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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关心则乱
“这是我阿妹。”
问荇摁住突突跳的额角:“你看清楚了,别瞎说来坏我清白。”
祝澈定睛一看,的确是问家那个排老四的丫头,只是擦干净脸就像换了个人似得,他刚刚还没认出来。
他讪讪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是我看错了,我就说你哪来的岁数有闺女。”
“哥哥好。”
问丁见两人关系好,糯糯地喊了声祝澈,不安地绞着手指:“我,我先进屋去了。”
她怕生,也怕高高壮壮的汉子,哪怕祝澈并没对她作什么。
“好好好。”
祝澈笑得眼睛都弯了:“姑娘家就是好,比小子好多了。”
问丁像只受惊的兔子,同手同脚快步藏进了屋里。
“你打算把她怎么办?”
祝澈听完问荇简略说的前因后果,难得心思细点,待到女孩关上门,才朝着库房的方向努了努嘴:“多好的丫头,问家那群畜牲太可恶了,得亏你把她带出来。”
“尽量会寻个好去处给她,再不济去慈幼院也行。”
问荇压低声音:“我带着个已经懂事的女孩不方便,这几天我去赶山拿点山货,再去地里收批菜,换到钱就去县里打探打探情况。”
“嘶……要是去县里真帮不上忙,那群官老爷我一个也不认识。”祝澈眉头紧锁,开始担心问荇去县里受气。
毕竟那群官老爷打心眼里瞧不起农人。
“没关系,我自己有办法。”
问荇倒没指望祝澈在这方面帮忙:“只是问丁独身在家需要有人帮衬,你若是有空帮我多留意下,没空我再去拖人。
晚上还有进宝他们能看着,白天他实在不放心。
“小问题,你就安心进山,我和祝清多来看看她,绝对不会让她被谁欺负去!”
祝澈拍了拍胸脯:“带祝清一个是带,再带一个不也是带。”
“那问丁就托给你了,改天请你去酒楼吃饭。”
商量好正事,祝澈还要回家劈柴,拒绝掉了问荇留他吃午饭的邀请。
“我先走了,清儿摘的山莓你得一定要吃,否则他肯定要来念叨我了。”
临走前,他还不忘提醒问荇尝尝祝清的劳动成果:“都是昨天刚从山里摘的,可新鲜了。”
山莓上盖着大片树叶,树叶上还抹了层水,揭开叶片后下面就是圆滚滚的野莓。
有些成熟过了头的果实一捏就爆,在阳光下反出淡淡的釉色,淡淡的果香混着水果发酵的味道薰得风都带着甜味,是秋天山林给予的馈赠。
秋天的野莓漫山遍野都是,可若是需要品相这么好的,还需要仔细挑选。
祝家人的一片心意问荇无法拒绝,他将些七八分熟,还有些硬的野莓挑出存起来等待其成熟,再将刚熟的装在碗里用井水泡着,去掉灰尘和涩味。
还有些熟透到吃着有酒香的野莓空口尝了腻,更适合做果酱,问荇将它们直接过水放入锅中慢慢加热。
烂熟的山莓碰一碰都会陷下去个坑,待到锅里稍微冒些泡的时候基本已经看不出原先的形状,发出了更加厚重与浓郁的果香味,把清心经都引了过来。
“你不能吃这个。”问荇摸了摸狗头,“待会给你加餐吃肉。”
制作果酱用冰糖更合适,赤糖容易让果酱的味道变奇怪,所以手头没有冰糖的问荇仗着山莓本来就够甜,干脆就没往里边多放糖,只是用铲子慢慢搅着果酱,让其变得软烂粘稠,和糖似得直接化开。
接下来只需要等果酱自然放凉再装进小陶罐,随后放在冰的井水里略微镇下,就可以在秋天保存很久。
果酱的用处不少,可以用来和面搭配做成糕点,也可以泡茶的时候下进去些调味,或者用白水冲来开胃也是极好的。
将封着果酱的陶罐摆在装着凉水的盆子里,问荇从碗里拿出恰好成熟适合空口吃的山莓,塞了一颗在嘴里。
晴天容易让野果聚集起甜味,但江安镇的秋天多雨,所以方才成熟的山莓还略微发着恰到好处酸,吃起来提神又不甜腻。
他挑挑拣拣,特地留了一把山莓,打算晚上烧给家里的几个鬼也尝尝,已经看好了把最大的给柳连鹊。
眼见着天色不早,问荇拎着桶和镰刀往田里赶。
芝麻花前几天已经开得节节高,现在有些着急的芝麻已经结出了青色的果实,不着急得也落了花朵,等着结果。
一眨眼的功夫,芝麻苗居然都已经长得比人还要高,要到了丰收的时候。
问荇看向里盛景,心中有些感慨。
原来他已经来到这里这么久,他算是真正在村中立足了。
郑旺活着的时候没下过地,况且芝麻在他们这片算得上新奇玩意,他也是头次看到芝麻从播种到出苗,小小一颗种子长得这么高。
这种感觉很神奇。
他欢喜地看着在晚风中摆动着的瘦高芝麻杆:“长得真好。”
这么好看的芝麻,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想着自家之前不学无术,死后却干了真正有意义的事,郑旺油然而生出种满足感。
他的弟弟和阿娘收到了他的遗物,他也找到了新的事情可以做,当时还以为被问荇选中是不幸的事,现在来看是他的幸运。
“只是看起来还没熟,需要这么早开始收吗?”
他指了指青色的果荚,果荚尚且还紧紧闭合着。
“现在要是不摘,往后会来不及摘。”
过几天芝麻的果荚就会炸开,芝麻粒也会落满在田里,他再来收就只能收到空果荚了,果荚可卖不出价钱。
“准备下,明天我们就开始收芝麻。”
问荇打定了主意,先用几天收个芝麻,然后趁着在家里晒芝麻立马去山里采些药,随后带上问丁去集里交个货辗转去漓县寻慈幼院,一路下来把事情都办齐全。
如果顺利的话,忙活下来这趟甚至用不上十天,回来后他安心准备入冬的事,压力会轻上不少。
“好!”
几个兵卒拿出气势来,声音洪亮地应道。
他们夜夜盯着的,宝贝着的地,终于要生出铜板和银子来了。
“进宝。”
“来了!”
进宝刚刚在玩路边长得车前草,听到问荇喊他,忙不迭站直了身子:“大人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
问荇变戏法似地掏出来些野山莓和蜜饯:“这几天也辛苦你了。”
要是没有进宝圈地造幻境的能力,他还得费心思想其他办法去对付问家人。
野山莓颗颗饱满,被火焰映照出诱人的颜色。
“祝澈送的,我给你们也留了点。”
“是山莓。”进宝咽了咽口水,他好多年没吃过山莓,真是馋死他了。
“谢谢大人!”
还有那个高个子,他再也不嫌弃祝澈和郑旺一样傻乎乎了。
“我也要吃。”郑旺丝毫不客气挤到进宝面前。
“俺也要!”
林大志不甘示弱。
王宁无奈地劝住两个躁动的自家兄弟:“唉,小问不是说了大家都有,别抢人孩子的吃的。”
“就是就是。”
进宝护着怀里的山莓,冲郑旺吐着舌头:“和小孩抢饭吃,不要脸!”
“咳咳咳。”
一阵苍老的咳嗽声响起,黄参背着手,满脸深沉。
见没人理睬他,老爷子急得又开始故意咳嗽起来。怎么能给了小的就忘了老的,他牙口也好着呢。
“黄叔,你当然也有份。”
问荇看出来黄参的意图,早有准备将他那份给他烧了过去:“黄参可帮了我大忙,过几天进山里,还继续得要黄叔多多帮我忙。”
有黄参帮忙把关,想必他可以采到更加贵重的药材。
“当然。”
黄参脸上露出得色,年轻人果真还是需要他的。
只是这山莓有些酸牙齿,他真恨自己死得时候老得牙都咬不动了。
黄参含着山莓,恨恨地想。
“进宝,回家了。”
该交代的事都交待到了,问荇领着进宝走过乡间的小道,步履不停往家里赶。
“今天咱们是晚了。”
进宝想起来柳连鹊,哭丧着脸:“待会柳大人不会又抓着我俩念书认字吧?”
“不会。”
听到柳连鹊的名字,问荇眼中不知不觉带了些笑:“他心疼我,只会抓着你念。”
“你……!”进宝气急。
这群大人就是很讨厌,问大人的心眼怎么这么坏。
“哼。”
他鼓着腮帮子一脸不甘心:“我要告诉柳大人你给他没留吃的。”
“怎么没留,最好的山莓我都存着,就等着见着他给他吃。”问荇拍了拍进宝的肩,“多大岁数了,别动不动找人告状。”
进宝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总比问大人这么大岁数,还天天找自家媳妇装可怜要好。
“奇怪。”
越靠近家门,进宝就越困惑:“柳大人好像不在院子里啊。”
他能感知到院内景象,院子里现在只有个在睡觉的傻狗,仓库里还有个在睡觉的小丫头,总之就是没有柳连鹊的踪迹。
可自从柳大人能在院子里活动,这个时辰他都不会呆在卧房啊?
问荇推开门,冷冷清清的院子证实进宝所言非虚。
他脸上笑意略微收住些。
“连鹊?”
问荇试探性地喊。
没有人回应。
问荇推开几间屋子,也都没找到柳连鹊的踪迹,绕到后院,映入眼帘的只有齐人高的茅草。
倒是问丁睡得浅惊醒,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哥哥要找什么呀?”
“大人别担心,柳大人肯定还在屋里头。”
柳连鹊的能力比进宝强,进宝没法直接得知他的行踪,但勉强能察觉屋里气息和平时并无不同。
应当只是缩在了牌位里,问大人这算不算是……关心则乱呢?
略微学了几个成语的进宝抱着头想。
问荇转到卧室,牌位上正发着极其微弱的光,许是柳连鹊真的太累了,才会缩在牌位里休息。
他最近费心费力查书,又到处给他想办法,确实是过于操劳。
问荇兀自将山莓摆在桌上,对着灵位点燃山莓。
“祝澈给我们家送了野果,也不知道你吃没吃过。”
柳连鹊没回应他,问荇自顾自地讲着:“我给你留了些长得最大的山莓,要是你觉得好吃,过几天进山里我再找些更大的。”
语毕,他将火焰伸向装着山莓的盘子。
眼见着汁水充沛的山莓迅速点燃,他心里再松快些。说明柳连鹊能收到他烧的东西,状态暂时没什么大异常。
“晚安,好好休息。”
他轻轻摩挲着牌位,再寻块布将灵位擦得干干净净。
临歇息前,问荇又看了眼安静摆在原处的牌位。
不知为何,他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第112章 收割芝麻
“大人,现在天也太早了。”
进宝满脸担忧看向收拾箩筐的问荇:“其实多睡会也来得及啊,你眼底下都是青的。”
这都还没天亮呢,他个鬼都没问荇有精神。
况且芝麻地不是才一亩半,当时种得又很疏,而且是分轮次种,这次只能收一部分,应当用不着这么赶躺。
“早点去干活,回来再早点休息。”
其实问荇是睡不着觉,想着躺在床上也没事做才干脆下床忙活。
昨晚是他最近睡得最不安稳的一晚上。
明明没发生什么事,问荇却心里明明沉甸甸的,悬着放不下来。
他又看了眼身后的牌位:“进宝,你昨晚见过我夫郎吗?”
“没呢。”进宝摇头搞得像拨浪鼓,“昨晚只见过那个妹妹,她半夜睡不着起来差点摔了,还是我偷偷给她屁股下面垫得稻草。”
“做得好。”
问荇按下心中异样的感觉,确认问丁还在睡觉,背上背篓悄悄离开了家。
临行前,他没忘了叮嘱进宝:“要是待会遇到连鹊,帮我和他说今晚等下我。”
许是柳连鹊的性子太让他放心了,突然有一天没了踪迹,都让问荇心中不安。
“好。”
进宝似懂非懂点点头。
可是天都要亮了,他不觉得昨晚柳大人都没出现,剩下这么点时间柳大人就会出现。
唔,他们是出什么事了嘛?
进宝不理解,但他照着做就是了。
问荇脚程快,到的时候兵卒们还没离开,三人无聊得在那玩进宝捎过来的栗子壳,把栗子壳堆得高高的,比谁堆得多还不塌掉。
他们见到问荇俱是一惊,均有种被抓包的感觉。
“小问,今天天是不错啊。”
郑旺尴尬地移开话题,用脚拨开栗子壳,却忘了自己是半透明的,压根就藏不出身后堆成小尖尖的栗子壳。
完全没看脑袋上乌云压顶,分明是个阴天。
“是不错。”
搁平时问荇肯定要打趣两句,但今天他意外地没这心情。
“我来收芝麻了,你们就先回去吧。”
收割算不上精细活,可几个兵卒是做不来的,他们忙不迭应下,勾肩搭背地消失在朝阳里。
问荇探进地里,用手抚摸着芝麻的叶片,一株一株找着果荚较大的芝麻株,用镰刀试着拦腰割下已经成熟的芝麻,再将割下来的半人高芝麻株摆在田边。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时辰,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上,隔壁来查玉米长势的周二好奇目光瞄了芝麻株不下十次,却没敢上前问东问西。
他一直很好奇问荇种得这是什么稀罕菜,刚开始苗苗长得不算奇怪,可到开花结果的时候,又像豆子又像瓜的。
难道是什么致富的法门?
可得益于问荇在村里人心中神秘、邪门但算不上坏的形象,哪怕是最八卦好奇的周二也不会来凑过来摆弄整整齐齐堆在地上的芝麻,权当问荇只是在种长得奇怪的豆子。
问荇家那只半大的黑狗不知何时蹲在田边,眼睛炯炯有神,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周围的光景。
周二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一头扎进自家玉米地里。
比起问荇本身,他种得菜根本算不上古怪。
待到地上堆放了足三堆,问荇随便在路边砍了几株柔韧纤长的野菜,一圈一圈将芝麻捆起来,再将多出来的草叶打成结,轻松背在身上,两捆夹在胳膊下,最大的一捆放在箩筐里。
得亏他赶得及,再过几天成熟的芝麻稍微抖一抖就会爆开,也不能这么粗暴地进行搬运了。
忙活了这么久,地里还剩了大片大片的芝麻,可睡眠不足的问荇却不感觉到累,满心是能挣到钱的喜悦。
芝麻在江安镇是稀缺货,拿去卖钱可太金贵了。
“那姓问的寡夫不是挣了好些钱,据说有个几十几百两银子,怎么还自己累成这样。”
偏生有好事的村人就爱议论别人,问荇走到一半的时候,听见个做豆腐的青年同他媳妇窃窃私语:“我要是他,肯定拿点碎钱雇些人帮忙。”
当然,这窃窃私语的声音太大了。
他媳妇倒是看得懂情况,压低声音责怪道:“人家就在边上走,你瞎说什么呢?”
“挣了钱节俭些多好,省得和你一样,挣了钱就知道去镇里买酒,一进肚子几文十几文都没了。”
“我错了,我错了。”
卖豆腐的连连告饶:“这上次去的时候,不是也给你买了绢花……”
趁着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说着私房话,问荇赶紧加快脚步,他实在是没兴趣听这些。
反正他夫郎又不管他花钱。
倒不是他不想找人帮衬,可不能总天天麻烦熟人,祝澈本来就很忙。
若是给钱雇人,村里人都知道他家宅子什么状况,这才刚吓走问大宏他们没多久,给得不够多肯定不敢来帮忙。
要给得多了,问荇又嫌花的多不值得。
要是找鬼来搬……
问荇脑中又浮现出邪祟那张冷漠的俊脸。
说起来最近晚上回去得都早,已经很久没见着柳连鹊成邪祟模样了。
他相信要是自己同邪祟夫郎说,柳连鹊一高兴或者一不高兴,能给他把全村全镇的鬼全都从坟里叫出来。
思及此处,问荇默默将压榨鬼的想法抛之脑后。
他只是要收个芝麻,又不是集阴兵称王称霸。
芝麻不需要堆在屋里,而是需要摊在院子里晒干,才好将细细密密的籽抖落出来。
到处薅材料在此刻起了效,问荇垫了张工匠们留下的干净麻布,再把芝麻铺在麻布上。
要是收完地里的芝麻,麻布和前院的地肯定不够用,所以他放过了那些尚且青涩的芝麻株,集中处理再不采就要把种子抖在地里的芝麻。
问丁站在旁边看着,问荇走到东边,她就往东走两步,走到西边再往西走两步,却怎么也不敢上前,也不敢放松去休息。
“吃这个,很甜。”
问荇剥了两颗栗子塞给她:“去边上玩会,哥哥要忙很久。”
“我可以帮哥哥。”
她掐着栗子肉,无措地小声道。
只有其他在忙着,她在这站着,放到之前是要挨打的。
“那你去帮哥哥喂下狗。”
问荇想了想,还是让问丁干点小事她才会安心。
“好,我去喂。”
问丁眼睛立马亮了,她重重点了点头,抱着给狗用的破盘子朝着清心经睡觉的地方走去。
“吃饭啦。”
“汪?”
清心经疑惑歪头。
它不饿。
它看了眼问荇,问荇朝它点点头,聪明的黑狗立马摇着尾巴凑上去,蹭了蹭半蹲着的女孩的脸:“呜呜……”
“狗狗。”
问丁终于露出了个笑,用指尖小心翼翼摸着清心经的背,状态也松弛下来。
咚咚咚。
恰好在这时候,祝清迈着短腿,有节奏地敲响了问荇家的门:“小问哥哥,我哥让我来给妹妹送些衣服。”
小哥儿进了院子,眨巴着杏眼,冲着问丁笑得可爱纯良,露出排换牙导致豁口的牙来,胆小的女童竟然忘了害怕和躲开。
他怀里抱了厚厚一叠衣服,虽然都不是什么好料子,但洗得干干净净,有破损的地方都打了补丁。
“这是我几年前的衣服,有些旧了,但都可以穿的,不脏。”
祝清将衣服摆在桌上:“还好我哥没有丢,果然能派上用场!”
“那我替她收下了。”
问丁迟迟不敢动作,问荇替她接过衣服,感谢了祝家人。
“我该走啦。”
他哥的嘱托过,要是跑得不够快,小问哥肯定要给他们家塞好东西。
就一些用不上旧衣服,怎么能就让他老拿小问哥的东西。
小问哥哥守着寡挣钱也不容易,还被人欺负,日子紧巴巴的。
想到这,小哥儿脚底抹油就要开溜,完全没给问荇进屋里找些回礼的机会。
瞧着祝清匆忙跑走,问荇止住动作,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别摔了。”
“知道了……哎呦!”
祝清差点顺拐摔倒,稳住身形,片刻也不耽误替问荇盖上了门。
“我能看看吗?”
得到问荇肯定的答复,问丁小心翼翼摸了下衣服,眼中流露出羡慕来。
原来别人家的娘会好好存着他们的衣服,别人家的小哥哥也不会因为把家里的东西带出来被打骂。
真好。
问荇把她的样子看在眼里,默默记了下来。
一身新衣裳用不了几个钱。
临近傍晚,问荇最后一次到田边择几颗菜,又去临近的水井打些水。玉米耐存,家里还剩了些能吃的玉米,正好就着祝澈送的排骨炖个汤喝,再炒个素菜。
待到放松下来,问荇才想起自己这一整天都没吃什么热乎饭。
他伸了个拦腰,提着桶抱着菜,匆匆和刚来的兵卒们打了个招呼,便回家去了。
今天本该是平静的一天。
如果他没半路撞上惊恐的进宝,应该是这样的。
“大人,不好了!”
