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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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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驱逐恶人

    两个时辰后。

    “问荇!”

    雨还没停下来的意思,祝澈顶着满头水汽从林子里出来,神色匆匆。

    他抓到一只松鼠、一只黄鼠狼,甚至还不知道从哪掏了鸟蛋,捕猎夹子也已经摆放结束,可现在还没到约定的时间,白天也只过去了一半而已。

    “走,回去。”

    “找到好东西了?”

    问荇小心摘着竹荪不能吃的帽子和伞托,抽空看了眼祝澈。

    “没,今天进山里都没见着什么值钱货。”

    祝澈非常遗憾,他还指望来个大家伙,什么鹿啊狼啊好拿去卖好价钱,结果遇上的净是小玩意。

    问荇的收获也很一般。

    秋天竹荪比春天少,这片竹林又不够大,他寻了一下午,去掉不能吃的部分还没找到半斤,倒是旁边一些看着好吃的无名菌子薅了点,红彤彤的野果采了不少。

    这种野果无毒,吃着微微甜带苦还会爆浆,可是籽却很多,卖不出价钱但能当零嘴。

    “黄大仙?”问荇瞧着他手里的战利品颇为意外。

    黄鼠狼在不少人看来不吉利,他以为村里人讲究这些,肯定不敢对付黄鼠狼。

    但问荇很清楚黄鼠狼压根不招鬼,反倒被进宝吓得从他家跑出去过好多次。

    “我又不信这些。”祝澈不以为意,真到穷疯了哪来这么多讲究,他一开始也怕,后面卖了几次就渐渐安心了。

    “富贵人家还喜欢拿黄鼠狼尾巴做毛笔,别看这么小一只,拿弹弓打下来皮相够好,卖出去可不便宜。”

    祝澈看着问荇填了一半的箩筐,叹了口气:“说正事,我们赶紧走。”

    “这里确实没什么好东西,我刚刚还见着猛兽踪迹了,可那野兽我们应付不来。”

    “什么野兽?”问荇一直在竹林里待着很安全,连只老鼠都没见着。

    狼皮祝澈都想盘算,问荇好奇让祝澈也忌惮的猛兽该是何等凶残。

    “熊。”祝澈脸色难看起来。

    成群结队的野兽固然麻烦,但在食物丰沛的秋天,大部分野兽不会在白天主动招惹全副武装的猎户,甚至有些小些的兽类会客气地绕开人的踪迹。

    但熊不一样,眼睛不好脾气又差,而且秋天临近它们冬眠,正是熊强壮的时候,它们见着人可就未必客气了。

    “我今天真见着熊毛了,熊毛留得时间不久,熊很可能附近,还不止一只。”

    他摊开手,手心正是一撮粗粗的棕黑色毛:“脚印让雨冲掉了,但林子里还有粪便,吃剩的碎骨头上还沾着血。”

    问荇将熊毛拿给清心经闻了闻,清心经抽抽鼻子,谨慎地后退了两步,叼着问荇的裤脚就要往竹林里藏,嘴里断断续续发出呜呜声。

    “……真是麻烦事。”问荇迅速收拾好箩筐,单手抱起竹篮,“走吧。”

    祝澈很少对野兽感到恐惧,可他见到熊毛的一瞬间就寒毛倒竖。

    他不是没经验的愣头青,去其他山里打猎,亲眼见过熊把人肋骨拍断,也听过哪个老猎户死在熊掌下,连尸体都没找回来。

    所以趁着现在时间还早,熊又找不到踪迹,他也还是赶紧撤出树林。

    但当他们回到树下,其他猎户都四散在附没回来,只有身体不适的瘦猴还瘫倒休息,边上熊子摆完夹子无所事事,懒得去旁边走动。

    “起来,起来!”熊子见到瘦猴这半死不活模样就来气,显得他们多落魄似得。

    问荇和祝澈肯定是来笑话人的!

    意想之中的挖苦并未到来,祝澈快步走上前去,也懒得同两人啰嗦:“钱六、吕木他们往哪去了?”

    熊子想翻他个白眼,可边上瘦猴脑子糊里糊涂,见到祝澈身后的问荇就像看到活阎王,吓得六神无主。

    他颤颤巍巍给祝澈指了个方向:“那里,在那里,别来找我!”

    “我先去了,你在这休息就行。”

    祝澈将随身箩筐和猎物都留给问荇,一句废话也不多说,快步朝着那片山洼走去。

    “喂,他要去干嘛?”

    问荇闭着眼睛抱着臂,躺在树下假寐,把熊子的话生生当成耳旁风。

    “……”

    吃瘪的熊子恶狠狠瞪了他眼,反倒被小黑狗更凶恶地瞪了回去。

    两刻钟后,狗子先回到了树下,又过了会,其他猎户也陆陆续续赶回来。

    “走,找去篾匠村的路。”钱六了解了情况,神色凝重,“这里不适合待久。”

    如果没发现危险,他们今晚会继续宿在山里,但眼下这边已经不适合过夜,猎户们要转移去它处。

    再走两个时辰的山坳处有座很小的山村,里边姓吕的人多,其实是该叫吕家村。

    但由于山村附近产竹,山村里面也多篾匠,所以猎户们经常喊村子叫篾匠村。

    去了那儿人一多,熊肯定不会进犯了。

    “到底什么事?”熊子心气很差,扯着嗓门问,“我这还没猎到什么,现在就走?”

    “有熊。”钱六不耐烦。

    “这里有熊毛,知道吧!”

    “熊?”熊子脸色微变,脸上露出一瞬间胆怯,旁边的瘦猴和狗子也微微吸气。

    他们不太常进山,还没见过熊,只是听老头们说过。

    熊不是还要再更深的山里才有吗?

    “就,就点熊毛而已。”

    熊子累得要命而且没什么收获,现在离开他不情不愿,依旧硬撑着。

    “蠢货。”

    猎户中传出嘀咕的声音。

    只有熊子这种没经验的蠢货才会不重视秋天的熊,况且他们因为下雨,本就到了偏离原本路线的山林中,大家心里都发虚着,找个猎物也提心吊胆。

    “你他娘的说谁!”熊子脆弱的自尊心被踩到,眼见着就要吵起来,“又没碰到真的熊。”

    “要是碰着熊就完蛋了!”钱六这次没惯着他,事关身家性命,熊子居然还能这么不重视。

    “你要想留就留,反正我们得走了。”他冷哼了声,“吕木,你们三个去西边开路。”

    “问小哥,祝澈,我和你俩去东头看看。”

    这片山林大多猎户不熟悉,但吕家村出身的吕六和为了赚钱有些时日几乎住在林子里的祝澈对此地并不陌生。

    趁着现在还是白天,得去稍微探下路,看从哪里走更安全。

    众人整顿着装束,三四人一起成群结队地行动探路,都指望着赶紧走到下个地方,也好睡安稳觉。

    自始至终,猎户们把熊子三人当做不存在。

    遇到熊最麻烦的就是一个人单枪匹马无法应对,普通陷阱对皮糙肉厚熊毫无用处。

    而哪怕一群人凑在一起,也并不能占多大的便宜,依旧可能因为熊不要命地发疯,让倒霉鬼命丧黄泉。

    “我们……”狗子看向依旧在树下睡觉的熊子。

    看钱六的意思,是要抛下他们不管。

    “你管他呢。”熊子心安理躺得四仰八叉,“老子要跟他们,他们还能把我丢在这?”

    他怎么可能真的自己留在这片偏僻林地,到时候猎户们探好路,再死皮赖脸粘着猎户们走就行。

    至于往后猎户们还愿不愿意带着他打猎,熊子已经懒得去想了。

    “有鬼,有鬼……”瘦猴依旧魔怔地瞪着眼,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有个屁鬼,别哼哼了!”

    熊子越听越烦躁,左右是睡不着了,偌大的榕树下还只有他们三人。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连带着风也安静下来,但死寂到可怕的山林反倒愈发让人心慌。

    他强撑着支起身,阴恻恻的目光看向问荇和祝澈离开的方向,紧紧闭着的厚唇曝露出熊子的不安。

    他不作声,浑身毛孔兴奋地张开,捏起个竹夹子就要往前走。

    什么熊不熊的,现在没人,不正是给问荇和祝澈使绊子的大好时机吗?

    这条路只有问荇他们三人过去,祝澈走在最前面。

    他只要把竹夹子放在草丛,再往泥地里埋套锁,也不弄死他们,就让他们长点教训……

    “钱六也跟着他们。”

    狗子看出熊子意图,忍不住出声提醒。

    和祝澈打猎独来独往不同,钱六性格也很会来事,得罪钱六没有任何好下场。

    钱六?谁叫钱六吼他,要是钱六踩上只能算他倒霉!

    也许是山里的水汽模糊人的思维,也许是睡眠不足影响人的判断,熊子只是冷哼着装作没听见。

    “不行,不行!!!”

    没等狗子进一步拦住他,瘦猴抢先一步,几乎匍匐着抱住熊子的脚踝。

    他嘴里念念有词:“那个姓问的很邪门,不可以……不可以!”

    “滚。”

    熊子的烦躁在此刻到达顶点,随着一阵惨叫声,他粗暴地踢开瘦猴,眼中全是不信任:“你为什么帮问荇说话,你是不是早被他收买了,嗯?”

    瘦猴惨叫了一声,彻底趴在地上晕了过去,因为熊子动作太粗暴小腿出晕开血迹,一片血肉模糊。

    淡淡的腥味飘在空中。

    狗子阻拦的手讪讪收回,见熊子要拿箩筐,他小心翼翼又递了个竹刺给熊子:“我,我就在这待着,你去就好。”

    他还是别趟浑水了,今天山路无比湿滑,要是问荇真踩在夹子上出了人命,柳家怪罪该怎么办?

