云和交界的地方。”
结果阴差阳错,刚准备好地契他就生命垂危,加上柳夫人对问荇另有安排,这才没告诉问荇。
“我托人同那的农户说了,只要没人拿着地契来找,这些地他们要种还能种。”
“不过他们当时卖地的时候也说了要去其他郡安家,不知二十亩良田是否闲置着。”
“现在是冬时,九成是没种庄稼的,到时候我们先去长生的仙门,再找时间和农户们探究竟。”
柳连鹊点头:“你说得在理,那就先不急。”
“再往后就是银票和金银,我原本不爱藏金银和首饰,现在这些都是我留下托底的。”
问荇哑然。
他搬过银票箱子,也帮柳连鹊装过金银,若是这么重的金银只是给他托底,恐怕够普通人托十来次。
“不算房契地契,把玛瑙玉饰金银和银票一并算……四十两是有的。”
柳连鹊怕问荇误会,补了句:“是四十两黄金。”
“夫郎,我晕金子。”问荇作势靠在他身上,闷闷道。
柳家今年极尽奢靡地大操大办迎春宴,全都加起来给了醇香楼六十两黄金。
而柳连鹊自己存的私房钱都有四十两黄金,这些钱能买小几十亩最好的地,去盘十来间门面过得去的店铺。
柳连鹊丝毫没夸大其词,若是问荇真喜欢玉佩,可以去买一串品相够好的玉。
虽说当下国力强盛,据说京里对外使一个赏赐都是十两金起步,但放眼漓县周遭几百里,还有几个这岁数的青年能一下子拿出四十两黄金?
还没算上不能变成现钱的铺子和田地,要是算上,数额只会更多。
“你也太厉害了,怎么挣来这么多银子?”
柳连鹊犹豫了下,斟酌着字句:“十三四岁的时候做了些布匹和香料生意,结果那年运势好,加上本钱比较足,所以挣了银子。”
他这话是谦虚了,柳连鹊哪里是靠运气的人,恐怕在做生意前早都把行情研究过八百遍,才会谨慎地入局投钱。
问荇笑:“夫郎要是一直做生意,我真的要高攀不起了。”
“我其实不爱做生意,所以赚到钱就收手,往后边给家里管账边念书。”
给家里管账是母亲给的期望,其实当年他愿意去做生意,也是母亲见到其他商人家的儿子十来岁挣钱,提过嘴希望家里要有个能经商的小辈。
可柳连鹊挣了他的十倍百倍,柳夫人并没因此过于感到高兴,毕竟这些数目对于柳家也算不上大。
她希望能挣钱争气的,从来不是柳连鹊。
“他们有眼无珠。”问荇哼了声。
“我的确擅长死记硬背,可真要做大生意还是得懂变通,所以……”
眼见着柳连鹊又要习惯性复盘自己的缺陷,问荇赶紧岔开话题。
“我要是有夫郎这么厉害就好了。”他惆怅道,“也不至于我们现在住得屋子都不算自己的。”
提起此事,柳连鹊正色:“柳家已经把此处地契房契给了你,此屋现在自然归属于你。”
当时让问荇入赘柳家,给他房契和地契本就是事先说好的一环,谈不上他白占屋和地。
他又想了想,明白了问荇的意思:“你若是想要和他们断得干净,现在也不急,我们分家时同柳家商谈,少拿几十两银,就够这屋和地的价钱了。”
毕竟再怎么说,这也是地处偏僻的阴宅鬼地,价格得打折扣,给柳家几十两是仁至义尽。
“好。”
有几次柳家插手江安镇,让工匠强行上门的事在先,两人都明白必须要和柳家断干净,他们往后的生活才能够安宁。
而这靠得不是给柳家钱挣面子,而是和柳家彻底分家。
两人商量好,先不动钱庄里得钱,最近把宅子寻人加固好,再把手上的现银分开藏了。
给他们的时间不多,其余的事,等到长生来了后再说。
是夜。
“柳少爷应当是体寒,气血不足。”
黄参边听问荇描述柳连鹊的状况,边老神在在看着他的魂魄。
“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去药铺抓来先吃上几天试试。”
“黄叔,我夫郎身子还有其他不好的地方吗?”
黄参沉吟片刻:“最要紧的还是气血亏损严重,然后是脾胃不好,肝气郁结。”
他看着问荇脸色不好,赶忙解释:“不过肝气郁结肯定是被柳家气出来的,你不用太担心,没人气他自然就好了。”
“他眼下需要好好休息,但不能睡得太过,四五个时辰便好,容易整日困乏。”
“至于脾胃的问题,还要你盯着他一日三餐餐吃好。”
“夫郎,这是郎中说的。”
问荇盯着柳连鹊:“你千万要好好吃饭。”
“我明白了,多谢黄叔。”
这几日被问荇和哄幼童似得盯着吃饭,他面上也挂不住。
黄参满意地点点头,领着闻笛就要往山里去。
“等等我!”进宝一蹦三尺高,也粘在闻笛屁股后边。
“我也要同你们去。”
没了喜欢半夜满院子跑的小鬼童,问荇求而不得:“黄叔,劳烦你带他了。”
黄参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你们去忙吧。”
进宝连着两日跟着他,肯定是想图清净。
现在的孩子,气血不足,血气倒是方刚,真是耐不住半点寂寞……
进宝不解地挠了挠头。
在说啥,大晚上问大人和柳大人能忙什么?
他不过是看到柳大人搬了大堆纸笔回家,担心柳大人揪着他念书识字,所以宁愿跟着黄参去山里玩。
可他眼瞧着柳连鹊耳根红了,问荇拉着他匆匆离开。
进宝愈发不理解了。
他本就不擅长想这些,听到今晚可能会在山里遇着药材,满脑子都是摘药材的事。
不远处。
“俺想俺媳妇。”
林大志惆怅地看着天,星星可真多呐。
王宁不语,默默点头。
郑旺冲着天上拜了拜:“老天爷,我最近也没犯坏事,都在做好事,赐我个漂亮的媳妇吧。”
当然,要是姑娘。
郑旺在心中默念。
夜风吹在路上,问荇没掖紧的裤脚被吹开,露出截脚踝来。
“快些走。”
问荇倒不在意这个,柳连鹊想替他掖回去,奈何有心无力。
问荇依他所言,加快脚步。
“夫郎,这条路我们走了很多次。”
“是。”
柳连鹊看着前方平坦的田野,他做邪祟的时候,经常陪着问荇走夜路。
问荇往前迈大步,指着脚下的土地:“你之前到这个地方,就该不见了。”
他笑着同柳连鹊道:“现在还能在,真是太好了。”
柳连鹊的脚步不自觉放慢些,小心踏过这段他试图越过无数次,都以失败告终的路。
到底只是普通的地,长着野草,略有坑洼。
他试着用手掌凝聚成青蓝色的光,却因为不够熟练,萤火忽明忽灭。
以往,他也是这般照亮问荇回家的路。
只是这次,萤火一直随着问荇的脚步,飘入朱红漆的大门里。
“晚安。”
………
问荇起得比昨日早半个时辰,他缓缓起身,看向身畔。
柳连鹊抿着嘴,对他起床的响声只是眉毛微动,随后继续安然睡过去。
黄参说过,柳连鹊不能睡得太久,容易整日都没精神。
他们已经睡了五个多时辰了。
“夫郎,起床了。”
问荇不忍心拍醒他,俯下身一声声唤着柳连鹊。
“要午时了。”
柳连鹊呼吸声变得重了些,微往前挪了下地,额头离问荇的唇只有半指距离,两人的身子近乎贴到一起。
瞧着那颗眉心痣,问荇眸色微动。
终于,一个克制的吻落在柳连鹊眉心。
柳连鹊瑟缩了下,但没逃开,反倒是在平复后不自知地让自己和问荇贴得更近。
又是一个吻,这次没方才那么老实,细密落在他额间,宛如挑逗。
红痣本就敏感,柳连鹊的手开始微微发抖,呼吸急促。他轻哼了声,好看的眉毛蹙起,紧闭着眼蜷在被子里。
方才是睡着,现在看来是醒了,但不好意思睁眼。
这般装睡过于欲盖弥彰。
目的达到,问荇悠哉悠哉起身更衣。
一刻钟后,柳连鹊神色如常出现在院里。
只是问荇向他投来目光的第一眼,他对上的眼神略有闪躲。
“夫郎,你脸好红。”
问荇佯装不知情地上前,关切又懵懂地用手贴上柳连鹊的额头:“是烧了吗?”
刚被触碰过的红痣愈发鲜艳,柳连鹊清俊的面上闪过丝慌乱。
“我去灶房看水。”
他慌忙躲开问荇刻意摩挲他额头的指节。
“夫郎,你等等————”
问荇好整以暇,指了指柳连鹊去的的反方向:“那儿才是灶房。”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只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什么都发现不了。
小问:嗯嗯,我什么也不知道。
——————
鹊鹊不贪觉,现在只是太虚弱了。
而且冬天嘛,谁不喜欢缩被窝呢?
第212章 开个分号
因为懂茶,烧水对柳连鹊来说是容易事。
真是说哪里出了岔子,就是他被问荇惹得心慌意乱到险些走错地方。
他稳住心神,正在灶台边有条不紊地忙活,家门口传来隐约敲门声,似是有外人来了。
原本在灶房外探头探脑的问荇同他打了个手势,柳连鹊会意,关上灶房的门。
“小问哥。”
来的人是祝清,他将篮子里热气腾腾烙的饼递给问荇:“听我哥说你回来了,所以给你送些新烙的饼。”
“多谢了,我早上正巧也没吃饭。”
“小问哥,现在都快正午了。”小哥儿小声提醒他。
他记得问荇比他哥还勤快些,他哥今天劈的柴都多得堆成小山丘了,问荇怎么会没吃早饭?
被半大的孩子拆穿,问荇面不改色掰扯:“最近也没太多事做,总要休息。”
祝清点点头:“那你接着休息,我先回去找我哥了。”
他走了几步,犹犹豫豫回过头,欲言又止:“小问哥,已经年后,醇香楼那……”
“你想说去醇香楼的事?”问荇了然。
祝清眼睛亮了亮,小心翼翼点头。
他掰着手算日子,做梦都想去外头瞧一瞧。
“会替你同掌柜说的,回去路上小心些。”
祝清笑着同问荇道谢,挎上篮子大步离开了。
送走祝清,问荇重新掩上门。
得亏来的是祝清,若是祝澈,肯定大大咧咧往他家里走。
“方才来的那位是祝澈的弟弟?”
柳连鹊打开灶房门,脸被蒸汽熏得微红。
“这都能听出来,夫郎记性真好。”
“见过几次,所以记得。”
柳连鹊轻轻咳了声。
怎么可能不记得。
毕竟当时他还在人家家里头,把祝家兄弟的爹给教训了顿。
问荇站得远,听到他咳嗽,以为他是被灶台热气熏的嗓子生疼。
“我去煮饭,夫郎先歇会。”
他把柳连鹊推出灶房,开始准备等会要吃的细面。
面做起来很简单,往锅里下菜、碎肉,煮好后直接端出锅,看起来卖相不好,但吃着暖身子,而且好消化。
柳连鹊依旧只能吃些汤汤水水,问荇剪碎银耳泡在冷水里,备着做晚饭煮银耳羹时再用。
“我待会要去镇里,夫郎有什么要我捎带的?”
他要去镇里抓药,顺带给许曲江报平安,家里的肉也不够吃了,最好能买些鲜嫩的牛羊肉,冬天煮汤更滋补。
柳连鹊默了片刻。
“替我带几件冬服。”
寿衣料子好,可原本就不是给人穿的,压根经不住洗穿一次就得报废,而且问荇也不乐意他穿寿衣。
再这样下去,他明日要么别下床,要么只能穿问荇的衣服在院子里做事了。
问荇身量比他高,而且为了干活,挑的衣服本就宽大,他的衣服穿在柳连鹊身上,必然松垮不像样。
“嘶,我差点都忘了这事。”
柳连鹊无奈地看了他眼,继续低头挑菜。
哪里是忘了,问荇这副模样分明是故意的。
“若是夫郎真着急,先穿我的冬服也行。”问荇贴心地提议,“洗好的都在柜子里,很干净。”
“不合适。”
柳连鹊端起碗喝了口汤,姿态优雅得像在吃筵席,态度不咸不淡。
“你不出去也没人知道。”
问荇嘴角噙着笑:“反正我的衣服也是你的衣服……”
啪嗒。
一个饼落在他碗里。
“食不言。”
柳连鹊收回筷子,淡淡道:“吃饭。”
什么食不言,柳连鹊自己分明都破了戒。
问荇没得逞,只能转而把心思花在盯柳连鹊吃饭上。坚持了几日,柳连鹊总算对进食不再抗拒。但仍然不自知地耍小心思,光喝汤不吃肉。
临行前,柳连鹊伸出冻得发红的手,照例替问荇整理好衣襟。
他有些奇怪。
记得问荇之前比大部分五大三粗的农户爱整洁得多,怎么最近穿衣服反倒愈发没章法。
但比起这个,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叮嘱问荇:“记得买冬服。”
说罢,柳连鹊不知从哪掏出二两银子。
瞧见修长的手指在他胸口翻动,问荇喉结微动。
看来不光要买棉服,还要买手套。
“我有银子,而且冬服用不着这么多钱。”
“你拿着,剩下的钱给你也添些冬衣。”
柳连鹊同他目光相接,固执道。
他错过了同问荇一道做的太多事。错过了给问荇置办家具,修缮宅院,至少不能错过给他添置冬服。
“夫郎真好。”
问荇也不再推辞,接过钱:“那我就出发了。”
“一路顺风。”
“我不要听一路顺风。”问荇放软语调,“你换句话说。”
“早些回来。”
柳连鹊公事公办的模样略微松动,神色也随着软下。
“我在家等你。”
如果可以,他也想同问荇一起见江安镇里的风景。
眼见着再缠柳连鹊时候要来不及,问荇这才拿上二两银子朝着村口赶去。
村里拉牛车的不愿意冬时跑江安镇,他亦不能强求人家,需得再走一段路去寻别人。
在村口处,问荇刚巧遇到了祝澈。
“好久不见!”
祝澈热情地上前同他拥抱了下,见他这副行头,猜到问荇是又要走,只是微微诧异。
毕竟问荇这闲不下来的性子,到处跑才是常态。
寻常人身后站着整个家,再怎么操劳都有尽头。
可瞧见问荇过年都在到处奔波谋生计,连心大的祝澈都觉得他苦,没好去多问问荇怎么突然回来,又匆忙要去哪。
问荇倒是平静,甚至比之前瞧着面色更加和煦,并不为去江安镇感觉担忧。两人聊了几句,问荇同他谢了祝清带来的饼。
“祝清早上给你送饼的时候,是不是又提要去醇香楼?”
祝澈听到自己弟弟的名字,发愁得很:“我也想明白了,肯定是留不住他,随他去得了。”
话虽如此,但祝澈的语调里全是挂念,怎会真不管祝清?
“我这次去镇里就同掌柜说,到时候你带着祝清再去醇香楼看看,要真放心不下,再同他好好商量。”
“能遇着你这个兄弟,真是太好了!”
祝澈面上的忧虑略微宽慰些,露出灿烂的笑容。两人分别后,问荇又走了段路,才搭上邻村的牛车。
最近的天气渐渐回暖,可凌冽的寒风依旧刺骨,拖慢了他行进的脚步。
等到到江安镇已经是未时,问荇马不停蹄下车,背着箩筐先去药铺里抓了些药。
那药铺掌柜正是之前高价买了他药草的那位,他家药材种类多。
就事论事,这家药虽然贵些,至少品相在江安镇算得上顶好。
见到问荇过来,掌柜想到花出去的银子脸色发绿,终究是还留了些操守,没给问荇偷摸涨药价。
青年给他的方子像是调养身体的,方子上字迹清隽工整得不似寻常郎中所写,纸也好得不似寻常郎中会用。
掌柜按下心中嘀咕,他现在看到问荇都觉得对方没安好心,自然不会多问生事。
问荇付了银子,将分好的药包扎成捆压在箩筐里,接着再去集中挑选新鲜的肉。
可当下时候已经不早,在冬日好些的肉都要清晨去抢,问荇简单逛了一圈,没找到太能入眼的。
次等的肉他宁可不要,反正摊贩指望不上,还能指望醇香楼。
“问小哥来了!”
听到伙计通报,许曲江瞧见问荇全须全尾站在后门处,高兴地迎上来,仔仔细细打量着问荇。
“没事就好。”他非常欣慰。
虽然阿明已经说了瞧见问荇没事,但果然还是要亲眼所见更能放心。
“也没其他事。”
“上次是没时间,这次有空想和掌柜报个平安,免得让您担心。”
许掌柜原本想问下柳家的事,见问荇避而不谈,也就心照不宣地不把话题引走。
他们拿了钱接受过盘问就离开了,大部分人安然无恙,只有几个伙计运气不好身上擦破了皮。
伤得最重的也不过是醒来后迷迷糊糊跌倒在地,磕出小块的淤青。
但他也旁敲侧击打探过消息,据说柳家事情闹得很大,漓县那现在还在查柳家。
问荇能够安然无恙站在这,比什么都难能可贵。
“醇香楼也一切都好,最近添了批新的桌椅,前厅也在逐步修,有些事还要你拿主意。”
经此一事,许曲江确信往后能够放心让问荇接手醇香楼。
柳家给的六百文银子,刨去本钱和给伙计们的赏钱还剩下小几百两。
原本这笔钱是够醇香楼大修好几次,但因为醇香楼生意过于红火,闭一天店都不行,许掌柜也只能忙里抽空,一步步慢慢来。
“可惜我今晚有急事,就在江安镇留半日,入夜前就要回去。”
“等过几日我再来仔细听掌柜说。”
“好,你是彻底成忙人了。”许掌柜笑道,“入夜前要回去,是村里地里有事?”
“是家里有事。”
“小哥哥。”
等到许曲江和问荇说完话,问来年蹦蹦跳跳凑过来,女童头上扎着红绳,她得意洋洋地举起个绳结:“送给你。”
绳结编得歪歪扭扭,但对于几岁的孩子来说难能可贵。
“是来年自己编的,她缠着阿灿她们学了好几日。”
许曲江慈祥地看着女童:“她学什么都快,聪明得很。”
“这么厉害?”