还没到家门口,进宝横在路边拦住了他。
男孩脸色比平时还白了些,眼睛时不时往宅子的方向看去,眼中有害怕也有无措。
自从发现自己是邪祟,进宝出现的这副模样的时间已经大大减少。
他离家不过三炷香时间,什么事能把进宝吓成这样?
“你,你快回去看看吧。”
问荇刚要开口问,进宝先急切地手舞足蹈:“是柳大人,柳大人看起来不对劲!”
问荇怀里的青菜抖了抖,终究还是没落在地上。
但装得满满当当的水桶洒落了几滴水。
他神色如常,语调却比平时快了不少:“他怎么了?”
进宝赶紧迈开腿走在前面:“我不知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柳大人就不对劲了。”
邪祟白天也不能出来,他晚上才刚刚回过神,迷迷糊糊看到柳连鹊站在院子里。
“柳大人!”
进宝照着往常模样,冲他恭敬地打招呼。
往常柳连鹊会和和气气回应他,可今天的柳连鹊没有反应。
进宝很久没听到声,心里不停地打鼓,他余光看了眼安静睡在树下的问丁,大着胆子往前走了步。
“柳大人?”
回应他的是个迷茫又冷漠的眼神,邪祟的青色瞳孔吓得他后退了半步。
这,这个目光……
他见过柳大人这副模样,可那时候柳大人不是迷迷糊糊的邪祟吗?
现在是在家里,他按理来说该是清醒的。
进宝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他呢?”
邪祟没察觉到进宝的害怕,他头脑混沌,对进宝印象浅,第一反应是找问荇。
他的夫君怎么不在?
进宝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顺着邪祟的意思往下说:“问大人出去了,过不了多久会回来。”
柳连鹊点点头,眼中青光稍微暗淡些许,似乎对进宝这番话还算满意。
得救了。
正当进宝松了口气,盘算着怎么找个借口把消息递给问荇的时候,柳连鹊疑惑的目光又转向树下睡觉的女童。
“她是谁。”
怎么在他夫君家里,还和他夫君怎么有三四分像?
“她,她……”
进宝眼冒金星,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这是他个只会让人鬼打墙的邪祟该应付的事吗!
“你最后怎么和他说的?”
问荇心中隐隐升起不妙的预感,进宝的脑子时好时坏,瞧着小鬼童一脸心虚模样,恐怕这次是办了坏事。
“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进宝低着头,一脸羞愧。
“我知道。”
问荇尽量让自己显得平和:“你说,我不怪你。”
“我其实也没说什么,当时太急了,所以就……”进宝对了对手指,“就告诉柳大人,这是你家人。”
问荇深吸了一口气。
这下完了,进宝说个妹妹同辈都好,偏偏这时候脑子短路。
长得和他几分像,还是小孩的家人……
他总觉得柳连鹊会误会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我只是收个芝麻。
鹊鹊:收芝麻……一百个鬼,夫君,够不够?
小问:倒也不必。
鹊鹊:那是要,一千个?
开始回收第二段文案~
第113章 都是误会
“进宝。”
迎着进宝心虚的眼神,问荇扯出个僵硬的笑。
“我之前没看出来,你可真有本事。”
“大人我错了呜呜呜……”
进宝吸了吸鼻子:“我当时脑子乱了,只想着找机会喊你回去看看。”
“等等。”
进宝说着说着,自己呆在了原地。
“问丁还在家里,我自己跑出来了,她要怎么办呀?”
问荇无奈地看着他。
进宝可算是意识到了。
“完了。”
进宝两手托着腮,嘴巴张得能吃下去个大石榴,他露出个空洞的表情,又重复了遍:“完了。”
“柳大人肯定误会了,他会不会觉得问丁是问大人的娃,然后把她……”
邪祟行事都没轻重,这点进宝是深有体会。
他要成大罪人了!
“这倒不会。”
问荇对柳连鹊的人品很有自信,这可是个当了邪祟都忘不了仁义礼智信的书生,况且柳连鹊的状态和一般邪祟发狂还不一样。
带了理智,但不多。
总而言之,进宝的这番担心是多余的。
可他非常担心柳连鹊误会他。
来不及说进宝两句,问荇的脚步又快了些,心里隐隐上来些烦躁。
他并不想柳连鹊误会他,哪怕误会最终肯定能够解开来。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进宝前面,进宝愣了愣,拔腿跟上去:“问大人,等等我!”
进到院子里后,问荇看到的景象意料之中地和谐。
问丁依旧在熟睡,女童因为身子骨差直接在院子里就睡着了,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身上盖着薄薄的毯,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
柳连鹊端站在不远处的椅子边,今夜无风有云,月光艰难地从云层里落下些洒在他的脸上,却照不出半分光亮。
一长一少,一死一生,两人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但柳连鹊的状态不对劲得可怕。
他眼中青蓝色的光几乎要溢出来,指尖掐着自己的掌心,虽然还是那副面无表情样子,负面的情绪几乎要从他身上溢出来。
有悲伤,有不解,也有愤怒。
问荇心里咯噔一声。
放到平时柳连鹊肯定不会把进宝的话想歪,更何况他其实知道有问丁这号人在。
可现在柳连鹊成了邪祟,看样子也确实想歪了。
之前的邪祟只出现在田头,自从问荇老老实实听话不再大晚上出门干活后,每次都是遇上清醒着在家里的柳连鹊,他几乎可以断定柳连鹊状态的切换与他所在的地方有关。
可现在突然出现了异常状态。
要么是之前的推测错了,要么是节外生出了什么枝干来。
柳连鹊失联了一整晚,现在居然变成邪祟出现在了家里。
这难道就是长生的预言?
没等到问荇往下细想,柳连鹊抬眸看向他,眼中的戾气略微消散了些:“夫君。”
他的声音比往常低,吓得前脚刚迈进门的进宝立马缩回脑袋,非常明智地将场子留给了问荇解决。
“她是谁?”
没等到问荇开口解释,柳连鹊又问:“我们家里,怎么会有,别人?”
他不理解,尤其是在那个小鬼说了这是问荇的亲人,他更不理解了。
问荇不是只有他一个家人吗?
他们不是说好了吗?
发觉问荇出现了片刻怔愣,邪祟闭了闭眼,压住翻涌的怒意。
他不该对问荇这么凶,应该先听问荇说话。
“这是我妹妹。”
问荇失笑,果然成了邪祟后的柳少爷还是一样能忍。
“她被我的便宜爹娘虐待,所以才让我接过来住几天,事情突然没和夫郎说,是我的过错。”
“我的家人只有你,我的夫郎也只有你,待到过几天给她寻个好去处,这个家里不会再有我之外的活人。”
他认真地看向柳连鹊:“让你替我担心了。”
“妹妹,是妹妹……”
柳连鹊表情凝滞,他思考了好一会,丧气地垂下头:“抱歉。”
原来是妹妹,他知道问荇之前过得不好,如果这个妹妹也过得不好,那帮她是应该的。
他不该去急着怀疑问荇干了什么别的事。
他浑身翻涌的祟气逐渐平息,不仔细看,倒真看不出和往常有什么区别。
“夫郎刚刚这么急,是想歪到哪里去了。”
柳连鹊悬在离地几尺的半空,问荇抬手,将手虚搭在他的肩膀上,仰头笑道:“我才二十,难不成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有了孩子?”
今天的邪祟似乎比之前还容易激动,有话讲得越清楚越好。
“抱歉。”
邪祟把头低得更厉害了,他从半空落下,试图牵动僵硬的脸露出歉意的模样,这副样子有些可怜,一点也不像个让方圆百里万鬼敬畏的邪祟。
问荇一点逗他的心思也没了:“好了,我又没出什么事。”
“倒是你,你状况还好吗?”
“我很好。”
柳连鹊虽然不明白问荇为什么这么问,还是一五一十道。
他微微偏了下头,呆呆地礼尚往来了下:“夫君还好吗?”
“很好。”
眼下情况其实不适合笑,但问荇还是忍不住笑了。
柳连鹊不管怎样,都挺可爱的。
今天的邪祟和之前没什么区别,都是柳连鹊,都有点呆,都很心善,最大的区别也就是突然出现在院子里。
眼下最糟糕的是暂时找不到刚离开的长生,他一介凡人不会术法,弄不清具体状况。
但为了柳连鹊的安危,也只能自己摸索了。
柳连鹊发现今天的夫君很喜欢发呆。
他睫毛不安地抖了抖:“抱歉。”
他这么怀疑夫君,他肯定是生气了没和他说。
“我没气。”
问荇看他状态不错,但情绪较之之前更加不稳,也不能放下心来。
“要是真生气了,我会和夫郎说的。”
柳连鹊安安静静点了点头。
问荇用余光瞧见问丁好像醒了,声音压低了些:“我叫她回屋里睡。”
问丁迷茫地爬起身,眼中睡意被害怕取代:“对,对不起。”
她怎么直接睡在树下了。
“没事。”
问荇发现问丁身上盖了条毯子,是他用来垫灵位上贡果的,心下了然。
进宝没这么细的心也没这么大的胆子,问丁更是不敢进他的卧室,肯定是柳连鹊怕她着凉给她盖的。
他夫郎人心真好。
柳连鹊静静看着问荇。
他夫君人真好,笑起来好看,声音也好听。
好到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希望他们永远都在一起。活着也好,死了也好,谁也不能把他们拆开。
修长的指节咯咯作响。
“你去屋里睡,别着凉了。”
他边叮嘱女童,边从她那拿过毯子:“有人送来了衣裳,你想换可以换下,就放在你屋子里头。”
“屋上挂了锁,你不让进,谁也进不去。”
必要的事还是说明下,毕竟问丙这个腌臜人渣就喜欢偷看问丁换衣服,问荇想想都觉得恶心。
“好。”
女孩点点头,鼓起勇气道:“那小哥哥也早点睡,阿丁看到你最近在收菜,收得好晚。”
天都黑了好久好久,小哥哥居然还在外边忙着收菜。
“知道了。”
送走问丁,问荇赶紧朝着刚才柳连鹊站的方向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柳连鹊刚刚听到他在熬夜收菜这码事,恐怕不会轻易把他放过去。
鉴于问荇是多次再犯,这码事的严重程度恐怕只比他莫名其妙冒出来个女儿要轻。
果然,柳连鹊眸色沉沉,眼中又浮起了青光。
他夫君哪里都好,就是太喜欢省钱,总是累到自己。
他不能让他夫君受累。
他环顾四周,发现院子里居然没有其他鬼,朝着院外看去就想找壮丁。
“夫君,家仆。”柳连鹊念念不忘。
又来了!
问荇已经对这句话彻底麻木。
和平时的邪祟就解释不清,和今天这模样的邪祟恐怕更解释不清了。
他和着稀泥和柳连鹊商量,边边往卧房挪去。
“我今天太累了,要不我们明天再说。”
出乎他的意料,柳连鹊居然没有固执己见,而是立刻点了点头:“好。”
随后他在问荇略带讶异的目光下,堂堂正正又理所当然地踏进了卧房。
柳连鹊没有和问荇想得那样飘进牌位,而是直接坐在了床沿上。
青丝垂下,垂在他的锁骨上,又弯弯绕绕落在胸口,若是时间只停在这一瞬,柳连鹊就是个恬静睿智的俊秀哥儿。
可惜时间是会照常往下走的。
“歇息。”
柳连鹊不解地看向问荇,不明白为什么他还挪不动腿。
既然很累,夫君为什么不和他上床睡觉。
柳连鹊看了看旁边的空位,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往里边挪了挪,给问荇留了坐的地方。
“睡。”
他轻轻拍了拍旁边,一脸希冀看向问荇。
睡好了,他们商量找帮工,找家仆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的小问:连鹊来和我睡一起,我都给你留位置了,夫郎别害羞啊,没事你晚上想睡也行。(海豹拍床)
之前的鹊鹊:……
_
现在的小问:……
现在的鹊鹊:夫君,上床睡觉。(海豹拍床)
第114章 吃个软饭
问荇躺在床上盯着黑黢黢的屋顶,是一点睡意也不剩下。
旁边的邪祟压根不用睡觉,直愣愣睁着眼睛看他,眼中的情绪丝毫不会掩饰,只有问荇也看过来时,邪祟不知是意识到什么还是不好意思,才会短暂地移开视线。
“夫君,睡觉。”
他固执地重复了遍。
柳连鹊的脸配上这种表情意外地没违和感,却让问荇哭笑不得。
柳连鹊要是想起来今天做得桩桩件件,恐怕得羞愤欲死,连着十天半月闭门谢客。
问荇将被子紧了紧,拉到鼻稍下端,遮住了微微上扬的唇角。至少柳连鹊现在很精神,过于耿直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闭上眼,将呼吸逐渐放轻,营造出自己睡着的假象。
黑暗里有双眼睛在注视着问荇,但问荇的心绪丝毫未慌乱,只是继续安然地装睡。
那双眼睛中带着混沌,情绪全都糅杂在一起,唯独没有半分恶意。
柳连鹊不知何时坐起身来,居高临下俯瞰着问荇的脸,眼底的混沌短暂恢复了清明,却又被痛苦和迷茫所取代。
他记不清很多事,可现在又记起了些。
邪祟不知道该怎么做,一直都是本能引导他向前。
他的本能让他信任问荇,也只信任问荇。
他是谁,他们是什么?
良久,柳连鹊忍不住往前凑了些。
青丝落下垂在他少年相公的唇瓣边,没有实体却扬起阵微痒风,问荇没作反应,倒惹得他的唇抿起。
柳连鹊困惑地看着问荇,心里涌起种莫名欢喜。
“晚安。”
他小心翼翼挪到床的另一边,也跟着闭上了眼,哪怕自己毫无睡意。
寅时。
问荇缓缓睁开眼。
后半夜还真断断续续睡了会,他现在已经毫无倦意。
眼下柳连鹊的状况不容忽视,他决定先去趟镇里,找人来看看是不是血玉出了问题,再来做下一步打算。
一晚上没睡的柳连鹊几乎同时也睁开眼,他安安静静一晚上,就是为了等这刻。
他躺得板直,见问荇醒来,僵硬地坐起身,眼中带着欢喜。
夫君睡得很好,肯定可以和他商量事了。
“夫君,你昨晚睡得好吗。”
问荇先是惊讶邪祟说话居然不磕绊了,没来得及高兴,又敏锐察觉到柳连鹊讲这话的另一层意思。
————要是睡好,可就要商量正事了。
他眼中划过丝精光。
问荇打了个哈欠,露出个天衣无缝的疲倦模样:“有些浅眠,想再睡会。”
他倒头就要继续睡,打算熬到白天,柳连鹊就不会追着他给他塞鬼帮工了。
“你睡吧。”
柳连鹊声音温温柔柔,差点给了问荇他现在头脑清醒的错觉。
可接下来柳少爷又接了句。
“有正事,你醒后我们再说。”
问荇:……
他死死闭着眼,睡得很安详。
柳连鹊看了看他,看了看床,也跟着乖乖躺下。
邪祟消失得比小鬼更晚,问荇足足等到天光大亮才敢起床。
身边已经没了柳连鹊的影子,被子也和昨晚一样叠得整整齐齐,连褶皱都没留下。
他摁了摁额角,换好衣服后来到院子里。
昨天晒着的芝麻已经失去了些水分,变得蔫乎乎,只要等到晒至近乎全干,就能将里边的芝麻打落收集起来换钱了。
问荇叮嘱问丁好好待在家,自己则去找最快的方法进镇子里。
可惜他今天运气不好,问了一圈也没问到谁家牛车能捎人。村里闭塞,就连加价钱都难办,因为敢架牛车的小伙害了风寒。
可现在时候已经不早,再徒步去集里可能晚上前都回不来。问荇不敢想象情绪不稳的邪祟单独呆在家会胡思乱想什么,临时起意的计划也只能暂时搁置。
同个明天碰巧一起去的牛车约好明早出发去镇里,问荇回到家把昨天没炖上的汤炖上,再给柳连鹊把垫贡果的毯子洗好晾干。
待到湿乎乎的毯子晾在架子上,他将炖好的玉米肉汤端了出来,给问丁盛了一碗,给清心经挑了几块骨头。
“谢谢小哥哥。”
女孩小心捧着碗,用力嗅了嗅。
她的手微微颤抖,害怕自己把汤给洒了。
抬起头,问荇看见问荇急匆匆披好衣服,似乎要往外边赶。
“哥哥,你不喝吗?”
她不理解,刚刚出锅的肉汤怎么只给她喝?
“我现在有急事,晚上回来吃,你不够吃就自己盛。”回应她的只有问荇被关在门外的声音。
趁着天晴,问荇叼着块面饼,又一头扎进了芝麻地里。
总不能因为去不了镇子就一天白等,他的动作比昨天还要利索。手起刀落,一株株芝麻拦腰折断,利索程度让傍晚苏醒的兵卒三人组都叹为观止。
“小问可以啊。”
郑旺啧声:“这么能干,不得迷死十里八乡的哥儿和姑娘。”
“你脑子里也就只有那点事。”
王宁斜睨了他眼:“真不怕柳少爷对付你。”
“我不说了。”
郑旺赶紧打了打自己嘴巴。
最近那个大邪祟很久没出现,他都差点忘了这码事。
听到柳连鹊的名字,问荇机械重复的动作这才停了下来。他瞧了瞧天色,立落把手中镰刀别回腰间。
该回家了,再不回柳连鹊要是再迷迷糊糊误会什么,得和他着急。收完这最后一茬,也算是给他安心去集进县铺路。
看着问荇匆匆离去的背影,三个兵卒都摸不着头脑。
“他今天是咋了。”林大志吸了吸鼻子。
“之前不是还得再晚点才回去。”
“哪有。”郑旺挤眉弄眼,“最近他不是被柳少爷管着……”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知道,我们老实点看地吧。”
王宁倒不关心这些,抬眸想要提醒突然变得沉默的郑旺回神,却发现郑旺面露害怕定在了原地,就像老鼠见了猫。
“阿旺?”
王宁赶紧上前晃着他的肩膀,可郑旺依旧眼神呆滞。
他缓缓伸出只手,颤抖着指向王宁的林大志的身后:“后,后边。”
王宁浑身一震。
郑旺虽然达不到邪祟的程度,却是他们中间祟气和怨气最强的鬼,能发现他俩察觉不到的危险。
他缓缓扭过头,看到了邪祟冷漠的脸。
那是个和他几乎一般高的哥儿,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田里,杵在那光气势就让方圆十里的鬼都喘不过气。
“柳少爷。”
王宁吓得后退了两步,同柳连鹊拉开距离。
彻底确认对方并无敌意后,郑旺才缓缓出了口气。
柳少爷神出鬼没,也太吓人了。
他推搡了把呆愣的两个兄弟,喊他们回神。
随后郑旺终于聪明了一把,毫不犹豫指向问荇刚走过的方向:“小问刚才已经去那边了,现在应该在家。”
他不清楚柳连鹊看到了多少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单纯很仗义地想替问荇蛮下他半刻钟前还在地里的事。
可惜只是徒劳。
“他一直都这样?”柳连鹊的话不咸不淡。
郑旺愣住了。
因为邪祟表述事情的流畅程度,比之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柳连鹊眉头微微皱了皱,又重复了遍。
“他一直都这样?”
“不是不是,只是今天他收菜晚了些。”
“可我听你说,他一直都这么晚。”
柳连鹊眯起眼,吓得郑旺赶紧避开他的眼神。
他的音色听着温雅,但几个小鬼都不敢正眼看他。
完蛋了,柳少爷瞧着还是不清醒,郑旺欲哭无泪。
他就算烂在坟头,也不想帮问荇打圆场了。
还是王宁会来事,他在紧要关头扛起了大哥的责任,将郑旺推到一边:“他最近都很早回家,所以才让我们晚上守在地里。”
“今天回去的晚是因为他……他明天有事要做!”