    熊子本来也只是想给问荇点教训,尚且摇摆不定,结果被瘦猴一刺激,心头怨恨更甚。

    不让去,他偏要去。

    左右手各捏着个陷阱,他朝着问荇离开的路而去。

    熊子脾气暴躁还能不被猎户们拒绝,很大程度得益于他的确善于制作和掩埋陷阱,陷阱可以对付动物,当然也能对付人。

    对付祝澈的陷阱他研究了好几日,才找到大小合适的,这次机会来得仓促,就将就着用。

    半里外。

    “你听到什么声音吗?”问荇猛地回头,他刚刚好像听见了惨叫声。

    祝澈点头,证实他的猜想:“嗯,有人的叫声,不知道从哪传来的。”

    “也许是他们几个在吵架。”

    问荇收回竹杖,这里的路已经探查的差不多,由于下雨太过泥泞,非常不适合通往山村,还得指望吕木那边找到好走的路。

    “我觉得有事要发生。”祝澈忧心忡忡,不住朝着大榕树的方向看。

    “赶紧回去吧。”

    上次走夜路踩到夹子前祝澈都没有如此心慌过,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问荇不语,他脚部的伤口才刚刚长好,现在又有开裂的征兆,他需要把精力更多放在走路上。

    雨已经停了,但幸运并未随之而来地眷顾到他们,祝澈将脚拔出泥坑,想接过问荇手里的竹篮。

    “我拿着就行,你开路。”问荇深吸了一口气,没把装着柳连鹊魂魄的篮子递给他。

    现在好了,柳少爷要是出来,恐怕得发现平平无奇的出游变成受难了。

    “这篮子里是什么?”钱六好奇,“我看问小哥拿了一路了。”

    问荇微微一笑,没正面回答,只道:“要紧的物事。”

    “注意脚底下。”他低声提醒祝澈,“别忘了之前遇到过的事。”

    问荇怀疑那三个家伙待在树下,肯定没好事要做。

    “……不至于吧。”钱六诧异,以为是问荇小题大做。

    “熊子是很可恨,但当下急着要离开这应当做不出这种恶心事来。”

    现在再去把夹子布在路上,其他猎户也可能会踩到,现在再伤一个人,他们在山里就危险一分。

    “谁知道呢。”问荇脸上惯有的笑意渐冷。

    钱六把这件事想得太良善了,刀不扎到自己身上怎么会觉得疼?

    幸亏祝澈足够重视,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问荇的话果然应验,他们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一刻钟,眼尖的祝澈看见地上似乎埋了什么硬物。

    他用根小树枝挑了挑,似乎是难以置信,又弯腰仔细看了看,脸色越来越黑:“陷阱。”

    将陷阱埋在泥地且糊上泥巴,要不是问荇提醒,他可能平时就这么直直走过去了。

    “我看看……还真是!”钱六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

    “太过分了!”他忍着怒火,将竹夹挑出来破坏掉,然后一脚拨弄到旁边水洼。

    “再找找。”问荇的脚后跟愈发疼痛,他又抹了些草木灰遮住血腥味。

    “说不定还有。”

    他这话提醒了祝澈,祝澈和钱六赶紧四处排查,居然在不到一刻钟内找到了三个夹子。

    咔巴。

    将最后一个夹子损毁,钱六气得深吸了一口气:“万一其他人走这条路怎么办!”

    “怎么办?”问荇冷笑。

    “栽到我们身上啊。”

    这条路是他俩探路,谁要是在这条路上走着出问题,那肯定要怪他们没仔细看。

    熊子也不算真的蠢,如果他们探路时没夹到人,那带路时其他猎户夹到,他们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还好他们探查的路刚巧不适合行进。

    否则哪怕猎户们知道嫌疑最大的是熊子,但目前情况危急,思路很容易就会被搅乱,进而耽误后续的进程。

    “没时间了。”

    问荇看着一地泥泞,谁也无法判断这附近还有没有陷阱,想要进一步排查只能耗时间和力气。

    他有邪祟和小鬼傍身,其实不害怕黑夜,也不害怕猛兽,但其他猎户耗不起。

    如果再不回去就耽搁太久了。

    祝澈不甘心地踹了脚弄坏的夹子,阴沉着脸走在前面。

    钱六脸上也是忿忿,下次再也不贪熊子那一两个夹子,把熊子带进山来了!

    只有问荇神色平静,拿起半个还算干净的夹子攥在手中,不声不响跟在后面。

    他们到榕树下时其他猎户也已经集合,吕木三人找到了条很快通往山村的路,最多只需要一个来时辰,到的时候天肯定没黑透,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如果瘦猴没有受伤的话。

    问荇抚摸着一个劲要往前蹭的小黑狗:“有血腥味。”

    连他都能闻出来,更何况是这群猎户和山里的野兽呢?

    狗子从树丛里战战兢兢窜出来,他实在是不敢同满腿是血的瘦猴待在一起,刚刚找了处安全的地方方便去了。

    “他怎么回事?”

    钱六发现不对,将安静到像死了的瘦猴翻了身,血腥味立马变得刺鼻起来。

    受伤处没有好好包扎,愈合得很慢,现在还在渐渐往外渗血。

    “谁干的。”他咬牙切齿看向熊子。

    熊子不光算计他们,还连自己人都打!

    在山里见血,简直是把野兽往自己身上引。

    “不知道,没看见。”

    熊子装作一直在休息的模样,见人齐了,他死皮赖脸站起身,撇了撇嘴:“要走了吗?”

    他一脸自然,仿佛自己压根没有偷懒休息。

    祝澈沉着脸,钱六憋着气,猎户们手忙脚乱替瘦猴包扎,仓促掩盖掉四周血腥味,苦于现状也不能发作。

    ……算了,下山再去和他好好清算。

    “你为什么在我们来的路上埋夹子?”

    谁知看起来忍了一路的问荇突然发难,捏着半个破损的夹子,直接走到熊子跟前。

    “现在走得路大家都不熟,你却还在探路的时候朝我们去的方向埋陷阱,还差点害得同路的猎户受伤,是想弄死我们吗?”

    情况特殊,他一改平时同人论是非的和气模样,厉声质问着熊子。

    “你别胡说!”熊子一瞪眼,“我一直在休息,你们也都看到了,我才懒得去踩又脏又潮的路。”

    他被问荇盯得心虚,明明只是个普通农户,哪来这种奇怪的压迫感?

    “那你鞋底带着车前草的淤泥是怎能回事?”

    熊子换过一次鞋,况且他们一路进山的路上长得车前草都不多,反倒是刚刚问荇踏过的泥地上长着不少。

    “我其他地方踩的,不行吗?”熊子不屑,“反正刚刚就我在这里,哪里也没去,爱信不信。”

    这点证据当然不能扳倒熊子,但问荇并不着急。

    “就你在这里?”问荇垂眸,悄悄偷换了熊子话语中的意思。

    “对。”熊子以为他气虚了,得意道,“肯定是你们眼瞎踩到人家八百年前埋的夹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既然就你在这里,那瘦猴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问荇等得就是这句话。

    “他这腿伤一看就是推搡在地摩擦出来的,而不是自己摔得,如果只有你,那岂不是就是你做的?”

    他这话一出,其他猎户也纷纷赞同。

    毕竟他们都是打猎的,平时磕磕碰碰的伤口长啥样都很清楚,这点熊子骗不了任何人。

    熊子愣住了,他这才发现问荇给自己下了套。

    问荇要说的重点压根不是夹子,而是受伤的瘦猴,比起没伤到人的夹子,打伤同行猎户才是更恶劣的罪名。

    回过神来,他猛地看向狗子:“不对,不对,当时还有他在这。”

    他急切地看着狗子:“你说是吧,你不是和我在一起吗?”

    瘦猴已经模模糊糊记不清事了,问荇也瞧了眼狗子,狗子缩着脖子不敢说话,明明熊子去问荇去的那条道的时候,他就和熊子分开了。

    他要是说自己在这,那伤到瘦猴的黑锅不就要他背了么。

    这顶黑锅可比得罪熊子严重得多。

    “你说话啊。”熊子怒吼,“说啊!!”

    “我不在,我和熊子中途分开去方便了…”

    狗子躲进人群里,眼中的害怕一览无余。

    他可不想和瘦猴一个下场。

    “我们三个见到狗子了,他确实是在外边转悠过。”

    吕木适时证实他的话,另外两个猎户也跟着点头。

    “既然熊子说他在这,那应该就是他打的瘦猴。”

    本来说不在榕树下也还好,这下算是熊子亲口承认自己在山里无故打伤同伴,猎户们无法坐视不管了。

    “我出去了,出去了行吧!娘的,老子回来他就成这样了。”熊子见势不妙,又疯狂改口。

    “姓问的咬死我不放,说不定是姓问的趁我不在偷偷回来打伤人,还要栽我头上,我呸。”

    都怪该死的问荇,本来这群人急着赶路,等到地方都不会追究他了,瘦猴醒来肯定也吃哑巴亏。

    问荇非要现在提这事,把他逼得走投无路。

    “够了!”

    眼见着越说越离谱,天色也越来越晚,钱六忍无可忍打断他。

    “你自己说就你在这,现在又不是你在这了?”

    “我们亲眼看见夹子,问荇和我一起同路,吕木又见过狗子不在,还有谁能干出这事来?”

    “你知道在山里见血是多危险的事吗?”

    他本来还担心时间不够想叫问荇点到即止,现在看熊子这副无赖模样,他只能说问荇干得漂亮!

    “是我!是我又怎么样。”

    熊子无法忍受猎户们的目光,大叫道:“这狗东西一个劲吵吵嚷嚷,说有鬼有鬼,烦得要死,我就推了一把,也没伤得太厉害啊。”

    “你们知道了,现在可以走了吗?”

    呜呜的风声掠过,似乎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兽鸣,扰得人心绪杂乱。

    “你是认了?”方才沉默看戏的问荇突然出声。

    “是我,是我又怎么样?!”

    反正上次弄残祝澈,上上次打伤其他猎户都没人管他。

    “祝澈,我记得你们猎户私底下有约定过。”

    “进入山林残害同伴、恶意打架是什么惩罚来着?”问荇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仿佛熊子的歇斯底里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是有约定……”

    祝澈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想到问荇做事能做得这么绝。

    “为防止出事,他不得再跟着猎户们继续行动,生死都和其他人无关。”

    这规矩就是为了防止内讧,但实际上定出来后如果犯事不严重,也没人会去惩罚犯事的猎户。

    只是这次不一样了,熊子的恶行被明晃晃挑出来,而且性质相当恶劣。

    “还挺严苛。”

    问荇满脸遗憾,看向呆愣的其他猎户。

    “那么诸位,开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如果你还有命,我们再慢慢计较竹夹子的事。

    第82章 厉鬼临身

    “什么!”熊子瞪大了眼睛,用力抹了抹鼻子失声道,“你要把我扔在这里?”

    这里离村子还很远,要是不和其他猎户抱团,他又不会用弓用刀用茅,该怎么安全回到村子里。

    “不是我定的规矩,也不是我要把你丢在这。”问荇看向昏迷不醒的瘦猴,“分明是你伤到他在前。”

    “不行,绝对不行!!”

    熊子感觉到害怕,声音也逐渐激动起来:“你们不能把我丢在这,问荇,你又不是打猎的,凭什么做主能把我丢下。”

    “你们说句话啊!”