问荇半蹲下身,惊喜地从她手中接过绳结,赞叹道:“来年真了不起。”
“不是我了不起,是阿灿教得好。”
脱离了问家,问来年说话也自信起来,不再同之前那般结巴。
“小哥哥,糖葫芦有没有给大哥哥呀?”
她拍了拍脑门,糯糯地道:“来年差点忘啦。”
见她还惦记着柳连鹊,问荇柔声道:“他还吃不了,等他能吃糖葫芦,我马上把糖葫芦给他。”
许曲江听着兄妹俩打哑迷,看了眼时候,笑呵呵地摸了摸问来年的头。
“这丫头,同你哥哥一样会说话。”
“去玩吧,你哥还有事要忙。”
“糖葫芦。”
问来年乖巧点点头,不舍地看了眼问荇。
“哥哥记得。”
她这才心满意足,迈着小步往楼下走。
问荇将问来年给的绳结串在箩筐上,从二楼放眼望去。
楼下的食客们熙熙攘攘,跑堂忙得不可开交,门口的伙计们拼命吆喝着里头已经满座,但依然有食客想要进来。
“葱烧鸡一份————”
“客官,里头今天满座了,劳烦您等下,我们会给诸位备好热茶。”
经过迎春宴一事,醇香楼的座椅已经彻底容不下接踵而至的客人了。
问荇心念一动。
许掌柜提到过醇香楼四周都不好扩建,支撑醇香楼的结构多靠木头,也很难再往上搭高。
醇香楼当下已经算得上江安镇第一,方圆四五百里前几,看似把生意做到了头,但或许还有办法再进一步。
“掌柜的,你有没有考虑过开个分号?”
作者有话要说:
许掌柜:小问也太苦了,操劳命。
祝澈:唉,过年也回不来家。
小问:今天早点回家找夫郎!
第213章 煮银耳羹
“自然是想过,可分号难开,尤其是酒楼的分号。”
相对来说,香铺钱庄是好开分号的。
毕竟到哪都是那些香、那批钱,而且香铺糕饼铺本就不多,能够做大,说明也各有自己的特色,自然会有客人买账。
可漓县周遭光说不同镇子都口味不同,更别说这带富庶,百姓们本就爱吃也舍得花钱吃,老些的酒楼早都嗅到商机站稳脚跟,他们想要突然入局分一杯羹极其困难,还容易被排挤。
再者,酒楼还对选址非常苛刻,酒再香也怕地段偏远,打不出名声。
“我还想先把现有的营收稳住再说。”
许曲江的提议不无道理,眼下许多来醇香楼的客人都是奔着柳家的噱头。若是醇香楼没能留住客人,等到新鲜劲褪去,生意又得回到之前不温不火的模样。
“掌柜说的是,这事急不得。”
“正好我过几日要出趟远门,可以去外头探商机,在这段时日里找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柳连鹊想要脱手两间地段不好的商铺,他同柳连鹊商量过,可以用这笔钱来寻个适合落酒楼的好地方。
问荇心里也清楚,这是急不得的大工程,即使现在便开始着手,也需要徐徐图之。
“还有件事想麻烦您,我之前也说过,我朋友家里有个哥儿喜欢做饭,有这方面天赋,脾气也好,想着来醇香楼里当学徒,您看合不合适?”
许掌柜沉吟片刻:“可行倒是可行,正好有单独让他住的地方,你拜托的人,我一定会好好照料。”
“只是当学徒得同些小伙子打交道,而且有些厨子脾气上来会训人,哥儿许多都胆子小,他不介意就成。”
他们不收哥儿,最担心的无非是哥儿不知根知底,到时候真和谁有什么摩擦说不清楚。
看祝清坚决的模样,应当是不介意的。
“好,那我同他去说。”
了却掉祝家的事,也该到了离开醇香楼的时候。
“掌柜的,能不能给我切些好的肉。”
临行前,没买到好肉的问荇想要同许曲江买。
“卖什么,你要多少拿去就是。”
许曲江心疼地看着他:“确实瞧着操劳,是该好好补补。”
“老祝,你过来!”
一刻钟后。
问荇背着沉甸甸的羊肉和猪排骨,还有只晕过去的老母鸡,手上让厨子老祝塞了大碗的鸡汤,盯着他喝下去才肯放人走。
之前盯柳连鹊吃饭的问荇冷不丁成了被盯的人,让四五个目光灼灼厨子看得头皮发麻。
老祝慈爱:“多喝点,补亏掉的气血,看看柳家把你饿得都虚了。”
旁边的小厨子跟着帮腔:“问小哥别担心,要是不够,我再去后厨里头拿。”
因为打出名声,许多供货的也找上了醇香楼,他们现在也不缺肉。
“不必了。”
问荇带着大半筐东西,跨出醇香楼时,问来年踮起脚尖,努力往他箩筐里扔了两块糖糕。
“小哥哥,这个好吃,你吃。”她眨着大眼睛,让问荇无法拒绝。
醇香楼的诸位太热情,导致他购置的冬衣棉服没地方放,只能要了个麻袋,把麻袋捧在手中。
他替柳连鹊挑了双暖和厚实的兔毛手套,用的是自己赚的银子。
再给自己找双穿上后手指更灵活的布手套,都掖在冬衣里。
禾宁村。
“小问,你今天是去采年货?”
郑旺瞪着眼睛,不理解地瞧着叠成小山的衣物和满满当当的箩筐。
“不对,我只听说过年前买年货,怎么年后还能买年货呢?”进宝反驳道。
几个个头高的鬼回过神,纷纷上前给问荇搭把手,七手八脚合力将衣服食材和药材全都搬到问荇家门口。
从食材里头掉出两块包着纸的糖糕,是淋着糖的糯米糍粑,进宝咽了咽口水,眼馋地看着问荇。
“大人,能不能……”
“我也要吃。”郑旺赶来凑热闹。
“是我妹妹拿的,只能给你们吃一块。”
“没事,我们懂。”
郑旺挤眉弄眼。
不就是剩下那块要和夫郎分享,吃一块也好,他能过嘴瘾就满足了。
院子里。
半透明的柳连鹊站在问荇跟前,帮不上忙,只能安静瞧着问荇一件件将物件拿出。
“这是药包,一天要喝两次,早上一次晚上一次,不能喝得太晚太早。”
“和许掌柜要的肉,明天可以煮羊肉汤喝,都是鲜肉,这几天就要吃完。”
“这是冬衣,明天洗下再换,没干之前,你暂且先穿我的衣服。”
到头来还是要穿问荇的衣服。
柳连鹊欲言又止,可看问荇面上认真,也只能轻声应下。
“辛苦你了。”
“药我会煎,你明日不用起太早。”
“喝药前要先吃饭,我得给咱俩做饭。”
“我也能学着做饭。”柳连鹊固执道。
问荇失笑:“夫郎愿意学着做当然好,但毕竟是头次做,我得多留意。”
“不是放心不下你,是我们家的土灶年岁过大,不留神它就容易出差错,到时候灶台心情不好伤着你,我本来就看它不顺眼,可要把他拆了重建了。”
什么灶台不好,分明是在暗说他厨艺不精。
柳连鹊带着些愠色看着问荇,顶着问荇无辜的目光,却也不得不认他说得有理。
他现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什么事都需要慢慢学起。
“你吃些东西早睡,我明早同你学。”
虽然柳连鹊讲得客气,但话里隐约藏了闷气,
“今天来得晚做不来晚饭,不过下午泡的银耳刚好能吃,我煮完吃好就睡,不然白白浪费。”
问荇将泡发的银耳沥水后取出。
鲜银耳不适合吃又不好存,所以之前小鬼们采来的银耳问荇早就用淀粉和清水处理过后晒干,要吃的时候再把生银耳泡开,随用随取很方便。
就算用来浸泡的是冰水,银耳也不适合泡太久。尤其是剪碎的银耳,若是晚上再不吃隔夜后该不能吃了。
醇香楼众人过于热情,所以他回来得比预想中稍晚,刚巧赶上柳连鹊现在是魂魄。
柳连鹊是吃不上银耳了。
“我和醇香楼的师傅学的,我替你先尝尝。”
正好他虽然在其他羹汤里放过银耳,却没正经做过银耳羹,头次做也担心出差错。
银耳羹做法很简单,先把泡发后半透明乳白色的银耳放在锅里炖煮,等微微出胶加入冰糖熬制,最后把红枣洗干净对半切放进去。
问荇不睡,柳连鹊就在旁边观摩着他做饭,雾气升腾,穿过他的灵体,烟火气居然衬得青年宛如谪仙。
今天只是简单熬煮银耳,自然用不了太久。
问荇小心翼翼揭开锅,银耳瞧着卖相极好————半羹状的汤里隐约浮着如蝉翼般晶莹的碎银耳,那几瓣红枣更是为银耳羹增色颇多。
看起来没问题,可也只是看起来。
问荇小心翼翼舀了勺尝味,脸色僵了片刻。
糖放多了,而且枣下得过早,让银耳羹有种挥之不去的酸味和淡淡苦涩。
他不动声色放下勺。
“好吃吗?”柳连鹊不合时宜地问。
“好吃。”问荇亳不脸红地答。
“那就多吃些,别浪费。”
柳连鹊表情严肃,眼底隐隐带着笑,语调不疾不徐。
问荇心虚地别过头,拿起勺子就要接着舀。
他这是和谁学得坏心思?
勺子堪堪要送到唇边,柳连鹊及时出声制止了他。
“不想吃就别勉强。”
问荇嘴硬:“真的很好吃,银耳羹非常甜。”
“甜并非评鉴糖水的尺度。”
“夫郎……你给我留点面子。”
问荇委屈低头,他也不擅长做饭,现在能做熟练的几道菜都是反复试过许多次的。
“第一次不熟练是难免,你下回会做得更好。”柳连鹊看向问荇嘴里“靠不住”的灶台,眼中带了些希冀。
“希望我也能学会。”
他这话听着没问题,可问荇空穴来风地觉得隐约不妙。
柳连鹊的模样,是真像之前厨房都没进过。
“你去睡,明早我来收拾。”
柳连鹊没给他留继续扯皮的余地,须臾间已然神色如常,兀自飘向躯壳,见到问荇没动,转过头冷声道。
“你若是不睡,我也随你不睡。”
“我听夫郎的。”
见柳连鹊真沉下脸,问荇也只能乖乖躺上床。
柳连鹊靠在身边,他每晚睡得都比以往好,可今日问荇倒希望明日能醒早些。
免得柳少爷一本正经,反倒作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清晨。
药香味萦绕在问荇耳边,他片刻不敢迟疑飞快地摸起床,透过窗看到外头天才蒙蒙亮。
柳连鹊是故意起得早。
问荇发现自己的厚衣服少了几件,利落穿好衣服,朝着灶房冲过去。
院子里没闻到焦糊味,问荇心中略微安心。
他手里捏着布,小心翼翼揭开熬药的小锅,锅里煮着的药正在沸腾,看起来并无异状。
常年生病的柳连鹊的确擅长煎药,那既然擅长煎药,应当做饭也……
“阿荇。”
问荇抬眼望去,柳连鹊层层叠叠穿了许多层略大的衣服,整个人宛如被包裹在棉布中。
他怀里抱个刷得在朝阳下微微带着霞光的锅,锅里整齐叠着碗。
“有没有伤着?”
问荇接过擦得一丝不苟的厨具,径直放在案台边,抓起柳连鹊的手翻来覆去仔细看,连带着他露出的那截手腕也仔细查过。
还好没伤着,只是给冻红了。
他捂住柳连鹊的手:“读书人都说君子远庖厨,你还瞒着我洗碗。”
“可这话本就偏颇。”
“他们还说哥儿不当懂得太多,君子应当端庄有礼,孝顺父母,团结兄弟。”
柳连鹊手上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他迟钝的神经也流进丝温暖。
“我早不是君子了。”
“所以我做得好吗?”他忐忑道。
柳连鹊甚至没怎么见过别人洗碗,所以起得很早,来来回回把厨具擦了许多遍。
他明知道问荇盯着更稳妥,可偏偏就想做些之前从不会做的任性事。
哪怕没问荇盯着,他也能在生活上替他分忧。
“自然很好。”问荇想起些什么,将摆在桌上的棉衣打开,神神秘秘道。
“夫郎,你瞧这是什么?”
一双暖和的手套被他取出。
“你手最近都是红的,要注意保暖。”问荇低声补了句。
“这是拿我的私房钱买的,想送你手套,总不能让你花钱。”
“好。”
柳连鹊接过手套,摩挲着表面,尺寸和他的手刚刚好。
心中的酸涩抵过羞意,这几年除去一直跟着他的老家仆,已经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的手也容易生冻疮了。
毕竟在许多人眼里,他压根不用出门,也用不着手套。
“谢谢。”他轻声道。
似心有灵犀,柳连鹊打开另一叠冬衣,里头躺着另一双手套。
“这算夫郎送我的。”
柳连鹊静默半刻,哑声:“这双不算,下次再送你双,我来挑。”
他要送问荇双更好的。
“好,你先试试这手套合不合适。”
柳连鹊拿起毛手套,想了想,又将手套放下去。
“我还在锅里煮了面,等把面捞出来,再戴上也不迟。”他认真道。
“好,那就先捞……”
等等,煮了面?
问荇脸色微变。
他们在这说话都有一阵子了,那柳连鹊的面煮了该有多久?
一阵隐约的焦糊味从锅里飘出,伴随着咕噜噜的抗议声。
柳连鹊虽然不懂做饭,但好歹闻得出焦糊味,思绪凝滞片刻。
他好像让面煮了有两刻钟。
或者不止两刻钟。
没等他反应过来,问荇动作极快地熄灭灶火,拉着他退到旁边,静静等着蠢蠢欲动锅安静下来。
“我就说了,这灶台和锅迟早要换。”
问荇干笑。
作者有话要说:
低情商:我担心你炸灶台。
高情商:夫郎好,灶台坏,锅坏。
第214章 蹑手蹑脚
幸亏发现得及时,锅和灶台都还有得救,没遂问荇所愿,破到不得不替换的地步。
只是面全都粘糊成一团,有些不成型的碎面还糊在锅上,面糊间飘着碎到惨不忍睹的菜叶,瞧着是没救了。
看来擅长煎药和擅长做饭,还是有极大的区别。
问荇收拾因为锅里水和面溢出来导致一片狼藉的灶台,柳连鹊闷声不吭拿着擦布,不熟练地刷着锅,手上一次比一次用劲。
“头次做饭,做得不好也难免,夫郎下回肯定能做更好。”
“嗯。”
柳连鹊方才心不在焉,被之前宽慰过问荇的话宽慰到,渐渐缓过神来。
他们收拾干净灶台,药也煎好了,这次两人都留了心眼,没让药糊掉。
问荇趁着药还滚烫,简单蒸了两份蛋羹,再将糖糕切块:“这是来年给的糖糕,她说很好吃,你尝尝味。”
柳连鹊夹起切得略小的糖糕放进嘴里。
以往他不爱吃过于甜腻的味道,可兴许是忙了一早上,柳连鹊久违地感觉到了明显的饥饿。
原本放了过多糖的糕点反倒对上他的胃口。
“好吃。”
他将碟子推到问荇跟前。
“是很好吃。”
问荇将剩下半块糖糕吃下。
若是他小时候会觉得更好吃,问来年自己很爱吃,愿意同他们分享的这份心才是最好的。
柳连鹊喜欢吃羹汤,难得地没让问荇催,就吃完了碗中蛋羹。
而到喝药这,柳连鹊终于积极起来,一声不吭面不改色,就将药喝了干净。
见他眉毛都没动,不信邪的问荇盛上点药尝了口,确信黄参的方子苦得异常,而且略微带着辛辣。
只是柳连鹊习惯了而已。
喝完药后,柳连鹊擦好手,起身将凳子归位:“我去打理后院。”
他又补了句:“别担心,我有分寸。”
柳连鹊现在感官较之常人迟钝,问荇说不担心自是不可能。柳连鹊岁数比他大,但照顾起人比照顾自己熟练得多。
瞧见柳连鹊真是副改过自新模样,也认真保证不会瞒着他做事,问荇也不好再过多干涉,只是提醒他别让脚踝和手腕露出来。
后院里全是茅草,叶片看似无害实则锋利,稍不留神就会割伤人的手腕。
柳连鹊的冬服洗好刚在晾晒,只能穿问荇的冬衣,动作幅度大些,袖口处难免松松垮垮。
今天日头正好,可棉服吸足了水,柳连鹊洗衣裳也没力气拧得干净,哪怕问荇又沥了次水,冬衣晒起来需要够长的时间。
也不知长生何时会到,问荇趁着暂时闲下,提上些腌菜去找祝澈商量祝清的事。
得在动身离开江安镇前,把祝澈和祝清领去醇香楼。
“小问哥!”祝清热情地将他迎进门。
问荇同祝澈说清楚来意,祝澈神情立刻变得严肃。
他叫来祝澈和祝母,一家人同问荇一起坐在桌边。
祝清开心得过分,祝母和祝澈都是喜忧参半。平日不怎么说话的祝母连着问了许多醇香楼的事,问荇都一一作了答。
“我们家两个儿子,可阿清是哥儿,实在让我这做娘的牵挂。”
听到要有些厨子脾气不好,祝清也从原来的兴奋状态抽出,转而渐渐安静下来,希冀之余多了些忐忑,可仍旧踌躇满志。
早熟的小哥儿早已料到有这状况,只是问荇直白地说出同自己设想,终归不一样。
“我不怕的,只要能学到本事就好。”他态度依旧坚决。
祝母微笑:“清儿吵了这么多次要去学手艺,我也不能拦着他。”
母亲发了话,想要再留祝清几日的祝澈也只能松口。
“那就依这臭小子的,我倒要看看他能做出什么花样的菜来。”他不甘心地往后靠去。
“那你们先商量时间,到时候我带你们去醇香楼。”
祝家的三人合计好大后日让祝清祝澈动身去醇香楼后,祝澈本想留问荇吃顿饭。
可问荇记挂着后院里的柳连鹊,婉拒了他的好意,同祝澈匆匆道了别。
他没走前门,而是轻手轻脚绕到后院,推开许久没人造访的后院处小门。眼前依旧是郁郁葱葱的茅草,顶着寒冷在风中微微摇曳,同墙外头的萧瑟景象仿若两个世界。
茅草又生得好了些。
他绕开草丛,朝着处窸窸窣窣微动的枝丫走去。
不远处的柳连鹊仰着头,正在精心修剪根不慎生入院中的野李枝。
随着剪子落下,原本粗糙带着腐朽死态的枝干瞬间被修剪得齐整。
他依旧沉浸在眼前光秃秃的枝干上,眼神专注又认真,仿佛对待本内容极好的书般虔诚。
随着问荇越走越近,柳连鹊手上动作顿了顿,心有灵犀地偏过头。
他瞧见问荇,眸色微怔。
少年郎裹着灰扑扑的朴素冬服,简单将头发扎在脑后,明艳的眉眼却没被遮掩分毫。
宛如根鲜活的枝蛰伏于寒冬,只要遇到些暖风就会冒出充满生机的,灿烂的春花。
呵出的白雾变得明显,柳连鹊的心跳得很快,但还是不紧不慢搁置手头的活,这才走向问荇:“院子里少树,所以我把伸进来的枝也修齐整了。”
问荇信任他,他也依照问荇所叮嘱的戴着手套,没有去触碰锋利的茅草。
问荇看向原本院中稀疏几株长得歪歪扭扭的灌木,极短的时间里,朽枝居然让柳连鹊修了干净,变得漂亮齐整起来。
每天,他似乎都会认识个新的柳连鹊。
“之前在家里待得久,常会修剪后院的枯枝。”柳连鹊见他看着灌木出神,明白他想问什么,不疾不徐解释道。
只是次偶然遇着下人修剪,所以对花木有了兴趣,养兰草、修朽枝渐渐成了之前十几年中他经常做的事,自然驾轻就熟。
虽然说着不够有风度,但修剪花枝无疑能排解他心底曾经经常出现,但随着年岁增长愈发能够克制的烦闷寂寞。
没有烦心事时,也能看着花草在忙碌奔波和缠绵病榻的间隙喘口气。
人会离开,关系又错综复杂,可花木只是花木,生在泥中,死在生处。
柳家人自然也拦了很多次,可柳连鹊是个执拗的人。柳家人眼见着拦不住,后边柳携鹰年岁渐长,他们的目光也都投在柳携鹰身上,自然就由着柳连鹊去了。
的确,问荇想起柳连鹊在柳家的小院里,或许会有树木长得肆意,但鲜少有树木会有枯朽的枝丫。
他将脆弱的草木庇佑得极好。
“我们正好有块山头的地,等到有机会还能种上桃李杏子,再在我们屋子的窗边种几盆兰草。”
到尘埃落定,百花齐放的时候,他随柳连鹊一道去赏花修枝。
“好。”
……
“大人,是最近要在这儿种菜吗?”