问荇去得匆匆忙忙,他们今晚和问荇都没说过几句话,王宁也只能瞎猜。
谁知道还真让他猜中了,问荇明天的确要去集里。
柳连鹊的注意力被“要事”吸引,他想了想后缓缓点点头。
无风的田野间掠起一阵阴风,三个小鬼被吹得睁不开眼,目送柳连鹊眨眼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些许青蓝荧光渐渐消散。
“怎么回事。”
郑旺狼狈地抬起头,嘀咕道:“他俩都不说话就跑了。”
“看你的地吧!”
王宁松懈下来,长舒了口气,差点瘫倒在芝麻杆上。
“也是,看地,咱们看地……”
问荇走到家门口时,发现门缝里溢出些许萤火,就知道柳连鹊今晚还在家等着。
至少今晚他还安然无恙,问荇略微放下心来。
“问大人……”
进宝贴着墙根缩在外边,想要说什么却来不及,眼睁睁看着问荇推门而入。
他该怎么告诉问大人,柳大人不是一直在家,也是刚刚才回来的?
进宝抱着自己不够用的脑袋,晕乎乎地继续装死。
邪祟坐在床头,坐姿从头端正到脚,只差怀里抱本正经书,就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柳连鹊。
只是他看问荇的眼神里情绪太直白,所以问荇轻而易举分辨出来他的异状。
柳连鹊今天倒没急着开门见山,只是安静等他坐下。
问荇缓缓落坐,小心瞧着他的眼睛,总觉得青色光芒又淡了些,现在倒更像他生前的茶色瞳孔。
“你不用担心银子的事。”
还是柳连鹊先开了口,他脸上的僵硬变得柔和了许多,生出介于人和鬼之间的感觉:“我存了很多私房钱。”
昨夜的他讲话还非常僵硬,今天甚至言语间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情绪。
连问荇听得都愣住了,这是邪祟说过的,最迂回的话。
不光是屋里屋外的界限被打破,两种状态的界限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柳连鹊的认知和记忆依旧混乱无比,思维尚且简单直白,但绝对比之前邪祟样子好了很多。
“我们可以不用我家的钱,我知道许多人瞧不上你,也瞧不上我。”
说到这里,柳连鹊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失落,嘴唇不自然抿了下,但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他很快就平静下来。
“我们住出来了,可以过好自己的日子。”
问荇沉默了。
要是邪祟扯着他衣服喊他去找帮工,甚至抓着他给他找下人,问荇都还能找花里胡哨的理由哄他。
可面对这样的柳连鹊,他实在不想去用哄来对付他。
短短几句话,他几乎是剖出了自己的心,剖出了平时绝对说不出的,藏在内心深处的委屈和想法。
现在的他不懂怎么让问荇放心,却尝试着告诉他,可以试着去放心。
因为他觉得问荇需要帮助。
“带我走吧,连鹊。”
问荇笑了,直直地看向柳连鹊那双澄澈的眼睛。
柳连鹊抬起头,眼中装满了不可置信,就像个得不到奖励的孩子突然被塞了块糖吃。
“走啊,总不能在家里挑。”
“柳少爷不是说要帮我挑帮工吗?”
不就是些不知是福是祸的鬼怪,柳少爷喜欢找帮工,要找几个就找几个。
反正自己有办法让他们乖乖听话,保不齐他真的命里犯鬼,鬼就是他的助力。
柳连鹊点点头,眼中出现了明显的欣喜:“好。”
门外的进宝见里头安稳,刚想松口气偷摸溜进去,却发现自家门口泛起来各色的荧光鬼火。
而且这些鬼火并不虚弱,显然还是专门挑过的,不弱的小鬼。
噗通。
胆小的邪祟吓得赶紧坐回原地,眼睁睁看着鬼火们汇聚成人形。
一个两个他打得过,这么多他可打不过。
摔死的,病死的,饿死的,噎死的……
好,好多有些厉害的鬼。
柳大人是不是把隔壁镇的都叫来了啊啊啊啊啊!!!
进宝吓得又咬着了舌头,忍不住呲牙咧嘴。
“我已经挑了些,就在门口。”
问荇在屋里就瞧见外边冲天的光几乎要冲破黑夜,连密密匝匝的树叶都无法阻挡。
上次看到这么壮观的景象,还是上辈子的时候,他前几年去旅游遇到的极光。
他硬着头皮看了眼满脸期待的柳连鹊。
他保证柳少爷的确恢复了不少神智,这喜欢自作主张的毛病是又犯了。
问荇给不明所以从门里探出头的问丁使了个眼色,小丫头虽然啥鬼也看不见,更弄不清楚状况,但很给面子地自觉跑进屋,把门锁上。
“汪……”
被鬼火晃瞎的清心经也摇着尾巴,在问丁关门的最后一秒,钻进问丁的屋里避风头。
“挑几个,帮你。”柳连鹊见问荇没有动作,轻轻用手带了带他的肩膀,可惜手穿过问荇的身体,只带起阵风。
他比问荇矮了点,这动作还需要飘在半空才能做到。
问荇被他的动作弄得无语凝噎。
算不上拍但也算不上摸,介于寻常和暧昧之间,他上次见到这么理直气壮的动作,好像是那个买豆腐的用绢花在哄他娘子,也是直接上手。
他算是被大佬看上了吧?
问荇缓缓打开门,瞧着这群算得上凶神恶煞的鬼和面露同情看着他的进宝。
他虽然不通鬼神之术,但好歹和鬼打交道多了,自诩对鬼的分辨能力还行。
从这些鬼的身形透明度、鬼火亮度看,至少都有郑旺的水平,不少长得还凶神恶煞,光看着都不是善茬。
他夫郎本事真大。
但有柳连鹊站在问荇身边,没有任何鬼敢抬起头来,都是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大人,请吩咐!”
不知道谁先喊了声,其他鬼如梦初醒,也陆陆续续开始表忠心。
“我们很能干的,求大人放过我们。”
“是啊,我生前是武馆的,打架利索,让我做牛做马都可以。”
“大人,我力气大,我也行。”
只是他们忌惮的全是柳连鹊,问荇油然而生种狐假虎威之感。
每到这时候,他总能体会到哪怕不清醒时都看似无害的柳连鹊在邪祟里都算佼佼者的事实。
邪祟靠着怨气和祟气压制住小鬼,生前的性别、家世、能力都没了作用,强弱就是唯一的准则。
这些鬼表面上服气柳连鹊,实际上并不服问荇这个大活人,他能感觉到有些鬼不敢看柳连鹊,却把警惕又好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甚至有些立马隐隐带了轻视和敌意。
人鬼有别,可以想象要是没了柳连鹊,他们肯定不愿意听他话。
接受了要找鬼帮工的事实后,问荇首要考虑得就是让这些恶鬼能够服服贴贴,不说帮忙,也不能帮他倒忙。
看着旁边的柳连鹊,他心头涌上一计。
既然夫郎这么想彰显自己的能力,那他就给柳连鹊个好机会。
打定主意,问荇微勾了下唇角,只是抬头的功夫,立马换上副茫然无措模样。
他微微又低下头,被抽掉了骨头般足足让自己显得矮了柳连鹊半个头。
“夫郎,你来挑就好。”
他往柳连鹊身后退了半步,眼中全是惊慌无措模样,就像没了柳连鹊,就是没了自己的主心骨。
他的表现小鬼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夫郎。
他们这才发现半夜不由分说把他们几乎是胁迫着唤来的邪祟,居然是个长相好看的哥儿。
原来是这大邪祟生前的相公,倒是稀奇。
年青的男人看着只长了副好皮囊,自家夫郎变成邪祟了还能如此记挂他,甚至不惜找鬼来让他挑。
一般鬼成了鬼,和家里前尘往事也就一笔勾销了,甚至不少还恨着家里,就是因为家里不幸才成鬼的。
看来是邪祟很重要的人。
“你挑。”
柳连鹊当下的感知能力只恢复三四成,被问荇当众这么喊不觉得羞赧,只是略微生出些些陌生的,可以称之为不好意思的情绪。
“是给你找帮工,你挑就好。”他冷硬的声音软下来两分。
原来如此。
小鬼们露出了然模样。
大邪祟把他们弄过来,还真只是为了讨好这个和小白脸一样的相公!
其中有读书人装扮的鬼露出嫌恶表情,却不敢抬头让柳连鹊看见。
只是为给个种地的找帮工,何必拉来这么多鬼。
简直是烽火戏诸侯!
“不行,夫郎来挑。”
问荇练练摇头,声音恭顺,一副没主见样子。
他胆怯地看了眼丢掉半个头的屠夫,又小心看了看没有耳朵的囚犯,快速收回视线,无助地把眼神放回柳连鹊身上。
“我害怕。”
他这话说出来,被他看的屠夫顶着一只眼睛惊愕打量他,就差开始骂了。
这小子在干什么,怕鬼还要找鬼来当帮工。
他不过是生前和人打架少了半个头而已,又没惹着他!
问荇被他的眼神逼得连连后退,却一句话也不说。
柳连鹊冷冷看向屠夫,吓得屠夫立马收敛气焰,小心翼翼低下头。
他怀疑自己再敢多看眼,这邪祟的小相好得埋在邪祟胸口哭,被大邪祟盯上,到时候他剩下这半个脑袋都未必能保住。
问荇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缓缓背过身去,在小鬼们看来,他是在消化方才见到的可怕景象。
他眼中的楚楚可怜还没彻底散去,瞳仁微微向下移,堪称漂亮的脸上反倒多了几分玩味,却不留下丝毫恐惧的痕迹。
进宝捂着脸,在旁边看得快把自己眼珠子扣下来了。
这是谁?
还是他认识的问大人吗?
柳连鹊很困惑,侧身看向受惊的问荇。
他夫君之前不是不怕鬼,还和鬼关系很好吗?
但看问荇这副模样,他也顾不上想这么多。
“别怕,他们往后都听你的。”他笨拙地安慰着。
大不了多给他们点工钱。
小鬼们倒吸了口凉气,胆子小的跪得歪歪扭扭,头都快磕着地了。
柳连鹊其实没什么言外之意,可他们都想歪了,以为柳连鹊在威胁他们。
完了。
大邪祟比寻常哥儿对待相公还痴狂,以后可千万不能惹这小白脸,见到他得像见到大邪祟一样恭敬。
柳连鹊的宽慰起了作用,问荇重新转过头。
他刻意咬着指尖,长长的睫毛下眼睛似乎要落下泪来,不熟他的人远看只觉得少年茫然又可怜,可熟悉他的进宝回过神,铁青着脸色,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
还真是他熟悉的问大人,演得比谁都像能吃软饭。
只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不干净了……
“真的吗?”
问荇不敢置信,整个人黏在柳连鹊身上,用仰慕的目光看向柳连鹊,至始至终没正眼看低着头的小鬼们。
“他们真的会听我的?”
但凡柳连鹊能多三分感知力,就能察觉到问荇眼中看似纯粹的仰慕带了太多其他情绪。
可他感觉不出,只是看向那五颜六色的鬼火和小鬼,耐心叮嘱:“以后你们要听他的。”
“是,是!”
有会来事的小鬼眼珠子转了转,语调恭敬中带着谄媚:“我们一定听这位……”
他好像不知道问荇的名字。
小鬼卡了下壳,立马想到圆场的法子。
“大人的相公大人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软饭香香,开心。
进宝:……大人你。
第115章 露出马脚
大人的相公大人。
听着很怪,倒也没错。
问荇很受用,惶恐地点了点头,将手虚搭在胸前给自己顺气,手指微微蜷曲。
他受宠若惊道:“多谢夫郎。”
“你我间不言谢。”
柳连鹊收敛起身上不自然发出的,独属于邪祟的咄咄逼人气场,安安静静站在问荇身边,显然心情好了不少。
趁着和柳连鹊搭话的功夫,问荇谨慎地扫了圈跪在地上的小鬼。敲打好这些恶鬼,确保往后没鬼找他寻仇,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选谁能让他获得更大的利益。
看地的鬼他家是足够用了,问荇现在最缺的是能攀山采药的劳力。
采药要进山里,压根不是看地这种用不上脑子能干的活,还需要找生前经常进山的鬼才好。
江安镇这进山多的鬼大多生前是篾匠、猎户、挑夫、采药郎。可很多鬼死了太久,浑身上下都灰扑扑,问荇就凭粗略几眼,已经完全看不出他们生前的行当来。
这么排除后,看着乌泱乌泱的一大群鬼非常壮观,去掉缺胳膊少腿面露凶光的,去掉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可用之才少之又少。
“夫郎,让他们不是方圆十里内的都走。”
权衡之后,问荇只能一轮轮地筛鬼,他拳头抵在唇边,嫌弃道:“我不要别的地方的鬼,他们肯定会欺负我。”
要是好不容易挑来个能用的,一问他埋的地方在禾宁村五十里外,一到白天又得回到自己坟头,晚上都未必能找到来禾宁村的路,每天光让柳连鹊把他喊过来都是件麻烦事。
就算柳连鹊无所谓,他还心疼柳连鹊的祟气。
可恶的,没见识的家伙。
他的话一出,有六成的鬼又喜又气,心情复杂。
喜得是他们不用给大邪祟当苦力,气得是这面皮好看性格娇惯的邪祟相公居然还嫌弃他们!
别的地方的鬼是招他惹他了,凭什么瞧不上他们。
“好。”
柳连鹊依然不明白问荇为何这么做,但还是毫不犹豫应下来。
他一挥手,鬼宅门前跪着的小鬼立马少了大半,五颜六色的萤火四散开来,场景颇为壮观。
“呀。”
问荇没心没肺地拍了拍手,笑得眉眼弯弯:“夫郎,好多萤火,真好看。”
进宝默默转过头,同手同脚地跑去田里找兵卒们去了。
他,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不能就他一个人瞎掉,他要让那群大个子一起瞎掉。
进宝打着算盘。
飘到一半的鬼火顿了顿,不约而同加快速度逃离这是非之地,飞得快出残影。
待会那邪祟要是听得高兴,知道鬼火能讨相公开心,把他们再叫回来飘来飘去,可就要跑都跑不掉了。
待到该走的鬼都走了,问荇垂着眸,眼神暗了暗。
“夫郎,我不要长得不好看的鬼。”他指了指个满脸横肉的男子。
“这种的,我害怕,他看着会打人。”
借着铺天盖地的鬼火,他刚刚反倒是看清楚了不少鬼的形貌和动作。
例如这个在他脚底下的男鬼。
鬼会保持死时模样,男人胳膊上有临死前冒出的新伤,胳膊和脸上都有淤青和擦伤,而且还有很多皮肉伤愈合后的疤痕。
如果只是干苦力活,手上不可能没有茧子却身上都是伤。
如果是打仗的,不会皮肉伤这么多还没严重到伤筋动骨。
加上男人一直不耐烦地动来动去,问荇猜测这位是个无所事事还喜欢斗殴的懒汉。
他相信懒汉就算成了鬼,也依然只是个懒汉,把懒汉找过来只会帮倒忙。
“不可以貌取人。”
柳连鹊虽然这么说着,还是纵容了他看似无理的行径。
“你要是觉得不合适,直接让他回去。”
得了柳连鹊的话问荇就不客气了。
他一边端着副害怕又好奇的表情,一边看似随意又点了几个鬼让他们回去。
跪在角落里的挑夫暗自心惊。
问荇喊走的鬼里他见过几个,个个都是靠不住的泼皮,许多鬼都会给他们绕道走。
可他怎么看,这个年轻男人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活人,难不成还会看鬼的面相?
瞧着问荇这副胆怯懦弱模样,挑夫只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
被问荇一顿乱点,肉眼可见形迹可疑的鬼全都被他排除在外,剩下的鬼不过十来个。
“你们是干什么的?”
问荇扫了眼,确认自己没漏下谁,剩下这些不说很老实,至少粗看看不出坏心思。
小鬼们低着头不敢说话,有些认识的眉来眼去,不知是说实话好,还是不说实话好。
说了,可能就要被抓来干活,不说,被发现那下场更糟。
他们心里打着鼓,谁也不敢揣摩这一人一鬼的心思。
“夫郎,帮我问问他们之前是干什么的。”
问荇不想和他们拖时间,退到柳连鹊身边眼中带着希冀:“我想要能帮我进山采药的。”
感受到邪祟死寂的目光,挑夫咬着牙做了头个说话的鬼:“我之前是个挑夫,两位大人如果需要,我可以随同进山。”
他自认脾性好,也喜欢忙碌,当帮工比受着邪祟的压迫感好太多。
“我是种地的。”
“我,我是贩鱼的,农忙时候也会回家。”
“……篾匠。”
有人打头,其他小鬼也陆陆续续开口,果然十来人里边还是庄稼汉居多。
当然,里面有假的庄稼汉。
问荇又将所有自称庄稼汉的遣散,这下地上只剩下五个人,其中有两人瞧着病恹恹的,许是病死的。
病死鬼没什么力气,问荇也不想最后成了他在虐待病痨鬼,让那两个也都离开了。
剩下的三个,两个是村外荒地里埋着,一个埋得远,埋得远的也被问荇排除在外。
“就你们俩了。”
他看向最后留下的两人,一个方才说话的挑夫,一个只说了两个字的篾匠。
没遇到采药人很可惜,但挑夫篾匠也足够了。
“夫郎,我同他们说两句。”
挑夫一愣,他怎么觉得现在小白脸讲话的态度和方才略有差异。
柳连鹊不疑有他,缓缓飘进了院子里。
“你们起来。”
问荇的脊梁不知不觉就挺直了,他神色从容:“刚刚有个挑夫说自己是种地的就跑了,就是最后走那个。”
“他不动我还不知道,一动那个模样就不像种地的,况且心虚得太明显了。”
害怕成这样都要撒谎逃跑,这种鬼留了也留不住。
问荇说话看似东拉西扯,却说得两个鬼冷汗直冒。
这压根不是什么傻乎乎的,需要依傍自家夫郎的相公,清醒得很呐。
“你们别害怕。”
问荇慢条斯理道:“我既然没把他怎样,更不会把你们怎样。”
“这样,你们只要替我进一次山,帮我采好山货,一次后去留随意,我也好给我夫郎个交待。”
“去一次……给交待?”
挑夫诧异,和他想得完全不一样。
他以为邪祟找了这么多鬼过来,是要让他们做牛做马干什么大事。
结果还真只是进山帮忙采山货,着点小事他熟得很。
看两鬼神色放松,问荇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没办法,我夫郎他心疼我,觉得我挣钱累非要给我找点帮工,我又不能拒绝掉他。”
恰好郑旺喜欢凑热闹,听到进宝说问荇在训鬼,拉着自家弟兄和黄老爷子就来看热闹。
他刚到,听到的就是问荇这番话。
郑旺陷入了沉思。
他看了看旁边的四个鬼,他们也陷入了沉思。
这话术怎么有些耳熟呢?