    他看向沉默不语的猎户们,眼中凶恶摇摇欲坠,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哀求的神色。

    可没人帮他说话,钱六想到那埋在泥地的竹夹,忍不住脊背发凉,反倒给了熊子一记落井下石。

    “也不是第一次了。”

    带着熊子就是麻烦,当时定下这条规矩,也同所有人商量过,没人提出异议来。

    狗子眼神躲闪,心思全在忌惮清心经上,自然帮不了熊子什么忙。

    这小黑狗奇怪得很,明明长得半大,却攀山这么久一声不吭,熟稔模样肖似成熟的猎犬。

    “求你们,我可以替你们做陷阱,让我跟在后面就行,猎到的猎物都分给你们,我保证绝对安分。”他的态度终于彻底放低,“我错了,我不该动手打他。”

    他还敢提陷阱?

    祝澈挡在最前面:“用不着,你还是留着自己保命吧。”

    “你们真不能把我丢在这!”

    熊子这下真急了,眼见两个猎户架起瘦猴,狗子躲避他的眼神,他就知道这回猎户们是来真的。

    他被抛弃了。

    明明之前都没管他,怎么今天这么较真,他又没要这些人的命。

    “我都说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你以为认错能免得了麻烦?”祝澈冷哼,“还好瘦猴身上这血腥味没招惹吃肉的家伙,否则我们都得跟着完蛋!”

    熊子见他们起身往前,干脆直接耍无赖,推搡着朝队尾的方向还要跟上去,被祝澈狠狠拦开。

    “走吧,别浪费时间了。”他手里把玩着刀,眼底杀意骇得熊子节节后退。

    问荇依旧是那副淡然模样,平静看了眼熊子,分明眼中带笑,却仿佛在打量死物。

    没了碍事的人,猎户们的步子比之前还要快,问荇后脚的伤口也在雨停后缓慢愈合,疼痛随之减弱。

    清心经在他脚边寸步不离,遇到难走的路还不忘拱拱问荇的腿。

    熊子在性命攸关的时候反倒是聪明起来,他顾不得拿猎具,见猎户们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只带了干粮就手忙脚乱跟了上去。

    猎户们不准他近身,但如果隔着几丈的距离跟在后面,也没有余力故意来驱赶他,至少有人在前面图个安心。

    “比豺还麻烦,甩都甩不掉。”钱六看向后面穷追不舍的熊子,暗暗骂了句。

    他越想越气,当时怎么就没有治治这家伙,搞得今天竹夹子差点夹到他。

    猎户们走的是下坡的山道,速度越来越快,他们越过竹林,趟过溪流,居然在天微微发蓝的时候就抵达了篾匠村附近。

    这小山村极其简陋,处于山洼地的溪流边,往前可以进山,沿溪又能前往镇里,被群山包裹着野兽却不侵扰,是片宛如世外桃源的风水宝地。

    竹林是村子最大的财富,这里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有些制竹篾的手艺。

    猎户经常来这歇脚,有时候还会带些肉作为答谢,所以村民们很热情地接待了猎户。

    “哥哥,你长得真好看。”一个男孩怀里抱着竹篮,大胆地仰头看向问荇,“我之前没见过你!”

    之前见过好多打猎的哥哥,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猎户哥哥。

    “对不住,我家孩子就是顽皮。”一个妇人走上前,想拉走男孩,也忍不住多看了眼问荇。

    猎户们大多不好相处,小孩都怕凶巴巴的糙汉,这俊美似城里公子哥的猎户实在稀罕。

    “没事。”

    问荇好脾气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些野果放在男孩手上。

    “问小哥也是奇人,怎么举手投足和斯文人似得。”旁边猎户开着玩笑,“我们每次来净能吓着小孩。”

    他们不再用赘婿的身份开问荇玩笑,已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们难得的善意。

    有了干净的歇脚处,还有能煮饭的场所,就在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的时候,糟糕的变故突生。

    见猎户们已经进村,原本在几丈外的熊子眼睛发亮,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过来,用尽全身力气嚷嚷:“我在这,我在这————”

    他一路上担惊受怕,摔了四五个跟头不说,不知道是精神紧张还是怎么回事,不住地听到了猛兽的吼叫声混在风里,得亏运气好没落单。

    只要到了村里,总没人有理由把他再赶出来。

    等到修整好回去禾宁村,他又是一条好汉,再想办法挨个报复这群该死的猎户。

    问荇抱着竹篮恰巧就站在熊子的正前方,神态放松同那热情的村童聊天。

    出于嫉恨的心理,熊子也没躲着问荇,而是直直冲了上去想要撞开他。

    这酸农户的小身板,恐怕抵不住这么一撞,总算能让他吃点苦头了!

    他来得太突然,弄得孩童吓得大声哭叫,其他猎户尚且还在反应,祝澈倒是反应快,可他在修整行囊,想要赶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问荇神色微冷,迅速把孩子护在身后,就熊子的劲儿要撞伤他,还是太痴心妄想了。

    几乎在熊子要狠狠撞上问荇的同时,小竹篮发出阵微弱的光,盖子剧烈抖动。

    一瞬间空气寂静,一股诡异的风巧妙拦住熊子的动作,又恰到好处不让人察觉。

    被放在角落里的瘦猴嘴唇剧烈抖动,冷汗瞬间爬满全身。

    “……”

    熊子眼睛爆凸,他明明什么也没看到,却仿佛看到了什么巨大的恐惧,让他觉得自己的一切作为都无意义,心中涌起阵绝望来。

    不似被巨大的野兽凝视,更像是被那群高高在上的权贵子弟睨看,后方又是无底悬崖。

    “退。”

    淡淡声音飘散在风里,只有问荇捕捉到了,他神色微动,不着痕迹将篮子藏在身后。

    熊子的肌肉瞬间松弛,面部不自觉地抽动着,嘴角咧得极为诡异,随后直直栽倒在泥地里,溅飞了粘腻腻的淤泥。

    孩子扑进妇人怀里,惊魂未定的妇人冲问荇连连道谢。

    要不是问荇反应快,这粗蛮人就要撞伤她家娃娃了。

    “没完了是吧?”

    听到其他猎户不耐烦的声音,问荇嫌弃地往后退了两步,状似惊恐抱紧手中的竹篮:“他冲着我撞过来,居然还想伤人。”

    他其实站直身子比大多猎户还高,但由于身材修长,看起来确实像随时会被撞倒的样子。

    钱六面露同情:“问小哥,你真是倒大霉了,他净知道盯着好欺负的恶心。”

    虽说他一直和农户不对盘,但熊子这样对付和他无冤无仇,只是有几句口角的问荇,简直太下作了。

    本来他要有本事跟过来也就算了,现在看来,熊子这人就是留不得半点!

    祝澈见问荇毫发无损,松了口气:“没伤着就好,得亏他走山路走脱力,自己摔倒了。”

    “都成这样,还想着干坏事。”他用脚蹭起泥泞,泼到熊子身上,熊子哼唧了两声不敢动弹。

    别的猎户也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钱六同村民们说明了情况,义愤填膺的村民看着惊魂未甫的小娃娃,纷纷表示不打算让熊子进到村子里。

    “这种人死在外面算了,我呸,连娃娃都要欺负。”

    “之前就觉得他不是好人,早该对他留点心了。”

    就在这时,熊子呻吟了两声,睁开无神的眼睛,战战兢兢看向人群。

    如果目光能够伤人,他身上的筛眼恐怕比竹荪的伞托上还多。

    他眼中已经没了跋扈,只剩下恐惧和惊慌,尤其是看到问荇那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他的恐惧到达了极点。

    那是个恶鬼,根本就不是人!

    他亲眼看见了,刚才问荇的脸扭曲了一瞬,似乎有个面色苍白的青衣男横在他身前。

    青衣男长相俊朗,可脸上宛如死人般的冷漠表情,眼底的青光,眉间血红色的痣都让他无法直视。

    “鬼,有鬼啊!!!”

    他手脚并用,匍匐着往山道爬行,努力远离着问荇。

    与其等着被鬼杀死,他宁愿死在外面。

    本以为他准备进村,想拦住他的猎户戒备动作生生僵在原地,大惑不解。

    这是被摔糊涂了?

    算了,这样他们还够省事。

    众人面面相觑,大家刚刚都在场,众目睽睽下谁都没见着鬼,兴许是熊子瘦猴亏心事做多了吧。

    狗子大口大口喘着气,庆幸自己足够识时务,并且又离问荇远了些。

    “有酒吗,来点酒!”

    “别喝了,哪来的酒,明早还得去赶路,这次进山这么倒霉你甘心就这么回去?”

    ……

    这次进山让秋雨和熊子弄得不愉快,而且同行人不多又发现周遭有熊,猎户们都忧心着怎么才能带值钱家伙回去,只能借着吃饭的功夫暂时消愁。

    大伙都忙着吃顿热饭,没人注意到问荇独自一人,走到处偏僻的角落里。

    他抱着竹篮,状似低声自语。

    “我能躲开。”

    竹篮里微微闪了闪光:“嗯,我知道。”

    他醒来就看到那个人很讨厌,看他夫君的表情,很下作。

    谁也不能动问荇。

    “下次别干这么危险的事了。”

    “你不想吗……”柳连鹊困惑。

    “是我做的,太过分了?”

    “不,你干得很漂亮,对这种人不应该客气。”问荇苦笑。

    只是这种事,下次轮到他来做就好了。

    他可不是谦谦君子,熊子对他和他朋友做的恶心事,桩桩件件一笔他都不会漏。

    问荇都盘算好了,就算熊子有本事进来,半夜也会让郑旺和林大志吓跑,吓人这种活还犯得上让柳连鹊这水平的邪祟做?

    要熊子落到他手上,会比落柳少爷手上惨一百倍。

    “你觉得好,就好。”

    柳连鹊满意了,对远处传来的热闹吆喝声不太适应,继续安安稳稳团在竹篮里。

    即使变成邪祟,他喜好安静的性子依旧没变。

    今晚要出村子本是件麻烦事,但问荇已经稳稳立住了在猎户们心里穷讲究赘婿的形象,随便找了个去溪边洗脸洗箩筐底泥巴的理由就混了出去。

    “你别走太远了,小心熊。”

    钱六挠了挠耳朵,他觉得祝澈谨慎过头了:“我们这都走出去多远了,这是村子附近,应该没熊了吧?”

    祝澈不语,按理来说是这样,可他还是觉得不安,直觉告诉他这场看似普通的狩猎后边还有麻烦。

    “奇怪。”

    等到身后村里声音渐渐安静,柳连鹊才缓缓出声:“山里,奇怪。”

    “夫郎说是有鬼在山里?”