进宝怀疑地盯着眼前崎岖不平的山头地。
小鬼们凑在问荇身后,哪怕问荇提过几次怎么利用田头地,他们除去黄参,心里也都直打鼓。
“放心,茶树、桃树一类的,正适合种在这种地方。”黄参捋了把胡子。
“但移栽起来耗时耗力,眼下你们还有要紧事,我不建议这么早栽树。”
“自然不是现在,要等到夏时或者秋时。”
依照原先想的,开春他要先播番薯和土豆,然后根据这些好养活的菜的长势,来判断下边种什么树合适。
现在未雨绸缪地把时间推迟到初夏,番薯土豆这类的依旧能种。
“其实开春也行,只是播种的活,我们也能做。”郑旺性子急,眼瞧着地已经买下却闲置着,心中很不痛快。
他早就和半年前不一样了,虽然偶尔会伤到苗浇错地,但那都是意外!
“不急这一会,你们能够播种,可到时候掐苗、施肥还得需要人来。”
除非每个鬼都至少有进宝的能力和闻笛的耐性,否则让他们同人般精细耕作,还是太强鬼所难。
同小鬼们在田间分开,问荇朝着家中赶去。
原本听说要看种茶树桃木的地,柳连鹊本来也想跟过来,但奈何白日操劳过于疲惫,还被问荇句话说得红了耳根。
“夫郎,你现在的魂魄穿得可是我的衣服。”
“我今晚还会带着其他鬼,你确定还要跟着出去吗?”
他出去了有一个时辰,柳连鹊似是怕他回来揪着衣服的事打趣,特意将晾晒好的棉服摆在床头最显眼的位置。
他的魂魄也因过度的疲乏早已睡下。端正躺在床上的青年脸上带了似有似无的笑,不再是之前紧绷的严肃样。
问荇蹑手蹑脚上前,唇轻贴上他的额头。
这回的柳连鹊没醒,但用微低的声音轻哼。
“唔……”
他没躲开问荇,反倒是身子微微颤动,想要抓住问荇的衣角却没得偿所愿。
睡着了倒是不老实,要是平日里也是如此,那该有多好。
问荇躺在他身边,安心闭上眼。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这就把灶房翻新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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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刚来禾宁村的小问和鹊的厨艺,其实是不相上下难分伯仲。
第215章 我看到啦
两日后,醇香楼。
“祝清就托付给掌柜了。”
许曲江瞧眼前的少年举止乖巧,虽然害羞内向但并不怯场,也就放下心来。
听说是问荇介绍来的孩子,有几个厨子也放下手头地活,好奇地来观望。
“认得调料吗?”
“认得,常用的都认得!”祝清用力点头。
有个面容和蔼的厨子同祝清浅浅聊了几句,惊讶地发觉祝清对做饭居然有还有些心得,至少比九成九同龄的孩子都讲究。
本以为是掌柜卖问荇人情,现在来看,这个小哥儿保不准真是个宝。
许曲江和祝澈也算是认识,向惴惴不安的祝澈保证道:“你放心,祝清在这不会受委屈,我会看住那群咋咋呼呼的小伙。”
问来年小心翼翼挪着步子上前,将块糖塞在祝清手里,露出甜甜的笑:“祝清哥哥,吃糖。”
她当然还记得祝清,也是个很好的小哥哥。
祝清又惊又喜:“长丁长这么高啦?”
“我现在叫来年。”问来年一本正经背过手,“不叫阿丁。”
“好,是我记错了,来年。”
见着问来年气色很好,他对接下来在醇香楼度过的日子又有了信心。
祝澈也瞧见醇香楼里伙计们个个精神抖擞热情好客,而且给祝清的单间虽然很小,但胜在整洁干净,周围也没住伙计,略微放了些心。
几人被许掌柜留下吃了顿午饭,吃得是糖醋排骨和白灼菜心。
祝清尝了几口菜心,面露惊喜,小声同祝澈感叹:“哥,真好吃。”
他一直觉得自己做饭还过得去,但和真正的厨子比起来,果然是差得远。
菜心摆得好看,瞧着也很清淡,滋味却丝毫不寡。
“好吃吧?”
端着芙蓉蔬菜汤进来的小厨子得意道:“白灼唐菜心也算我们家招牌,你要是好好学,也能学成这样。”
“嗯!”祝清用力点头。
依照之前和问荇还有许曲江的约定,祝澈要陪着祝清在醇香楼里待三日。
吃过饭后,问荇同兄弟二人告辞,独自回到禾宁村。
刚到家附近,他就看见拐角处有个熟悉的身影。
长生抬起头,正好同柳连鹊四目相对。
“你可算回来了。”
长生端着茶碗,看起来颇为可怜。见到问荇,冲问荇招手示意。
他是小半个时辰前来的,敲问荇家的门许久没反应,本以为问荇不在家,柳连鹊在休息。
又不能直接闯进去,现在这宅子里有哥儿,他只能老实在不起眼的拐角处等问荇。
可柳连鹊其实醒着。
长生一不留神门口,柳连鹊的声音就从门扉里传来:“我在后门摆了茶水,道长若是觉得冷,可以喝茶驱寒。”
问荇家遇到太多事,柳连鹊对他的了解有限,不敢放他进来情有可原。
明白柳连鹊的顾虑,长生依他所言绕到后门,果然有碗被放在木板上冒着热气的茶,还有些给凡鸢的稻谷。
哪怕只是一碗茶,也让和问荇不熟时吃了问荇几次闭门羹的长生大为感动,凡鸢更是兴高采烈冲上去,将谷子一扫而空。
“咕咕咕!”
听到门外两人的交谈,柳连鹊这才出门,面露歉意:“长生道长,请进。”
他虽然对门外的人就是长生有九成把握,但最近他们遇着了太多事,导致柳连鹊不得不要愈发谨慎地行事,只敢在他们暂时远离门口时,向外头递上茶水。
“没事,我也就等了没多久,你们谁单独待着都不安全,互相照应小心些是应该的。”
长生将恋恋不舍啄着木板的凡鸢抓回肩上:“走,进去说正事。”
鸽子蹬着腿,眼馋地看着问荇和柳连鹊,希望两人兜里还有稻谷。
“我师叔师伯他们都同意了,说你们随时可以过去,有些有关我师门的事,我也能同你们说。”
温度正好的茶水润喉,长生满意地眯起眼:“我师门叫隐京门。”
“千年前有位太子厌恶宫中争斗放弃皇位,潜入灵山之中修道,让自己的活到一百岁,依旧是少年模样。”
“他的兄弟们都已老死,旧的王朝即将后继无人,大臣们请他出山,却寻不到去山里的路。”
“而后,他的徒弟更是至少能活到两百余岁,哪怕到我们这辈门派凋敝,弟子的寿数也远超常人。”
眼见着他滔滔不绝讲了许多关于师祖的事,问荇同柳连鹊对视了眼。
问荇开口问:“依照你所说,隐京门最擅长的便是让人长生不老?”
“正是。”
长生颔首:“毕竟师祖当年修道,初衷也是为了长生不老。”
哪怕在金殿上被叫千百次万岁,可谁都明白凡人寿数终将有尽头。
“我之前听说修道者都要淡泊名利,宁静心绪,可隐京门的初衷,似本就是为长生不老。”
柳连鹊若有所思:“所以修道之人,其实也难脱世俗枷锁。”
“不瞒柳少爷,事实就是如此。”
长生苦笑:“没人会不想活得久,世人追求名利权色,修者不过是换了个追求。”
浮华的京城是名利场,所谓隐京不是隐于京城之外,不过是另一处实现欲望的所谓桃源。
“但这话你们听我说就好,切莫同我师门中其他人说,他们多数忌讳提生死,更不愿听旁人说这些事。”
“我明白了。”问荇心下了然。
从长生师门中许多人发觉到自己寿术开始流动都闭关不出,其实已经能窥得一丝迹象。
“所以你说的隐京门所在的灵山,究竟是哪座灵山?”
他对漓县周遭布局不算清楚,可柳连鹊书架上好几本地理志,他也都翻看过。
他们两人讨论过几个时辰,也没找出处符合长生描述的灵山。
这一带多为丘陵,稍微好耕作的丘陵都成了田地,不好耕作的也鲜少荒废,或是长满竹子变成篾匠们的生计来源,或是滋生飞禽走兽,使猎户趋之若鹜。
把丘陵排除在外,只剩下几座难以涉足的高山,鲜有人烟。
“就叫灵山。”
柳连鹊微微蹙眉:“方圆三百里,并无有名有姓的山叫灵山。”
长生解释道:“它离禾宁村不过百里,在江安镇的东南边。”
“隐京门存在的时间太久,连龙椅上的姓氏都换了十几次。灵山随着山脚下的村庄聚落更迭,在百姓们嘴里换过许多次名字,隐京门中人还是同师祖那时一样,喊它灵山。”
“是否是在康瑞镇的南边?”
柳连鹊将几座无名山头依照位置依依排除,沉吟片刻,得出了结论。
长生愣了下:“正是,柳少爷是去过?”
“从书里见过。”
康瑞虽然和江安挨得近,但实际上归属于漓县附近的淝县管辖,盛产药材和毛竹。
那儿位置不敢不尬,两头都不太乐意管,所以治安要比江安差些,但比云和好上太多,生意人少,庄稼汉和篾匠也多。
而在康瑞,刚好有连绵的几座山横在南边,将其与其他镇子隔绝开来。
仔细想想,书里虽然没提到过那几座山的名字,却也有书中提了一嘴康瑞草木茂盛,是处有灵韵的地方。
“看来不用我多说了,柳少爷比我想的周全。”长生松了口气,他经常在外奔波,对康瑞如今的风土人情也不算了解。
“不过那儿确实民风更粗犷些,你们不是住在山门里,是住在半山腰处,要做好同百姓打交道的准备。”
经历过被禾宁村的有些人排挤,问荇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他更关心到了康瑞镇,能不能发现崭新的商机。
事情交待得差不多,长生也说累了。
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为了让长生多活几天,柳连鹊提议让他歇下。
问荇烧上火,给他收拾出间空屋,拿了床没用过的被子让长生盖着。
瞧着今天问荇待他这么好,长生反倒是不自在起来。
问荇看透了他的心思,微笑压低声:“别误会了,我夫郎让我别冻着你。”
凉意窜上长生的脊柱,他默默抱住凡鸢,盖紧自己的被子。
感谢柳少爷。
根据长生提供的消息,问荇和柳连鹊列了张单子,专门来归纳需要带走或者购置的用品。
康瑞盛产木材,一些不方便带的桶和背篓都可以不带,到当地买能更便宜。盐油米肯定需要多带些,尤其是冬天的盐。
虽然长生说了那屋里有简单的灶,但问荇一想到多年没人用的锅是什么模样,还是将锅也给加了上去。
冬天在没烟火气的屋里,什么都比不上一顿热乎又安心的饭。
清单越列越多,两人再从头开始将些次要的玩意划去。康瑞离江安也不远,到时候若是需要什么,还能回来取。
“带花剪是何意?”
柳连鹊看着一直没被问荇划去的花剪,实在是忍不住,开口问。
问荇自从知道他喜欢摆弄花草,对剪子的态度都变好了许多。
“剪子不光能剪花修草让那群道士对我们心服口服,遇到匪徒还能自卫。”问荇面不改色掰扯道,“可比刀好使多了。”
柳连鹊失言。
问荇顺势,手点着剪子下头柳连鹊看了四五遍都没划掉的菜谱,控诉:“夫郎非要让我带菜谱,又是何意?”
要是普通菜谱就算了,可这本菜谱的来路不正经,是之前进宝得了胡厨子真传后口述,他手抄的。
讲究一个说的鬼随意,抄的人随性,只有柳连鹊盯着问荇龙飞凤舞的连笔字头疼。
他毫不怀疑把这本菜谱带在身上,柳连鹊看一次里头的字,就要劝他练字半天。
“我想练厨艺,菜谱也不占地方。”柳连鹊按住问荇的手,阻止他偷摸划掉菜谱。
问荇也是有本事,他写字能给人种分明会好好写,可偏要把两个字粘糊在一起的意思。
就像他分明会好好穿衣服,却总是故意敞着胸口似得。
柳连鹊慌忙按捺住心中胡思乱想。
“我给你去买本好菜谱,就集里每次喜欢赶我走的书摊,那小贩除去话本,最多的就是菜谱。”
问荇依旧不死心。
他当时写繁体不熟练,菜谱上的字就是不好看。
“你既然都辛苦誊抄,就用现有的就好。”
柳连鹊不紧不慢收起清单,彻底击碎了问荇钻空子的想法。
“我看得懂。”
能边锻炼厨艺边,时刻提醒问荇规整写字,何乐而不为。
长生从屋里出来,看到了柳连鹊和神色诡异的问荇:“二位是商议好了吗?”
难得见到问荇这副样子。
“是。”问荇正色。
“不过还有些需要采购的,到时候沿路买就好,进宝他们就不随我去了,今天晚上我再同他们叮嘱些事,明日就能出发。”
最近几日他已经同小鬼们叮嘱过许多事,他们只要能护住家里即可,若是有余力,能春时采写山货回来更好。
长生赞同道:“有些道士的确不待见鬼怪,他们去了不安生。”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
“大人,我会想你们的,你们出去千万要小心!”
进宝抹着不存在的眼泪。
虽然早就知道问大人和柳大人最近要走,可他还是舍不得嘛。
不过往好了想,家里都是他一个人的了!
进宝这才感觉宽慰些。
“在家里要注意,遇着事别慌。”柳连鹊摸了摸小邪祟的头,就像个温柔的兄长。
“我们走了,家里就靠你管。”
“知道了。”
柳大人真好,不像问大人,只会让他别闯祸。
可是问大人只是嘴不饶人,其实也很好。
进宝心里酸涩,才平复下去的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
“要是遇到事,记得喊我们。”黄参拉着他们,又给问荇说了几副方子。
“现在给的这药方就再吃小半月,到时候柳少爷气色转好,是要换药的。”
“知道了,多谢黄叔。”
“可怜的小问啊,怎么又要出去……”
背景里夹杂着郑旺夸张的鬼哭狼嚎,被问荇不轻不重看了眼,他立马噤了声。
他倒不觉得太难过,反正问荇家在这,迟早会回来的嘛。
王宁客气地同长生抱拳:“此去路远,希望道长多关照他们。”
就连最胆小的闻笛也上前来:“劳烦道长。”
鬼的天性就是不喜道士,可如果长生愿意帮问荇,就是他们的朋友。
“这是自然。”
长生也冲他郑重地抱拳。
师门里暗潮汹涌,山下有俗世繁琐,他会尽量让问荇和柳连鹊不卷入这些争端。
“等等,既然是去灵山,那你们要怎么去啊?”郑旺想到些话本里的场面,突然十分好奇。
“自然是搭马车去。”
郑旺失望:“就这样?”
他听说仙人都会骑着仙鹤飞在空中,甚至自己就能御风飞行,眼睛一睁一闭就能到该去的地方。
这看起来挺厉害的道士居然也要搭马车?