问荇当时就是和他们说完事后去留随意,结果他们莫名其妙就从良看地了。
挑夫心里升起怪异的感觉。
他可没看出来眼前的青年有半分苦恼,现在是装都懒得装了。
“我也不会白让你们干活,下山后你们需要把遗物托给家里人,或是想要什么衣服吃食让我烧过来,只要不难办,我都会帮你们办。”
“就这些了。”
挑夫和篾匠迷茫地应道:“明白了。”
反正他们也不能忤逆邪祟,现在邪祟的相公说不会残害他们,已经算是极其好的结局。
尤其问荇开得条件的确开到了他们心里去,他们死在荒郊野岭,要是死得甘心也不会变成鬼,打心眼里期盼着有些吃的用的烧给他们。
“我们听凭大人吩咐。”
白捡了两个还挺听话的帮工,而且里面没有郑旺这种遇到狗都要上去搭两句话的热络人,问荇非常满意。
他早已发现树后有鬼蠢蠢欲动,把旁边围观的兵卒三人组、黄参和进宝喊了过来。
篾匠看了眼进宝,非常敏锐地察觉到进宝也是个邪祟,只是比方才进去那位更弱,继续低着头不敢出声。
今天是怎么回事,居然连着见到了两个邪祟,而且两个邪祟貌似都很听眼前人的。
“你们带着他俩去熟悉下山里,他们应当不是村里人,别让他们过几天迷路了。”
问荇笑得和善又亲切:“顺便多和他们说说正事,别让他们总是来怕我。”
“我有那么可怕吗?”
他又不是狱卒或者工头,哪能让这么多鬼怕他呢?
大人好像个奸商,会把一枚铜板掰两半的那种。
进宝鼓着包子脸,暗自腹诽。
郑旺看了眼篾匠和挑夫,心中涌起来股悲哀。
坏了坏了,这俩鬼和他本事差不多,本来骑在他头上的只有进宝,进宝还是个蠢小孩,怎么现在又多了两个。
“小问,是我们人手不够用了吗?”他哭丧着脸,“你哪又弄来俩有本事的鬼。”
他盯着挑夫,挑夫和善地冲着他笑了笑。
“往好了想。”
问荇笑容加深:“我这不是给你找了几个搭伙玩的吗?”
看他多体贴,找的两个鬼都和郑旺年岁差不多,肯定能玩到一起去。
郑旺一拍脑袋,好像也对。
他心中狂喜,也不管什么强不强了,自来熟地圈着挑夫的肩:“老兄,你知道栗子壳怎么堆城楼吗?”
又拍了拍一脸惊恐的篾匠:“哥们,每天傍晚西边那田头,我们就在那划酒……当然没真酒喝,但这不重要!你要是想来咱们一起。”
前纨绔郑旺充分发挥了他的特长,试图十分钟内好得和两鬼穿一条裤子。
挑夫脾气好得出奇,无措过后配合地笑了笑。
可篾匠不光长了张还不错的冷脸,性格也有些孤僻。
他苍白的脸憋得通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就等着郑旺憋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语句,两眼翻白直接晕过去。
“别吓他们。”
问荇制止郑旺疯狂的行径,看了眼天色:“我先回去睡觉了,有事喊你们。”
“对了。”
问荇指了指旁边的小萝卜头:“只是个小邪祟,不用怕他。”
进宝抱着臂,不服地插嘴:“谁说别怕我,我很凶的!”
“进宝。”问荇声音变冷。
“大人说得对。”
进宝立马变脸,眨巴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看着像个普通小孩子:“我一点也不可怕。”
郑旺仗着进宝不能对他怎样,挤眉弄眼地开着进宝的玩笑:“哎呀,真别把他当邪祟看。”
“他就有点能让人鬼打墙的本事,之前还被熊吓得差点尿裤子喽。”
“你,你!!!”
进宝气得一蹦三尺高:“郑旺,讨厌的傻大个,娶不到媳妇。”
“我呸!”
郑旺瞪着眼:“毛都没长好,你就娶得到?”
篾匠茫然地看着眼前鸡飞狗跳的场景,又往边上缩了缩。
挑夫倒是神色松弛,事情似乎没他想得那么糟糕。看着可怜巴巴的篾匠,他默默也往篾匠身边凑了凑。
这群鬼远没有想象中吓人,他俩也算是共患难了。
趁着场面极其混乱,问荇已经顶着王宁维持秩序的声音摸进了宅子,深藏功与名。
“讲好了?”
柳连鹊迎了过来,说一是一的柳少爷还真一点也没偷听,就等着问荇回来……
“好了。”
明明门外小鬼邪祟混杂在一起的吵闹声震天动地,问荇却好似聋了般。
他替柳连鹊拉开卧房的门,哪怕柳连鹊其实可以穿墙而入。
“我们睡下吧。”
昨天他还不自在,习惯了后,觉得边上躺个鬼也并无不好。
尤其这鬼还是他夫郎。
但昨天热情爬床的柳连鹊却杵在灵位前边不会动了,脸上露出丝不自然的模样。
“……你先睡。”
柳连鹊的举动一天换一个样,神智也越来越清醒了。
也不知是好是坏。
问荇压抑住心里乘人之危哄骗他睡床的念头:“好。”
灵位边的身形一晃,柳连鹊消失在他的面前。
清晨。
问荇耐心听完进宝骂骂咧咧说了郑旺的不是半柱香,并且叮嘱问丁照看好清心经,匆匆踏上去镇上的路。
他这次什么货都没来得及带,一挨着市集目标明确,直奔家之前看过的石匠铺那去。
何肃起先是柳家派来的,所以哪怕问荇和何肃他们关系还不错,为了防范柳家,他也不能把这群工匠列为首选,而是换了家店。
老石匠听说是村里的急活,还要和灵堂灵位有关本来不想去,可耐不住问荇舍得给钱,语调间又非常诚恳,终于还是答应了。
这是家传子的作坊,他带上自己的两个儿子,瞪着眼看着问荇又雇了个车立马就走,光上趟集市还真就是为了拉他们去修缮灵位。
“小兄弟,你要修的是……”
大儿子好奇心重,实在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他之前遇到过给家里人修棺材的都没这么急。
“我亡妻的灵位。”
问荇语调平静,反倒让年轻的石匠满脸愧疚:“对不住,对不住,我不该问。”
他肯定很喜欢他的亡妻。
待到家门口,瞧着眼前看似恢宏实则破败的宅院,石匠心中的同情更甚。
他不知道这家曾经发生过什么,甚至想到出高门倾颓,爱人阴阳两隔的戏码。
问丁身后跟着清心经,她拄着扫帚帮忙扫院子,一路扫狗就一路跟。
见到来了生人,女孩这才费劲抱起狗,悄悄缩进自己的屋子里。
容不得石匠多想,问荇熟练地推开卧房门,将石匠们引到灵位前:“我需要撬开石板,查看下里边的料子。”
老石匠用余光打量着这家布局,几乎是不敢置信。
他干了几十年,也算是遇到过各种奇奇怪怪的家中布局,但把灵堂设置在卧房简直是闻所未闻。
而且这卧房看起来是翻修过,但装饰依旧简洁到粗陋,可这灵位上用的石料非常好,许多世家大族给早夭嫡子的待遇也不过如此。
问荇给了钱,他也不好多问,给自家儿子使了个眼神,三人都心照不宣地闭了嘴。
因为灵位用的石板料子太好,老石匠胆战心惊撬了很久,还是发现石板有经常撬动的痕迹,才开始放心大胆地下手。
咔。
石板被石匠小心卸下,两个年轻人将它轻轻摆在地上。
灵位里面镶嵌着一颗血红色的石头,宛如会搏动的心脏,刺着几人的眼睛。
是颗血玉。
可问荇立马发现了不对劲。
距离上次更换血玉已经过去好几天,按理来说血玉至少要变小一两成,可这块血玉和镶嵌上去时一模一样,完全没有缩小的迹象。
“这是血玉吗?”
他赶紧问老石匠,并解释了句:“我也是外行,听说血玉能安魂,就怕之前请的工匠克扣材料。”
老石匠仔仔细细打量着石头:“是真的血玉,不会有错。”
明明是血玉,可问题大抵就出在这块不会变小的血玉上。
还好没有去找何肃,毕竟上次装灵位的活就是他们做的,他们不管知不知情,都可能是柳家套里的一环。
“把里面的血玉摘了。”
问荇从暗格中又拿出块成色更好的红石头:“我这还有血玉,把它装上去。”
“啊……好。”
老石匠有些明白了问荇用意。
传说血玉安魂,他应当是想要更好安抚自家亡妻的魂魄,才会买这么多血玉。
他愈发不敢怠慢,用了很久才将血玉替换,再把石板装回去。
问荇手里把玩着那颗不会缩小的血玉,不管是拿在手里的触感还是目视的成色,都和普通血玉别无二致。
究竟是为什么?
“啊!”
院子里突然传来问丁的叫声和手忙脚乱的声音。
“不能去,不能去那里!”
问荇心里一沉,让工匠们先停工歇息。
他之前是让问丁管好清心经,但清心经其实一向都很乖巧,压根不用管。
听外面问丁的声音,清心经是突然开始乱跑了?
还没等他起身,黑狗粗暴地撞开虚掩着的门,不安又警惕的目光死死盯着问荇的手,爪子已经伸了出来。
问荇张开手,手心正躺着那枚血玉。
“汪……!”
看见石头的清心经更加激动,摇着尾巴小跑上前,扒拉住问荇的裤脚不松嘴。
清心经几乎不会跟进他的卧房,除非是遇到了他觉得很危险的事情。
“哥哥,对不起。”
问丁急匆匆跑来,见清心经没有惹祸松了口气,不停地道着歉:“是我没看住它。”
“没事。”
问荇试探性地将血玉放在地上,清心经的眼睛一直在跟着血玉走,一刻都没放松警惕。
它露出白森森的牙,叼着石头快步往外跑。
问荇快步跟上前去,一直跟到自家门口,清心经才将血玉放下,并用爪子拨弄到沟里才肯撒爪。
“你是想让我远离它?”
清心经歪了歪头。
问荇又找出块血玉来,摆在清心经的面前,这次黑狗没了任何激烈反应,反而安静蹲下来。
他又试探着将那块落在草地里的血玉捡回。
“汪汪汪!!”
清心经立马弓着背,不停拱着问荇,把他往土沟边上推,示意他丢掉这块血玉。
“我知道了。”
问荇了然,在一丛野草旁边挖了个坑,把血玉埋在里面。
扔是不可能扔的,他还要靠血玉查事情,何肃他们的材料是柳家指定的,保不准是柳家要干什么事,终于是漏出了马脚。
但也不能让它继续呆在家里。
忙完后,问荇带上重新归于平静的小黑狗回到家里,示意工匠们再次进屋开工。
“我家狗脾性不太好,你们继续吧。”
“呜……”
小黑狗也知道自己吓到了问丁,夹着尾巴蹲在女孩旁边,蹭了蹭她的衣服安慰她。
“谢谢。”小姑娘摸了摸它的头,认真道,“不要乱跑,会让小哥哥着急。”
问荇神色如常,只字不提刚刚具体发生了什么,安静看着石匠们忙活。
他和老石匠结了钱,将他们送到门口。
由于他这副感念亡妻的模样太过真实,小石匠大为感动。
可他也没读过书,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只能诚挚地祝愿道。
“小哥,你亡妻在天上,肯定会幸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我怎么会是黑心老板呢,他们都是自愿留下的。
郑旺:理是这个理,但总觉得不太对劲……
鹊鹊:我在天上了?
第116章 你即是你
问荇非常习惯自己的寡夫身份,用不失礼貌的笑,送走了又个对他产生误会的人。
而关上门后,他浮于表面的笑容立马被复杂的神色所取代。
柳家距离禾宁村有大几十里路,资产雄厚算得上漓县首富,加上经常接济百姓,名声也一直比其他高门大户好。
寻常百姓们只好奇高门大户的风月事,压根不关心大户人家其他动向,之前的几个月柳家都没传来风声,也没做出什么事来干预他的生活。
问荇心里一直很清楚,在他没能力和柳家博弈之前,他定会处于被动的地位,只有柳家来找他和柳连鹊麻烦的份儿。
现在只是枚出现异常的血玉,相安无事的平衡就被柳家打破。
其实今天选择将古怪的血玉拿出也是铤而走险,他反复考量后,认为维持原状比让柳家不安好心塞其他东西进灵位要靠谱得多。
哪怕可能因此让柳家警惕,或者让柳家再想其他办法。
毕竟清心经几次躁动后他们遇到的都不是什么好事,不是祝澈酗酒的爹撒泼,就是厨子浑浑噩噩的残念威逼。
“你今天算是立功了。”
问荇摸了摸清心经的头,小黑狗呜呜了两声,摇头晃脑蹭了蹭他的手腕。
问荇看了眼天色。
幸亏动作够快,今天还来得及做些事。
祝清正趴在灶边做晚饭,祝澈刚从镇子里换钱回来,躺在床上假寐。
门口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
祝澈打开门,瞧见神色凝重的问荇,还有躲在问荇身后的女孩。
“怎么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意识到不对:“你是不是有遇到事了。”
问荇肯定是和今年这整年都犯冲,三天两头要遇到些奇奇怪怪的事,作为朋友祝澈都习惯了。
“能不能她在你家借住几天,她吃住的花用我都会给你们翻倍的钱。”
问荇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自己遇到麻烦这事:“我家现在不适合住人。”
不适合住人……那适合住什么?
想到问荇可能还是个神棍,祝澈干笑:“兄弟,咱们有事就说有事,别说不适合住人这种话,怪可怕的。”
他看了看在床边织布的娘,毕竟对方是个女孩,来也是和她住,所以想要她的意见。
祝澈娘含笑道:“当然行,只是我家屋子小,她和男娃住不方便,可能要和我住一起。”
“多谢,给你们家添麻烦了。”
问荇轻轻拍了拍问丁的背:“去吧,哥哥有事办,过几天来接你。”
问丁有些害怕,她害怕哥哥把她扔在这,她又要被打。
但她还记得那个很高的哥哥的朋友,还有那个矮一点的小哥哥,好像都是好人。
女孩抿着嘴点点头,缓慢地走到祝澈身边。
“我娘没问题就行,倒也不用给钱,有些都是自家打的肉养的菜,根本算不清。”
祝澈大咧咧笑了笑:“你真要想给,你家菜地里的萝卜和白菜能不能给我家拿些。”
“祝清说喜欢吃,他觉得比自家养的那些好吃。”
“当然可以,待会就给你家送点菜。”
给祝澈家多拿些过冬的菜,对没什么地能种,靠着打猎过日子的猎户也算雪中送炭。
“妹妹,吃饼吗?”
祝清看着比他还小的妹妹,油然而生出种责任感。
他端着刚蒸好的饼,低头挑挑拣拣,给问丁挑了个长得最圆的。
问丁没作声,小心看了眼问荇。
“两个哥哥给你吃的,接就可以。”问荇看她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也不知问丁什么时候才能真的放松下来。
问丁的去留暂时解决,家里再次没了除问荇外的其他活人,许多动作都能放得更开,也不用担心谁吓到小姑娘,给她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大人!!!”
已经到了昼夜交替的时候,进宝今天没在家里或者田头,而是等在问荇回来的路上。
他身后跟着刚刚能显形,模样虚弱的郑旺。
“我们想好了。”
进宝长着张小孩的脸,站着和冬瓜一样高,实在不适合作出严肃表情,怎么看怎么让人想笑。
“你们想好什么了?”
血玉的事是白天才发现,进宝他们压根不知道。
联系郑旺和进宝的性格,问荇觉得他们更可能瞎想了些有的没的。
“不能让你独自面对柳大人,所以我们今天不管咋样都会陪着你。”
进宝为他前几天临阵脱逃的行为感到羞愧,虽然柳大人不会把问大人怎样,可万一脾气上来强迫问大人干什么事,他可就成罪人了。
郑旺瞪着死鱼眼,支支吾吾不说话。
他就不该为了吓小孩,昨晚和进宝瞎说了一大堆变成鬼后神志不清,跑去心上人梦里春风一度的话本子,害得进宝现在非要拉着他来保护问荇的清白。
而且人家是夫妻,春风一度也不关他们的事,他甚至觉得柳少爷真要玩这套,问荇会很高兴,保不准会边呜呜咽咽,边把柳少爷给怎么样了。
毕竟昨天他算是看透了,问荇把柳少爷吃得死死的。
问荇隐约察觉到进宝听了什么不好的事,意味深长看了眼郑旺:“阿旺,下次别给进宝讲这些,他还小。”
郑旺眼睛又瞪大了三分:“他小?他比我们谁都大,都快成百岁老鬼了。”
但碍于问荇审视的目光,郑旺还是心虚垂下头:“行行行,下次不说了,真不说了。”
“心意我领了,不过今晚就别跟进去了,我有事同我夫郎说,你们进来不方便。”
“来帮我看个东西,然后你们都忙自己的去。”
问荇领着他们来到自家门口,将被埋在土里的血玉挖出来:“进宝,来看看这块血玉有没有异常。”
“血玉?我看看。”
进宝凑上前来,还没仔细看,就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好恶心……全都是怨气。”
“大人,这是哪里来的?”
问荇看向郑旺,这才短短片刻时间,郑旺脸上生出的烦躁比进宝更加明显,脸部肌肉都开始不自然地抽搐。
他倒是没进宝的本事能察觉出怨气多大,就是感觉看着这块石头就很暴躁,心里面那点负面的想法全都出来了。
问荇将石头重新扔回土坑里,又顺手从路边抓了些艾草盖上去,郑旺脸色才恢复正常。
“这东西还是扔远点好,肯定不是好东西。”郑旺缓了缓心神,下了论断,“反正对鬼不是好东西!”
“进宝,你最近在家里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啊。”进宝不明所以,“吃好睡好,和以前都一样。”
“大人,你的意思是这块血玉之前放在家里?”他总算聪明了回,“啊,莫非柳大人……”
“有可能。”问荇言简意赅。
而且十有八九就是了。
修任何灵位用的材料都可以隔绝阴气,防止鬼怪作祟,所以之前就连进宝没察觉到异常。
这块沾了怨气的血玉影响了柳连鹊,才导致他出现当下这种古怪状况。
工匠们没这么大主意,幕后黑手肯定是柳家。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我夫郎他是很特殊的邪祟,祟气强怨气弱。”
进宝点点头:“是的,柳大人在外边还有些怨气,但也比许多小鬼都弱,而在屋里时,我甚至感觉不到柳大人身上的怨气。”
“别说这样的邪祟,我甚至没见过这样的普通小鬼。”
“寻常鬼怪沾了怨气会发狂,但是连鹊反倒是逐渐找回理智,将两种状态融合起来。”
问荇陷入了思索中,他脑中有个荒谬的想法。
“问大人……你,你怎么了?”
进宝看问荇刚刚还在自言自语,现在却不作声,状态也不似刚刚那般轻松了。
“没事的,柳大人是这么厉害的邪祟,他一定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他苍白地安慰着。
“而且我昨天看了,柳大人身上也没增加太多怨气。”
“不是。”
问荇闭上眼睛,声音很轻:“他不是。”
进宝的无心之言再次提醒了他。
柳连鹊压根不算完整的邪祟,之前副院子里院子外两个模样,就是很好的印证。
不光邪祟,连寻常鬼怪也需要祟气、怨气,就像是人会都有心脏和头脑。可柳连鹊怨气不足,状态割裂,长生还说他疑似是生魂。
几十年前宅邸主人想用自家孩童献祭获得气运,结果最后诞生了进宝这个彻头彻尾的邪祟。
如果说获得邪祟是整个局必备的一步,那进宝是个完全的邪祟,相对的,柳连鹊是否算是个不完全的邪祟?
柳家人费尽心机,做的每一步定有自己的目的,那么接着他之前的猜想继续往下,柳连鹊的情况又和进宝类似。
————柳连鹊的状态不是柳家想要的,他们不想要不完美的邪祟。
他们想靠着类似灌注怨气的法子,人为将柳连鹊变成邪祟。
这方法过于阴毒,问荇越想越遍体生寒,却也在心中隐隐冒出些后怕和庆幸。
如果真是这样,现在发现或许还来得及,而且柳连鹊是生魂的可能性又大大提高了。
因为是生魂,所以才会像邪祟,却成不了邪祟。
但如果他没有阻止,放任怨气进入柳连鹊身体,等到柳连鹊彻底成了鬼,那会成为下个进宝都算是运气好,要活过来恐怕会更加困难。
“我去找他。”
问荇匆匆起身,扫了眼被层层掩埋的,诡异的血玉。
进宝被他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寒噤,头次见到问荇看死物是这副模样,回过神问荇已经不见了。
“我们该怎么做啊?”