    可山里有孤魂野鬼太正常了,远没到该让柳连鹊觉得奇怪的地步。

    “是,不好的。”柳连鹊组织着自己的语言,现在的他难以很好地说清自己的感受。

    “很焦躁,杀心重的。”

    问荇看向眼前的荒林,今晚同山林里的每个日日夜夜并无二般,至少作为活人,他感觉不到异常。

    “那我们就不进去了。”

    他相信柳连鹊的判断,想要联系上自家的鬼,远不止徒步一个方法。

    他费劲燃起被雨淋得半潮的枯草,枯草冒出的烟在雨后的秋夜分外明显,能够夜视的鬼能在很远之外就看见。

    用不了一刻钟,黄参、郑旺和进宝出现在他面前。

    “大人!”进宝激动地挥了挥手,“你终于出来啦。”

    他们都等了有一个时辰了。

    “大志哥呢?”

    “他祟气不够到不了这么远的地方,我来替他跑腿。”进宝面露不满,“这里真阴森,来不了算他运气好。”

    “嗨,山里不都这样。”郑旺大喇喇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孩就是胆子小,你阿旺哥才不怕。”

    “谁说的!我才不是胆子小,这片林子是真的很奇怪。”进宝气鼓鼓拍开他的手,“是你太迟钝了。”

    问荇没理咋咋呼呼的两个活宝,而是将自己摘的竹荪和其他菌子拿给黄参看:“黄叔,你看这些能卖出价钱吗?”

    黄参摸着胡子,眉头渐渐舒展:“总算找对喽,这回菌子大多好歹能吃。”

    除去问荇昨天拿过的毒菌,山里剩下菌子能吃的概率大大提高。

    “尤其是这个。”

    他点了点一支深褐色的菌子:“这是一种山芝,品相不错,虽然不算名贵药材,但卖给中医馆他们肯定会收。”

    “至于竹荪,现在刚好是初初适合摘的时候,我不了解现在行情,但酒楼肯定会给个不错的价。”

    “这一筐值钱了,我保守些估算,有个几百文。”

    几百文,还是太少了。

    “你若是还想挣钱,这附近竹林应当还有不少竹荪。”黄参察言观色,给问荇提了中肯的挣钱之道,“这样采几日,几两银子说不定也能挣出来。”

    还是不够,做菜的蘑菇远不如药草来钱快。

    问荇思忖片刻,缓缓看向旁边和进宝拧成一团的郑旺,缓缓露出个笑。

    “阿旺,你能飘在空中吧?”

    郑旺被问荇这副模样吓到了:“能,你要干嘛?”

    问荇这副模样,他怎么觉着自己要被卖了呢?

    “那悬崖上也能飘上去吧?”

    “……可以。”郑旺松开进宝,躲在只有他半人高的鬼童后面,高大的男人瑟瑟发抖。

    问荇笑容继续加深:“那想必再从悬崖上薅点药草,也不困难吧?”

    黄参:……

    拿鬼去采珍贵药材,这还真让问荇找着致富的方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开发鬼采竹荪,鬼采悬崖上的药草,完美的致富途径。

    郑旺:黑心,我要罢工!!!

    小问:怎么会呢?我只要把药草全部采完,其他人就不会因为采药出事失足坠崖了。

    鹊鹊:(稀里糊涂)有道理,夫君,良心!

    郑旺:……

    第83章 雾里竹林

    “这么晚把我喊过来,原来是为了这个。”郑旺嘀咕着,一脸不情不愿。

    他一个堂堂大男儿,死在战场上,现在居然变成鬼了要做采药郎。

    “这倒不是。”

    听到问荇轻飘飘递过来的话,郑旺眼睛一亮:“不是就好,我还以为你是……”

    “药草的事情不急,以后来也行。”问荇指节在竹箩筐上敲了敲,“先把菌子给带回去,值几百文钱。”

    郑旺缓缓垂下手,双目无神:“我就知道。”

    问荇果然是个黑心的家伙!

    “想什么呢。”进宝早已习惯了问荇这副做派,见到郑旺吃瘪笑嘻嘻接过箩筐,“让大人不惦记挣钱,你倒不如惦记惦记自己怎么变邪祟。”

    “你也别闲着,回家要记着把菌子放在不潮的地方,否则我回去都发霉了。”

    不能吃的部位已经被问荇摘除,简单晒成干是菌类最好的保存方法,到时候需要吃了直接泡开就能下锅,转手卖给酒楼也毫无问题。

    “知道啦。”进宝吐了吐舌头,听到自己要干活,方才得意劲少了五分。

    本来以为柳大人出来了他可以消停,没想到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

    “大人还要在山里待多久哇?”

    “两三日?”问荇也拿不准猎户们想待几天,进山捕猎的随机性实在是太大了,说不定明天猎到大家伙,收拾收拾直接回村也没准。

    “这么久…那大人还是小心些比较好。”进宝看向不远处的林子,眼中闪过与年龄不符的忧虑。

    “我觉得不踏实,山里有可怕的玩意。”

    柳连鹊说林子危险,现在连进宝也感觉到不对劲,问荇看向黄参和郑旺,两个小鬼俱是摇了摇头,表示他们不清楚。

    “真的有!”进宝急了,“大人你要相信我。”

    他承认,他胆子确实不算特别特别大,但绝对不是因为他胆小才和问荇这么说!

    “怎么样?”问荇捧起竹篮。

    竹篮微微闪了闪:“林子古怪,但我能对付。”

    生前对虎跑丘最熟悉的是黄参,黄参感觉不到异常,那说明不对劲的地方不来源于山林的外在。

    在这个条件下,只有能力足够的邪祟才能感觉到危险,那这危险一定和鬼挂钩,而且确实非同小可。

    “我们走。”

    问荇不愿久留,给进宝三鬼指了条方便出去的路,让他们也规避开村前的竹林和树林,朝着溪流方向去。

    “大人也别担心,毕竟有柳大人在你旁边,什么鬼都能打跑,通通打跑!”

    进宝抬着和他差不多高的箩筐,临走前苍白地找着话宽慰问荇。

    “嗯。”

    短促的一个音,问荇居然听出来发话的柳连鹊心情大好。

    问荇好笑地摇摇头。

    至少在这种时候,他是真被邪祟小鬼当成吃软饭的了。

    他出来已经有三刻时间,再不回去该引起怀疑了,必须要快些回到村子内。

    竹影深深,据说竹木招阴,夜晚的竹林确实不似白日和谐清雅,覆盖着阴森森的淡色。

    可问荇只是偏头看了眼,脚步未停,鞋尖踩在竹叶上沙沙作响,鞋跟处碰到树枝,树枝发出轻微的撕裂声。

    “有人。”

    再走不到半刻就能去村口,柳连鹊突然出声警示问荇。

    “在往这来。”

    夜半三更在竹林遇到其他人,确实非常吓人。

    可问荇心跳平缓,立马开始打量着四周。

    夜晚的山林倘若风弱,几乎宛如静止画卷,只是扫了几眼,他就非常轻松地找到了蹒跚而来的身影。

    那是个瘦削的年轻男子,身形颇为眼熟,裤管被拉起半截,用麻布条简单包扎过伤口,正是本该在村里好好休息的瘦猴。

    他出来做什么?

    问荇熄灭火折收敛脚步,从侧边缓缓绕开。

    瘦猴不光出现的地方不对劲,他的状态也不对劲。

    走路很慢三步一停,有着诡异的节奏,双手无力垂下,明明由于受伤一脚深一脚浅,双腿迈开的步子却同样大。

    再细的表情问荇看不清,但想想也不会太美好。

    除去中邪和魔怔,问荇找不到更好的词可以形容他。

    他不便开口说话,柳连鹊心有灵犀:“鬼。”

    他身上,有不好的鬼的感觉。

    深山老林里半夜碰到被鬼缠上的人,问荇心情复杂。

    本来就是进来捡山货挣钱,还以为最多就是面对天灾人祸,没想到连远离乱葬岗的山里都如此不正常,大半夜竹林里都能冒出阴间玩意。

    柳家这压根是挑了个万鬼窟来“招待”他这赘婿,如果碰上的真是痴痴傻傻的原主,那两百条命都不够死的。

    瘦猴直直往竹林里撞,问荇则刻意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并且借着两人行走的方向不同,缓缓将距离拉近。

    两人隔了几米远的时候,他能清楚看见瘦猴脸上的表情。

    诡异,死寂,麻木,宛如一具傀儡,明明离得这么近,却全然没注意到问荇。

    问荇屏住呼吸,朝着村子的方向去。

    沙沙沙。

    身后脚踩落叶的声音渐行渐远,瘦猴已经往更深处的竹林走去。

    青年一手握紧弯刀,一手圈住篮子,猛地加快脚步朝着村里狂奔而去。

    刚到村口,问荇就看见几个猎户围在一起,在争论什么。

    显然,不止他一个人注意到养伤的瘦猴莫名其妙出走。

    “……明明半个时辰前才见过瘦猴,他怎么就不见了,到处找都找不到。”

    “奇怪,他受着伤,居然也没人注意到。”

    “我也找不到,这么晚了,村里就这么大他能跑到哪去?”

    “我见过瘦猴。”

    烦躁的猎户们转过头,看向由于剧烈奔跑,还在喘着气的问荇。

    问荇不是出去洗箩筐了?他见到瘦猴那岂不是……

    情况不妙。

    猎户们登时明白,瘦猴是跑出村去了。

    “他刚刚往竹林里去,怎么叫都叫不住,喊他他都不应,我只能赶紧回来报信。”问荇满脸焦急,甚至开始语无伦次。

    喊是不可能喊的,大晚上在竹林乱喊傻子才做得出,但问荇还是表现出一副忙中出错导致他愣头愣脑的样子。

    “喊不应?”钱六面露困惑,“不应该,我记得瘦猴还挺惜命。”

    “我也纳闷,可他当时那副模样就好像……好像……”问荇眼神闪躲,支支吾吾,仿佛真的害怕。

    “好像中邪了一样……”

    一片哗然。

    “中邪?”有些猎户开始害怕。

    只是进个山,又是熊又是中邪,谁遭得住啊。

    祝澈抱着臂,静静看着问荇演戏。

    瘦猴中没中邪他不清楚,但问荇这副害怕模样里面能有一成真就不错了。

    狗子死盯着问荇脸,明明问荇就是最邪门的人,可他那副害怕模样实在是太真挚了。

    况且问荇刚刚就不在村里,就算有邪门事他也没机会干。

    “……别管中邪还是怎么着了,先盘算把人带回来。”

    眼见着恐慌在迅速蔓延,祝澈终于忍不住插嘴:“虽然瘦猴也不是地道人,但大家同出来,能拉一把是一把。”

    其他猎户沉默,感情上他们赞同祝澈的说法,但三更半夜跑出村寨为了救个中邪的人,实在是太冒险了。

    更何况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好鸟。

    “我可以带路,如果你们要去救他的话。”问荇表情害怕,但还是第一个表示愿意配合祝澈,“他是直往前走,所以现在应当很好找。”

    “愿意帮忙是好,只是……”

    钱六不解:“瘦猴还掀你箩筐来着,问小哥何必赶着救他。”

    这里边最没道理救瘦猴的是祝澈,第二没道理的就是问荇。

    问荇笑得大度:“他又没害我性命,就如同祝澈说的,能救则救嘛。”

    见连随队的农户都愿意帮忙,猎户们大为感动,有些耳根软的还隐隐为自己怯懦退缩行为感到羞愧。

    不愧是在大户人家呆过的,和他们想法就是不一样。这是在山里,他们总不能被个农户比下去!