“要是整日有仙鹤在山里飞进飞出,未免太招摇过市。”长生轻咳两声。
“喂,我看就是没本事吧。”
进宝叉腰,凉凉道。
长生干脆无视了他的话,嘴硬道:“百里路也不远,搭马车用不了太久。”
他一个人是能想办法快些回去,但带着两个活人未免过于困难。
“好,只是搭马车需要去镇里,得赶着早先到江安镇上。”
行李已经收拾妥当,就等柳连鹊魂魄归位后出发。
“待到凌晨,我们便动身。”
“好。”
天色刚蒙蒙亮,方才魂魄归位的柳连鹊僵硬地活动着手指,他身侧的问荇也揉了揉眼睛,缓缓起身。
“早。”柳连鹊将床头的棉服递给他。
“今天天冷,穿严实。”
“我们好久没起这么早了。”问荇打了个哈欠,神色恹恹靠在柳连鹊身上。
“分明也就几日。”
问荇之前挺勤快,柳连鹊不信一次早起让他难受成这样。
果然,他刚换好衣服离问荇几米远,方才没力气的问荇立刻精神抖擞起了床,跟在他后边。
“夫郎,困。”他理直气壮道。
柳连鹊不语,替他整好本就齐整的衣袖,轻声道:“等会路上睡。”
问荇微微弯腰蹭了蹭他的肩,闷声:“好。”
两人的声音都不大,外头真正迷迷糊糊的长生对此浑然不觉,只是觉得自己衣服穿的太少,怎么后头发冷。
其他小鬼都出不来了,进宝送了他们一路,直到到村口,才恋恋不舍地消散在晨曦中。
“大人,你们要记得想我啊!”
“知道了。”问荇冲着眼前几近透明的进宝道。
“等回来给你带蜜饯和糕饼。”
鬼童笑着咧开嘴,冲他们挥手告别。
三人先找到顺路的牛车搭到江安镇,冬日黑压压的云遮住天,街上的人裹得都严实,也没谁觉得带着帷帽的柳连鹊奇怪。
今天比前几日更冷,长生因为穿得不够厚被冻得牙齿打颤,问荇好心替他也买了件棉服。
这件棉服瞧着厚实,就是鲜艳得过于显眼,不像问荇或是柳连鹊的品味。
拿人家的手软,走得匆忙,导致穷得袖子里只有清风的长生谢过问荇的好意,将棉服披在身上,身体这才渐渐回暖。
过不了多久,他就明白了问荇买这件鲜艳棉服的用意。
江安镇里的马车多半只能坐一人两人,问荇不想和长生挤一块,更不想柳连鹊和长生挤一块,干脆寻了两辆马车。
“我家公子单独坐着,我和我哥哥坐一辆。”
问荇将长生推到前头,客气又陌生的腔调气得长生险些回头争辩。
感情他穿得够艳,是替问荇和柳连鹊打掩饰用的?
哥哥。
柳连鹊的脸藏在帷帽下,听到问荇给两人生搬硬套的身份,睫毛忍不住颤了颤,心中泛起涟漪。
从岁数上来讲,问荇说得也没错。
可他们哪里是兄弟之情?恐怕稍微说上两句话,就会有哪方挑破纱窗纸,忍不住让这出戏穿帮。
不说话自然不出错。
对这方面毫无经验的柳连鹊果断选了稳妥办法,安静待在长生身后装作摆设。
“我家公子应当也不想同我们挤一辆。”
听到问荇的暗示,长生脸色变了变。
罢了,拿人家的手软,更何况是让他自己单独坐辆马车,这是多好的事。
他心里隐约有些不甘,但还是应了下来。
车夫们看几人的关系觉得奇怪,但为首的青年虽然发色怪了些,品味怪了点,确实挺像保养得当的少爷。
他身后的拿行李男人里,拿的包袱大的相貌也好,而且俊得讨喜。
另个带着小包袱,头顶帷帽的始终不发一言,仪态极好,这两人举手投足间也不像下人。
康瑞镇的风景出了名的好,难道是哪家少爷偷摸着结伴出来玩?
“请。”
他们只管拿钱办事,几个车夫收敛住好奇心,客气地将几人迎上来。
问荇和柳连鹊贴在一起,但都安静地不发一言,一路上只有车夫偶尔感叹两句天气冷,问荇笑着附和下。
走到半路上,外边风突然变大了,连带着帘子也不安分地抖动。
“几位小心,看这样子怕是要下雪了。”车夫的声音隐隐从外头传来。
年夜时也很冷,但恰好是晴天,今年的冬天下得雪比往年少。
问荇心念一动,同车夫道:“待会要是真下雪,能不能喊我声?”
“当然行。”
车夫应声,心中纳了闷。
江安镇虽然不似北境,整个冬天加上半个春天都在下雪,导致百姓见着雪和见着雨一样稀松平常,可至少也每年都会下几次,应当没人对雪充满好奇了。
难道是更南边的地方来的少爷?
又过去半个时辰。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片片如同梨花花瓣大小,在风中跃动,落在地上便化成水。
最冷的几日已经过去了,雪很难积起来。
“小兄弟,下雪了!”车夫反应极快地提醒问荇。
问荇谢过他,小心翼翼揭开挡在侧边的帘子。
一缕冷风灌入,落在他身上,遇着问荇的体温,变得不再凌冽。
他带着手套,掌心接了三五片晶莹的雪。
雪花留不久,只是捧入温暖的马车里就瞬间瘫软、变形,成了莹润的水珠子,又在眨眼间打湿了手套。
“果然接不住。”他小声嘀咕。
“本来想给哥哥看的。”
柳连鹊之前冬季都待在室里,雪花碰都碰不得,只能隔着远观。
这是问荇在江安镇的第一年,他不是头次见到雪,但这是同柳连鹊一道看的雪。
江安镇的雪不壮观,就像江安镇这地方一般,平平淡淡,别有意趣。
瞧见他沮丧模样,柳连鹊的心骤然紧了紧。
这雪才下了一柱香时间,就开始渐渐变小。
南方的雪素来如此,来得不快,走得很快。
鬼使神差地,他也揭开帘子,将手伸向窗外,任由雪花落在手背上。
布制的手套不防水,但柳连鹊的毛皮手套是略微能防住的。
雪花依旧会融化,但渗透不下去,会在他的手背上结成晶莹的水滴。
微凉的气息打在他身上,带来的不是缠绵病榻时,一点倒春寒都能带来的濒死般不适。更像温柔的警告,好声好气劝他快些收回手去。
呵出的气变成寒霜,赶在问荇提醒他前,柳连鹊轻轻掩上帘子。
“你看。”
他把手伸过去,晶莹的水滴微微滚动,濡湿了软绵绵的兔毛。
还是能接住的。
往后还有很多场雪能看,或许有一天,他能同他漫步在雪天里,也不用担心回去后染风寒或犯咳喘。
“嗯?我看看……”
问荇眯着眼似看不清楚,微微侧身。
一只手猝不及防搭在柳连鹊的手上,引得他手指微微沉。
水珠破碎,融化的雪被问荇手上热意蒸得晕开。
他微微眨了眨右眼,上挑的眼尾里都是笑意。
十指紧扣。
“看到啦。”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看雪!
鹊鹊:……嗯。(小问好看)
鹊鹊:看,雪。
小问:嗯嗯,哥哥特别好看!
(另个马车里)
长生:好冷……
凡鸢:咕。
第216章 破败竹屋
雪停了。
又过去半个时辰,断断续续下了会冷雨,糟糕的天气虽然严重拖慢马车的速度,但也让两人都没因这趟过长的路感到不适。
“马上就能到。”
今天整日的天色都昏沉,靠问荇心里的时计,才能估出离日落还剩一个多时辰。
离开漓县地界,原本就安静的柳连鹊愈发沉默,他出神地盯着前方,仿佛能透过隔板,看到外头的景象。
感受到问荇探究的目光,他冲问荇淡淡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别发问。
问荇靠在他身上,感受着穿过帘布的光逐渐变色、变暗。
到康瑞镇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
“我哥太累太困先睡了,他睡得浅,麻烦动作轻些。”
问荇背起柳连鹊,长生从另辆马车上下来,将睡熟的凡鸢揣到怀里,也自觉地帮他们分担行李。
拿过行李的时候,长生脸上出现了瞬间的扭曲,但还是硬着头皮扛在身上。
这也太沉了,问荇肯定偷偷又往包袱里塞了别的玩意。
他们这模样自然而然让几人是少爷、小厮关系的谎言不攻即破。
但在今天糟糕的天气驱使下,车夫们只担心晚上会不会结冰,车轮打不打滑,根本没把目光多多放在他们身上。
有几个少爷,这些人是什么干系,都比不上手里拿到的铜板实在,他们得了钱后,毫不含糊地离开。
“不远处有客栈。”
借着灵体优异的夜市能力,飘在问荇身边的柳连鹊及时地给问荇指路。
“那我们先去客栈留宿一晚?”
天越来越冷,得到长生的肯定,问荇背起柳连鹊,片刻不停地朝着前方走去。
没有了魂魄的躯壳,似乎比平时都轻飘了很多。
这儿的夜里不似江安镇繁华,反倒是透露出种小村落般质朴的宁静,一路上也几乎没有行人。
民宅挨得远没有漓县那般紧密,但和漓县一般多用青瓦和砖石搭成,许多瓦片缝隙里都长满青苔,年岁看着比长生都要大了。
路边随处可见参天的古木,有些房子都建在天然的石台上,这不是山在镇子里,而是山中长出了个小镇。
冬日的空气中飘着极淡的草香,凌冽的寒风又让香味其变得微乎其微。
问荇注意到长生下车的时候,还特意将披在最里头本就看不出的道袍藏得更紧。
果然是不方便让百姓知道。
“前边这家客栈掌柜认得我,到时候他要是问,你就说是同我一起做生意的。”
走到客栈前的拐角处,长生低声叮嘱问荇。
他怕他大几年容颜不变,已经让那掌柜起疑了。
问荇点点头,示意自己了解。
见到长生,原本脸上带了些茫然和谨慎的掌柜立马脸上带笑,迎他们进来。
“卫公子,从外头回来啦。”他搓了搓手,“这两位是……?”
“这两位是我的至交。”
长生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说问荇和柳连鹊的关系合适,一本正经地把他们划拉成同类人。
“给我们开两间厢房。”
“用不着三间吗?”
现在客栈里空得很,掌柜自然想多争取赚些钱,热情又耿直地推荐:“我们家屋小,价格也便宜,两个男人挤一起挺不舒服的。”
虽然柳连鹊的脸被冬衣和帷帽遮得结结实实,可这身量怎么看都是男人。
“这是我家里人,和我一间屋。”问荇低声道。
“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
掌柜歇下心思,面露歉意:“几位,快里边请。”
简陋的小客栈只有两层,而有浓重地方口音的掌柜带了种不似商人该有的直白和淳朴,也让问荇对康瑞镇有了初步的印象。
“这儿比较闭塞,认得柳家的人特别少。”
客栈掌柜就在下面,长生只敢用气音同他们交谈:“柳少爷若是愿意,到时候宿在山中,偶尔出来透气也没人能发现。”
柳连鹊神色微动,能够不被任何人约束和注视地在街边散步,这是个之前求而不得的机会。
但他还是没被冲昏头脑:“等到熟悉镇里,再看情况而定。”
“也对。”
长生话锋一转:“不过单独待在山里也好,山里清净,康瑞镇其他不行,就是风景好适合吟诗作画。”
他对师门里久远没见的人和事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唯有康瑞镇的绿草青苔,已经镌刻在他的头脑之中。
长生去过很多比康瑞富庶的地方,但康瑞的山水依旧值得他每次旅行归来时驻足。
他将两人送到屋口:“明天一早我带你们去半山腰的小屋,只是屋子很久没住人需要打理,可能客栈的屋还要留几日,方便你们歇脚。”
问荇欣然接受。
毕竟再怎么疏于打理,也不会糟糕过之前的鬼宅了。
等到长生离开,柳连鹊才叫住正要收拾行李的问荇。
“这镇子里有古怪。”
“你发现了什么?”
问荇手上动作一顿,他沿路过来对康瑞尚可,认为此处就是个因为山多比其他地方闭塞点的小镇。
若是柳连鹊察觉到明显异常,他丝毫不知,那异常多半是有关于鬼怪的。
“从进镇子的时候开始,我就发现了很淡的怨气。”
他们住的屋里有个破窗户,刚好正对着片山,因为年久失修关不严实。
柳连鹊飘到窗边,看向窗外的茫茫黑夜。
他抬起手,指向山的方向:“镇里平地还好,但山头绕着黑雾,越晚越重。”
“上次见到如此情景,是在我们家地里的乱葬岗。”
乱葬岗历经几朝几代,怨气深重是难免的,可这寻常山头,怎么会有很重的怨气呢?
问荇相信柳连鹊的判断,不幸中的万幸是他指着的那座山不是长生师门所在的灵山。
若是灵山上怨气缠绕,他们真可以考虑连夜离开了。
“连鹊,你白日能见着怨气吗?”
柳连鹊魂魄归位后,也依旧保留着些属于邪祟的能力。
“可以,只是没晚上清楚。”柳连鹊心领神会,“明日清晨,我会关注灵山上的怨气动向。”
“今晚先休息。”
问荇依照惯例检查了门上的锁,再将漏风的窗户尽量关严实。
他在外面向来睡不死,所以实在需要休息的时候哪怕天马上都可能塌,问荇也会想办法浅眠会。
经历了几次大风大浪,柳连鹊也不似刚活过来时那般过于谨小慎微,镇定地钻进躯壳里睡觉。
这件客栈的床板很小,两人挤在一起,睡在里面的柳连鹊后背紧紧贴着墙,问荇的小半边身子也差点没支撑,居然就这么过了一夜。
清晨。
问荇起床后顶着肩膀的僵硬,先去拿着竹筒,想找掌柜要些热水。
掌柜诚不欺他,三个人都没要五十文的客栈果然床板又小又窄,还缺少够及时的热水来洗脸。
柳连鹊受不得凉,问荇也没火气大到冬天把冰水往脸上招呼,他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刚睡醒的掌柜,可掌柜听了他的要求,面露难色。
“我这水井里的水不干净,我姑娘才去两里地外取水,她马上就好回来,客官能不能再等会?”
“掌柜客气了,我瞧这里山好水好,井水怎会不干净?”
掌柜不擅长说话,憋了会不住叹气:“你来看下,若是觉得可以,我也能打给你。”
掌柜带他来到十米外的井口,问荇从上俯瞰下去,里头的井水居然真的混浊异常。
他微微俯下身,没闻到过于刺鼻的异味,但隐约有些铁锈混杂土腥的气息。
掌柜还真不是偷懒,这水别说人了,就连渴着急的牛羊都未必愿意喝。
可这一带最近没有暴雨山洪,井水成这副模样,未免过于古怪了。
对此,掌柜也不清楚。
“是最近才开始这样的,但这几年水都没之前好了。”
幸亏问荇昨天装过一竹筒没来得及喝的水,问荇让掌柜煮上,这才得到了能用的热水。
他回到屋里把情况告诉柳连鹊,两人省着用那点珍贵的热水,终于洗漱干净,还给长生留了点。
长生听到叩门声推开门,问荇和柳连鹊正出现在门口。他们气色尚可,但看起来睡得都不太好。
柳连鹊腰没平时挺得直,四下没别人,问荇更是干脆地开始捏自己酸疼的肩膀。
得亏柳连鹊晚上动弹不得也动不得,让他养成睡得规矩的习惯,否则问荇昨晚至少能摔下去三次。
长生神色诡异地打量着两人:“你们昨晚……没睡好?”
“没。”问荇没好气道。
柳连鹊客气些,跟着他轻轻摇头,含蓄道。
“不踏实。”
床板对他的折磨倒是其次,真让他魂魄睡不好的原因,还是康瑞镇这儿诡异的阴气。
就像绵绵秘密的针,扎得他心头不踏实。
长生喉结滚动:“那你们今晚好好休息。”
一个腰酸,一个肩疼,莫非是……
问荇瞥了他眼,长生这副神神叨叨模样,怎么像误会了什么似得。
还好柳连鹊没注意到,反倒是贴心提醒长生:“卫公子,我们应当先去买早膳。”
“对,买早膳!”
长生顶着柳连鹊诚挚的目光,羞愧地低下头。
临出客栈时掌柜喊住了问荇,给他们的水壶里灌满了热水。
“最近镇子里干净的水少,你们多拿些。”
同掌柜道谢后,问荇悄悄看了眼长生,听到掌柜的话,长生脸上出现丝难过的痕迹。
他是知道这件事吗?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让自己叫卫公子?”
三人行走在街头,因为着装朴素得有些灰头土脸,彻底融入人流之中。
问荇手里捏着包子,边吃边问长生。
“随口说的。”长生掰了块馒头给凡鸢,凡鸢高兴地叼过,窝在他肩头摇头晃脑。
“我没修道时就是姓卫,上次被喊原本的名字已经离了太久,所以名姓不重要了,拿来做个掩饰正好。”
柳连鹊捏着素包子,安静听两人说话。
“趁热吃,我们去树下坐会,今天时间多,都吃完包子再走。”
同长生交谈之余,问荇没忘记兢兢业业提醒他照常吃饭。药喝不上,饭他必须盯着柳连鹊吃好。
柳连鹊好不容易不用吃流食,包子要是冷了不好消化,又得胃疼。
柳连鹊有些抗拒:“眼下没急事,在路边吃未免……”
他完全不介意其他人怎么做,只是他自己有些过不去坎,毕竟也不是很饿,问荇说的树下还围了好些人。
“啊……”
问荇控诉似地举起手中馅儿都被啃光的肉包,瞳中全是委屈:“我都吃一个半了,夫郎才说。”
“我还边走边吃,一点也不规矩。”
“你会嫌弃我吗?”