他看向同样不知所措的郑旺:“问大人好像遇到麻烦了。”
郑旺咬了咬牙:“可恶。”
“他刚刚说话我没听懂,但是我听明白了有个事,就是现在的麻烦咱俩解决不了。”
“去找那个头发白白黑黑的道士。”
“可他上次临走说自己要好久不出来。”进宝也很着急,“这怎么找得到。”
郑旺摸了摸下巴:“我呸,找个人能有多难。”
他脸上露出自信的笑:“相信我的人脉,三天内给你找妥,天王老子我都要托到鬼去问。”
进宝半信半疑。
但这是郑旺,一个没什么其他本事,却能和认识一盏茶功夫的鬼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男鬼。
“好吧,那就试试,也没别的办法了。”
今天的院子里格外寂静,可卧房里却久违地灯火通明。
自从柳连鹊能走出卧房,经常就会在院子里等着他,就算呆在屋里,只要注意到院内的动静,也会放下手头在看的书。
灯火通明,血玉的幻境又开了,里面是神智清醒的柳连鹊。
他应当记起来了什么。
问荇心口一重,步履却没停下。他径直走过去,面色平静地推开门,甚至唇边还带着笑意。
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夫郎。”
柳连鹊也非常平静,瞳孔也已恢复成茶色。
他平静地翻着书,就好像他把当下的场景已经在心中预设了千百遍,熟稔得近乎麻木。
“问荇,这是你瞒着我的事吗?”
他没敢看问荇,声调平稳过了头,变得好似质问。
可就在下一刻,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收得不够好,收得有些过了。
他收住了惶恐,收住了迷茫,却没收住那点自责,反倒让自责显得像责备。
“对不起。”
没等问荇开口,他兀自慌乱地、无措地道歉,欲盖弥彰的冷静被撕裂了个口。
那天失去意识后他没做梦,反而清醒地意识到了现实,远比他想象中还要残酷,仔细想又有迹可循的现实。
如果说变成鬼被囚于囹圄是件令他恐慌的事,那变成无法控制自身言行,凭着本能做事的邪祟对他来说更像灭顶的灾难。
他在意识到的那一刻就明白问荇瞒着他的理由,问荇真的非常懂他。
柳连鹊自小获得的所有赞扬都来自克己复礼,连被夸聪慧都要弯弯绕绕说成懂得权衡利弊,迎接他的只有一次次权衡后选择,一次次选择后接着权衡。
唯独是否要克制,是否要谨慎这件事,他无法权衡,也无法选择。
“……连鹊!”
他缓缓抬起头,问荇那张略带焦急的脸直直撞入他的眼睛里。
他们现在的距离已经不够安全,问荇轻轻摇着他的肩膀,可他却丝毫不认为问荇在僭越,只觉得像见到了救命的稻草。
柳连鹊的眼睛红了。
他很少哭,到了想哭的时候甚至已经哭不出来。
头脑中涌入的,关于鬼怪、关于邪祟的一切轰得他思绪紊乱。
“我变成邪祟的时候……作奸犯科了吗?”
青衣书生声音开始抖,他不敢去细想自己成了邪祟做过什么,想把这些抛在脑后,听眼前人的话。
他从来都只想靠自己揽下事,可他今天只想听问荇的。
问荇见过他的所有样子,他说了,他就信。
“没有,我们救了很多人。”
柳连鹊闭上眼,他瞧见祝澈的爹惨叫一声再也无能祸害人,赵小鲤跪在地上,劫后余生后哭得泪眼朦胧,篾匠们举着火把与穷凶极恶的野兽对峙。
如果说这是所谓的人性,那人性从未离开过柳连鹊的魂魄。
是吗?
没有意识的他,也干过有用的事。
“……”
“我给你找过麻烦吗?”
他心底再次上来股愧疚,问荇这么聪明,或许压根不需要他救。
是他自作主张,自以为可以扶曾不相识的赘婿过上安稳日子,反倒把问荇困在了禾宁村里,还要替他收拾烂摊子。
“怎么会,明明是我总给家里找麻烦,你帮了我很多。”问荇抓着他的手,柳连鹊几乎参与了他来到这里后的每一步谋划。
长生说他有贵人命,可其他朋友几乎全来自他最大的贵人。
虽然和有些被抓来的鬼刚开始相处并不愉快,而柳连鹊的故人对他也心存忌惮和防备,可现在都在往好的地方走。
他背着的箩筐换了三四次,鞋子换了数不清几双,家里逐渐变得干净敞亮。
问荇从不觉得自己被困在何处,只要他想,他随时都能去往别处寻找机遇。
可家是永远休息的地方。
柳连鹊平静了些,也不知是真的认同,还是又忍着想问没敢问,最后还是揭了过去。
“我是不是不该这样。”
他声音弱丝般细弱,迷茫无措愈发明显,前两个问题其实他心里有答案。
但最后这个,他实在得不出答案。
他是不是不该执着于该不该,是不是曾经的他是错的,那个青色眼睛,披散长发的冷漠邪祟,不过是给他这短短一辈子答卷上否认的朱红一笔。
如果这样的他是能存在的,那之前的,截然不同的他算什么呢?
他安静等着,等着问荇说出他预料之中的“该”或者“不该”,然后去试图接受。
“他就是你。”
柳连鹊怔愣。
问荇并未直接告诉他对错,只是非常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轻声说:“你变成邪祟,也只是做了你认为自己不敢做的事。”
柳连鹊抬起头,眼中意外地带上了惊惶和欣喜。
明明眼前只有问荇,可他总觉得那个青衣邪祟就站在他面前,或者藏在他身体里。
他只觉得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却完全不同,他或者他有一方是不对的,另一边坚持的是对的。
他们明明是一样的,有着同一颗本心。
邪祟救的人他也会去救,邪祟想去的地方他也会想去,邪祟想做的事他也会想做,只是过程不一样。
他们喜欢着同一个人。
他看见邪祟专心地看着问荇,眼中带着强烈的、近乎溢出来的渴望和倾慕,同自己看似平和的视线交叠起来,逐渐合成一体。
他眼中微微掠过青光。
“夫君。”
他听到自己说出了两个字。
两个自打他发现自己对问荇有些心思,就不敢在说的字。
他本来就是他。
“欸?”
将他思绪抽回的,是问荇惊讶的,略带戏谑的表情:“夫郎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柳连鹊立马惊醒,瞳孔再次恢复成茶色。
他急促看了眼问荇,随后因为窘迫,做了个非常失礼的,用袖子挡着脸的动作。
“躲什么?”
回应他的是问荇带笑的语调,在幻境里他能触摸到柳连鹊,但他不急着撬开柳少爷情急之下禁闭的蚌壳。
只要柳连鹊放下手,就能看到问荇离他的距离近在咫尺。
“躲也没用。”
问荇看他刚刚的样子,知道柳连鹊状态已经转好,虽然成邪祟的事很难接受,但有前面隐晦的铺垫,他夫郎至少是不会钻牛角尖,不会干什么自寻短见的事了。
“你想要的,当邪祟的时候都告诉我了。”
柳连鹊的长发凌乱垂下落在他的手边,问荇轻轻抬手替他理到耳后,惹得书生不自觉侧过头,避开发丝营造出的,耳鬓厮磨的错觉。
柳连鹊咬着下唇,没敢回应问荇。
他默契地体会到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心里的悲喜交织在一起。
问荇的声音戛然而止,该说的话却没往下说,将柳连鹊的情绪狠狠地吊住。
他缓缓放下挡着的手,心绪比方才平静了不少。
问荇也已经和他拉开距离,好整以暇看着他,似乎是不打算开口往下说了。
柳连鹊心中庆幸,可也不乏失望。
他稳住心神:“我需得把我知道的事告诉你,突然生出变故肯定事出有因,我担心……”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问荇脸上玩味的表情,显然是在想不正经的事。
“没意思。”
问荇等他哑了声,才叹口气道:“唉,我还以为夫郎会多问两句呢。”
柳连鹊耳根烧红,努力把问荇当成透明人看:“说正事,虽然很不愿去想,但的确可能我……柳家那的动作。”
说起自家,柳连鹊眼神暗淡片刻。
他其实一直都在麻痹自己,告诉自己自家人不会害他,可眼下其他地方没出错,怎么莫名其妙就打破了平衡?
“我知道。”
问荇终于正经了点,看到柳连鹊愿意去面对现实,他也松了口气:“我下来就要说和柳家有关的事,不过在此之前……”
他看柳连鹊心情低落,却仍然专心致志听着,起了逗弄心思。
他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胡诌。
“你当邪祟的时候,和我说你想听句话。”
“本来想刚刚和你说,结果你没给我机会。”
虽然邪祟没明说,但问荇还是从他的举止里看出来,柳连鹊还挺渴望人夸他。
“我不听。”
柳连鹊板起脸:“你先说正事。”
他就不该对问荇有什么期待。
“我偏要说。”
问荇看他表面上紧张,动作却放松下来,明白这招果然有效。
他顶着柳连鹊惊恐的目光热情贴了过去,就差在柳连鹊耳朵边上吹两口气了。
“夫郎现在认真帮我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厉害。”
“我最喜欢我夫郎了。”
他声音漫不经心,眼底的真挚却看得柳连鹊心肝直颤。
作者有话要说:
鹊为什么很害怕自己是邪祟,
其实就相当于是之前习惯了做题,一定要有答案和规则在题目里,但是突然有天他的惯用套路、思路被推翻,他怕自己从用理性思考答案变成凭着本能和直觉思考答案。
宝们可以注意下鹊鹊问问题的顺序,
第一个是道义,第二个是问荇,第三个是自己,这是他用理智得出的,遇到麻烦应该去关心的顺序。
但是实际上后面他更关心的一直都是第二个,鹊鹊的恋爱脑要长出来力23333
第117章 早做打算
“嗯。”
手指蜷紧,苍白肤色上居然泛起些红意。
他该应,还是不该应呢?
柳连鹊想着,举棋不定。
眼见着柳连鹊又要开始思前顾后,问荇缓缓收回手,同他拉开段还算安全的距离。
他并不急于现在就需要个是或者非的结果,只需要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即可。
剩下的事即使他不说,喜欢思虑的柳连鹊也会多想几分。
比起逼迫或者哄诱,他更希望柳连鹊自己能想开。
“我们说柳家的事。”
他又等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很多猜测其实没凭没据,所以我也只能告诉你我确信的事。”
比起直接空口说柳夫人不爱柳连鹊,柳家精心培养他也不过是把柳连鹊当祭品,问荇更喜欢摆已知的证据。
每个人心里都有杆天平,柳连鹊心里的天平一定比问荇的更加偏向柳家。复杂的生恩养恩下,需要往上面加的是足够真实有分量的筹码。
不该靠耍赖装可怜的时候,他向来不考量以这种方式博取柳连鹊的偏心。
问荇避开了柳连鹊自己就能直观感受到的,柳家曾经对他才华又防备又惋惜的态度,而是直接讲了自己查到的,血玉和邪祟有关的事情。
“半月修缮次灵位是柳家提出,材料也是柳家那准备,素来是如此。”
“血玉是里面唯一消耗量大的建材,它保持了你在家中的状态稳定,可上次拿来的血玉上却带着怨气。”
“你觉得我记起来邪祟时候的事和血玉有关?”柳连鹊很快镇定下来。
“因为其他步骤都丝毫未改,只有我家提供的血玉出了差错。”
“我可没说这些,免得柳家人又把我当吹枕头风的男狐狸精了。”
问荇说得话好似玩笑,脸上神色却比刚才更严肃:“夫郎心里也很清楚,不是么?”
“我不想去恶意揣测柳家,其实单说我在柳家那几日的所见所闻,我会认为柳家算得上极其和睦的高门大户。”
柳连鹊沉默了,他其实一直觉得自家算得上非常好,他也算幸运。
像他这种病秧子出生在恶民家,保不准待遇就是在数九寒天被溺死井里,哪还有读书认字的机会。
“如果是他们,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他颤抖着问了出来,其实柳连鹊心里也很明白,问荇说得八九不离十。
于情,他相信问荇的人品,不会无缘无故去挑拨他和他家人关系;于理,问荇去试探同自己有渊源的大户人家是件很不明智的事情。
只要柳家不倒台,不冒出丑事,问荇顶着赘婿的身份其实更加方便。
可那毕竟是他生活了十余年的家,让他怎么能马上就去接受。
“进宝的事还记得吗?”问荇正色。
“把他的经历拆开说,高门大户,献祭,后辈,邪祟……夫郎,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两件事,每一环却都环环相扣到相似的地步。
柳连鹊瞳孔一紧,难以置信地看向问荇,险些失声。
“我从未见过他们使用邪术,甚至我母亲对此极其抵触,也不让我们后辈去碰!”
他的眼中近乎带着绝望和哀求,明明非常想知道真相,但也隐约希望问荇暂时别再说下去了。
抵触的反面正是接纳,有时越是心虚什么,害怕什么暴露,越是表现出对此厌恶。
可这话就有些空口臆测,问荇没说出来。
他只道:“其他先不论,肯定有人要对你做不好的事,我们得先要防在暗处的敌人。”
一天晚上,一个事实加上个近乎事实的推测,这两条消息对于谁都过于残忍,哪怕是天塌下来都愿意替别人抗的柳连鹊。
其实也没必要马上就逼着他全部接受。
“说实话,我也不希望是你家,要对面真是你家,那可就麻烦了。”问荇安抚地笑了笑,自嘲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毕竟我哪来的钱和人脉同柳家叫板?”
其实眼下对手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越过去现在这个坎,防住再有人对柳连鹊动手脚,不让他变成邪祟。
事有轻重缓急,意识到比起面对幕后黑手还有更重要的事,柳连鹊很快也冷静下来。
“我的意识应是寄存在灵堂,有人以用沾染怨气的血玉镶嵌灵位来对付我,而不是直接在暗处用邪术,说明要影响我需要靠近灵堂。”
这是个好消息,说明他们不能直接被暗处的人拿捏住,那么不让外人靠近卧房就是最直观,最方便的解。
“血玉需要更换,柳家派遣的工匠半月来一次,他们必须进卧房。”问荇担心引起工匠们的怀疑,工匠们可能一无所知,但很容易无意识就成柳家的帮凶。
“不过我也能替换血玉暂时拖延,只是并非长久之计,可以等寻到长生后一起商量对策。”
“他说我要往外走,但眼下情况,不适合贸然远离江安镇。”问荇心里织起缜密的网。
“许掌柜人脉多,我也会多去问他,若还有其他能人异士,未必非要走找长生道长那条路。”
问荇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全盘同柳连鹊说了,安静下来等着柳连鹊也说些自己的看法。
“你已经算得很清楚,似乎也用不上我做什么。”
柳连鹊露出个疲惫又温和的笑:“我多了很多记忆,似乎也多出来些邪祟的能力,最近就试着把控住多出来的能力,多留意当下状况,不让自己再变得无理智。”
“只是还有一事,依你所说现在醇香楼经营状况不错,我想托你让它拿到承办柳家过年筵席的差事。”
现在还只是秋末,但有些大户人家为了宴请宾客有排面,年夜筵席早早就会开始谋划。之前的醇香楼只能在江安镇排得上号,肯定不够格给柳家承办,但现在就不好说了。
“……”问荇眼睛微微睁大。
柳连鹊是给他指了光明正大主动回柳家的办法,希望他去查明真相。
“算我托你帮我查明背后缘由,无论结果如何,我全盘接受。”
柳连鹊的眼中没了不安,神态已与平时无异:“依照我家的家规旧礼,我屋里暗柜应当没人翻动,里面还有些数目可观的银票,我会写封信托……”
柳连鹊迟疑了,他本想说托看着他长大的老仆暗中帮衬问荇,可现在除了问荇,他还能相信谁呢?
可他现在除了钱,已经没什么能给问荇了。
“银票的事往后再说,我先争取给柳家办春筵的资格,这确实是个接近柳家的好办法。”
问荇哭笑不得,柳连鹊还真是为了让他拿到钱鞠躬尽瘁。柳连鹊不光想得远,还颇为精明,让他边查事,边有本事给他弄出来些银票。
“几百两银对你非常要紧。”
柳连鹊不肯放弃,锲而不舍希望问荇多听他说两句银票的事。
“是,钱什么时候都很要紧。”
问荇看他着急,又起了逗他的心思:“夫郎之前管着钱,手里居然没有地契。”
“比起银票,我还是更想要地契呢。”
哪知柳连鹊丝毫不恼,是非常认真道:“有的,我有地契,还有房契。”
“但我当时病重,把地契都托付给了母亲,你若是想要,我们再想办法也……”
问荇沉默了。
他真的很想说柳连鹊现在的样子,活像被狐狸精迷了眼的富二代,自己稍微说两句,晕头转向把家底都要掏没了。
只听柳连鹊又说了句,让他彻底笑不出来。
“屋里头几百两银子是藏得久了忘记处置,也还好剩了几百两。”
瞧瞧,这就是富庶县城首富家的大公子。
还好剩了,几,百,两。
“唉,夫郎好有钱。”
千言万语被问荇忍住,幽幽道:“不像我,我连一文钱掉在床板,都要想办法掏出来。”
柳连鹊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解释:“我真的只是想把我们的钱拿过来,也好给你往后做打算。”
“给我们往后做打算。”
问荇纠正了他:“长生道长都说了,你可能是生魂,保不齐躯壳还存在柳家或者什么地方,也要给自己做些打算。”
“而且咱俩应该绑一起了,你要想我,首先得想你。”
问荇的话真不是作假,他算是弄明白了。只要不出意外,柳连鹊每晚出现的地方同他牢牢绑定。
问荇离田头近,出来的是乱葬岗邪祟,问荇离家里近,出来的就是屋里柳少爷。
不管是柳家故意而为还是阴差阳错,这条牵出的线预示着他们的未来密不可分。
柳连鹊笑了笑,没把渺茫的概率放在心上。
即使是生魂,要让他死的人也不会放过他。
但还是顺着问荇的话说了:“好,为我们往后做打算。”
两人终于达成共识,接下来就要去印证下有些事。
关于柳连鹊的能力,以及他现在身上的怨气。
问荇和柳连鹊并肩走到院子里,瞧着和清心经排排蹲着的进宝。
进宝刚从兵卒们那回来,他小心翼翼看了眼问荇,又看了眼柳连鹊。
嗯,看起来挺好,柳大人很清醒,问大人也没被强迫!
等等,柳大人很清醒?
进宝难以置信又看向柳连鹊。
他神智清明,而且前几天沾染的微弱怨气也变弱了很多。
感受到进宝惊讶的目光,柳连鹊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太好了。”
进宝手忙脚乱爬起身:“柳大人变回来了?”
“小声点。”
问荇看进宝的样子,知道柳连鹊身上的怨气已经不影响他了。
他心念一动:“连鹊,你试着出院门看看,说不定不用被困在家里了。”
柳连鹊依照他的方法,小心翼翼推开门,带起一阵阴风,吹得槐树叶沙沙作响。
随着他半只脚跨出门,进宝的眼睛越瞪越大,嘴巴张成圆圈。
“大,大人可以出去了。”
果然如此。
他刚刚在屋里看见柳连鹊眼中青光,听说柳连鹊能用邪祟的能力时就有预感,保不齐那点血玉上的怨气没能影响柳连鹊,反而让因柳连鹊邪术失败割裂的状态渐渐统一。
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既然前几日邪祟状态的他可以进屋,那么怨气消退,恢复清醒的他理当也能出去。
可事情总会节外生枝,当下就没那么顺利。
就在柳连鹊踏出屋的一瞬间,他平和的面容突然扭曲了一瞬,眼底不受控制冒出青色的光。
“……唔。”
他的这个状态问荇再熟悉不过,这是又要变成神志不清的邪祟了。
“进宝!”