    问荇愿意带路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不是突发善心。

    他对瘦猴的状况很感兴趣,如果说禾宁村是柳家一盘棋,那这座山也是棋盘一脚,上面发生的任何事都有可能是和他有关的棋步。

    自己去风险太大,总不能真的出事靠着柳连鹊捞他,但只要许多猎户自愿抱团,哪怕是山林里最凶猛的野兽也无法撼动他们分毫。

    可刚开始肯定无人愿意去、敢去寻瘦猴,需要有人站出来起个头,引导其他猎户同去,才好将散乱的草拧成一股绳。

    他提醒猎户们山林有鬼,已经拉高了猎户们的警惕性,接下来要做的,只是提出在猎户们接受范围内的方案。

    “天色确实太晚了,我们就去就近竹林里寻,超过一里路就撤回村子,这样如何?”

    瘦猴动作很慢,竹林里的泥地坑坑洼洼,他现在应当还没走出一里。

    听到只要去找一里路,猎户们态度愈发松动起来。

    一里路再慢些搜也不过就两刻钟的事,要是搜过还找不到瘦猴,那是瘦猴自己的问题,不是他们没有尽力,回村子也更好交代。

    “我没问题。”钱六率先表态,“请问小哥带路吧。”

    “我觉得问小哥这法子可以!”

    ……

    陆陆续续,来的猎户们都响应进来,剩下落单的就像狗子,见大家都凑在一起进山,也不情不愿表示自己能去。连熊子撞问荇时,他顺手救的小孩的篾匠爹也因为感恩,带着家里年青外甥掺和进来乐意帮忙。

    “走!”

    猎户、篾匠、农户,他们凑到十来个人高马大的青壮年男子,全副武装举着火把迅速出发。

    问荇走在最前面,回忆着来时方向,柳连鹊也帮忙感知一路上鬼的怨气和祟气,适时提醒问荇,两相配合将他们准确引入竹林深处。

    反常的雾似乎起得更大了,原本只是若隐若现,现在愈发脓肿。

    “奇怪了,今天好冷啊……”钱六的手掌摩擦着胳膊,“平时没这么冷。”

    “六哥你别吓我,入秋了晚上冷不是很正常!”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发冷,猎户们脸上或多或少有些不安。反倒是走在最前头,口口声声嚷着害怕的问荇神色淡定,甚至隐约有些兴奋。

    “真有那玩意?”祝澈趁着军心涣散,总算找到机会悄悄问问荇。

    “你和我老实说,我心里也有底。”

    “鬼?我怎么知道。”问荇看了眼身后偷摸打量他的其他猎户,镇定表情逐渐变得无措。

    “要是有鬼,也太可怕了吧。”

    祝澈:……

    忽悠,你接着忽悠。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鬼?完全不知道呢,好可怕。

    祝澈:——?

    第84章 是他不配

    祝澈本还想继续问,突然收住话题,警惕地看向树林方向。

    “嘘,有吼声。”

    他声音不大,但身后情绪高度紧绷的猎户们都听见了。

    霎那间原本窸窸窣窣的队伍安静下来,众人拼了命地捕捉着风刮来的微弱声响。

    问荇侧耳倾听,确实有什么低沉的呜呜声夹在风里,可由于和风声过于相似,他刚才完全没注意到。

    而低吼声发出的声音,正是他们前面竹林与树林的交汇处。

    “听着还真像熊。”钱六面露难色,“问小哥,你确定瘦猴走的是这个方向吗?”

    哪怕带了这么多人,他还是不愿意同熊硬碰硬,况且大晚上熊突然意味不明地吼,还跑到人的村落附近,本就过于反常了。

    “是,他当时就是往这走。”

    问荇见猎户们萌生退意,也不好强求众人同野兽硬碰硬。

    “要是觉得太危险,我们就走,肯定是命要紧。”

    柳连鹊同时也提醒他了,这里面不光有野兽,还可能有鬼的踪迹。

    只是有些遗憾,这次没法见着什么禾宁村山中的秘密了,他隐约能察觉到些非比寻常的气氛。

    “走吧走吧。”

    “是啊,这么晚了……”

    猎户们松了口气,纷纷举着火把原路后撤,面带警惕关心着四周状况,队头成了队尾,原本带头的问荇也落到了最后。

    “声音越来越大了。”

    祝澈眉头紧锁,把自己位置换到问荇身后。

    “得快点走!”

    “来了。”

    与此同时,柳连鹊声音空灵,悠悠飘散在问荇耳边。

    “救救我!!”

    惨叫声划破黑夜,竹林里仓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猎户们等来的不是咆哮的熊,而是惊慌失措的人。

    “救命……啊啊,救命……”

    他胸口处开了条深深的撕裂口,脚踝似乎受了伤,走起路一瘸一拐,衣服已经兜不住血,粘腻的血液不住从他身上滴落。

    “……熊子?”

    丝丝血腥味逼得猎户们节节后退,熊子被赶走时只是狼狈疯癫,怎么现在连人样也没了。

    熊子仓促往有人的方向跑,仿佛身后有什么不要命的东西在追着他,他也只能堵了命去逃。

    “是真的熊!!!”定力差的猎户惊声呼喊,差点丢掉火把抱头就逃。

    兽鸣声愈发清楚,一头棕得发黑,浑身脏兮兮的熊朝着人群方向狂奔而来。

    它的毛发凌乱如带刺的甲胄,小眼睛圆溜溜的却不见半分憨厚,身形比同类似是还要高大几尺,熊掌扬起来阵草屑碎木,细弱的竹竿闻声而断。

    这是山林里真正的恶鬼。

    “吼呜!!!”

    熊子听到这叫声是真的吓疯了,从村子出来后不敢进去,可外边天又晚,他也不敢远离,只能在附近转悠,祈求寻找到能安稳休息的地方。

    转悠着转悠着居然遇到了熊瞎子!

    这畜牲不知是吃错了什么玩意,跑到了竹林附近来,疯了似的追着他咬,而且死死跟着甩也甩不掉。

    他光顾着往前跑,看见前面有火把也管不上是哪家猎户篾匠,只能拼死朝着火把的方向扑过去。

    “救命,救救我————”

    他的喊声在夜里分外明显,连带着吸引穷追不舍的熊也跟了上来。

    “嗷!”

    熊呼吸产生的腐烂的味道尚且微弱,刺激着敏感的狗鼻子,清心经竖起尾巴,勇敢挡在问荇面前,摆出备战的架势。

    熊的状态不对劲。

    野熊本就莽撞,但发疯成这副模样属实怪异,问荇抱起逞能的小黑狗,躲在一片密密麻麻的竹子后边。

    “连鹊,它身上有怨气吗?”

    他怀疑柳连鹊感知到的不祥,正是这头举止诡异的棕熊。

    “有不好的感觉。”

    柳连鹊沉声道:“很强的杀意,非它本意,不冲你来。”

    有人或鬼在背后操纵这头熊的行为,借着熊的骚乱,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问荇,赶紧走!”

    忙乱中祝澈拍了拍问荇肩膀:“撤回村里,熊太凶了,我们对付不来。”

    猎户们跑得七七八八,熊还出乎意料地强大,现在留在这只会当熊爪下的冤死鬼和熊子陪葬。

    火焰噼啪混着尖叫和喘息,这种境遇下极其容易影响人正常的思维。

    “熊子肯定会往村里跑,熊又跟着他,进村才危险。”

    问荇示意祝澈冷静下来:“你看熊的动作。”

    刚刚离他们还有几丈远的熊已经挨着问荇很近,只要稍稍掉头拍向竹子,就极有可能能伤到他们。

    可熊没理会躲在竹子后的问荇和祝澈,反倒是目标明确地冲着熊子过去,嘴里还发出焦躁地吼叫。

    “它的目标是熊子,不是我们。”

    待到棕熊扑向那片火把,竹林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祝澈松了口气,依靠在竹子上。

    “……它很奇怪,寻常熊不是这样。”

    之前遇到熊,熊也是能抓到谁就抓谁,老猎户们都说遇到棕熊跑得快才是硬道理,因为它会抓离得最近的倒霉鬼,怎么这棕熊还有明确目标?

    “应该是熊子身上有血腥味。”问荇诌了个理由岔开话题,“我们得想个办法,想到法子还得回村里帮忙。”

    “大人还好说,可村里还有老人和小孩,他们遭不住的。”

    如果是沾了祟气的熊,那它进入村子,将带来一场极其糟糕的无妄之灾,这是问荇不希望看到的。

    祝澈表情更难看,可他当下无计可施:“是,总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真该死。”

    问荇沉默了,他有个方法,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用。

    “大人,你你你没事吧!”就在紧要关头,清脆的童声如同一场及时雨到来。

    进宝手忙脚乱从旁边树林飘过来,灵体上还飘了几片竹叶,“我都下山了,突然看见你们烧着火把,就跟过来了。”

    “这是什么熊呀,吓死我啦。”他顾不得祝澈在场,问荇没法给回应,哭丧着脸蹦跳着比划个大圆。

    “居然有这么大,而且浑身是祟气。”

    “我活这么久,没听说熊瞎子长这样————”

    进宝,你可真是立大功。

    感谢进宝的好奇心,问荇在心里默默给进宝点了个赞,有小鬼童在,他就不必麻烦柳连鹊了。

    “实不相瞒,我确实会点道术。”

    问荇无奈地对祝澈叹了口气:“本来不想显出来,但现在情况特殊,也不得不用了。”

    “我就知道。”祝澈眼睛亮闪闪的,写满了深信不疑。

    “所以这熊就是邪门对吧!”