一柱香后。
柳连鹊站在树下,咽下最后一口包子,险些被噎到,问荇及时递上来水壶。
“吃完了。”他看着脸上略带得色的问荇,声音里带了些无可奈何,又有淡淡警告意味。
“下次不许这方法。”
“我知道。”知道柳连鹊没生气,问荇还是小声服软。
“我只是想让你好好吃饭,下次我换个法子。”
可这方法真好用,百试百灵。
问荇隐约有些遗憾。
“两位,可以动身去往灵山了。”
在旁边装透明百无聊赖到一不小心多吃个包子,吃撑的长生忍无可忍,终于站出来当了破坏气氛的人。
“请道长带路。”
想起昨晚和今早的诡异发现,问荇立刻戒备起来,他同柳连鹊使了眼色,柳连鹊轻轻点头。
拨云见日,今日天气略有回暖,他们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停在一座山前。
眼前的山同他们见过的其他山并无二般区别,非要说就是长得更高,而且山顶处隐约能看见云雾缭绕。
问荇看向柳连鹊,柳连鹊轻微摇头,眼中并无多余的抗拒或者警惕。
同昨晚见到的山不同,这座山中丝毫没有怨气,反而瞧着让他心神宁静。
长生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熟悉的山门,对于两人的细微动作浑然不觉:“要爬到半山腰处之后有人掐诀,才能见着隐京门。”
曾有皇族人请师祖出山,师祖结出符法,让他们迷失在山中,怎么走都只有回去的路。
从今往后,隐京门就消失在云雾缭绕里,成了亦真亦幻的传说。
这座高山的山路极其崎岖,而且越往上越难走,仿佛山路就是专门为防范有不诚心的人登顶设置出的障碍。
问荇走了两刻钟,抬起头来还是没见着人烟,只见云雾缭绕愈发明显。
但长生提到的那在半山腰的小竹屋已经映入几人眼帘。
单看外头,竹屋其实还很不错,外部结构完整,并没因为年久失修出现腐朽或者虫蛀。
前头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小田地,旁边有口清澈的泉眼,不远处还隐约能看到半山腰处的湖泊。
后头就是茂密的竹林,分明是冬日,连绵小竹林的绿意一望无际。
“这几月你们就住在这,我同师门打过招呼,他们不会有人打搅你们,遇着事会帮衬……咳咳咳!”
长生推开嘶哑惨叫的门,被呛得忍不住捂住了嘴。
问荇走上前去。
看到里头的陈设,他默不作声拦住也想看究竟的柳连鹊:“别进来,呛人。”
这灰也太大了,光看着都令他不愿喘气。今天阳光好,透过聊胜于无的窗户,灰尘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硬要说,屋里该有的摆设都有,有隔出来的灶房茅厕,也有间很宽敞的卧房。
但除了张长桌,其他陈设都破旧得必须要换新,窗棂也碎得七零八落。
长生说让他们现在镇里对付几天都说得含蓄,若是单靠他和柳连鹊,想要将竹屋布置成能住人的模样,至少要小半月时间。
柳连鹊虽然体弱,视力比大部分读书人好,透过问荇的手臂,他也勉强看到屋里的布局。
“……窗户应当刚好能透过晨光。”
他搜肠刮肚,费劲寻找着这间小竹屋能够被夸赞的点。
但除去光照很好、外头风景好,里面还算宽敞,的确没什么特殊的优点。
“你们放心。”
顶着问荇怀疑的目光,长生勉强露出个尴尬的笑,“这里只是破了点,灵气的确非常充裕。”
“我不在师门的时候多,但也知道这几年康瑞这莫名了很多怨气,只有灵山是片净土。”
“竹屋附近有泉眼有田地也有草木,还在灵山之中,是净土中的净土。”
“康瑞镇有怨气?”
问荇抓住了他话里的疑点。
长生神色微微凝重:“对,康瑞原本灵脉稳固,可近十几年来灵脉变弱,怨气略有增加,但还没到威胁百姓的地步。”
他似是想到什么,仰头看向山顶,随后噤声。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因为怨气没到威胁百姓的地步,所以隐京门的道人们更担心灵脉微弱自己命不久矣,对怨气的事自然避而不谈。
长生不赞同这种避世到逃避的态度,但他为了长明的事已经疲于奔命,压根来不及插手这么多。
在隐京门的山脚下,勿言隐京门的不是。
柳连鹊适时转了话题:“到时候若是去镇里,我们可以多留意此事。”
“隐京门的事交给我们自己就行,柳少爷,你可千万要少往怨气重的地方去。”长生忧心忡忡看着他。
“当时在江安就想提醒你,只是我最近身体愈发差,记性也跟着不好。”
他这副模样,倒像是年轻了太久,骤然就要衰老。
“你多保重,竹屋我同连鹊一道修缮就好。”
反正现在竹楼有的毛病鬼宅都有,甚至鬼宅采光还差。而且竹楼比砖瓦好修得多,到时他们两个人合力,尽快能够住进来。
“你们就算想让我来帮,我也管不及你们,还要出去管长明的事。”
“但我给你们寻了个能干帮手。”长生神秘地笑了笑,“过两个时辰他就来寻你们,我同他交代好事,再盯个几日就走。”
“小伙子干活麻利,有他在,七日内让竹楼焕然一新不在话下!”
柳连鹊同问荇对视了眼,都猜出了长生找的帮手是谁。
但也都配合地没说。
毕竟这位能干是能干,可离靠谱还差得远。
“小舅舅!”
赵小鲤背着一箩筐锤子棍子,气喘吁吁从山上赶来。
他长得和问荇有三分像,笑起来无害又讨喜,只是笑容里带着不自信和羞涩,使得他瞧着有些怯懦。
问荇看向长生:“你寻帮手就是压榨哥儿?”
他们在隐京门的熟人只有两个,虽然早猜到长生找的是赵小鲤,但见着他这狼狈模样,柳连鹊略微有些不忍。
他对这个小哥儿印象深刻。
赵小鲤是个苦命的孩子,在家里就因为能见着鬼被人欺负,不能到了隐京派还替他们劳碌。
“喝水吗?”他包里有个多出来的水壶,里面是早上灌的水,至少比泉水要温些。
看到柳连鹊,赵小鲤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他瘪了瘪嘴,眼圈红了:“柳少爷,你……”
他又想到那天他跪在地上,柳少爷宛如天神下凡般救了他。
断了线的泪珠不受控制地落下。
“柳少爷现在好着,我都同你说了很多次,十来岁的大哥儿,不要总是哭。”
长生无奈地劝着他。
赵小鲤能干又好说话,短短几个月就讨得隐京门上上下下喜欢,也很少有人为难这个小师弟。
他最大的毛病还是喜欢哭,激动高兴难过都掉眼泪,自己也管不住。
柳连鹊本就见不得人哭,但也安慰惯了其他哥儿,微微愣了下,轻轻拍着他的背。
“让你担心了。”
被柳连鹊安慰,赵小鲤哭得更大声,吓得凡鸢都从长生肩膀上惊醒,险些栽倒在灰里。
但过了一柱香时间,他的抽噎声渐小,男孩用力擦了擦眼:“让柳少爷担心了。”
“这才对。”长生放下心来,“既然这么记挂柳少爷,这几日就好好帮他们。”
“拜托小鲤了。”
柳连鹊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但长生和赵小鲤在,他依旧是副客气模样。
也是第一次见到问荇这边需要善待的亲戚,他斟酌着词句:“叫我连鹊就好,不用太过拘谨。”
“问荇是你的舅舅,你把我单当他夫郎就好。”
赵小鲤呆了呆,在仙门里嫌少有人提起自己家人,也刻意要他不再提起过往痛苦的亲缘。
小舅舅和柳少爷都是好人,他们需要帮助,他应该尽力帮他们。
他红着眼睛,小声纠正道。
“可我小舅舅是入赘的,我对您应该更敬重才对。”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长生憋着笑,忍不住斜眼看向问荇。
问荇回了他个不着痕迹的微笑,吓得长生和凡鸢齐齐缩回头。
赵小鲤这小子真会胳膊肘往他夫郎身上拐。
一直把眼睛粘在他夫郎身上,怕是这几日,都要和他夫郎一条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鲤:小舅舅,你要争气!
小问:……
小问:我要找我夫郎,我不想努力了。
第217章 不是时候
康瑞镇来了个模样好看的青年,哪怕因冬日寒冷遮掩着小半张脸,也盖不住他那双桃花眼太过于醒目。
引得几日下来,不少人都对他印象颇深。
青年目测过不了二十岁,白日背后背着斗笠,白日流连在镇子的角角落落,偶尔身畔会有另个裹得更严实的青年。
晚上他就留宿在客栈中。
以为是哪个暂留此处的旅者,康瑞镇的百姓们只是对他来历略有好奇,压根不敢和他搭话。
但青年却主动同他们攀谈。
“老伯,山里会有仙人吗?”他身上总带着种少年人的朝气,语调中也带了天真的神往。
“我是来这找仙人的。”
原来又是奔着那些传说来的。
老人摸着胡子,对于外乡人存着十成十的戒心:“没有。”
若是真有仙人倒好,他们也不至于在这除了山水一无所有的穷苦之地艰难挣扎,连过日子都勉强。
青年并不气馁,反而是转头问起其他岁数小的年轻人,似是不找到仙人就不罢休。
“传说中康瑞镇的山里有仙人居住,也许是有。”
“但仙人之类的,也同我们破种地的没关系。”
年轻些的镇民态度冷淡:“你若是真想求仙,不如去别的地方看,别在这地方浪费时间。”
“多谢。”
天上下起蒙蒙细雨,问荇将肩上的斗笠戴在头顶,客气地同这岁数与他差不多,眼中却全是疲惫的镇民道别。
康瑞镇居民生活困苦,百姓们疲于面对生活,自然没心思管什么仙门道门。
老人们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不少年轻人对镇子的感情是又爱又恨,想要出去的人居多,所以对他来到康瑞镇求仙的行为非常不解。
“趁着还没下种,不如我们去漓县讨生计?”
“再说吧,我娘身体不行走不开,不然我早该去了。”
“她身体不行才该走,不然就现在井里的脏水,喝了会身体更差!”
问荇垂眸,默默同两个中年人擦肩而过。
从镇里多数水源突然变污浊时起,镇民们想要逃离故土的想法愈发强烈。
买好藤萝编织的凳子,他装了一竹筒污浊的井水挂在腰间,走过空落落的街道,消失在灵山脚下。
赵小鲤和柳连鹊在清扫竹屋,他则负责将一件件生活所需的货品搬运上山。原本是想请工匠的,但长生非说隐京门不愿意,问荇也只能尊重他们。
“柳,柳少爷,您小心些……”
赵小鲤端着山泉水,胆战心惊看着对窗户敲敲打打的柳连鹊。
他不觉得一个大少爷会这些。
可原本不成样的窗户的确在柳连鹊的手中逐渐有了正形。
修木窗的吊搭需要力气,但在窗框上定木条更需要精细。
柳连鹊出了一身汗,大气也不敢喘,终于是依照书里见过的把木条定成了井字形,而且间隔也匀称。
“我回来了。”
外头下着雨,问荇顶着满身水汽,把箩筐整齐摆在屋檐下,随后推门进了屋。
他腰间悬挂的竹筒立刻引起赵小鲤的注意。
“小舅舅,这是镇里的水吧?”
“对,水里是有怨气?”
赵小鲤能察觉到鬼怪,没见到水就判断出源头,说明水里肯定有能够让他感知到的怨气。
“是的。”
“我没来之前,镇子里水就有怨气,我来了后的几个月里还越来越重。”
“我现在下山去,都是自己带水,从来不敢喝镇上的水。”
“知道原因吗?”
“我不知道。”赵小鲤犹豫了下,“师父他们应该知道,但我不敢问,也不敢提。”
隐京派的所有人都待他很好,他们不愿意说,赵小鲤作为一个连道号都没有的小弟子难以过问。
“我知道了。”
问荇打开竹筒想要嗅闻气味,却被赵小鲤慌忙拦住。
“不能闻,这水闻了容易不舒服,据说镇里都有鸡鸭生病了。”
想起那天闻到的气味的确让人不适,问荇只得搁下竹筒,专心投入到修缮竹屋里去。
不方便找工匠给他们添了些麻烦,但经过三人两日的忙碌,现在竹屋破损的边角都已经勉强搭好,昨天也已经添了更多的柜子。
再修好窗搭好窗,把灶台重新建一建,竹屋就能达到可以住人的水平。
他本想着回家后想办法修窗,谁知道柳连鹊早上只是说试一试,结果现在已经把最大的一扇窗修得七七八八。
“夫郎连搭窗都这么厉害。”
“书上见过,所以试了下。”忙了三个多时辰能有回报,柳连鹊语中带了欣慰。
“真能够修好窗户是意外之喜。”
问荇出去了三个时辰,原本灰扑扑的室内又干净了几分。他拿过多余的竹枝笤帚,将泼在地上的水又刷了遍,随后用布一寸寸清理死角。
“柳少爷和小舅舅真细心。”赵小鲤忍不住赞叹。
他们那种地方出来的人大半都邋邋遢遢,问荇清醒过来后反倒是特别细巧,也对过日子毫不含糊。
竹子沾水易发霉,但灵山的灵气却让这间潮湿废弃多年的竹屋里里外外被清洗过,仍然没发现一处霉斑。
“是想糊窗纸还是修吊搭?”
柳连鹊暂时用随身带的纸糊住了窗,免得屋里的景象过于一览无余,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问荇立刻做了选择:“装吊搭安全,毕竟是山里有野兽。”
“我量好尺寸,明天就去找镇里的木匠定木板。”
糊窗纸听着简单,但其实不是随便找张宣纸就行,得用原本就柔韧的纸拿几种油泡过几道工序,才不会变得一捅就破,而且防水防虫。
可哪怕是足够结实防水的纸,也比不过厚木板有安全感,而且厚木板只需要一个灵活的吊搭,就能够随意开合取下。
问荇用新买的标尺测着尺寸。
旁边,柳连鹊同赵小鲤往昨天搬来的木架子上分笔墨纸砚和日常用的工具。
柳连鹊体力跟不上,累了就停下歇息,歇息之余给赵小鲤教几个字。
赵小鲤不是毛手毛脚的糙汉,也学字学得认真,瞧着柳连鹊的目光中满是倾慕。
他要是能有柳少爷这么厉害就好了!
“已经快要申时,你这会要在门里吃饭。”
柳连鹊还没教他第四个字,赵小鲤就被量好屋里尺寸的问荇找借口送回隐京门去。
“柳少爷,明早我再来!”
赵小鲤恋恋不舍同柳连鹊道别,等到柳连鹊同他告别,才朝着问荇招手。
“小舅舅,我走了。”
柳连鹊等到赵小鲤彻底不见,才好整以暇看向问荇:“莫不是故意的?”
“没有。”问荇搬着搭得摇摇欲坠的藤凳,一个个摆在地上,理直气壮道。
“我是他舅舅,现在时候到了,就得让他回去吃饭。”
柳连鹊失笑:“别闹,小鲤是个哥儿。”
其实之前这么看他的哥儿不少,都没什么别的心思,他也早就习惯了。
而且之前在江安镇,问荇对他同谁打交道都态度平和,现在倒是愈发黏起人。
咚。
最后一个藤凳重重墩在地上,摇晃了两下,问荇不满地看向他,面上微微嗔怒。
“你叫他小鲤,都从来没这么叫过我。”
“阿荇。”
柳连鹊想去碰他,问荇倒是没躲的意思,反倒是微微往他身边凑了凑,轻轻哼了声。
柳连鹊会意,微微红了脸,在他颊边亲下。
“别生气了。”他低声道,“他是小辈,我叫小辈都这么喊。”
“我才没气,是长生拜托我要看着赵小鲤回去吃饭,所以我才让他走的。”
讨了便宜,问荇终于不卖关子。
和赵小鲤吃醋?他还没幼稚到那种地步。
虽然差他走,的确有些私心在。
柳连鹊愣了下:“他不爱吃饭吗?”
“他不是不爱吃,是之前吃不上,所以现在太喜欢吃了。”问荇正色,“他们修道讲究淡口腹之欲,担心你留他吃饭,他吃得太多。”
柳连鹊沉默片刻,生出来些心虚。
“他之前如此困苦,略微多吃也无伤大雅。”
问荇似笑非笑:“我就知道夫郎狠不下心,所以只能我来做恶人。”
“在我见到你给他塞糖的时候,我也没多拦着你。”
柳连鹊沉默地盯着他。
“好吧,我什么也没看见。”
问荇从善如流地改口:“什么今早给他塞糖,昨晚请他吃糖馒头,还让我带山楂糕来,我通通都没看见。”
“一定是夫郎突然转性喜欢吃山楂糕,不是夫郎想要偷偷喂给别的哥儿,对吧?”
还是赵小鲤性子单纯不会遮掩,要是遇着精点的哥儿,还不至于每次偷吃都被他抓住。
“下次不给他多吃。”
柳连鹊败下阵来:“吃太多确实对身体不好。”
“走吧,我们去山下吃晚饭。”
客栈里的房还留着,这里暂时住不来人,他们晚上要去客栈休息。
问荇自然而然抓住柳连鹊的手:“我打听到有家店的云吞很好吃,而且一大碗才六文钱。”
没了赵小鲤在,和柳连鹊亲近起来方便多了。
“这里云吞都不贵,我昨天看见镇西有家一碗五文。”柳连鹊任由他带着走,一路出了门。
他很喜欢吃馄饨,之前很少注意几文钱的吃食价格差在哪,但发觉到问荇连一文钱都喜欢比,也跟着他开始留意。
“可那家据说不好吃,馅儿特别少。”
他们走在山路上,山脚下的小镇尽收眼底。
脚下的道路越来越宽敞,问荇指着不远处的一隅,瞳里映着光:“我想待会去那儿吃馄饨,吃好馄饨去吃凉粉,吃完散会步再回去歇息。”
“天冷,凉粉过几日再吃。”柳连鹊不赞同,“我早上听你声音哑了。”
“也行,那就换成热的绿豆汤。”
问荇不在意饭后吃什么,他只是想同柳连鹊一起闲逛,消磨些时间。
要是只有他一个人,他肯定想着越快布置越好,但有人在身边,偶尔慢几个时辰似乎更好。
猝不及防,他手里多个了纸包。
“给你吃。”柳连鹊若无其事收回手。
“肯定是给赵小鲤的山楂糕,我才不吃……”
虽然这么说着,问荇还是打开了纸包。
里头没有山楂糕,而是一块做工简单的绿豆糕。绿豆糕是歪歪斜斜的方形,没有花里胡哨的花纹,散发着淡淡清香。
“早上趁着你在煎药我去客栈旁边买的。”
柳连鹊温声道:“小时候经常吃绿豆糕,所以想给你也尝尝味道。”
“不是给小鲤的山楂糕,山楂糕已经被我已经吃了。”
“对不起。”问荇抓着他的肩膀,揽住了他卖乖。
“我刚才瞎说的。”他讪讪道。
“没事。”柳连鹊失笑。
“我知道。”
他知道问荇不是要气他,所以也不会生气。
问荇小心翼翼剥开放绿豆糕的布包,掰下绿豆糕的一角。
断面处的绿豆粉纷纷扬扬落在布上,像下了雪。
“所以那块山楂糕好吃吗?”