他触碰不到现在的柳连鹊,但是作为邪祟的进宝可以。
哪怕非常害怕,进宝还是咬咬牙,拼了命地上前将柳连鹊拽回来。
“不对劲。”
“柳大人在屋里的时候,身上已经没什么怨气了。”
待到柳连鹊身体整个回到院内,进宝立马松开手,脸色难看:“可刚刚出去的时候,柳大人身上又有怨气了。”
“不过现在已经没了。”他定睛一看,愈发摸不着头脑。
进宝求助似地看向问荇,却发现问荇已经跑到柳连鹊身边,眼神关切地看着柳连鹊。
“夫郎,没事吧?”
进宝:……
好讨厌的问大人!
“无碍。”
柳连鹊的眼中逐渐恢复清明,他摁压着眉心:“方才一踏出院子,我的意识就开始不清楚起来。”
他极力想要描述那种感觉,但还是无法用言语抓得准确。
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侵入了他的灵体里。
“看来不光是血玉,我们这间宅子肯定有很多特殊之处。”
问荇其实刚刚听见了进宝嘀咕的话。
柳连鹊一出门身上就会沾染怨气并且思维受阻,在宅子里待着时却不会如此。
加上长生说过生魂怨气少,或许生魂就不过多能沾染怨气,否则将和普通的鬼别无二致。
难道这间屋子保护了柳连鹊。
可柳家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的目的不是让生魂沾染怨气吗?
“夫郎还是别出去为妙。”
虽然很遗憾,但当下的柳连鹊实际上依旧无法出门。
“好。”
柳连鹊自己倒不太失落,因为他本来就习惯了呆在家,而且他发现身上有了别的能力。
点点荧光聚集在他身边,随着他的手缓缓托举,也跟着微微舞动,是灵体的一部分,却脱出了灵体。
随后,这些青蓝色仿佛活过来般,争先恐后飘散在空中不停飞舞,就像盛夏时节那些会发光的,长着翅膀的飞虫。
“好好看!”进宝拍了拍手,“柳大人变厉害了好多。”
现在的柳大人又厉害又清醒,除了喜欢抓他念书让他头疼,其他简直完美!
柳连鹊其实控制得艰难,邪祟们靠着多年时间接受成鬼的事实,掌控自身的能力,他却跳过了这些步骤。
萤火们不安地颤动着,突然挣脱控制,扑向在旁边静静看着的问荇。
“……小心!”
不擅控制的柳连鹊慌忙想要收回荧光,却只是徒劳。
萤火飞扑得凶猛,却最终落在问荇的鼻梁上,微凉但无法触碰,顺着他的鼻梁往下,随后描摹着青年唇线的模样。
问荇就站在那,不动也不恼。透过荧光,含笑着看向柳连鹊,嘴唇微动,惊扰了僭越的萤火飘散在夜空。
“看来夫郎还得多加练习。”
能用邪祟的术法固然是好事,但现在看来,柳连鹊还远不够熟练。
停在他脸上没什么,可别停在其他人和鬼脸上了。
“知道了。”
柳连鹊红着脸仓促收起萤火,转身看向窃笑着的进宝。
进宝被吓得浑身一哆嗦:“柳大人。”
“能否教我如何控制能力。”
柳连鹊一脸谦虚,他知道进宝只是看着小,在这方面自己远不如他。
只要能学到关窍,谁都可以是他的老师。
“当然可以,只,只是……”
进宝目光游弋。
他哪来的本事教比自己还强的邪祟。
问荇站在柳连鹊身后,无声地,微笑着看向他,眼中暗含隐隐威胁。
你不同意试试看。
进宝小脸惨白,被柳连鹊身后突然出现的问荇吓得几乎要魂飞魄散。
“没问题,我一定教会柳大人!”
此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但柳连鹊瞧着进宝匆匆逃跑的身影,眼中带着疑惑:“我刚刚是太严厉了吗?”
为什么进宝突然这么害怕他?
“没有。”
问荇不以为意:“小孩子的心思谁能搞得清,我们回去睡觉吧。”
睡觉?
柳连鹊唯恐他语出惊人,赶忙先发制人道:“你睡床上,我去牌位里休息。”
“我知道。”
问荇似笑非笑看向他:“不过夫郎这么心急,我都以为是嫌弃和我睡同张床了。”
他话音未落,牌位上的名字闪了闪,柳连鹊已经不知踪影。
鬼的其他本事柳连鹊不擅长,但缩进牌位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问荇好笑地摇摇头,知道柳连鹊还能听见,故意大声和牌位道了晚安。
“夫郎,好梦。”
清晨。
问荇早起的头件事不是做饭,也不是下地,而是扛着铲子将那块晦气的、惹得他家鸡飞狗跳好几天的血玉挖出来,然后埋在更远出的荒郊野岭。
得益于这片野地上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石头,只要记住大概的地方,不愁下次不能挖出来。
有路过的村里人觉得奇怪,但鉴于问荇本来就够奇怪了,所以都是看了就忘。
约莫中午,问荇依照约定背了一箩筐菜,敲开祝家门。
“是小问哥种的菜!”
祝清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比问荇头次见已经高了不少,欢呼着抱走箩筐。
问丁探出头来,一脸惊喜:“小哥哥!”
“住得怎么样?”问荇给她塞了块蜜饯。
“很好。”
听到女孩脆生生的答复,问荇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我来讨教些山里的事。”
他急着来祝家还有别的要务,秋天只剩下个尾巴,他打算这几天尽快进山,再收茬山货。
现在柳连鹊神智也清楚了,等收完山货就把多余的鬼名正言顺放回坟头,省得一群鬼在家门口晃悠,弄得他头大。
大多猎户只会打猎,不清楚怎么采摘山货,但恰巧祝澈之前为了钱什么都做,所以在这方面略懂一二。
可他听说问荇必须当日去当日回,脸上露出难色:“这可就难办了,好些的山货都在深山里和峭壁上,当日去也只能捡菌子和野果。”
“如果只是走路,不干其他事情,那能在日落前回来吗?”
问荇不需要亲自去摘太多,他只要能够拿到小鬼们摘的山货就好。
“不去最远的山头,倒是还勉强可以。”
祝澈给他口述了条很短的路,但依旧不解:“但啥也不做进山没意思,还招虫咬呢。”
“多谢。”
看问荇的模样,祝澈知道他又是有什么奇怪的本事了,便也不再多问,叮嘱他小心山里的毒蛇和毒虫,就将人送到门口了。
“哥哥,别受伤。”问丁的声音很小。
祝澈关上门,也将安安静静看着问荇的问丁也关在家里。
问荇想到女童无措的模样,愈发觉得慈幼院也未必是适合她的去处,毕竟内向胆小的孩子在哪都容易受同龄人欺负。
但显然他家情况太复杂,又牵扯上柳家,当下也非常不适合再收留个孩子。
帮人帮到底,反正也不着急送她走,问荇决定再想想办法寻更好的地方。
夜幕降临。
“黄叔,你们准备好了吗?”
两个晚上,黄参已经和新来的挑夫篾匠混熟,老郎中也给他们教了些赶山时能见的,珍贵的药材。
挑夫篾匠生前整天往山里跑,加之性格一个温和一个谨慎,倒是都没出差错,顺顺利利过了黄参这关。
是三个大老粗兵卒那掉了链子。
郑旺听到和学有关的任何东西都头疼,另两个更是对什么中药菌子野果一无所知,林大志甚至问出来毒菌子能不能吃,好不好吃,怎么吃的窒息问题,气得老郎中吹胡子瞪眼,直言生前都没遇到过这么恶劣的人。
可不管怎样,今晚磕磕绊绊的一行人要上山探究竟,明晚就得正儿八经开始采摘了。
柳连鹊扶着门框,看向外边洋洋洒洒的一群人。
他也想去帮忙,只可惜他出了门就不清醒。
篾匠转过头,看见之前黑着脸抓人的大邪祟就站在门口,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次被吊起。
“大人。”
挑夫以为柳连鹊不吭声是要发难,吓得赶紧跪下,跪得柳连鹊反倒往后退了两步。
“你们起来。”
想到自己之前当邪祟时做得事,柳连鹊脸都发热。
他当邪祟的时候,有这么吓人吗?
“待到这次事了,你们就回到自家坟头去吧。”他终于敢想自己当时模样,不免有些心虚,“也不用给我们家帮工了。”
“不不不。”挑夫赶紧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们一定会一直扶持大人的相公!”
邪祟肯定是在敲打他们,考验他们,他们怎么能同意。
问荇在旁边憋着笑,悠哉悠哉帮腔道:“是啊,这不是夫郎自己挑的帮工吗?”
“怎么急着让他们走呢?”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除了钱,已经没什么能给你的了……
小问:o。o!
第118章 鬼挖药材
要是给柳连鹊挖个洞,他保不准都会忘了仪态直接顺着跳下去。
问荇不说他还能不去想,一说他是全想起来了,之前干过的事,桩桩件件。
什么吹风摇栗子砸到问荇脑袋,差点把问荇扎成刺猬;三更半夜拉着一群小鬼出来就是要人家当“帮工”,还全然不觉得自己的跋扈行为有错;问荇稍微几次夜不归宿就跑去抓人,到处乱吃飞醋瞎猜他在田里拨弄菜苗的相公会干什么不好的事。
最让他羞愤欲绝的,还属刚到禾宁村的那几日,为了帮猎户把人家爹的头塞……塞进了……
柳少爷体弱,所以这么多年都很珍惜活着的光阴,现在倒有些感觉自己命太长了,希望眼睛一睁一闭,自己就能魂飞魄散。
糟糕,玩过头了。
问荇暗道不妙,给几个小鬼使了眼色,叫他们先行出发。
郑旺和篾匠讲过柳连鹊治恶棍的英雄事迹,篾匠看眼前这光景,本就话少的嘴是用都不会用了,赶紧缩在郑旺身后,悄悄远离是非之地。
郑旺心里暗爽,这俩小鬼瞧着和他本事差不多,现在不是还得听他的。
用柳大人来吓鬼,屡试不爽。
在旁边拨弄栗子壳的进宝眼珠滴溜溜转了圈,也黏在群大汉屁股后边跑了:“喂————傻大个,等等我!”
“夫郎啊……”
门口连只进宝也不剩,问荇这才小心翼翼打探柳连鹊。
要是放现在,他肯定舍不得让柳连鹊把鬼脑袋塞夜壶,就算没碰到夜壶,他也嫌脏了柳连鹊的手。
这也是当时弄不清情况,才想了这么个下策。
可他也不敢说,怕提了柳连鹊真的和他急,没事都得出事。
安静等了会,柳连鹊勉强有勇气睁开眼,打算好好问问荇两句。
他还在酝酿怎么开口,恰好瞧见进宝随手丢在地上的栗子壳。
柳连鹊到嘴的话转瞬忘了,又想起来些其他事。
这颗栗子,长得很像山里敲问荇脑袋那颗。
“疼吗?”
“嗯?”
问荇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满脸乖巧答:“不疼啊。”
“我是说之前栗子壳敲你头上,疼吗?”
柳连鹊眼中闪过丝愧疚,刚才想要说两句问荇教唆他把鬼塞夜壶的事彻底被抛之脑后,满脑子都是当时问荇手抱着头,还空出另只手拎箩筐到处捡栗子的模样。
无助又手忙脚乱。
至少在柳连鹊看来是如此。
问荇为家里好,想挣钱到都辛苦去捡栗子了,之前那些自己遇到的尴尬事也不算什么。
“有点疼。”
为防止柳连鹊再拉着他大谈夜壶和祝爹的脑袋,最后反倒把柳连鹊自己谈得着急,问荇赶紧顺着坡下。
“我之前都不知道栗子壳这么硬。”他揉了揉头发,小声嘀咕,哪怕他脑袋上其实连半个包都没留下,甚至敲的不是他揉的位置。
“我看看。”柳连鹊迟疑着伸出手。
“这么久,早就什么也没了。”
问荇笑,但还是配合着打算坐在门槛上。
“别坐门槛。”
柳连鹊依稀记得坐门槛不吉利,虽然这间鬼宅已经足够不吉利了,可他还是不希望问荇惹上多余倒霉事。
问荇依言乖乖挪了个地,柳连鹊在门里,他坐在门外边。
俊朗的青衣书生半蹲下身,手指轻轻抚过问荇的发梢,指尖从头发穿过,带起细弱的,顽劣得不似他手笔的风。
本就在脑后扎得随意的长发被风一吹,竟然悠然地披散下来,青丝衬着那张艳丽的脸,少年意气里平添了几分斯文内敛。
问荇只是略微怔愣,随后敏捷地抬手,接住了在空中飞了几圈,就要落在地上的发带。
柳连鹊看呆了。
问荇无疑长了好看到挑不出错的面容,他当时缠绵病榻,单听描述看画像,却只觉得家仆在夸夸其词。
画像上的青年长着上挑的大眼睛,微微上扬的唇线,可再细致的工笔描摹不出其他风采,只是扁平的画像而已。
“这是问家四子,还没及冠,家里穷,而他人又是个傻子。”
“但好在八字合适,相貌是一顶一的好,老奴说句不太恰当的话,艳而不俗。”老仆人对少爷放着有钱人家公子不看,光想找个穷苦赘婿这事颇有微词。
除去痴傻这点,问荇算矮子里边挑出的最高个。
“不像穷苦人家的男丁,倒像官商人家精贵养出的小公子。”
“就他了。”
柳连鹊咳嗽了两声,当时没放在心上,本来也只是用自己油尽灯枯的命,母亲非要他成亲,他便自作主张帮个贫苦人家的少年脱离苦海。
可见到问荇他才知道,哪里是老仆夸夸其谈,画像美化姿容。有些人天生就是檐上银霜,空谷墨兰,落在鸡群里的鹤。
“少爷。”
见到他,少年郎被推搡着走上前来。
他小心翼翼弯着腰,言语卑微又含糊,眼中麻木无光,笑容也痴痴的。
的确是个傻子。
银霜落灰,墨兰无蕊。
柳连鹊在心中暗叹,难免有些可惜。
可又过了没几天,问荇却又悄然颠覆他的认知。
————不知从哪一日开始,少年不经意间抬眼明眸皓齿,让他惊觉问荇已没了那副明显的痴傻相。
“少爷。”他瞧着柳连鹊,语调依旧懵懂呆滞,眼里却带上了细微的笑意,“今天外头天好,我们去院子吧。”
“好。”
柳连鹊的手搭在他手上。
他很清楚,他的疴疾让他无法爱上其他人,这个小他几岁的少年更是不爱他。
他为数不多的余生里,问荇总是安静待在自己身边,像具漂亮精巧的偶,纯粹的目光投过来,却让柳连鹊看不清他的心思。
他们生平经历差得太多,自然无法相互理解。
柳连鹊只当这便是看不懂的缘由,甚至没和母亲多言问荇的异状。
只有一点,柳连鹊是看得透的。
问荇想出去,不想待在深宅大院里。
他经常盯着屋檐上的螭吻,随后低着头沉思或是发呆,但柳连鹊再看,他又是那副安静又呆滞,对什么都心不在焉的模样。
一直都困在四方大院的柳连鹊不能完全体会问荇的心情,可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想错了。
或许这穷苦出身的少爷未必想要自己的相助,让他入赘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有下步动作,自己的身体先撑不住了。
柳连鹊早就料到有这天,死亡的恐惧甚至压不住他的忧虑————对家族的,对母亲的,对兄弟的。
对问荇的。
都说临死前会有回马灯,让濒死者回看过去的一生。
可他一生太短,连回马灯都不剩下,心里装着的,没交代出去吩咐出去的话,桩桩件件让他恐慌。
“少爷,少爷要……”
“再去找个郎中,要快!”
那是个雨夜,他听着窗边、门外的焦躁的声音,逐渐和断断续续的雨声混合在一起。
这样的夜晚柳连鹊经历过很多个,往日是母亲、老仆陪在床头,可他长大了,老仆已经不合适陪伴了。
而母亲今天许是在其他地方,陪在床头的竟然是他那没过门的赘婿。柳连鹊忍着全身痉挛和疼痛,微抬起手,少年似和他心有灵犀也抓住他的手。
雨声越来越大,打得他窗外脆弱的兰草和芭蕉发出哀鸣。
“……”
他已经站不起来了,费劲地,祈求地看了眼窗外。
少年读懂了他的心思,将兰花小心收进来,摆在他的床下,一改往日的天真痴傻,叹道:“只能收回兰草了,其他花草都搬不进屋。”
他眼中没了笑意,说着花草,好像又在映射着其他什么,凝重且同情地看着柳连鹊。
面对药石无医的人,已经不必要过多地隐瞒。
屋里来了不少人,也走了很多人,所有人脸上挂着该有的悲与愁。只有问荇一直坐在床前,静静看着他。
但油尽灯枯的柳连鹊觉得,问荇从偶又变成了人。
他浑身上下疼得动弹不得,心却得到了片刻宁静,刚刚那些急着交待的事也没那么急了。
天要亮了。
可天亮了也没用,该走的人要走,想走的又却只能留。
问荇靠在床前,瞧着外边的芭蕉,长睫毛下情绪意味不明,掌心却一直同柳连鹊相贴。
柳连鹊用最后的力气,握了握自己年轻的,古怪的赘婿的手,自己完全不了解他,此刻却像个即将远行的兄长,也像个必然会顺水东去的友人。
“若有下辈子……”
别生在困苦的家庭,也别遇见我。
如同鸿毛落在雨里,柳连鹊闭上了眼睛,喉管处火烧似的疼痛减弱,任由自己被死寂淹没。
“夫郎。”
问荇只是感觉风停住了,微微抬起头,发现柳连鹊做着方才的动作纹丝不动。
因为问荇的动作,刚刚搭着他发梢的手搭上了他的脸颊。
问荇微微调了下动作,显得柳连鹊的手像贴着他的脸。
他眨了眨眼:“连鹊,你在想什么?”
柳连鹊眼珠微微颤动,状似无意收回手,眼底的悲意渐渐收敛隐藏。
“想到些往事,不过都不重要了。”他看着眼前的问荇,突然露出个欣慰的笑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问荇的脸颊。
“你去山里要多加小心,早些回来。”
“最多两日,我每天晚上都会回来的。”
问荇任由他抚自己的脸,听出来柳连鹊心不在焉。
要不是心不在焉,也不会有这么大胆子碰他的脸。
不过他不想拆穿。
他起身时,脚踢到进宝丢的栗子壳,突然明白柳连鹊方才的疑问来自何处。
“乱丢东西可不是好习惯。”他捡起栗子壳,“要是扎着谁的脚就不好了。”
不过单说今天,他还得好好谢谢进宝的栗子壳,算是帮他逃过一劫。
“我走了。”他将头发重新绑好,朝着柳连鹊用力挥了挥手,笑容明媚得好似能照亮黑夜,“明晚见!”