    “嗯,熊身上可能附着千年厉鬼,厉鬼想要伤人。”问荇清了清嗓子,“那厉鬼的目标就是熊子,所以我们只要把熊子引开村寨,就能避免更多人遭难。”

    这些是他猜的,但只要熊的目标是熊子就够了,其他细节都不重要。

    进宝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千年厉鬼,得亏问大人能编得出口!

    “原来是这样!”祝澈恍然大悟。

    “那我们该怎么引开熊子?”

    “好说。”

    问荇老神在在,看向进宝的方向:“我学了一招驱鬼的方子,对付魔怔的人也有成效。”

    用鬼吓疯子,怎么能不算好办法呢?

    “啊?”

    进宝瞬间懂了,气得脸鼓成秋天的圆柿子:“怎么又让我来!”

    “此事事关整个村寨的安危,附着厉鬼的熊难以应付,只要驱赶熊子,就是拯救整个村寨于水火之中。”

    秋柿子立马活了过来,骄傲挺直自己的腰杆。

    那如果他去吓走讨人厌的熊子,他岂不是拯救整个村寨的大侠!

    “我马上就去!”

    不消问荇多劝,进宝浑身银光剔透,光影越过竹林朝着村寨的方向而去,宛如一道银色的流萤。

    哼哼,不过就是只附着祟气的熊和被吓疯的人,他可是了不起的邪祟。

    在祝澈看来,方才不过是问荇说了一番话,竹林又起了一阵略微诡异的风。

    “已经可以了。”问荇理了理身上沾着草屑的衣服。

    “我们回去就行,相信我,熊子马上就会掉头离开。”

    “这就好了?”祝澈不敢置信。

    好神奇,问荇是怎么做到的?

    “当然。”问荇微笑。

    “天机不可泄露。”

    祝澈心领神会:“我懂,不会说出去的。”

    高人有点怪癖喜欢打哑迷才正常!

    “你唬人。”见祝澈走在前面和问荇拉开点距离,柳连鹊才幽幽道。

    骗人,是不对的,他要提醒问荇的错误行为。

    “不是千年厉鬼,只是不好的,气息。”他认真纠正问荇。

    “是吗?”

    和柳连鹊解释同人谈鬼事有多复杂过于困难,问荇低低笑出声,将篮子贴在唇边,呢喃着反问柳连鹊。

    “可我只是凡人,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能自保。要是对面真是千年厉鬼,又该如何是好。”

    “夫郎会保护我吗?”

    他声音很低很低,在祝澈听来只不过是咕咕哝哝的碎碎念,权当问荇在施什么咒法,也就左耳进右耳出了。

    高人就是了不起,抽这么点时间还在念咒!

    祝澈肃然起敬。

    “嗯。”柳连鹊毫不犹豫。

    “我会。”

    “百年,千年,万年,只要我存在,我都会。”

    问荇愣了愣,反而笑意更甚:“柳连鹊,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挑你去吓猎户吗?”

    “不知。”柳连鹊很耿直,“你应当选我去,更为合适。”

    他不明白,明明他比鬼童更加厉害,他可以更快把人吓出去。

    虽然吓人不好,可吓人可以救更多人,可以让问荇脱离麻烦,他愿意去做这种事。

    因为你总是这样,想挡在我的前面,想挡在所有麻烦事的正中间,却没计较自己往后该如何。

    我该怎么放心下你呢?

    “其实没什么大道理。”

    问荇眯着眼,看向远方凌乱的火焰,终究是没说出真的原因。

    “硬要说的话……”

    “是他不配。”

    作者有话要说:

    进宝:你清高,我就配了是吧?

    第85章 误出风头

    村寨前。

    “呜呜呜呜我错了……”

    进宝方才还一片赤胆忠心,可遇着一个顶五个他的棕熊,差点没有吓得腿软。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家伙!

    他祈求的目光看向竹林,但人的速度定然快不过鬼,问荇赶回来救场需要时间,但熊子冲进村子只需要一瞬。

    他内心挣扎的同时,村里隐约穿出让人揪心的声音。

    “娘,我害怕…”

    “没事,和娘走,咱们进去就不怕了。”妇人抱着只有五六岁大的姑娘,明明自己也很害怕,但语调却极力镇定。

    “乖,别闹啊,回家就好了。”

    眼下没人站出来拦住熊子,进宝眼角余光瞧着无助的妇孺,那女孩甚至还没有他高,如果让她遇到熊……

    他心一横,顾不得身后的巨熊,颤抖着身体抓住熊子的肩膀,在他面前显形。

    “喂!”

    小男孩拖着长长的舌头,脸色苍白,眼中没有瞳仁,就连进宝因为恐惧而生的颤抖都像厉鬼进食害人前过于兴奋而生的小动作。

    “给我滚出去————”

    只要他比熊更吓人,这个讨厌的壮汉就不会进村子了吧。

    进宝想着,用力一推熊子,将他推出村寨的范畴,顺便在他背上留下两个深深的血掌印。

    这招果然有成效,熊子被突然出现的鬼童吓得肝胆俱裂,本就绷紧的弦直接崩断,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嘴角不受控制流下白沫。

    进宝:……

    呀,吓过头了。

    见熊子不往前走,棕熊停在了村子外,呲着米黄色的牙虎视眈眈盯着熊子,也盯得进宝汗毛倒竖,手臂上不自觉冒出银光进行自卫。

    他赌二十片郑旺收集的破瓷片,邪门熊瞎子肯定能看见他,现在不上来只是害怕他这个邪祟,等他离开熊子就要扑上来。

    熊子虽然没进村子,可也没法跑远拉距离引开棕熊了,危险依旧没解除。

    就在进宝铁了心要动用祟气把熊子踹出去的时候,问荇和祝澈总算赶到。

    “大人,他晕过去了!”

    进宝如蒙大赦,卸力瘫坐在地上。

    熊瞎子,好可怕啊,果然还是留在家里最幸福了。

    问荇冲他点点头。

    进宝能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接下来也该看他的。

    毕竟他刚刚在路上,还有个意外的发现。

    半刻钟前。

    “瘦猴怎么在这里。”

    问荇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眼尖的祝澈也发现林子里有摇摇晃晃的身影,果不其然在几步路开外,抓到了双目无神行为诡谲的瘦猴。

    按理来说瘦猴已经闯进林地里,可他不知为何又折返回来,甚至出现在晚归的两人身后,无声无息。

    “喂。”祝澈摇了摇瘦猴,他依旧没反应,反倒是粗暴推开祝澈,想要继续往前走。

    “娘的,劲儿这么大。”祝澈诧异于瘦猴力气变大了近乎一倍,问荇则盯着瘦猴来的路若有所思。

    “他也中邪了。”问荇这回倒不是鬼扯,“你不觉得他去的地方是熊瞎子来的方向,而回来的路,也是熊瞎子往村里走的路吗?”

    沿路上还落着粗心猎户掉下的火把,得亏地面潮没有点燃,否则今天场面还得更乱。

    “你别说,还真是。”

    祝澈费解:“莫非他是跟着熊在走?”

    “对。”

    问荇对瘦猴的状态也不甚了解,按理来说自家那几只小鬼在梦里吓吓人,压根不会把个青壮男子变成这副模样。

    是瘦猴自己莫名其妙,招了不干净的玩意。

    “伥。”柳连鹊出声提醒,“伥鬼。”

    “为虎作伥……伥鬼。”问荇思索。

    “我听过伥鬼,据说会跟着老虎给他找活人过来吃,可这玩意是熊啊。”祝澈觉得自己脑子转不过来了,“你的意思是他现在会替熊找吃的?”

    “不像,他只是跟着熊,并没攻击任何人。”

    “半个伥鬼。”柳连鹊解释,“因为还是,活人。”

    “但是放任,他会变成一个伥鬼。”

    他表述得不清楚,可问荇能听懂意思。

    按理来说伥鬼会帮着野兽办事,但瘦猴只是被鬼影响,本质上还是活人,所以说暂时只能跟着熊,但后面保不准会彻底变成伥鬼。

    问荇记得伥鬼本就是依托野兽而生,那只要杀掉棕熊,就能让瘦猴恢复正常,到时候再盘问他也不迟。

    “带他回去。”问荇终于作出决定,“我有个想法。”

    “杀掉熊。”与其逃避和驱赶,不如主动出击。

    黑夜里,他的眼睛亮得出奇。

    “熊皮和熊掌,这不就是最好的猎物吗?”

    所以进宝吓晕熊子,反倒为他的计划提供便利,问荇求之不得。

    “去拿猎网————”

    祝澈虽然惊诧于问荇的想法,但依旧选择相信问荇,他趁着熊正在和熊子对峙,挟着瘦猴一头扎进村寨里。

    “村里有孩子、有老人、有女人、有哥儿,不能让熊进村里,熊害了熊子,下个就该祸害我们了!”他学着问荇交代的话术,将猎户和篾匠们聚集起来。

    原本涣散的青年们逐渐安静,听着他的话,眼中亮起了光。

    “你们忍心让你们的亲人、朋友受到伤害吗?”祝澈看向篾匠,又看向猎户,“村里人没了,我们又能走得掉吗?”

    “不想死的,就同我一起用网罗住熊,能猎到熊,有得大家的钱能挣!”

    对付熊有两个好办法,大陷阱和捕猎网,前者布置需要耗费时间,后者张开需要耗费人力。

    眼下只能用后者,捕猎网用粗麻制成,光绳索就有孩童小臂粗,特殊的工艺让其极难被猎物挣脱。

    山村里恰好都会存着这种猎具以备不时之需,只要来十来个壮汉罩住棕熊,再慢慢消耗,哪怕是身负祟气的熊也无力支撑太久。

    “……我愿意!”一个篾匠鼓起勇气走上前,他上有老下有小,已经退无可退。

    “我也愿意。”

    钱六举起火把:“不就一畜牲,老子和它拼了!”

    “我也愿意!”

    “也算我个!!”

    越来越多的人响应起来,村里唯一一张捕猎网也被铺天盖地般地张开,一些年青的女子和哥儿负责安抚着老人孩子们,全村上下终于齐成一条心。

    众人之力,势不可挡。

    村内热火朝天,村外的问荇孑然一身,淡淡看向逐渐汇聚的人群。

    不得不说祝澈这一嗓子颇有风采,但为了自己暂时还能低调做人,他不打算站到台前帮着吆喝。

    希望猎户们分熊肉的时候,能给他多分点,否则他可得和这群粗人讲道理了。

    竹篮剧烈摇晃,青衣邪祟出现在他身边。

    “连鹊,你怎么出来了?”