问荇边吃着绿豆糕边问。
“有些酸。”
柳连鹊实话实说。
要是同问荇说好吃,明天床头估计全是五文钱三个的山楂糕了。
他喜欢清淡的甜味,要不是山楂糕是问荇买的,他未必能吃完那一整块又酸又甜的糕点。
还剩下的绿豆糕微微抖动,脆弱的边角就快要散开。
“悠着点。”柳连鹊瞧着笑得眉眼弯弯的问荇,心情也跟着明快起来,“是想到什么了?”
笑得这么开心。
“没什么。”
“只是下次那卖山楂糕的要还说好吃,我肯定不理他。”
问荇掰下小块绿豆糕递给柳连鹊:“尝尝,夫郎买的绿豆糕很好吃。”
柳连鹊借着他的手,微凉的绿豆糕滑入喉咙,他却心思不在此处,更没能尝出味道好坏。
“嗯,好吃。”
隐约传来人声,走过隐世门派与红尘的交界线,他们再次回到充满烟火气息的人间。
是夜。
“真要现在去查水源?”
柳连鹊飘在问荇身后,对他的举动不甚赞同。
三更半夜街上早就没了人,洒在地上的水也都结了冰,问荇却提着灯笼在外游荡。
“说实话,康瑞现在莫名冒出怨气,我心里没底。”
四周也没别人,问荇坦白地告诉了柳连鹊:“灵山里虽然现在全是灵气被隔绝在外,可如果怨气继续增加,难免不会波及到灵山。”
甚至波及到别的镇,别的县都没准。
更糟糕的是长生的师门在逃避眼下康瑞镇出现的棘手事态,所以他们只能自己出来查。
但今晚只是出来探情况,柳连鹊容易被怨气影响,问荇自然不会贸然涉险。
柳连鹊不再阻拦他,而是闭上眼睛感知周围。
良久后他睁开眼,指向灵山的反方向。
“怨气最重的是那处。”
问荇看向前方,黑漆漆的道路,旁边全是树木。他依照柳连鹊的话快步朝前走去,走了一段路,前方出现了口井。
柳连鹊神色凝重地看了眼怨气冲天的井口,问荇责缓缓停在脚步。
“不能往前了。”
透过层层叠叠路边的古木,问荇看得分明,这条路的尽头是一座巍峨的山。
山是最容易招阴的,而且附近还有水井,再往前走,不能保证柳连鹊的灵体不会出现异状。
“怨气的源头未必来源于镇子,可能来源于山里,过几日再同当地人打听打听,这座山有没有什么传说。”
柳连鹊的夜视能力好,自然也看见了那座山。
“走。”
他带着问荇从原路返回,两人心照不宣地绕开散发着怨气的溪道、水井,可心底都不轻松。
柳连鹊藏在袖子里的手松了又紧。
要真有怨气侵蚀灵气的势头,他们大可一走了之,但世世代代存活于此的居民们怕是要遭殃,现在还能掩耳盗铃的隐京门也必受影响。
怀着心事,又是一夜过去。
谢过掌柜特意搬的热水,横在两人面前最紧要的问题,就是如何把窗放进竹屋。
只靠他们两人,床很难整个搬去半山腰,问荇和柳连鹊商量好后,选择用购置尺寸刚好的木板回去自己拼。
柳连鹊虽然不擅长做饭,但对于木工竟然有些意料之外的天赋,而问荇动手的能力也不差,如果已经有半成品在,拼出床来未必困难。
康瑞只有一家还不错的店卖木材,木材铺旁边就住的是个木匠,柳连鹊凭借着挑选料子的眼光,精准选中了套品相极好,价格也便宜的松木,连来凑热闹的老木匠都啧啧称奇。
“小伙子好眼光,这料子才几百文,除去咱们镇也没这好价钱了。”
听说他们只要料子裁成合适大小,能够拼成床的样子,别说木匠,看店的伙计都非常不解:“裁料子不比赶出整个床便宜几十文,您再考虑考虑?”
“只要料子就好,我们还需要块当窗板的料子,要够厚实够硬。”
问荇将尺寸报给木匠:“劳烦快些赶制,我们这几日就要用。”
“好,好的。”
看见问荇掏出来十文钱小费,木匠立刻连声答应:“窗板过两个时辰就能来取,床再急也要等后日一早。”
刚好他们续客栈就续到了后日。
问荇点头应允。
离开木匠处,他们去挑了两口锅,大的那口用来烧饭,小的那口专门用来熬药煲汤。
康瑞盛产药材,其中药材价格极其便宜,只有江安镇同等品相药材的八成价。
让柳连鹊看过药材上没附着怨气后,问荇买了足够多的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康瑞镇的水已经出了问题,若是情况不改善,药材和菜出问题也是迟早的事。
“小兄弟,你们是要在这住下吗?”
这是问荇第三次光顾云吞摊,卖云吞的老伯实在是好奇,端上馄饨时同他寒暄。
这青年人谈吐举止都比多数庄稼汉要斯文,来历想必也不简单。
“我们是来求仙的。”问荇泰然自若,“听说康瑞有仙人就住在山里,所以想在山中住几个月碰运气。”
“你们来错地方了,康瑞现在压根不好修仙,更没有仙人。”
果不其然,老伯也只是不停地劝他们,但结果自然是问荇不为所动,柳连鹊也不做声。
“我还想再试试,我们兄弟二人求仙无门已经许多年了。”
柳连鹊轻轻颔首。
看康瑞镇人的态度,他们不是第一个来求仙的,但在康瑞镇人眼里,所有犯浑求仙的人最后全都会无功而返。
被误解也不要紧,甚至问荇想要的就是这般效果。
这借口不光为他们以后往来山上山下找理由,还让他们往后想要插手水源之事更方便。
送走卖馄饨的老伯,问荇往柳连鹊碗里舀了只云吞:“哥哥,你吃。”
他笑容灿烂,正在喝汤的柳连鹊险些被呛到,但众目睽睽,他还是默不作声吃下了云吞。
最近他的胃口越来越好,已经能勉强吃下整碗小份的馄饨。
吃完饭,他们去取了木匠赶制好的窗板。
窗板没有复杂精美的花纹,但依照问荇所说,做得十分厚实,指节敲上去会发出咚咚的闷响。
两人回到家中,从山上下来的赵小鲤已经等候多时。
问荇来到灶房里,替换掉灶上已经不能用的锅碗瓢盆瓶瓶罐罐,扫干净陈年烟灰和没烧完的茅草,然后再换上新的。
有了之前的经验,柳连鹊小心翼翼修着窗,正屏住呼吸,费劲支撑吊搭。
赵小鲤抱着笤帚,大气都不敢喘地看着柳连鹊修窗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不速之客风卷残云般闯入竹屋。
“你们修好了吗?”
哐当。
赵小鲤的笤帚被吓得掉在地上。
问荇盯着满手黑色的煤灰,沉下脸。
柳连鹊最惨,本就使不上力气,被突然一嗓子喊得指尖一滑,人是没受伤,但木板落在了窗外。
他呆呆看了眼落下去的木板,回过神后缓缓起身看向长生,眼中没有愤怒,只有无奈。
因为愤怒都在其他两人的脸上。
问荇的怒意还含蓄些,赵小鲤丝毫不懂掩饰,他怒气冲冲看着自己的师兄。
柳少爷好不容易才搭好吊搭的!
长生猛然刹住脚步,被三人盯得浑身发毛。
他缓缓露出个尴尬的笑:“兴许……”
“我来得不是时候?”
“咕?”
凡鸢滑着爪子,也跟着往后倒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你来得正是时候(微笑举扫帚)
鹊鹊:……(依旧在伤心自己的窗户)
第218章 竹屋完工
长生将功补过用术法替问荇除掉屋边的杂草,柳连鹊也趁着机会终于搭好了木窗户,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我其实是来同你们道别的。”
长生喝了口水。
他自从确认过赵小鲤能够帮上忙后,自己就鲜少过来,正因为别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他没告诉问荇让他焦头烂额具体是什么,但不难猜出是长明的那档烂摊子。
现在看他这副兴奋到失态的模样,应是终于有了线索,也不会再隐京门里多留。
“万事顺意。”
刚巧,他们在康瑞的生活也马上要步入正轨。
长生这才收敛起兴奋:“你们要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尽管问我,我这一去开春前回不来的。”
“能不能同我透露些你师门的情况?”
问荇的话一出,长生和赵小鲤都面有难色。
“不能说的也不用你说,我就是怕我哪天采药钓鱼,犯了隐京门的忌讳。”问荇解释道。
“这倒好说。”
长生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让他交待隐京门同镇中怨气的关系,当下门派里头的状况如何。
“其实他们也没那么难相处,只是道人们避世惯了,最好不要主动去拜访。”
问荇点头。
要进入隐京门还需要门中弟子带领,他就算想要拜访也拜访不来,除非为难赵小鲤给他带路。
“还有一点切记,千万不要捕猎山林里的鸟雀,伤害它们也不行,连在山里吃禽鸟都被禁止,它们是隐京门的庇佑者。”
“从山里拿些其他肉鱼竹木和药材倒是无妨,但也不能太过分了。”他一言难尽地看着问荇,“比如把药采上几十斤拿出去卖。”
问荇露出个无辜的笑:“别这么看我,你既然说不让卖,我也不会让你为难。”
这也简单,最近暂时不吃鸡鸭鹅,也不靠灵山里的物产挣钱就能做到。
“那就没问题了。”
长生走到门口,没忘记殷切叮嘱:“切记切记不要动山里的鸟,赵小鲤隔几日会来看你们,要是遇到神神鬼鬼的事找他就好。”
赵小鲤忙不迭点头:“有事找我就好!”
三人目送着长生的身影消失在山间云雾里,一身道袍被飘渺的松风吞没。
这个瞬间,灵山真的好似仙境。
“师兄……”
赵小鲤满脸担忧,他隐约觉得师兄这趟去必然不会轻松。
门派里还是岁月静好,可长生却压了满身的风雪,惯于悲观的赵小鲤忍不住去想那些糟糕的可能性。
“愿他此去顺利。”问荇低声道。
虽然他也清楚,碰上长明,长生能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柳连鹊轻轻颔首。
翌日。
天气隐约回暖,但棉服暂时还不能脱掉。
用来组床的木板被卸到山下,问荇抬起头来,发觉树林里出现了许多飞鸟盘旋。
有些常见的麻雀乌鸦,也有些他叫不上名字的鸟,一遇到暖和的天气就全出来了。
难怪长生要特意提醒他不要捕猎山中鸟雀,灵山里的鸟数量实在过于可观,而且多数瞧着眼睛莹润,羽色鲜艳,对猎户们有着莫大的吸引。
三人气喘吁吁将木板搬着跑了几个来回。
灵山上的鸟大多不敢上前,但偶尔有不怕生的来凑热闹。
有只麻雀蹦蹦跳跳到问荇脚边,傻乎乎瞪着黑豆豆似的眼睛,全然不怕问荇一不小心踩着它。
直到问荇往前走去,它才一蹦一跳让开了道,但又跟了问荇很远的路,直到问荇掰了干粮给它才肯离开。
“一点警惕性没有,要是遇着猎户就惨了。”
问荇边给旁边累得扶山边石休息的柳连鹊递水,边打趣道:“可惜长生和我说了山里鸟雀不让抓。”
“看来康瑞的猎户鲜少来灵山捕猎,才让它们对人如此没戒备心。”
休息了会,柳连鹊的呼吸才渐渐平静:“奇怪,康瑞镇的百姓不承认此处有仙人,但我们在这待了几日,也没见到谁进灵山里来采药伐竹。”
问荇点头:“灵山在其他地方不出名,但在康瑞镇里理当非常显眼,没有猎户篾匠在此处居住确实很可疑。”
“这趟远行要打听的事,远比我想得还要多。”
两人休息够,借着晴好的日光,接着搬运手头的材料。
等到所有材料都被搬入竹屋,已经是下午的事。
吃的赶不上消耗的,三人都觉得有些饿了。
“我一个时辰后回来!”
赵小鲤暗道不妙,误了师父要他回去吃饭的时候。
他要急着回门派里,问荇看竹屋打理得差不多,干脆让赵小鲤直接回去休息,吃好饭后也不用来了。
赵小鲤风风火火地往山上跑,柳连鹊拿着馒头,眼中欣慰:“他看起来的确比之前在江安镇时好多了。”
赵小鲤不光有力气干活,胆子也比之前大了不少。
“暂不论其他,隐京派待他是很好。”
一个人的好坏都很难定性,更何况是一整个门派。
没了帮手,他们搭床仍比想象中顺利。晴日的时间似乎比阴天本就过得快,连带着动作也快。
虽然些长得相似的木棍木条很多,看起来除了花纹毫无区别,但好心的木匠给床的不同部分用浆糊画了记号,柳连鹊凭着记号分好木料,再标好接口,问荇一一将其钉严实,床栏就组装好了。
再擦掉浆糊拿远看,这简单朴素的床栏居然像模像样,而且坚固异常。
依法炮制,问荇很快将零零碎碎的料子拼成几大块,因为只是短期居住又急着要住进来,所以他们不打算刷油涂漆,木头足够结实耐用就行。
接下来只需要慢慢将几大块组装,但这一步尤其重要,决定了床是不是真能用,今天的时间已经不够了。
“吃饭去。”
天色不早,问荇停下手头的活,拉着柳连鹊往山下走。
黄昏时的鸟雀入林中,他们走过山路,树林里时不时传来清脆的鸣叫声。
柳连鹊的精神比前几天好很多,这条不长不短的山路不负重物是能流畅地走下来。
他们依旧去光顾了那家云吞摊,要了一碗云吞,一碗云吞面,还有一小碗甜豆花
许是天气好的缘故,小摊附近的食客也不少,问荇感受到了些零碎的好奇目光,柳连鹊不着痕迹将帷帽又低了低。
但敢和他们搭话的,到底还是只有卖馄饨的小贩一人而已。
“你们是真打算住在那座山上?”
小贩依照问荇的话,给他碗里的面多放葱花,把面端过来后人还没走,好奇地同问荇打探消息。
问荇点头:“我们在镇子里也没熟人,刚巧看到山上有废弃竹屋,听说竹屋没有主人,就想暂且住在那。”
“要住下也没什么,只是那山头……”小贩神色怪异,“不太能住人。”
“怎么,是很危险吗?”
“不不不,倒也不是危险,而是老祖宗说里头有精怪,我们人住着总归不好。”
问荇来了兴趣:“我们也是第一次来康瑞,能和我多说两句吗?”
“当然行啊。”小贩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
他指着连绵不绝的山丘:“从这、到那,都是康山,绕康山的叫定水,你们住的山头也算在康山里。”
“那座山很奇怪,分明什么都有,而且啥都长得好,可打猎的去了啥也猎不到,砍竹子的也总会受伤,所以我们都觉得那边很邪门。”
“别说住了,连去的人都少。”
“也许是山路不好走。”问荇刚加好醋,搅和着云吞。
“不是,比这难走的山路多了去了,可那山路像会迷人心一样。”小贩压低声音。
“在底下走还好,往上走肯定要迷路,就连经验最足的老篾匠也到不了顶,你们现在还没出事,肯定是因为住的低。”
问荇若有所思:“是这样啊……”
“那这么说,山上会不会有不乐意让人打扰的仙人?”
小贩无奈:“你还真是想修仙想得着迷,可仙人也得有地方住,你从这往上看,除了竹子就是树的,哪有地方住。”
不远处有食客招呼他下碗面,小贩也觉得和问荇说话白费口舌,道了声别后匆匆离去。
吃完晚饭,他们散步回到了客栈里,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应该是留在客栈的最后一晚。
灵山的灵气起了作用,以往这时候柳连鹊已经没了行动能力,但今天他只是四肢略有僵硬,神智还算清明。
劳累了一天,他也再无多余的力气,躺在床上安静看着破窗外的天色点点沉下。
问荇把干净的水摆在床头:“我去同掌柜要火。”
他还不想睡,想着借光清理下还没来得及摆去竹屋的瓶瓶罐罐。
小客栈里头狭窄,他贴着墙小心翼翼顺着楼梯往下,才走了一半,听到厅堂处隐约传来争执声。
楼梯上轻微的吱呀声停了。
他们说的是康瑞当地的方言,问荇听起来费劲,也没兴趣听。
他刚要转身离开等会再来,敏锐的听力却恰好捕捉到了丝要紧的细节。
“山边水全是脏的!”
问荇扶着墙,侧耳倾听。
“这样下去,店是没法开了!”
说话的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女子,另个叹着气安慰她的正是掌柜。
“这不是还有井好着,有好着的就行。”
“可这么多井一个个不行了,好的也要都不行的。”姑娘声音里难掩疲惫,“阿爹,我们做生意这么多年,今年这情况,我真第一次见。”
“去别的地方找地种吧。”
“我知道,我知道。”
掌柜也只能不停继续叹气。
一口口井变得脏污却又找不到源头,对水源的焦虑弥漫在不大的镇子里,宛如附骨之蛆。
就连表面上看着随和无比的掌柜,背地里也在不住地发愁。
问荇等了有一刻钟,等到姑娘平静下来回到屋里休息,才佯装刚下楼,出现在掌柜面前。
掌柜听说他可能就住最后一晚上,勉强笑着,眼中却全是愁色。
他不担心没了这个客人,只是最近客人也太少了,这日子望不到头。
问荇谢过他,领着油灯上了楼,又忙了一个多时辰才睡下。
清晨。
为了感谢他这几日的热心,柳连鹊多给了客栈掌柜十文钱。
中年人脸上喜色转瞬即逝,等到问荇到门口时再往回看,他又是副隐隐发愁模样。
家家有难念的苦,现在的康瑞百姓更是到了最苦的时候,哪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收拾好心情,两人再次踏上那条越走越窄的山路,只是这次,心绪比以往雀跃了许多。
小竹屋里传来乒乓声,赵小鲤和柳连鹊费劲抬起床板,问荇将其同床的四角固定起来。
虽然很累,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期盼,尤其是赵小鲤,累得直喘气却一句怨言也没有。
他之前因为是哥儿受过冷落,现在其实也不想总因为是哥儿被照顾。问荇和柳连鹊对他的态度刚好,会关心他,也会让他帮忙,让他觉得亲切又心安理得。
终于,一张完整的双人大床被装好,问荇试着按压几处连接口,都没出现明显的松动,这才铺上褥子被子和枕头。
“辛苦了。”
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竹屋,问荇拍了拍手,赵小鲤应声瘫软在地。
总算布置好屋子了!