“明晚见。”
本还在担心自己失控的柳连鹊已心绪平静。
待会见到进宝,多向他讨教怎么控制住自身,以免真的出现失控状况后伤人。
他还没有死。
那夜小居里的少年换下被迫穿上的华服,随意扎着发,穿着麻衣便走向自由的天地,从未被风吹雨淋压弯脊梁。
他们始终在一起,谁也没有远走。
柳连鹊想着,这次为自己争取个坦荡地前路。
问荇高举燃起的火把,跃动的火焰渐行渐远,沿着田间路蜿蜒移动,最终被吞噬在了黑夜之中。
但仔细看,仍然有星星点点时隐时现。
他往前走了约莫一刻钟,好心情在见到前边咋咋呼呼的群鬼时荡然无存。
本来认识的几个鬼都外向热情,没了问荇管束,又冷不丁来了个不爱说话的篾匠,难免觉得新奇。可怜的篾匠成了兵卒们起哄的对象,这几天遭受了对他来说非鬼的折磨。
具体表现在郑旺耿耿于怀他居然之前有青梅竹马,林大志老想和他勾搭肩膀,控制不了不安分的手,黄参看着他,说他生前肯定爱吃内脏,才会死了脸色成这样。
“少吃脏器,尤其是些肝啊肾啊。”黄老爷子苦口婆心,“你们就仗着岁数小,什么都乱吃。”
篾匠几乎要晕过去了,还是和他同病相怜的挑夫搭住他肩膀,没让已经成鬼的篾匠再死一次。
他都是死人了,为什么还管他活着爱吃什么!
“别吓他了。”
问荇下半边脸被火把照亮,上半边脸却暗着,把群魔乱舞的小鬼们下了一大跳,纷纷收声规矩起来。
见到问荇,篾匠就像是见到了救星,飞快逃到了队伍末尾,一言不发又愤怒地盯着郑旺。
郑旺尴尬摸了摸鼻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热情对小篾匠是个负担。
“都收拾下,我们进山了。”
郑旺听到要进山,刚才的气焰立马消下去,可怜巴巴又惴惴不安道:“小问,我是真看不懂那什么中药山货野果有啥用。”
问荇要是让他摘,他能一篮子菌子草叶半篮子有毒。
“没事。”问荇似笑非笑扫了他眼,看得郑旺头皮发麻。
“带你进山,是觉得你有别的事能做。”
郑旺打了个寒噤:“那,那还好。”
听起来问荇早有准备,可他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天实在太黑,问荇在王宁的帮助下飞快摸索好路,往身上薰了些艾草,随后他好整以暇看向闲得在路边看虫子走路的郑旺。
“阿旺,该你来了。”
“啊?”
郑旺抬起头,脸上带着天真到愚蠢的表情:“该我干什么?”
王宁和林大志已经猜到了郑旺的“用处”,惨不忍睹捂住脸,拒绝承认这傻子和他们认识。
“该你给我省点烧火钱。”
问荇微微一笑,将火把熄灭,让郑旺走在他前面,用鬼魂灵体照亮进山的路。
“你,你让我当灯笼!”
走了好段路,才傻乎乎意识到不对劲的郑旺瞪大了眼。
他个大老爷们,不说有打虎猎熊的本事,至少吓懒汉是一等一的棒,现在居然沦落到当灯笼照明的地步?
“对啊。”问荇示意他放低声音,别吓到跟在队尾的篾匠。
“你又不能摘药,又不能带路,我觉得当火把的差事更适合你。”
问荇对郑旺的照明效果很满意,他家除了进宝,就属郑旺身上的鬼火最亮,走在前面就和烧了堆柴一样。
柳连鹊?他当然不能用自家夫郎来照明了。
“阿旺,你就认命吧。”林大志幸灾乐祸,“别说,俺觉得这活很适合你。”
王宁不语,用力点点头。
郑旺扫了眼在他身后不给面子哈哈大笑的其他鬼,就连篾匠都躲在挑夫身后憋笑。
他还试图和问荇讲道理,可问荇埋头注意着自己脚下安全,压根不理他。
“到了,停步。”又走了几步,问荇停下向前的动作,仔细打量眼前的崖壁。
这是虎跑丘离禾宁村最近的山壁了,成因不明,可知的是崖壁满足生长药材的条件。
听到要干正事,郑旺恨恨磨着牙,暂时忍下这份屈辱。
不就是照个明,大丈夫能伸能屈。
映入众鬼眼帘的是高高的峭壁,用人的眼睛无法看清,但从鬼的视角看,能发现峭壁上长着不少植株乃至菌子,分布不规则到眼花缭乱。
涉及到他擅长的领域,黄参立马变得严肃起来。
老爷子仰头仔细看着峭壁,时不时悬浮着身子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
挑夫和篾匠出去探路,另外两个兵卒警惕着四周,防范出现什么猛兽和落石。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热络,郑旺甚至忘了自己只是个火把的事,嘴巴又开始痒:“黄叔,到底有没有好东西啊?”
“还没看清,臭小子急什么。”黄参瞪了他眼,他死得晚,死的时候眼睛已经远没年轻人好使,慢悠悠道,“我得好好看看。”
问荇掏出块饼开始悠斋悠斋吃起来,边吃边打量着脚下菌子,思考能不能卖出价钱。
但看清是毒菌子后,他只能遗憾作罢。
挑夫正好探路回来:“大人,前边路没有坑洞,山石也都很结实,可以往那里走。”
“……有竹林。”
篾匠声音很小,虽然依旧不自然地僵硬,单比刚才山下放松了很多:“沿着走往下有竹林,但是不大。”
“辛苦你们。”
问荇依照挑夫的话重新调整行路,接着就等黄参探好岩壁,继续前往下个目地的。
“有长生草,但是品相一般般,还有都是很不值钱的药。”老郎中摸了摸胡子,眼中带着遗憾,“可惜喽,这片都没其他好药材,长得低的还被摘过。”
“采长生草,其他能值上一两几文的药材都采。”
他今天带了个大箩筐,只要能挣钱的药材,问荇都不挑,离村子进的山壁上好采的药材被采光,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闻笛,你随我来。”
黄参点了躲在角落的篾匠,他观察过,这群大老粗里就这孩子最心细,采药草不会把药材碰伤折价钱。
篾匠一声不吭,战战兢兢往前了两步,嘴上不说,心里非常紧张。
要是把邪祟家相公的药材碰伤了,他会不会被大邪祟给杀掉……
“碰伤药材也没事,今天只是试试水。”
柳连鹊的邪祟形象过于深入鬼心,问荇也只能尽量宽慰篾匠,好让他放开手脚。
由于对采药不熟练,他们在崖壁下拖的时间意外地冗长,幸亏此处鬼魂盘踞,也没野兽敢前来作祟。
趁着黄参在和篾匠采摘草药,问荇让郑旺跟在他身后,自己去路边择了些野菊和艾草叶留在家自用。
采野菊的时候,他又凑巧发现了其他好东西。
眼前的草药黄参和他提到过,问荇小心凑上前观察。
确认过紫红色成串的果子属于商陆无疑后,问荇放开有毒的,不能入药的果子。
这是种能消除水肿的中药,一般拿根来入药,花也可以,唯独果子不行,吃了就中毒。
用刀和路上捡的木棍来代替铲子,小心拨开土去铲商陆的根,可惜刨了很久,也才弄出来不成样子的一截,上面还有很多剐蹭痕迹。
还是让鬼去山崖上摘来得快,根系入药的草木刨起来费心费力,又容易刨出虫来,这也是很多用根的草药价格偏高的缘由。
他将这截仅剩的战利品清洗干净,然后塞进箩筐的角落。
自从听说苍耳能活血化瘀后,问荇就连挂在自己身上的苍耳子问荇都不愿意放过,而是把它们全部揪下收集起来。
“既然挂在我身上,那就归我了。”
郑旺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知道的明白问荇最近才刚挣钱修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问荇已经穷得要去要饭了。
真是半点能挣钱的机会都不放过。
郑旺想得还是简单,问荇自然知道苍耳子野菊花不光卖不出价钱,甚至药铺都不乐意去收。
但若是和值钱的长生草、石斛一起打包卖给药铺,药铺会为了值钱药材一并收下且开出公道价钱,岂不是笔多出来的进账。
“成了!”
随着不远处的惊呼声,问荇起身,恰好看到株像鹿角也像珊瑚的药草全须全尾落入箩筐。
由于下边垫着蒲公英,长生草落在箩筐里抖了抖,发出轻微响动。整株药草根系完整,上面还带着泥,这样能让草药保持更长时间不会腐烂。
篾匠的魂魄落下来,喘着气靠在岩壁上,瞧着那颗的药草,心里油然而生出庆幸和喜悦。
“好好好……”
黄参欣慰地直点头,他被兵卒们气得不轻,总算遇着个靠谱的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这是什么能卖钱的?摘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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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大家上山不要挖野菜挖疑似药材的草,容易中毒受伤,而且我们家附近山里是真有蛇和大虫子。
最近在学校拍了好多大蘑菇,有空发到wb给大家看看ovo
以及肝脏是不能多吃,可是有些肝脏真的很好吃耶jpg
第119章 挖个野菜
箩筐还只装了没一半,在原地稍作休整后,他们继续踏上蜿蜒的山路。
走出很远的距离后,问荇能看见的,卖得出价钱的药材几乎全都取根入药,因为根系难以挖掘,挖掘出来又不好保持全须全尾,才会幸存到深秋时节都没被顺手牵羊。
“有看见党参吗?”
问荇也是最近从黄参嘴里才知道,原来党参和人参还不是同类药材,党参植株反倒是和桔梗比较类似,它的价钱比不上人参,但比野山参更好遇到。
“没有。”
黄参沉吟片刻:“深秋也不是党参好采摘的时候,下次再来看看也不迟。”
况且崖壁上那些珍贵的药材,远比年份低的党参更好卖钱。
问荇搭在石壁上的手触摸到片湿润,是岩石裂隙里流下的山泉,岁月和流水已经将山中岩壁磨出些水痕来。
潮湿处生长的青苔和垂落的藤蔓静默,就如同山中绿色的血管,指引他们逐步往前,深入整片密林的心脏。
山林包罗万象,与此相对地,人应当保有对自然的敬畏。
腐烂到露出白骨的鸟安静睡在秋叶中,身边围绕的金红叶片也已经开始腐化,宛如鸟的棺椁。
问荇脚步放轻,小心避开它的遗骸。
细瘦的野山楂树长在料峭的石峰间,因为石峰是突然高耸出的,单从前人踏过的山路摸索很难涉足,所以野山楂树上居然还结了不少果子没被摘下。
红彤彤的,被鬼火和荧光照出诡异的,诱人的血色。
人很难爬上去,但让鬼飘上去刚刚好。
“去吧。”
问荇让王宁和林大志飘上去,借着鬼移动的阴风打落山楂。
哗啦啦————
山楂的果实混着老叶落下,有些刚好落在筐里,更多的落在地上。
问荇俯身捡起一颗,粗粝的质感和殷红的颜色居然有些像血玉。
眼前景象,让他想起柳连鹊摇下来的山栗子,也是这么一颗颗落在地上。只是栗子壳又硬又带刺,比山楂的杀伤力强得多。
“小问笑啥啊?”林大志不解,被王宁笑着劝走了。
“许是小问天生就爱笑。”
山楂淡淡的酸涩果味和药草香不知不觉混在一起,山间隐隐传出清脆鸟鸣。
“要到寅时了。”
鸟向来会比人醒得早,但再早的鸟鸣也预示着至多两个时辰就会迎来天亮。
为了能在天亮前采好山货,他们的动作又加快了些。临近竹林,跟在末尾的篾匠也走到了前头。
“闻笛,你们篾匠都不吃竹鼠吗?”
问荇又看见了竹鼠打的洞,好奇地问。
闻笛迟疑片刻:“吃,但不常吃。”
“没钱吃,有钱就不吃了。”
意思是只有饿极了才会吃竹鼠。
“我之前听说竹鼠烤起来也是份美味。”
问荇也没吃过竹鼠,但上辈子有段时间网上到处在传竹鼠肉好吃,也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老鼠应当不能吃啊?”
郑旺长在镇子里,对竹鼠的印象和大耗子差不多。
“是,竹鼠肉很好吃。”
闻笛却赞同了问荇的话:“但因为长得丑,所以没人敢吃,也没人买。”
“我就说嘛,又没闹灾荒,老鼠怎么能吃呢。”
“你……”
郑旺不可置信看着若有所思的问荇:“你真想吃啊?”
“比起吃,能卖钱更要紧。”
问荇缓缓露出个笑:“好吃就能卖出价钱。”
竹鼠说白了就和蛇肉、兔肉一样都是野味,他会想办法把竹鼠塞到酒楼的餐桌上。”
郑旺一阵寒恶,嘀咕道:“我要是去吃饭的,肯定不会点老鼠啊。”
“今晚先不谈竹鼠,没记错的话,前边就又是片山壁。”
问荇笑笑,岔开话题:“时间不多了,去那最后一处。”
他的鞋里浸了水,走起路来就像踩着潮湿的草垛赤脚步行似得,严重影响了前进的速度。
盘在百年乔木上的,长着果实的藤蔓已经过了采摘的时候,本该圆滚滚的果实变得干瘪,失去了入药入口的价值。
还好眼前的石壁没让问荇失望。
“是穿心草。”
闻笛俯下身,头一个看到长得平平无奇,实则能够入药的小草。
铜钱状圆形的叶,叶片中间伸出细细长长的杆,又分叉开来,长出其他更小的铜钱。
“年轻人眼力是好!”
黄参对这个新来的,沉默寡言的篾匠好评连连。
如果可以,他希望问荇能把篾匠给留住,好把他这门手艺接着传下去。
虽然篾匠也是个鬼了。
想到这,黄参不免有些惋惜。
这孩子肯定是家里做篾匠,才跟着也做了篾匠,否则去学岐黄之术多好。
篾匠不好意思笑了笑,随后又安静地一言不发。
问荇小心将穿心草从野草里拔出来,现在不是穿心草采摘的合适时候,毕竟这种寿命极短的小草已经开过花,早早步入了生命最后的时节。
他手上这株瞧着绿意葱茏,多少还有些阴差阳错的成分在,才能让他给遇上深秋长势茂盛的穿心草。
挑夫篾匠陪着老郎中在峭壁上看,问荇和郑旺蹲在峭壁根部,一寸一寸搜寻蘑菇和野菜。
要是再早半年,问荇肯定不会想过自己还有大晚上在山里挖野菜的一天。
挑挑拣拣找的几个菌子全是最普通的草菇,好不容易有颗大点的,还被不知道是蚂蚁还是甲虫啃了洞,只能拿回自家炒菜了。
“有野菜!”
问荇从树上取下些木耳丢进箩筐,听到郑旺在不远处的水沟处大呼小叫。他用麻布随意擦拭下手,凑上去看郑旺的发现。
一簇簇绿得发紫的叶片长在溪边,甚至绵延成条状,散发出种像鱼又像药的气息。
问荇:……
折耳根,那还是算了。
他还是头次见到这么大片折耳根,难怪刚刚风里总有股说不上难闻,却很奇怪的味道挥之不去。
折耳根曾经救过祝澈一命,在他跌下山的时候替他掩盖住他身上血腥味,但问荇对折耳根的味道敬谢不敏。
折耳根便宜又清火,江安镇人不少都爱吃折耳根,问荇之前恰巧闻到过次醇香楼做的凉拌折耳根,几乎是青着脸拒绝掉了许掌柜请他尝尝的好意。
毕竟人只要还会呼吸,就总有些吃不来的玩意。
他露出个假笑:“要是再装折耳根,箩筐得不够装了。”
“明明还有好些位置。”
郑旺不甘心:“你就是不懂折耳根有多好吃!”
显然郑旺就是喜欢折耳根的那派,遇到折耳根激动得脸都红了。
他大字识不得几个,其他草药压根记不住,只有折耳根记得牢靠。
因为活着的时候,他娘就喜欢拌折耳根给他们吃。
切成段用盐水泡过后再放调料,那味道他死了多少年都忘不掉。
小时候偶尔还会嫌弃,现在再也吃不到了。
郑旺眼里流出丝罕见的悲伤。
问荇不作声,看山崖上的鬼还在忙活,掰了几根长势好的折耳根下来:“你也来采几两。”
“小问,你不是不吃吗?”郑旺满脸惊讶,但还是顺着他的话,不熟练地折下些折耳根来。
“箩筐还有位置,给你装点也没事。”
幸亏折耳根和榴莲还不一样,气息萦绕四周但不算霸道,至少不会把其他药材的气味也染得奇怪。
即便如此,问荇还是用布将折耳根里三层外三层包起来。
“你想要,往后再给你烧也行。”
他撂下句话,去忙着看崖壁前的情况了。
“是!”
郑旺明白了问荇的用意,大声地应着,眼睛微微发红。
能够再死后拥有这样一份差事,是他这几十年浑浑噩噩后最幸运的事。
天光微启。
药材一一落入箩筐,但三个采药的鬼兴奋地对视了眼,默契地将最后一株藏了起来。
“来,伸手。”
黄参就像个慈祥老者,半透明的身子将悬浮在他们身后的枝叶形状遮得模糊。
“我们运气太好了,这是今晚发现的最好药材。”
之前采到长生草黄参都没现在激动,是什么药材让他高兴成这样?
问荇依言伸出手来配合老人家。
绿中微微泛着白紫色的、分叉呈竹节状的草药落入他的手里,需要两只手才能托起来。
药材枝节粗壮,表面像上了漆,连些许斑斑驳驳都显得厚重。
“石斛,真是捡到宝了。”
黄参笑得眯了眼:“知道品相这么好的石斛能卖出什么价钱吗?”
“少说十两银子!”
石斛无法养殖,只长于悬崖峭壁,需要几人互相帮衬拉上绳子才敢去摘。
即便安全措施做得够到位,也经常有采药人为了石斛坠下山崖。
价值总和风险挂钩,石斛的稀缺和金贵引得不断有人拼上性命都想去采撷。
对于能够自由漂浮也不怕死亡的鬼来说,采摘石斛和采摘田里的萝卜、白菜一样简单。
干瘪的石斛和粗壮的石斛价钱能差数十数百倍,问荇手里这颗在石斛中都算得上佳品。
且当下不是最合适的采摘季节,石斛供不应求,在药铺正是紧俏,不是别人求着药铺买,而是药铺到处求着卖。
“十两银子!”郑旺率先爆发出欢呼,就好像是自己挣到了钱。
篾匠抹了把脸,浑身上下的局促终于消散下去大半,轻松地眺望着天际。
其他鬼也跟着笑起来,今晚的努力迎来了最好结果。
“辛苦各位了。”问荇郑重地向他们表达了谢意。
有这么株石斛在,其他收获的药材都可以并数打包给药铺,况且黄郎中死得久了,实际上开的价格比时令药还低。
这一筐药材,贱卖都至少能卖到二十两,更何况落在问荇手里,压根不会贱卖。
这才探了两处岩壁,虽然摸到石斛的好事是不常有,可但凡一天能摸出几两银子,半月下来都是笔巨款。
问荇背上箩筐走在山路上,看似孑然一身,实则身边环绕着其他人无法看见的鬼魂。
“日头要升起来了!”
郑旺瞧着天边金红色,雀跃地提议:“难得有个好地方,我们看完日出吧。”
鬼魂都不喜欢阳光,可今天没任何鬼反对郑旺的话。日出代表着他们暂时消亡,鬼魂们许久没有正经看过日出了。
半山腰看下去,平坦的田野视野无比开阔。
“原来日头可以这么红。”黄参眯着眼,忍不住叹道,“我都要忘了它的样子了。”
曾经年轻的他顶着朝阳,背着箩筐在山中行走。
那段日子隔得太远,记忆就和陈旧的谷子一样,需要时不时拿出来晾晒,拿出来回味。
三个兵卒并排站着,难得没有吵闹,也没有嬉笑,只是静静看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金红色变成灿金喷薄而出,驱散的不知是云雾还是炊烟,被阳光照射到的灵体瞬间变得透明,直到彻底消失。
但没谁出声和其他人道别,因为他们知道彼此还会再见。
问荇静静站了会,再往身侧看去已经谁都没剩下,只剩下山谷回荡着清晨的风。
浸湿的鞋子不知不觉变得半干,青年往前走了几步,缓缓转身,笑着看了眼方才站的方向,随后迈着腿朝着山下赶去。
昨晚一群鬼和他上山,现在朝阳升起,只剩下他一个人还能面对阳光。
他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大步流星走去。
“……这是?”