    “他们,很多人。”柳连鹊微微侧过头,专注地看向问荇,“很多人在一起。”

    “你身边也要有人,不用很多,但要有。”

    他与问荇并肩而立。

    “好。”

    其实他真不在意这些,毕竟他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不过柳连鹊的心意怎能拒绝?

    问荇捏了捏柳连鹊的掌心,恰好捻住一片穿过灵体的青竹叶。

    “大人,你,你准备好了没————”

    进宝已经害怕得要撑不住了,祟气没什么,熊是真的吓鬼。

    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东西就是熊!

    问荇朝着祝澈做了个手势,祝澈会意,带着青年们鱼贯而出。

    “上!”

    与此同时,进宝如释重负脱离熊子身边,蜷缩在一片灌木丛下平复心情。

    熊像魔怔了一般扑向熊子,一张天罗地网与此同时铺天罩下,祝澈首当其冲站在最前面。

    借着惯性,熊直接扎入了猎网中,獠牙还有几寸就能触及到熊子的喉管。

    “吼!”

    熊回过神来发现被禁锢,试图扑跳用爪子抓伤拦路的篾匠,要是这一巴掌下去,篾匠轻则挂彩,重则破相。

    “啊!”

    篾匠被吓得动作不稳,瞬间让熊冲出个缺口,一只厚重的爪子拍了出来。

    “呜!”

    清心经飞速窜上前,不知死活地狠狠给熊爪来了一口,这口直接咬得熊爪上黑色怨气外露,问荇站在柳连鹊身边受到他影响,看得分外清楚。

    他默默攥紧腰间利刃,等待适合出手的时机。

    “烦死了。”进宝咬着牙跺了跺脚,也冲上来抱住熊爪。

    问大人好狡猾,就是算到他不会见死不救吧!

    被进宝和小狗影响,熊身上怨气被制衡,动作也开始迟缓下来。

    但它依旧贼心不死,随时准备反扑出去,而篾匠那被撞出的豁口里卡着熊掌,也没法收回,两边就这么僵持不下。

    就是现在。

    问荇轻巧跃下高地,手里攥着的刀狠狠插入熊的后颈部,虽然完全无法伤其性命,却也将尖锐的刀直直嵌入皮中。

    他激进大胆的动作让祝澈捏了一把汗,却也干扰了熊扑击猎户们的动作。

    棕熊哀嚎了一声,用笨重的爪子拍向自己后颈,怨毒的小眼睛看向问荇的方向。

    就在短短时间里,猎网被它搅在一起又松开,已然彻底收紧,十余人手臂上青筋暴突,与熊进行力量的博弈。

    熊不甘心地嘶吼着,一边贪恋前面的熊子,一边惦记捅他的问荇。

    可它现在的挣扎不过强弩之末,结实的猎网是猎人们的底牌,怎么会教它轻易突破。

    问荇走上前来,平静注视着熊怨毒的目光,眼睁睁看着熊面上凶恶变成惶恐,直至变成臣服。

    问荇很清楚,棕熊透过他的眼,看到了另一个强大到它高不可攀的邪祟。

    “熊掌力量,最为强盛。”柳连鹊蹲下身,眼中青光几乎将眼白淹没。

    他的手轻点熊的腕部,熊痛苦地哀嚎着,黑气不断从它身上泄出。

    “其后是足。”柳连鹊手指微顿,好似有些嫌弃,只是在熊腿处抚了下。

    熊肌肉抽搐,随后挣扎两下瘫软在地。

    他动作太快,问荇来不及阻止,熊已经彻底没有了反抗的能力。

    死命拽着网的猎户和篾匠们目瞪口呆。

    这是发生了什么?

    这斯斯文文的小伙只是站在熊面前什么都不做,刚刚还嚣张的熊突然间就害怕得要命,甚至现在还晕过去了。

    “好!”回过神的钱六首当其冲发出赞扬。

    不管熊的反常行为,问荇那一刀也称得上可圈可点,这胆魄和抓时机的能力,不少猎户都做不到。

    “问小哥这一刀够实在,要没那一匕首,抓熊没那么容易。”

    “问小哥厉害啊,这身手考不考虑往后同我们来打猎?”

    “兄弟,你这小黑狗……”

    感受到其他人或倾佩,或讶异的目光,问荇抱紧自家狗子,无辜地笑了笑:“都是运气好。”

    天地良心,他真的不想出这风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我想低调搞幕后。

    鹊鹊:无所谓,我会替你出风头。

    第86章 危急暗涌

    赞扬与溢美声里,总还会夹杂着些带着其他心思的言语。

    “好大的熊,我还是头次见。”

    一个猎户看着倒在网中挣扎幅度越来越小的棕熊,面露无法掩饰的贪色。

    他打猎了十多年,从没见过这么壮硕的熊瞎子,若是能自己独享……

    “待会再分功劳,让网松给熊瞎子又起来了才麻烦,你就帮忙支了下网,别想要太多好处了。”钱六摆手,意有所指,“也不看看是谁的功劳。”

    联想到在问荇面前棕熊诡异举动,猎户打了个冷战,悻悻闭嘴。

    这功劳他不抢就是了。

    问荇蹲下身,低头看向熊的眼睛,其中似乎已无恨意,只有困兽濒死的绝望与茫然。

    黑气被柳连鹊和进宝逼出,现在在他面前的,不过只剩一头普通的棕熊而已。

    躺在它旁边的熊子状态更差,几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进宝捏着鼻子好奇凑上前去看:“呀,他腿上怎么夹着刺藤呢,难怪这么多血。”

    问荇定睛看,原来熊子之所以一瘸一拐,是腿被木荆勾住而且刺得流了血,才伤势这么严重。

    拿夹子害其他人,现在反倒自己出事伤了腿,兜兜转转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瘦猴醒了吗?”问荇收回目光,熊和熊子这条线索算是暂时没了。

    “没,他晕得可死了。”

    照顾瘦猴的小篾匠好奇:“话说你们是哪里找到的他?”

    不是说到处找不到吗?

    “是在竹林里,他……”

    “他饿得要紧就在路上走,被我们刚好撞见,结果他就晕过去了。”问荇赶紧接过祝澈的话缝缝补补,如果让其他猎户知道瘦猴被鬼怪影响才跟着熊走,恐怕今晚谁也别睡了。

    “是,就是这样!”

    祝澈愣了下,立马反应过来,默契同问荇隐瞒了真相。

    “大人别担心,我已经不觉着看这林子心慌啦。”进宝仗着其他人看不到他,直接绕着祝澈转圈圈玩。

    “嘿嘿,有我出手,就不会有问题了!”

    看,才不是他害怕晚上进林子,分明是林子很邪门嘛。

    问荇看向身侧的柳连鹊,邪祟微微颔首,也赞同了进宝的说法。

    祸患已除,虽然祸根尚且还未找到,可这个难熬的夜晚即将过去,山中也会迎来天明。

    黎明时分,朝阳透过山中晨雾,显现出朦胧的景象,透过竹林自成派清冷孤寂,小山村重新成了片世外桃源模样。

    经过猎户们谨慎大胆的善后,方才还猖獗的熊此刻气息全无,原本凶悍的神情也失去了恨意,它静静倒在篾匠村的村口,昭示此次人与兽的交锋,是人的全盘胜利。

    只是如此巨大又丰厚的战利品,足以让在场的猎户们全部眼馋。

    熊肉卖不出价钱,但色泽光滑的熊皮要是卖给阔人家,值的银子得拿两计算,熊掌更是随便抛到镇里能引来各家掌柜竞相炒价,炒出什么价格都不奇怪。

    熊是大家一同网住的,要搁平时,熊掌归谁,熊皮归谁,肉要怎么发才妥当,肯定免不了一番口舌之争,甚至打起来都有可能,毕竟收益太丰富了。

    但此次众人意见出奇统一,参与过的篾匠们意思意思分走点不好吃的熊肉,其他猎户即使眼馋,也整齐划一地同意将宝贝的熊掌和熊皮给问荇和祝澈,他们只分熊的内脏和肉。

    这两人一个在紧要关头冲在最前面,一个给熊补了关键一刀,假如没有他们,也许昨夜就是不一样的结局。

    不过祝澈拿了熊皮,依照情分得将手头上的小猎物全分给帮忙的猎户们。

    即使这样他也赚翻了,熊皮拿去镇里随便卖掉,足够顶五六波这样的小猎物,况且能猎熊的名声打出去,祝澈的财路会更广。

    问荇拿走更值钱的熊掌,猎户们对他那点山菌板栗不感兴趣,甚至没想着从他手里要好处。

    虽然问荇没明说,可他们看得出来这赘婿还真有些稀奇古怪的本事哩,哪能是有些人说的草包。

    问荇居然能让熊对他服服帖帖,他该得的那份猎户们也不敢动,熊掌分给他众人是心服口服。

    “那我就收下了。”问荇敷衍地推辞了几下,就答应了猎户们的分配计划。

    这可是熊掌,在哪都是稀罕玩意,这么大的熊掌卖出去少得有大几十两,他可赚大发了。

    虽然他自问没付出什么大代价,但便宜来的好事不要白不要。

    “问小哥,我昨天晚上没来得及问,现在想同你商量个事。”

    钱六借机岔开话题:“我看你家小黑狗非常有本事,有没有兴趣让它随我同去打猎?”

    问荇刚进村里那会,他居然还觉得问荇是傻子,想给问荇找自家土狗敷衍了事,现在看来人家门儿清,傻得分明是他自己!

    眼下问荇算是淘到金贵的宝了,小黑狗换算成人不过是孩童年纪,却有胆有识,不光忠心耿耿,而且颇有耐力,闷声不吭跟着猎户们跋山涉水毫不费劲。

    长大后还了得?

    问荇肯定要回家种地,但这小黑狗未尝不可争取一下,它更适合做猎犬,而不是当看门狗。

    如果问荇愿意卖,他肯趁着还是狗崽咬咬牙出大价钱,要是不愿意,借给他也是极好的。

    “汪?”