他手边一沉,是柳连鹊递过来个软垫。
“地上凉。”他坐在赵小鲤身边。
“谢谢柳少爷!”
柳连鹊温和地看着他,赵小鲤不好意思地改口:“嗯……谢谢连鹊哥。”
“休息会,咱们去镇里吃饭。”问荇搭上柳连鹊的肩,同赵小鲤说,“和你师父说好,就带你出去吃这一次。”
“真可,可以带上我吗?”赵小鲤不敢置信。
从来都没人出去吃饭想着他,他愿意帮两人,也只是因为小舅舅和柳少爷对他很好,不图其他回报。
“当然,你帮了不少忙。”
道术用来清扫屋子,比用笤帚方便多了,赵小鲤的加入至少帮他们省出两日时间。
赵小鲤眼睛亮了亮,犹豫了下,从袖口飞出张纸人。
他规规矩矩冲着纸人:“师父,徒儿今天有事,傍晚再回。”
纸人晃悠悠飘出没盖严的窗户,赵小鲤松了口气:“总算成了。”
师父说他有天赋,可他学了很久连飞纸人都不会,不是让纸人落在师兄头上,就是让纸人栽在山沟里。
看今天的方向,应当是不会出错了。
问荇打山泉水煮了壶麦茶,等到几人半壶茶下肚,都渐渐回了力气,他才站起身来。
“走。”
山路上。
“你在这呆得久,知道哪家饭馆好吃吗?”
赵小鲤摇摇头:“不知。”
“我很少去山下,师父平时不让我们吃这些。”
“那就我来找,你们想吃什么?”
柳连鹊看着赵小鲤,示意他先说。
赵小鲤害羞地躲在他身后:“连鹊哥,你挑就好。”
两人推了半天,问荇只得出来主持局面。
“夫郎,你先说。”
“清淡的菜都好。”柳连鹊没想好吃什么。
赵小鲤刚想接句他跟着柳连鹊吃,被问荇威胁的眼神打回原形。
“我其实……想吃辣的,能吃一道辣的菜就好。”他不好意思。
也不是他爱吃辣,就是山里吃得实在是太清淡,他觉得自己都要尝不出味道了。
问荇点头:“这里湿气重山又多,我看山下百姓本来也吃得挺辣,找家大些有清淡菜的饭馆就好。”
下山后他问了几个路人,路人们齐齐都指向一个方向,说整个康瑞就那合适
走了一刻钟多,问荇终于找着了这家“最合适”的馆子,可单看馆子外表,让他们都有些失望。
饭馆门口挂着破败的灯笼和辣椒串,也没有迎客的伙计,掌柜的态度更是不咸不淡,一副爱吃吃不吃拉倒的模样。
“辣椒炒肉可以吗?”问荇问赵小鲤。
他对这家店的水平没底,但一般来说炒肉是不会出错的,再平庸的厨子也很难把辣椒炒肉做难吃。
赵小鲤不自在地低着头,被凶巴巴的伙计盯着,他心底的自卑泛上来,不停地想要盖住脸上的红痣:“都行的。”
“辣椒炒肉要多辣?”
伙计飞快地重复了两遍,问荇才清楚他的话。
“有点辣就行。”他谨慎道。
就这种门口挂着两串辣椒两串大蒜,辣椒味重得他闻到都想打喷嚏的店,稍微有点辣就差不多了。
伙计也不认字,扬声和掌柜说了句,接着给他点菜。
问荇又要了红烧肉、莼菜羹和米馒头,他看向柳连鹊:“这些够吗?”
“应当是够吃了。”柳连鹊犹豫。
“再添个蒸饺?”
“好。”问荇算了下,觉得今天点的稍微有些多,但难得柳连鹊愿意开口提,他爽快地应下。
赵小鲤脸色精彩。
小舅舅未免太过热情,他觉得这些菜别说三个人,五个人都该够吃了。
但也不是他请客,赵小鲤眼睁睁看着伙计点完菜离开,躲在墙边一声不吭。
随着来吃饭的食客越来越多,赵小鲤脑袋低得要缩进桌肚里。
“你拿着。”柳连鹊看出他的不自在,将自己的帷帽递给赵小鲤。
赵小鲤连连摆手,吓得都结巴了:“不,不不,我怎么能拿连鹊哥的帷帽。”
他从师兄那知道连鹊哥在许多人眼里还没活,这帷帽是给他用来掩饰的。
“拿着。”
柳连鹊声音重了些:“我往后总要用不上帷帽,难得出来聚,舒心最重要。”
他能现在遮着,但不能吃饭也遮,以后上街也遮,帷帽只能用来过渡下。
“你拿着就好,吃饭的时候当心别把纱落尽汤里。”
问荇也在旁边帮腔。
赵小鲤这才接过帷帽。有了伪装,他顿时自在了不少。
可当地人好奇的目光仍然时不时朝着这边投,一个外来的男人两个外来的哥儿出来吃饭,倒还真是少见。
多数人都是看看就好,傻子都知道多盯着哥儿看没礼貌,但奈何柳连鹊面容俊秀,哪怕被瞧了举手投足也非常镇定,引得有桌的男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眼中也带了些逾矩。
“别盯着我哥哥弟弟看,他们不喜被盯。”
他再抬头,那桌的漂亮青年面色不善瞧着他,模样也不复方才同没蒙面的哥儿有说有笑时那般和善,反倒带了些压迫。
男人也不是混混无赖之流,赶紧羞愧地连连和问荇道歉。
问荇的声音不大不小,被他这么一警告,敢盯着柳连鹊看的人立刻就都歇了心思。
柳连鹊的端庄镇定模样没能维持太久,等到看见伙计端来菜的瞬间便土崩瓦解。
小地方讲究少,这家饭馆上菜没章法,先上的是先做好的肉菜。
“来嘞————”
偏肥的肉把辣椒都映得油亮,在盆子里香气四溢,赵小鲤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之前苦日子过得太多的他不喜欢吃瘦肉,就喜欢吃肥的肉,也太香了。
柳连鹊瞧着几乎能称为盆的碗里盛了满满的辣椒炒肉,一时间有些呆了。
问荇也微微愣了下,这家饭馆的菜份量比他想得要大。
越穷的地方饭馆越良心,只有赵小鲤没感觉到意外,可他看柳连鹊的模样,想了半天,算是明白为什么他要多点菜了。
听说有钱人家的菜一道道份量都不大,这样才能够显得有排面,恐怕柳少爷压根没想到一道菜份量这么足。
一阵穿堂风来,“稍有些辣”的气味激得柳连鹊忍不住咳嗽两声,问荇赶忙给赵小鲤使眼色:“你快点吃吧。”
一直没敢动筷子的赵小鲤慌忙把盆揽到自己跟前,迫不及待夹上块肉塞进嘴里,脸上顿时露出幸福的模样。
柳连鹊的咳嗽声这才小些。
他看向问荇,眼中隐约带了无助:“那其他菜……”
问荇点点头,宽慰他:“吃不完带走,今晚继续吃。”
反正这家店价钱是真不贵,这么大一盆辣椒炒肉,居然才十几文钱。
柳连鹊这才心里宽慰些。
他不吃肥肉也不太吃辣,问荇在醇香楼吃多了辣椒炒肉,所以这道菜让赵小鲤吃了个痛快。
半刻钟后。
有半张脸大的米馒头,上边印花都有指甲盖大。
碗里面能养鱼的莼菜羹,顶上密密麻麻撒了金黄色的油渣。
他们点的菜一一被端上桌。
柳连鹊看了眼馒头,缓缓看向问荇。
问荇面不改色:“今晚吃不完明早吃。”
哐当。
巨大一盆红烧肉被摆在正中央,伙计冲着后头喊:“还差个蒸饺,快点!”
赵小鲤好奇地比划了下,扎着草的红烧肉比他拳头还大,肥肉层里油汪汪的。
原本都快吃饱的他又开始饿了。
柳连鹊倒吸了凉气,问荇的语调也僵硬起来。
“再吃不完……明天中午吃。”
他算是明白这家店被所有当地人极力推荐的原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鲤:你们都不吃饭吗?
第219章 青丝纠缠
因为吃得太好,赵小鲤是扶墙出的门。
他哪里吃过这么好的饭,等到问荇结账的时候,赵小鲤的脑子都在发飘。
他后边是拎着菜的问荇和柳连鹊,两人比他懂节制些,但也吃得比平时多。
“消完食再回去,别太显眼。”
和赵小鲤分别前,问荇贴心地提醒他。
要是让隐京门里的老道士知道他们给赵小鲤投喂,把人喂得走不动道,恐怕要提着符箓出来找他算账。
赵小鲤如梦初醒,感激道:“谢谢小舅舅。”
他不好意思地低头:“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多肉,所以就……没控制住。”
“是这家菜不错,我也吃撑了。”
问荇看向柳连鹊,柳连鹊也点头赞同他的话。
羹汤不好带走,所以问荇和柳连鹊为了不浪费把菜羹喝完了,汤汤水水本就非常占肚子,而且这家招牌都歪七扭八的饭馆做汤羹居然有一手。
咸淡调的正正好,汤羹里的菜叶一抿即化,但却不会糊在嘴里。
其他菜色也不差,煎饺皮半透出里头馅料,红烧肉油亮亮,哪怕和酒楼拿来比都毫不逊色,而且给的份量也很足够,他们三人吃饱后带走了一半,居然才花掉五十多文。
要不是时机不合适,问荇都起了挖这家厨子去醇香楼的心思。
“就送你到这了。”
赵小鲤听见问荇委婉的话,立刻心领神会:“那我就先走了,连鹊哥、小舅舅,往后有事记得找我帮忙!”
他再留下去,怕是要招人嫌了。
瞧着赵小鲤跑远,问荇和柳连鹊朝着另个方向散步消食。
康瑞的风景极好,哪怕是冬日都四处绿意葱茏,只是这儿的百姓缺乏些生气。
路上的行人们瞧着不算欢欣,最高兴的都是些比问来年大点,但比祝清和进宝小点的孩童。
他们刚懂些事,但多数又不懂大人们在烦心什么,光顾着瞧自己眼前有意思的小玩意。
“我的,是我的————”
两个垂髫小儿抢夺着只老旧的拨浪鼓从柳连鹊身边嘻嘻哈哈越过,他的衣服被其中一个不轻不重挤到。
“……撞,撞到人了!”
两个孩子慌忙看了眼柳连鹊,不知所措地跑开。
“没事吧?”
问荇脸色微沉,想要叫住两个顽皮孩子,被柳连鹊拦下了:“我没事。”
他方才在出神,也没看见两个孩子朝他跑过来,所以躲闪不及。
“夫郎,你是不是在想康瑞镇的事?”
看柳连鹊心事重,问荇试探着开口。
“嗯。”
柳连鹊看向孩童们远去的方向,神色凝重。
“那处白日的怨气没有夜里重,但也能感觉到些。”
若不是他的魂魄不稳无法靠近过重的怨气,其实柳连鹊也想探查康瑞镇水源的事。
“等过几日安顿下来,我就去怨气重的山探情况。”
问荇自然也对此很感兴趣,甚至心里早有了考量。
“不要单独行事,我魂魄稳固之后能同去。”柳连鹊对他想要只身犯险的行为面露不赞。
连白日都能察觉到的怨气有多危险,他们都很清楚。
“那我去附近转转,不往山里去,总可以吧?”
“那也等到以后再说。”茶色的瞳掩盖住担忧的情绪,“你的安危最要紧,其他都是次要的。”
“好。”
“今日我不去就是了,咱们消完食就回山里去。”突然,问荇往柳连鹊身边靠了靠,声音里也带了些吃味。
“我瞧见路边有人在看你呢。”
柳连鹊不语。
他没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们,而且就算有人看过来,也未必是对他好奇,恐怕是觉得问荇好看在看问荇。
想到这,他藏起心里的那点小心思,也没拆穿问荇:“那就往回走。”
“不急,要再往前找找有没有书摊吗?我昨天看见有读书人捧着书了……”
两人低声交谈着,声音消散在少人而空旷的小街中。
沿着山路渐渐远离人烟,他们不急着回到小屋,而是拿了桶去提山泉水。
“此处真是世外桃源。”柳连鹊望着眼前如同仙境般的风景,忍不住感叹道。
崖壁上藤蔓盘绕,参天古木皲裂的树皮之中又长出细小的新芽,不知名的药草在岩石缝隙之中顽强生长。
“我之前说过,要带夫郎看山里更好的风景。”
问荇顺着柳连鹊的目光仰头看,秋时,他曾经和尚且是浑噩灵体,对于山中景色流连忘返的柳连鹊承诺过。
去更好的山里,看更好的花鸟鱼虫和顽石古木。
“我们来到此处,是不是也算我兑现了诺言?”他同柳连鹊四目相对,笑得灿烂。
本以为要很迟才能兑现的承诺,阴差阳错居然在此处兑现。这儿的景色远不是虎跑丘能够比拟,置身其中,真就好似一派仙境。
“是。”
柳连鹊唇角微勾。
“给我的承诺,你已经兑现了。”
取水归来,柳连鹊坐在桌边,提起毛笔一行行缓慢地写字。
他每一笔都极其认真,笔锋都带着风骨,字迹工工整整。
寻常人变成灵体半年再次拿回身子,干什么都容易毛手毛脚不自在,可他这般样子,一点也不似同外头脱节半年。
问荇恰好将水煮好,他泡了两杯茶端过来。把头搭在柳连鹊肩上,好奇地凑过来看:“夫郎,你写什么呢?”
“最近字写得少,手生练字,也不是特意要写什么。”
柳连鹊在写的是某位大家的书帖,问荇看了半天,也没看懂几个笔画比两人岁数加起来都多的生僻字是什么意思。
“我看不懂。”
他手不安分地想要搭柳连鹊的左腕,手指有意无意勾挠了两下,但即使如此,柳连鹊下笔也只是微微变得迟疑。
“那我讲给你听?”柳连鹊微微侧头,好脾气道。
写了会字,他被怨气影响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
“不听。”问荇这才坐到他身边,趴在桌上没个正形,赌气道,“我不认字,见着字就头疼。”
“生僻的字不认得也是难免,寻常字句你认得就好。”
柳连鹊也不恼,接着往下不疾不徐默记。
只是他一直很好奇,问荇之前日子困苦,而且心智也有异常,不知是从何处学的认字?
毕竟就算再聪明,也需要有人教导。
可问荇不提,他暂且也不想刨根问底。毕竟问荇的过去,不算是段愉快的回忆。
“运气好,也只是学过几个字而已。”
问荇默了片刻,趁着柳连鹊放下笔去铺纸,拽着柳连鹊的手晃了晃:“夫郎,别练字了,陪我睡会去。”
“唔……我困了。”他打折哈欠,理直气壮。
“现在是白日。”
柳连鹊无奈地搁置手里的镇纸。
“我知道。”问荇低着头,声音很小。
“可到晚上,夫郎又该碰不到我,也不会起身理我。”
柳连鹊心头微微一空。
他到了晚上魂魄肉身分离无痛无知,但问荇身边躺着具没反应的躯体,他心里应当也是很苦的。
思前想后,柳连鹊终究还是拗不过问荇,收拾好桌站起身来。
“就睡一个时辰,不然到夜里容易睡不着。”他瞧着难掩兴奋的问荇,警告道。
“只是小睡,不要做其他事。”
“好。”
问荇抬手,趁着柳连鹊不备解开他的发髻。
青丝如瀑落下,柳连鹊微微怔愣,随后略带愠意地看了眼问荇:“这是你说的不做其他事?”
他连声音都斯斯文文,听着像质问的话被化成不轻不重的埋怨。
“说不做就不做,你要信我。”
问荇为了表决心,还往两人中间放了个竹编棉芯的靠枕。
可他不知不觉抓上柳连鹊的袖子,身子也往柳连鹊旁边侧,显得像是两人合抱着只算不上大的枕头,这点阻拦成了欲盖弥彰。
被问荇惹得心猿意马,等到柳连鹊回过神来再看,罪魁祸首已经闭上了眼,呼吸也变得均匀缓慢。
说是小睡,问荇还真能睡着。
但柳连鹊睡不着。他的袖子被问荇抓着,抽出来怕惊醒他,不抽出来又觉得哪里不对。
这张足够睡两人的床足够宽敞,可他们却紧紧靠在床中间,只占了床一半的位置。
“嗯……”
问荇又无意识地往他身上贴了贴,柳连鹊原本虚握的手骤然攥紧。
左右是睡不着了,他逼着自己不看问荇,却还是不自觉让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吸引。
看起来是累坏了,脸上这么憔悴。
柳连鹊心疼地想,转头忘了问荇方才不规矩的动作。
问荇的样貌同去年夏时变化不大,但略成熟了些,原本因为生活困苦有些偏瘦,显得他岁数更小,瞧着只是半大少年。
现在这样,更像是十八九岁的青年人。
哪怕没有高兴的意思,问荇的嘴角也会有很细微的弧度,似是他生来如此,或是后面养成习惯惯来如此,柳连鹊也说不清。
现在他的脸上就带着惯有的笑意,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眼,用澄澈的目光会撞上柳连鹊探究的视线,随后乌黑的眼中渐渐带上些堪称顽劣的情绪。
自然,那是种更像俏皮和卖乖的戏谑,同恶意无关。
心跳越来越快,柳连鹊喉结滑动。
他夏时面对这样一张脸起不了半分旖旎念头,只把他当成个阴差阳错得来的弟弟,而不是个从天而降的相公。
可现在不一样。
他喜欢问荇,别说看着问荇的脸,就是他哼一声,也能搅动自己的心。
这种感觉也不糟,只是他尚且还需要习惯。
越想反倒越平静,柳连鹊缓缓闭上眼,任由问荇抓着他的袖子,手也不自觉压在了问荇的衣服上。
两人的青丝纠缠在一起,再难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晚上我躺在他身边没意识,他肯定不舒服。
小问:这是什么?夫郎白天不让摸的脸,偷偷捏一下!