听到敲窗的声音,祝清拉开窗户,却发现窗外空无一人。
只留下几颗圆滚滚的草菇还在微微打转。
“小哥哥来过。”
问丁盯着那颗草菇,声音很小,但带着雀跃。
不光祝澈家的窗边悄无声息多了几颗山货,清心经的饭盆也被重新清洗过,擦得簇新的灵位上放着供果和山楂,还有被剥了壳,已经不能砸疼人脑袋的栗子。
太阳在天上转了半圈,逐渐有了下沉的趋势。
江安镇的一隅。
“好嘞,慢点走!”
郑宁收了摊子,正清点今天挣到的钱。
七十三文,比昨天多了五文。
自打知道郑旺已死,郑宁和郑母搬离自家祖宅,母亲年岁大了只能呆在家,他自己做点布匹这类小生意。
他们日子过得好了很多,至少不用守着空荡荡的家里挨饿了。
为了照顾自家年迈的娘,郑宁不得不提早赶回去,可过着看得到盼头的日子,他心里是满足的。
“郑宁?”
一个陌生的男人恰好找上了他,见到他后松了口气:“有人让我给你带些东西,你可让我好找。”
拉牛车的非常郁闷。
要不是问荇算他老主雇得罪不起,他才不会稀里糊涂顺路替问荇给别人白带东西,还找了半天才找着人。
他问了几个认识郑宁的,才知道他们已经搬出老宅子。
见到人,他终于宽心些,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他:“给,我也不知道是啥。”
“谢谢,可是谁给我带东西?”
郑宁疑惑地接过,他也不认识什么别的地方的人。
“他说他是郑旺的朋友。”
男人牵着牛,依照问荇的吩咐一五一十同郑宁说了。
不过郑旺是谁?他问路的时候打探过了,郑家分明只有两个人。
郑宁听到后愣在原地。
就在男人要离开的时,他才小声问道:“他人呢,怎么没有来?”
“不知道。”
男人耸了耸肩:“他说他有别的要紧事要做,暂时来不了了。”
“也是看我顺道,所以让我来的。”
牛的低哞声带着蹄子扬起的滚滚烟尘,郑宁屏住呼吸打开布包。
里面躺着平平无奇的,清洗干净的折耳根草。
他茫然地抬起头,好像看见个高大的身影牵着幼小的他,就从这条路上快步走过。
“娘说了今天要做折耳根,吃多了长身体,你可要把哥那份也吃掉!”
骗子。
郑宁鼻子一酸。
压根就是你不想吃。
可他分明听到年少的自己懵懂又认真地回答。
“好。”
第120章 兴师问罪
“真把折耳根给我家里人了?”郑旺不可思议看着问荇,“你不是说他们已经搬出……?”
郑旺打心眼里觉得害自家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所以有些说不下去话。
是问荇替他了结心事,又是问荇替他完成了另个愿望。
“他们只是搬出宅子,可是没搬远,日子过得应该还不错。”问荇打了个哈欠。
平时作息太规律了,冷不丁白天太困睡个觉,醒来还有些犯懒。
下次还是晚上早睡为妙。
他也是刚好看拉牛车的小伙今天要去镇里,临时起意干脆托人把郑旺摘的折耳根带给他家里人。
毕竟等到他修整好再去送,折耳根都该被压坏或者不新鲜了。
况且他实际上不喜欢面对过于直白的善意和感激,折耳根很便宜,拉牛车的也没好意思和他要钱,他又没干什么了不起的事。
哪知郑旺眼巴巴盯着他,魁梧壮汉要哭出来了。
“哥……”
“差不多就行了。”
问荇不着痕迹挪了挪凳子,和旁边的柳连鹊面面相觑,两人都有些无奈。
问荇贴心提醒他:“我比你岁数小。”
郑旺用力挤着眼,又看向柳连鹊。
柳连鹊没开口,问荇先是不乐意了:“看我夫郎干什么?”
郑旺吸了吸鼻子:“我不管,你就是我哥了!”
他突然想到什么,脸上表情变得严肃:“哥,你是不是要找那个道士。”
“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妥当了!”他信誓旦旦,“其他事我做不来,找鬼的事交给我。”
他的鬼脉算不上宽广,也至少比村里的小溪四通八达。
“先去找阿牛,然后再……”
问荇刚要问他安排了什么,郑旺已经神神叨叨跑远了。
本来就犯困的问荇也懒得动,抬眼瞧见柳连鹊严肃的表情,顿时被吓得差点清醒。
“你应当没带他们做什么拉帮结派的事吧?”
柳连鹊只听过市井中有人拉帮结派,话本中常说他们的头目手眼通天,可以轻松绑来想要绑的人。
“他们就是群小鬼,应该绑不来道士,长生又不是傻子。”
问荇揉了揉眉心:“真不是我主意。”
郑旺应当是……搅不起风浪吧?
以防万一,他趁着小鬼们还没进山,喊来和郑旺不对付的篾匠闻笛。
“郑旺最近怎么样?”
“不,不知道。”
可怜的小篾匠听到他名字都怕,一个劲摇着头,问荇于心不忍把鬼放了回去。
“今天我不跟了,你们进山千万小心。”
闻笛用力点点头,进山可比应付郑旺容易多了。
好不容易送走门口聚集的小鬼,问荇重新坐回椅子上,和柳连鹊并排靠在树下。
按照郑旺偷摸在背后说的话,这俩人现在模样,活像成婚三十年的老夫老妻在晒月亮。
“你要吃饭,别伤到胃。”
过了好久,柳连鹊才轻声提醒问荇。
“我还以为你喜欢过午不食。”问荇闭目养神,盘算明天去镇子里卖药换钱,根本懒得动弹。
“可你晌午也没吃饭,多少吃点。”
柳连鹊固执道:“我刚去过厨房,灶台从昨天开始就没动过。”
“那待会去。”
不知为什么,问荇听到柳连鹊这么说,反倒是更想犯懒了,连争辩都懒得争辩。
他半靠着院子里那颗槐树,和柳连鹊的灵体依偎在一起。
柳连鹊无奈看了他眼,知道问荇昨晚忙得太累,但他是活人,整日不吃饭肯定不行。
他想了想,缓缓起身:“我去做饭。”
柳连鹊知道其他家哥儿都会给丈夫做饭,不少哥儿前十几年大半时间都用在学做饭上。
他之前甚至认识个年岁相仿的哥儿,一脸幸福和他说要给丈夫洗手作羹汤。
虽然他学不会所谓贤惠,但问荇累成这样,做顿饭也是应该的。
做饭?
问荇本来也只是想闹腾,听到他要做饭彻底没了睡意。
作为一个曾经压根也不会做饭的少爷,他可以想象根本没碰过厨具的柳连鹊会做出什么食物来。
更何况柳少爷现在还是个鬼,拿扫帚都拿不稳当。
比他更加惊恐的是躲在屋里听墙角的进宝。
柳大人要做饭!
这可是扫地都扫不利索的柳大人,他做饭把问大人吃出好歹倒没什么,可最后收拾灶房的不还是他进宝。
柳连鹊微妙地感觉到气氛发生变化,他看着神色复杂的问荇:“你歇着吧,我去做就好。”
问荇是彻底坐不住了,麻溜起身飞快地奔向厨房,动作一气呵成:“我想起来我还有放着的馒头能吃,就不麻烦夫郎了。”
“别吃隔夜馒头了,我给你重新做。”
柳连鹊对问荇愿意做饭吃饭很感动和欣慰,但他莫名觉得问荇如此积极还有其他用意。
回应他的是问荇飞速烧水的声音。
“大人,你让问大人做饭吧。”
进宝适时窜出来帮腔:“问大人可喜欢做饭了,他最近一直想锻炼自己炒菜的本事。”
“原来如此。”
柳连鹊勉强歇下心思:“那我等下次,其实我也想知道现在的厨艺如何。”
问荇的锅铲一抖,差点整个掉进旁边的沸水里。
术业有专攻,脑袋好使和会做饭是两码事,柳连鹊还是别知道比较好。
毕竟柳连鹊可能还不知道,真正黑暗的食物吃起来是什么感觉。
速战速决,他环顾和周围的食材,把肉剁成沫,把草菇切成片倒入沸水里,再将葱打结丢进去,等到临出锅进行调味。
菌子带着天然的香味,能让汤立马变得鲜甜,肉浮上来曾油花,香得睡梦里的清心经睁开眼睛。
“汪!”
“好香啊。”
进宝用力吸着自己嗅觉匮乏的鼻子,靠着恭维问荇打消柳连鹊的危险念头:“问大人做饭越来越好了!”
他还记得刚被抓住那会,问大人做饭已经快糟糕到狗都不吃的地步,后面渐渐可以入口,到现在诱人的香味也飘了出来。
柳连鹊看着灶房里飘出的烟火,也深有感触。
问荇一直在往前进步,能亲力亲为的事极少推给他人。
他也不该停在原地被动等待。
昨日跟在进宝尝试控制住属于邪祟的能力,总体来说略有进展,但远远不够。
在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前,他不敢再次尝试踏出门去,那种理智被剥夺的感觉实在让人不快。
柳连鹊的手轻轻握了握,青蓝色的光渐渐浮现,又轻巧消散。
“喝汤吗?”
问荇单手端着碗汤探出头来,笑容灿烂:“盐放多了,但是还能喝。”
柳连鹊瞧着他这副面上没心没肺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你先喝,要是剩了给我尝点。”
“今天煮的多,肯定会剩些。”
“我也喝,我也喝!”
进宝从柳连鹊背后探出来。
问大人问得多此一举,他们鬼本来就尝不太出味嘛。
“急什么,又不少你的份。”
解决掉晚饭,问荇将明日需要带的行囊收拾齐整:“我晚上就回来。”
“不急,你慢点来就好,把该做的事做完备。”柳连鹊温声道,“家里不会出事。”
进宝托着腮帮子:“郑旺不是说要帮大人找那什么长生道士,大人要不早点回来,等等他的消息?”
“你居然还帮郑旺说话。”问荇觉得新奇,进宝和郑旺一向爱拌嘴,俩人遇到就和狗遇上猫,从没和谐相处过。
“难不成他那计划你也有参与?”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进宝手指绞了绞,干笑道:“怎么可能,谁会要和这傻大个天天凑一起,晦气。”
“不想说也没事,但你们别玩过头。”
见小邪祟是打算守口如瓶到底,问荇也不再逼问。
反正两个活宝也掀不起风浪。
清晨。
昨天睡了大半天的问荇精神抖擞,他很长时间没有过这么充足的睡眠。
“你要带的东西已经给他带到。”
拉牛车的小伙神情忿忿:“找起来真麻烦,那家人之前挺有钱吧?但是现在搬出去了。”
问荇给他多付了三文钱,男人神色缓和下来:“但也没什么,反正就是顺路。”
他很想问问荇送过去的是什么,摸着轻飘飘的,还带了鱼腥味,却包裹严严实实。
可掂量着手里的铜币,他还是忍住问起正事:“还是到江安镇老地方?”
“我要去别的地方,今天往西再走些路。”
问荇要先去药材铺。
他没有处理药材的技艺,所以挖出来的药草和根须都没处理,等着趁新鲜拿去药材铺换钱。
处理晾晒过的药材无疑更受欢迎,但若是他的药材里还带了石斛,处不处理就不要紧了,肯定都卖得出去。
他找的依旧是之前那家价格都不愿意给他报,坚持认为他个农户拿不出药材的药铺。
选择这家药铺原因无他,不过是这家药铺排场大家底足,掌柜能给出的价钱也更高。
他从不和钱过不去,反正掌柜的嘴脸比江安镇夏天的天气还多变。
见到来了人,药铺掌柜缓缓起身,眼中闪过丝精光,表情意味深长。
他还记得问荇。
一般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大孩子他可记不住,但问荇生得太好看,就单单放在路上,显眼到他都能多看两眼。
“我想卖些药材,是前几天进山摘来的。”
问荇似乎没看懂掌柜的小九九,毛遂自荐道。
掌柜的不紧不慢起身,当他看见问荇身后背着普普通通的背篓,心里涌上来烦躁。
一到秋天春天草木疯长,就有的农户不懂装懂,把普通野草当宝想要来问他价钱,弄得他不胜其烦,遇到不熟的人进门自荐都不想理会。
思及此处,药铺掌柜脸上挂出个天衣无缝又市侩的笑,刚要乏味地开口拒绝。
问荇不和他含糊,直接将个四方布包摆在桌上:“请掌柜先看看。”
布包打开是个盒子,普普通通的盒子里边静静躺着一株草。
就是这样一株大得异常,宛如珊瑚鹿角的草,足以让所有开药铺的人陷入疯狂。
掌柜神色一凛,立马收起刚才轻慢的态度。
他难以置信,甚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眼花了。
这样一个除了长相之外毫无特别之处的农户,为什么能拿出株品相极好且完整的石斛?
看起来这石斛刚摘下不久,要知道石斛生长的地方又高又陡,尤其是这种大小的石斛,更是寻常人无法采集。
因为难以采集,所以求而不得。
现在居然就让农户摆在如此普通的盒子里。
“是石斛。”
问荇见他诧异的说不出话,贴心替他讲解。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接下来只想着怎么加高价钱,让自己获得更多银子。
“掌柜看看能给多少,我其实也不太懂。”他衣着朴素,举手投足却从容不迫,仿佛压根不差这笔钱。
“你稍等,我再看看,再看看。”
药铺掌柜不死心,眼睛盯得几乎要突出来,想要盯出半点造假的瑕疵。
可再怎么看,都是石斛无疑。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他贪恋的目光终于移开。
“山里摘的。”问荇轻描淡写,“我也是听村里人说这个值钱,之前还以为是什么好看的野草。”
“我来算算价钱。”
终于,药铺掌柜败下阵来,语调变得恭谦不少,对眼前的青年刮目相看。
是他有眼无珠,还好眼前的青年当时没有记恨在心,否则这株石斛肯定会被其他药铺所得。
思及此处,他心中涌起庆幸。
药铺掌柜冷静下来,看了眼青年,不住下意识舔嘴唇,开始盘算怎么把收来价格压得更低。
听他刚刚那么描述,说不定他不懂药材行情,自己若是能花几百文就得到这株石斛……
药铺掌柜清了清嗓子,和蔼道:“你开价吧,我看看能不能买得起。”
问荇就等着他这话,这老狐狸精得很,却真当他没见识。
“我不想单卖。”
他打开箩筐,露出里面其他药材:“都是同一批收来的,希望掌柜能把这些药材山货一起买走。”
里面放着蒲公英、野菊花,有些入药的根挖掘手段都极其粗陋,能算得上值钱的只有长生草,而且只有瘦弱两株。
药铺掌柜有些不满意,还真是外行人能干出的事,但还是道:“你开个价吧,合适就可以。”
“三十五两。”
问荇面色不改。
“三十五两?!”
掌柜惊得直皱眉头:“价钱也太高了,你知道三十五两有多少吗。”
“我知道,但是我家要盖房子买地,就缺这么多。”问荇一脸理所应当,“他们说这药草很值钱,比房子都值钱!”
他看起来糊里糊涂,却咬死这个价不放。
掌柜冷汗直冒,心里预期也只有二十两,本以为这农户不懂事,最多开个五两十两出来。
三十五两是用脚开的吧?
问荇对他激烈的反应在意料中,他露出些许退意:“这株草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草,掌柜若是不要,我打听过南边还有家会要。”
他的话戳中了掌柜的死穴,哪怕开了多年药铺,品相这么好的石斛也不多见。
现在的石斛有价无市,他不想让同行拿到。
瞧这绿中隐隐带着雾紫色的杆,这新鲜得仿佛刚拔下的叶……
掌柜突然觉得,二十五两也能接受了。
毕竟里边还带了加起来有小几两的长生草。
“二十五两。”
他试探着出了价。
问荇犹豫了片刻,随后垂首不语,干脆将石斛重新收入盒子里。
讲价最好用的办法————我去别家看看。
“等下……等下!”掌柜眼见着到手的石斛就要飞了,慌忙伸手阻拦,半不过脑子就喊出价钱。
“三十两。”
不能再高了,再高他可就要出不起,只能眼睁睁看着石斛飞走。
“三十两,也行。”
问荇也不啰嗦,三十五两是他虚报的价,比他心理价足足高了一半,就是为了试探这家掌柜的底线。
这家如果买不起,江安镇其他家比他们摊子小更是买不起。
但石斛的价格还是让他微微诧异,从黄参那里可知这株石斛最多算个上品,还远算不上极品。
那极品石斛能卖出什么价钱?
五十两,一百两,还是无价之宝?
问荇按捺下隐隐兴奋,将背篓里的药材尽数交给药铺掌柜:“多谢掌柜了。”
掌柜的肉痛目光死死盯着石斛看,偶尔分点神给长生草,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下血本后的心平静下来。
将三十两银子揣在怀里,问荇还没想好是先去醇香楼还是找个摊子添置些农具,一只鸽子就直直飞来,差点冲到他脑门上。
“咕————”
鸽子失去平衡,跌坐在问荇脚边的青石板上,摔得晕头转向。
“凡鸢?”问荇瞧着鸽子修长尾羽,好像是叫这名。
“是长生派你来的?”
“咕咕咕。”
鸽子扭着屁股起身,含泪用力点头。
长生家门派也有意思,人家说道士和仙鹤撇不开关系,长生却和鸽子形影不离。
凡鸢在,难道长生也在附近?
“咕!”
鸽子着急地叫着,示意问荇看向它。
他扇起翅膀朝着一条僻静的小巷而去,边晃晃悠悠飞,边用期待眼神看着问荇。
问荇跟了上去,但走上好一段路也没看见长生的踪迹。
“咕咕,咕。”
确认四周没人,鸽子抖抖尾羽掉出来片白色羽毛。
问荇眼睁睁看着羽毛隐隐发出光,随后变成符咒。
符咒无风自动,飘落在他的手掌心,随后传出声音。
“问兄,今日安好,赵小鲤已经随我回到门内。”
平和的声音被符咒变得瓮声瓮气,但仔细听还能分辨出是长生在说话。
应当是事先说过的话,问荇发现自己不能和长生交流。
长生先和他报了平安,随后又说起赵小鲤,以及当下寻找师兄的进展,并且神神叨叨将缘分未到,自己不能出面。
“综上……”
“咕。”
鸽子听着听着,感觉差不多要来了,默默蹦哒远离问荇,缩着脖子保护自己。
片刻后。
“问荇!!!!”
问荇被这一声吼得将符咒拿远了些。
“你要找我就找我,干嘛用些缺德法子寻我————”
长生斯文的声音变得愤怒、无奈,比刚才大了至少三倍,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你知道我大晚上遇到个之前我帮过的,捧着自己头的女鬼敲我窗户告诉我问荇要找我,我打心底想的是什么吗?”
道士咄咄逼人:“你别说你不知道这事,那鬼说是她相公的兄弟的妻子的舅舅的弟弟的夫郎的姑姑的弟弟的兄弟郑旺托她告诉我的!!!”长生咬牙切齿,“你哪里认识这么多奇怪的鬼。”
问荇沉默了。
他总算知道郑旺和进宝神秘兮兮,在干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郑旺:这就是人脉!
小问:乐,锅从天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