第220章 不速之客
依照原先的计划,问荇开始了慢慢打听镇子里的消息,顺带多养精蓄锐的日子。
山里的时间过得很慢,除去日常去镇子探听消息外,他闲来无事,也发掘了些别的爱好。
“没钓上。”
问荇将挂钩上半腐的水草取下,瞧着渐渐西沉的日头,拿起空空如也的吊桶。
今天是他试着钓鱼的第三日。
恰巧离小竹屋不远处有汪极小的湖泊,最近刚解了冻。
山下有人卖便宜的吊杆,好点的五十文,差些的二十来文,问荇借着去买食材的机会,就带了根长得过得去的竹钓竿上山来。
每日他都会抽两个时辰到湖边钓鱼,但结果可想而知————一条也钓不上来。
长生诚不欺他,灵山里的动物都似有灵性,哪怕是鱼都比其他地方狡猾,根本不是些靠饵料就能吸引上来的傻子。
甚至有鱼欺人太甚,会吃光鱼钩上的饵后全身而退。
不急着用钱的问荇并不着急,但连着三日一无所获,又眼睁睁看着湖里分明有鱼在游动,自己又钓不上,难免也高兴不起来。
“你今日回来得早。”
听到门口的响动,柳连鹊头也不抬,接着作眼前未完成的画。
他怕冷,哪怕天气渐渐回暖,也多是躲在屋里,只有问荇看外面天好,非要赶他出来透气才肯走两步。
“嗯,我回来了。”
问荇将鱼竿横在角落,凑过来看他画里内容,表情顿时变得委屈。
“夫郎,你这画的是什么意思?”
柳连鹊画的是湖边景色,分明他也没去过几次,却把草木的轮廓勾勒得生动传神。
柳连鹊会画画问荇自然知道,最要紧的不是他风景画得好,而是湖边那高大的百年银杏树下,坐着个戴着斗笠,拿着钓竿的小人。
小人只画了背面,可被略弯的几笔墨画得模样委屈巴巴,而且他旁边的鱼篓子里空空荡荡,只有根插上去做点缀的野草在寒风中萧瑟。
柳连鹊收笔,一本正经。
“画景,你恰好在那处而已。”
他昨天下午本来要找问荇回去,远远瞧见问荇这副丧气模样,觉得很有趣,就没打扰他,而是独自回家起稿作画。
但个中缘由,他自然不会直接同问荇说。
“我不信,你肯定是故意的。”
问荇板着脸,佯装要抢柳连鹊的画。
哪有人随便画景,能把钓鱼的他画在正中间。
柳连鹊压着镇纸不为所动:“松手,墨没干。”
问荇不情不愿松开手,小声嘀咕:“我明天肯定能钓上鱼。”
柳连鹊不置可否,将画了一半的画收回桌肚,现在画问荇肯定要闹他,他打算等到问荇出去钓鱼再接着画。
几只雀鸟落在他们窗台上,问荇从柳连鹊桌上的竹筒里取出谷子倒在窗前,引得小鸟纷纷上前啄食。
“它们吃得倒好,我连鱼都吃不上。”
问荇伸出手去,圆滚滚的小麻雀缩了缩脑袋,这才大胆地落在他指边吃稻谷。
“实在不行就别去了,冬时本就难钓鱼。”
柳连鹊来到窗前,静静看着新来的只喜鹊飞落在窗前:“你若是想吃鱼,镇里有卖鱼翁。”
“我不去,这么轻易就放弃,那这三天岂不是白忙活了?”问荇托腮,非常不服气。
青年侧目看向他,忍不住道:“没有白忙活,至少让我作了画……”
“夫郎!”
问荇手一抖,让谷子多倒了一大把。
这鸟是喂不下去了,他干脆把竹筒墩在桌上,哼了声,扭头就要戴上斗笠出门去。
柳连鹊抿了抿嘴,忍住笑拉住他。
“我说错话了,你别气。”
他认真想了想:“要实在不行,你晚上去钓鱼,我想办法把鱼挂在钩上?”
“连鹊你净寻我开心,我真要离家出走了。”
问荇气冲冲看了他眼,瞧见柳连鹊的表情,桃花眼微微睁大。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柳连鹊窒了片刻:“若是你非要钓着鱼,也未尝不可。”
反正也没其他外人看见,他让问荇瞧见的丢人事也不算少了。
最近看到问荇回来之后那两三刻时间都闷闷不乐,暗暗想了很多办法。
结果思来想去,他总想到问荇之前让进宝抓鱼的一幕。鬼不怕水不怕冻,虽然很离奇,但这倒不失为一种方法。
柳连鹊花了几天让自己接受,但看样子,问荇接受不了。
“算了,这么冷也没地方离家出走。”
问荇将钓竿扔在旁边,微微弯腰把头埋在柳连鹊胸口,闷闷道:“为了钓鱼让夫郎半夜下水,说出去丢死人。”
“你不说出去就好。”
柳连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都这么聪明了,好事也不能全占着,总会遇着不擅长的事。”
“你也很聪明,怎么就没什么不擅长的事。”问荇不满。
“记性好不算聪明,而且我知道自己其实……”
柳连鹊身上埋了个比他还高些的人,连转头都变得艰难:“不擅下厨。”
这几日他和问荇形成了种诡异的默契。
他负责在黄昏时把垂头丧气,被溅了一身水的问荇从池塘边捞回来擦干净。
问荇负责在他尝试做饭导致场面失控时及时阻止,并且一声不吭和他一起打扫灶房。
两人锅配盖的,谁也没说谁。
“怎么能是你的问题,肯定是灶台的问题。”
问荇抬起头,一本正经道。
“这里的灶台不对劲,家里的灶台也有问题?”柳连鹊无奈地笑。
“对。”
问荇理直气壮:“全天下灶台都糟糕,也不是你厨艺糟糕。”
“那说明钓不上鱼也不是你的问题,是池塘的问题。”
柳连鹊忍住笑,跟着他一本正经道。
“你锅里的汤应该煮好了,先去看锅,钓鱼的事明日再说。”
问荇心情比方才松快了不少,又想到去钓鱼前放在锅里的汤,赶忙去了灶房。
玉米排骨汤被端上桌,两人吃上饭才开始说起正事。
“最近天气回暖,康瑞这的猎户要进山,据说就是康山里怨气最重的那一片。”
问荇夹起块排骨,语调稀松平常。
柳连鹊放下盛着清汤的碗,冷不丁碗里被添了块排骨。
“你想跟他们进山?”他眉头微蹙。康瑞镇的猎户不知根知底,跟着他们出去太危险了。
“跟不来,我们是外人,肯定混不进去猎户的队伍里。”
这几日也就商贩们对他有好脸色,其他人知道他是外头来的,还胆大包天敢在康山里最晦气的地方定居,都是副戒备又不理解的模样。
就连猎户要进山的消息,也是问荇耳朵灵听到的,而不是有人主动告诉他。
“山里头怨气很重,他们去了难免有危险。”
柳连鹊轻叹。
“是,但这危险说不定是他们咎由自取。”
“今日听到他们交谈,听到些有意思的事。”问荇见柳连鹊又不吃,也跟着不说了。
“你先吃,我慢慢同你讲。”
他晨起下山,原本是要去买鞋子。
卖鞋的摊子旁边是卖刀的,有五六个猎户凑在那毫无顾忌地交谈,声音大得很,震得问荇耳朵生疼。
“为什么要去这么早,开春去不行吗?”
有个年纪小的猎户不满:“要是天冷结冰,山路难走得很,而且秋天时候就不好抓东西,现在更不好抓。”
“你不去就不去,反正老子肯定要去,不然都要揭不开锅了。”另个猎户重重冷哼,“你也不看看最近是什么样,哪个冬天受过这种鸟气!”
“是啊。”其他猎户附和,“之前别说野兔,就连狐狸都好打,我们抓到的卖了钱还能自己留,现在拿去换钱都不够家里吃饭。”
“你们说会不会真是之前打猎打得太过分,小的母的都不留下,和之前一样触怒山神了……”
“有个屁的山神,能糊口才是正事。”
为首的猎户立刻打断他:“说这些晦气事干啥,那都过去多少年了。”
“现在肉和皮都卖得贵,去的还有办法活,不去就等着过几天没钱,一家子等挨饿吧。”
一群猎户吵吵嚷嚷地离开,到最后也没得出结果。
“听到他们的话,我觉得有点奇怪。”
问荇道:“打猎是他们糊口的方式,为了挣钱,自然是能猎多少是多少。”
“认为是流年不利也就罢了,怎么会觉得打猎过分到触怒山神,还似乎有些忌讳。”
“你认为他们之前遇到过事?”
问荇点头:“我是这么想,其他人那也打探不到消息,我去问了经常去买馄饨的铺子,还真有些说法。”
卖馄饨的小贩天天见着问荇,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刚好他去的时候青黄不接没客人,就告诉了他些过往的传闻。
“很多年前,估计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打过仗,咱们康瑞也没幸免。”
“那时候庄稼全烧了,人也没了好多,剩下的人逃的逃,留下来的就跟着些外头逃难进来的重新建了个康瑞出来。”
小贩眼神中透露着怀念:“我印象里康瑞镇最好的时候,也就是那会。”
“什么都没了,为什么还算好?”
小贩笑着看向问荇:“小兄弟,我猜你之前是种地的或者做生意的,才会这么觉得。”
“田和屋子是没了,但只要康瑞镇的山没烧掉,那就不能算全都没了。”
那也是个冬日,所有康瑞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一片漆黑,有个声音让他们上山去,上山去就能活下来,还给他们指了上山的方向。
“就是那里。”
小贩指向康山怨气最重的一块。
“现在猎户们还经常去那儿呢。”
只是个梦,大部分人是不信的,但是有些人信了,凑了七八个人进山铤而走险。
翌日,他们居然真的从山上带来了足够吃的飞禽走兽,其他百姓如梦初醒,纷纷涌入山里。
那段日子哪怕是孩童,都能在康山里头捡到撞晕头的野兔,家家户户都能吃上肉,也是小贩印象中吃肉吃得最多的时候。
所以许多康瑞镇人得不出结论,就说是山神显灵,在眷顾难以维持生计的他们。
“又过了有一两个月,等到新的田里冒出芽,许多人又做了同样的梦。”
小贩那时虽然是个孩子,但也记得分明。
“梦里他说,我们现在必须停住,否则就会出事。”
大多数人对此深信不疑,不再往山里跑。但自然有些贪婪的人不愿意信,或者说是信了也不管不顾。
无穷无尽的山林像丰厚的宝藏,而这间宝库突然不再像他们敞开。
他们带回的猎物越来越少,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更有些倒霉的猎人莫名其妙死在了康山里,虽然只是少数,也足够引起恐慌来。
所有人都歇了打猎的心思,安安心心耕耘自家田地或者外出经商,原本的猎户也换了个糊口的办法,康瑞镇借此风调雨顺了几年。
到后头等大家都淡忘了山林的可怕,才有走投无路的猎人再度进入康山,发现里边没预想中可怕,但飞禽走兽也远不如之前那么好捕捉。
也就是这时候,猎户才渐渐又多了起来。
后边康山里一出事,不管好事坏事,大家都会隐约觉得是否背后有鬼神作祟。
老一辈人很爱提这些,但鉴于之前遇到过不好的事,所以对山神也半信半疑。
毕竟如果是神,怎么会害他们呢?
“听起来像是山神的施恩和警告。”
一开始庇佑百姓,后来庇佑山林,等到后面猎人不再会过度威胁到康山,才让一切归于平静。
“差不多是这意思。”
问荇看了眼身后若隐若现的灵山。
在这其中,自始至终没出现在百姓们视野间的隐京门担当了什么角色呢?
“我现在住的那座山,当时也有人去吗?”他试探着问。
“可能有,但很少很少。”
小贩脸色变了变:“那里头不好的传说从老祖宗就传下来,哪怕是之前外来的逃难人去,我们长辈都会死命拦住。”
祖祖辈辈积淀的敬畏和恐惧,已经渗透进了康瑞镇人的心里。
好打猎的时候没必要去,不好打猎的时候,他们又不敢去。
眼见着话题又要往问荇不该住在山里拐,旁边有些康瑞镇人投来不善的目光,问荇赶紧岔开话题,付好钱离开馄饨摊。
碗里的玉米排骨汤已经见底。
“夫郎,你觉得这山神最可能是谁?”
“像是会道术的人。”柳连鹊沉吟片刻,“可隐京门这副避世的模样,很难想象他们曾经热心帮助康瑞百姓。”
“的确,但至少现在弄清了他们为什么会听到鬼神事反应很大,又很抗拒的原因。”问荇轻声道,“因为他们被鬼神帮过,也被鬼神害过。”
虽然这份害,极有可能是打猎的人不知节制自己闹出来的。
虽然小贩没明说,但只要稍微想想也清楚走路上都能撞见猎物的山会滋生多大的贪婪。
镇里的事暂且按下不表,他现在又有了新的顾虑————几日下来,镇子里人看他的目光愈发不友善。
似乎是在埋怨他这个外乡人贸然进入灵山,打破了这种世世代代秘而不宣的规则。
但看着状态还没完全转好的柳连鹊,问荇也只是稍微提了两句,将忧虑按在心里。
可他清楚,哪怕是足不出户的柳连鹊,都察觉到了异常。
他们平静的生活好不容易步入正轨,几日下来,柳连鹊被迫魂魄与肉身分离的时间也足足拖慢了两刻钟。
问荇不希望有任何人来干扰这份平稳的安宁,所以刻意减少了去镇子里露面的时间。
但随着镇子里的状态每况愈下,总有不长眼的人迫切地把原因怪天怪地,怪罪到别人身上。
山路上,也总有些人徘徊。
三日后。
“……”
问荇只是下山去买食材离开了两个时辰,再次回来时就察觉到了异常。
瞧着山边小路被分开的落叶,他心中警铃大作。
遭了。
说鲜少有人造访灵山都是说保守,这儿平时压根就没人会来,尤其是现在这节骨眼上。
而且踏过山路上落叶的痕迹不似一人造成。
顾不得其他,问荇把食材抛在一边,沿着山路飞快地往上爬,紧紧攥住别在腰间的刀。
问荇确信屋门窗门都足够坚固,七八个壮汉都撞不开,理智告诉他不用为柳连鹊的安危担心,毕竟这群迷信的人压根不敢在灵山里动土。
可一想到柳连鹊身体虚弱没力气,他非常担心柳连鹊的安危,动作又更快了些。
等快要到竹屋时,他藏匿在松林之中,从野道向前摸去。
隐约能看到不远处站了些人,都是男子,个个身量都不小。
问荇屏住呼吸,压着脚步向前。
他们聚在竹屋的门前,没有要去踹门强入的意思,但看模样也绝对算不上友善。
“你出来,我们有事和你谈!”
为首的男子满脸不耐,粗暴地上前敲着门。
被加固过几次的竹屋俨然不动。
“谈事?”
屋里传来柳连鹊镇定又漠然的声音:“既然诸位说了是谈,为何在我请各位离开时,还非要在我家门口徘徊不散?”
几人被他的态度惊到,面面相觑。
一个模样似猎户的人小声:“我记得他家男人不是这声音,好像是另个哥儿……”
“我当然知道那个男的不在,可你见过这样的哥儿?”为首的人声音惊疑不定。
他们是在山下见到问荇才上山的,本以为时间够充足,结果上山时莫名其妙遇到雾迷了好一阵路,看到竹屋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心绪也都乱了。
本来就是想捏软柿子,靠着吓吓胆小的哥儿让他们好自为之搬出去。
结果这竹屋结实得很,这哥儿性子太稳重,一开始压根不理他们,听到他们敲门声太大才勉强愿意说话,讲起话斯斯文文毫不客气,他们怎么说怎么吓都不管用,反倒是弄得自己灰头土脸。
不光如此,他们隐约还听到屋子里边有挪动刀具的声音,一时间害怕要是真动手,这哥儿有胆子冲出来和他们拼命。
会不会是长着红痣的寻常男人,或者问荇家里还有第三个人?
“这咋办?”一个男人面露难色,“总,总不能就这么走了。”
他们好不容易才敢上山来,下头还有一群人等着,怎么好轻易就退缩。
“走?不能走!”为首的人咬牙道,“他们不下山,镇子里就一天不会安宁。”
虽然他们心里都清楚,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根本不能全赖在这两个神秘外乡人身上。
他们都是农户猎户也不会说好听话,着急起来只能继续冲着里头喊:“你们给我搬出去。”
“都是你们住在这,害得我兄弟到山里去,现在都没能回来!”他恶声恶气,“这片山头本来就不吉利,之前觉得你们是外头来的不懂劝过你们,别怪我真不客气。”
“有人不见了?”
听见里头人态度似隐约缓和,猎户借势道:“对,我兄弟是打猎的,前日进到山里去说了昨天就回,结果今天他和他同去的猎户全都没消息。”
“他们去的林子不深,压根不会出问题,肯定是你们乱住地方才惹得山里头不安宁。”
他大声嚷嚷着:“你们住出去,只要不住在这,住到哪都行。”
“你们从哪处得知有人失踪同我们有关?”
柳连鹊套到了他的话,声音骤然变冷:“简直是无理取闹,扰我家宅不宁。”
男人被他噎住片刻,还想说什么,他背后突然传来鬼魅般的声音。
“诸位堵在我家门口,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问荇分明微微笑着,眼中却毫无笑意。
他的手里攥着把闪着冷光的尖刀,吓得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几人均是心头一紧,纷纷让开道来。
作者有话要说:
猎户:吓死这哥儿,这俩小鬼肯定不敢接着待。
鹊鹊:很吵,请从我家门口离开(冷漠揣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