    清心经摇了摇尾巴,猎户们直白又热切的眼神让它警惕,小黑狗干脆缩在问荇身后,不停蹭着他裤脚,抗拒意味过于明显。

    “恐怕不行。”问荇面露难色,摸了摸小黑狗的脑袋,“它也算我一手带大,只听我话,我怕它不服别人管教,还给你们添麻烦。”

    “……我知道了。”

    钱六惋惜,但对于猎犬来说,忠心确实是极其重要的特质,他自然无法强求问荇割爱。

    “不过下次我若是随同进山,一定会带上它帮忙。”

    问荇将话留出余地,这样才好给他下次同猎户进山留下可能,猎户们欢迎他也乐意,这就是双赢的举措。

    “当然好!”钱六喜出望外。

    第一次跟着进山就解决头巨大的熊瞎子,问荇简直是他们的福星,愿意带上小猎犬同来是猎户们求之不得的事。

    他们谈话间,其余猎户们已经拾掇好了行囊,随时可以准备出发。

    他们个个满脸兴奋,还年青的脸上满是自豪。

    他们可是齐心协力救了一个村子,还杀了一头熊,这事迹足够吹到老死那天。

    只是瘦猴还没醒来的意思,熊子更是丢了半条命,此刻也没人愿意理睬,被随意扔在处草席上,只简单做过包扎处理。

    问荇只能退而求其次,喊来三人组里最安分,也是运气最好到现在都活蹦乱跳的狗子。

    见狗子踟蹰不前,他将清心经遣开以示友好:“我有事想问你。”

    狗子察言观色,立马安分道:“当然可以,你问,随便问!”

    “你和他俩熟,瘦猴和熊子之前有信什么鬼神或碰到邪门事吗?”

    “熊子不信鬼神,瘦猴是有些迷信,对鬼神都是能避就避,至于邪门事……”

    狗子噎住了,他能说他们听过最邪门的事就是问荇田头闹鬼还把人吓疯吗?

    看着眼前笑眯眯的问荇,狗子显然不敢。

    “……也没见过,大家都是本分猎户而已。”

    “本分?”

    熊子、瘦猴同本分可不沾边,问荇见狗子这副战战兢兢模样,不禁失笑:“知道了。”

    狗子如蒙大赦,溜得比鬼还快。

    若熊子、瘦猴同李足之流不同,之前并未主动接触灵异神怪之事,那不管是暴动而穷追不舍的熊,还是莫名其妙跟着熊的瘦猴,究其原因不能从他们身上找,而该回归到山林本身。

    山林里有怀揣恶意的人或鬼,用某种方式造成了这一闹剧,这俩人不过是够倒霉的棋子。

    过了半个时辰,就在所有人都不耐烦时,瘦猴终于幽幽转醒。

    他眼中迷蒙又带着后怕,仿佛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劫难,看向问荇的时候害怕得连连往后缩:“求你了大人,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不要让鬼惩罚我!!”

    “大白天还来这套。”

    “他是真疯了吧?”

    旁边猎户窃窃私语,但还是依照问荇的意思退了出去。

    反正问荇肯定有办法,他们才懒得管。

    “我没叫鬼惩罚你,别净把锅扣我头上。”

    趁着除去祝澈,其他猎户都退出去的功夫,问荇不想同他可套啰嗦:“你昨天晚上突然跑出去跟着棕熊在干嘛?”

    “我,我跟着熊?”瘦猴呆滞,“什么熊……我不知道。”

    他跟着熊子都有时害怕,怎么敢跟着真的熊?

    瘦猴只记得自己梦里遇到了鬼,随后被鬼吓到,接着昏过去后醒来就在这里了。

    至于中间那段记忆,似乎存在,但因为某种原因,他压根不敢去想。

    “他真不记得了。”祝澈在旁边看着,瘦猴稀里糊涂又害怕的样子不似作假。

    线索难道又断了?

    “你仔细想想。”问荇毫无征兆往前凑了两步,面色也阴冷下来,搞得瘦猴差点尖叫出声。

    突然凑过来也太吓人了!

    该威胁人就威胁,问荇眯起眼,毫不含糊用手指敲着边上土墙:“我劝你把所有能记起来的,都给记……”

    “我想就是了。”

    问荇令他害怕,瘦猴疯狂摇头,恐惧逼得他不得不飞速运转自己的思维,去突破记忆中被忽视的部分:“我想想,我想想……”他咬着牙。

    “我,我记起来了!”

    潮湿阴冷的床,若隐若现的灰白色头发,看不清的面容,听不清的语调,还有很清晰的蛊惑。

    “出去吧。”

    那声音蛊惑着他,他茫然抬腿,踉踉跄跄站起身,本来虚弱的身子突然似注入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轻而易举翻出窗户。

    随后他意识彻底消弭,只知道单纯地遵循某种指令。

    往前走,往前走……跟着它,跟着它……

    “灰白色……头发的人。”

    他颤抖着乌青的唇:“有人,有人喊我去,喊我……喊我……”

    瘦猴张着嘴,突然哑了声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睛疯狂往上翻,眉毛拧得好似绳结。

    祝澈赶紧掰开他的手腕,可惜还是反应慢了半拍。仿佛触及到什么机关似得,瘦猴软绵绵栽倒在床上,再次晕倒过去不吭声了。

    “啧,等他醒来再问吧。”祝澈松开手,权当是瘦猴被吓晕了,可问荇很清楚不是那么回事。

    “不用问了。”

    问荇沉吟片刻:“他醒来后,应该是记不得了。”

    瘦猴晕过去毫无征兆,晕时状态又很反常,问荇的逼问不至于如此吓人。

    是背后的家伙出手了,那个灰白色头发的人。

    问荇有来由地想起长生提到过的人。

    ————他提到过的,那个误入歧途的天才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这就被吓到了,我居然这么可怕?

    进宝:(狠狠点头)

    第87章 沉默是金

    “走吧。”

    问荇推门而出,被猎户们团团围住:“怎么样,他是咋了?”

    “是不是真中邪了。”

    “说说呗问小哥,听不了的我不听,就听点别的……”

    猎户们或是好奇或是谨慎,都想从他嘴里套出些消息,经过昨夜,问荇俨然成了威信高于神棍的存在。

    神棍只会拿着王八壳念念叨叨屁用没有,问荇不说话就能吓懵一头熊呢。

    “我不知道,还没问几句他就晕了,我猜是在山中受了惊吓才会神色这么差。”

    “至于为什么出去,应当是你们那晚没给他留吃食,给他饿得吧。”

    猎户们听闻,齐齐看向帮忙照顾瘦猴的篾匠。

    “……还真是!”帮忙的篾匠面露羞惭,不好意思道,“我那天看他晕得死,忘了给他留口吃的,问小哥你真是太灵了啊。”

    这下,只会直来直去思考的猎户们对问荇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们本身也只是想求个让自己安心的答案。反正不是鬼怪作祟就好,问荇说什么都行!

    钱六挠了挠头,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但不管怎样,是问荇挺了不得的。

    祝澈在旁边看得无语,他能比别的猎户想得多点,要是昨夜真给瘦猴按时候放饭,怎么会这么晚才发现瘦猴失踪?

    问荇压根不是算出来的,只是很简单地推算了下得出结果,就把人唬得一愣一愣。

    “问小哥,依照你看熊子该怎么办才好?”

    钱六虚心请教:“放在这也不妥,可带回去也不妥,兄弟们咽不下这口气。”

    熊子现在人嫌狗厌,篾匠们嫌弃他险些给村子带来麻烦,猎户们嫌弃他净会添乱,谁也不想把他留在自己地方。

    问荇看钱六这副希冀模样,领会出个中意思。

    他是解决此事的功臣,又和熊子有仇,钱六希望他能出面把这麻烦包袱丢给篾匠们,篾匠们碍于恩情,肯定不好拒绝。

    能想出这种方法,也是为难钱六的脑子了。

    只是这个办法还是片面,治标不治本。

    问荇的目光投向躺在地上的熊子,眼神中居然带着让猎户们不解的悲悯和无奈:“毕竟是村里人,把他随便丢下有些不妥吧?”

    “是他先挑事,能有什么不妥。”

    钱六急了,农户就是容易心软,难道问荇忘了之前熊子是怎么待他的?

    “我知道,但不能给吕家村留下麻烦,熊子醒来了闹事麻烦,醒不来也很麻烦。”

    问荇先拉了波篾匠们的好感,往后进山需要歇脚,他得靠着篾匠帮忙。

    随后也不忘记宽慰猎户们:“我记得熊子爹有些本事,前些日子还在我家门口闹,一把年纪力气不小,如果我们不把熊子带回去……”

    “哦……我明白了!”

    问荇都把话说这份上了,钱六恍然大悟,并且为自己草率的行为惭愧。

    是啊,现在已经没了危险,他们不需要避着熊子,把熊子随便丢下泄愤只能逞片刻的快乐,到村里被熊子爹和熊子哥追问才是真烦心,一家子就没安生人。

    只要把熊子活着带回去,甭管活得好不好,他们这么多人在场作证是熊子自己作死,至少能给熊子家些交待,到时候他们忙着医宝贝儿子,回过神过去些时候就不会闹了。

    真可笑,熊子之前惹其他猎户,就是仗着出山要几日时间,其他人再去纠结他就嚷嚷人家小题大做。

    现在反倒是他家得吞着气先忍住,过几天追究就是小题大做,想想就觉得爽快。

    见目的达到,问荇笑了笑,功成身退:“我去村口再捡些菌子,熊子和我有过节,我就不插手他的去留了。”

    是的,只要留着熊子一条命就好。

    依照村里赤脚郎中所言,熊子的腿算是废了,精神会不会出问题还不好说。

    要是熊子活得不好就罢了,要是熊子因为活得太好又故态复萌害人,问荇有得是办法整治他。

    与此同时,烟色的羽毛落在窗棂,一只鸽子隐匿在竹林间。

    它同其他鸽子不同,浑身宛如被墨色晕染,成了灰黑的基调,眼瞳却如同白鸽是如血红色。

    “当时只是测得八字合适,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

    一个青年伫立在山头,手中把玩着盘扣阴阳鱼:“柳连鹊,问荇……”

    青年长相普通,普通到丢在集市街头,就连最好的小二都不能一眼记住他的长相。

    而普通的容貌却在阳光照耀下都显出一种诡谲阴郁,破旧的道袍上泛着松香却渗出血迹,仙风道骨的意蕴就残存三四成,他梳着整齐的灰白长发,瞳仁却漆黑如墨。

    手中的阴阳鱼颤颤巍巍,绕着发黑的银丝首尾相衔地转悠,却时快时慢无法停止,失去明确的方向与指引。

    乌云恰逢此时遮住悬日,使得他的卜卦结果愈发扑朔迷离。

    想越过天道窥探阴阳,终究会被天所弃。

    青年也不恼怒,仿佛早已预料到这种结果,只是缓缓收起阴阳鱼,让鸽子停歇在他的掌心。

    良久后,他从袖口抽出用茅草编织的熊状草偶将其抛下山崖。

    草偶离开他手的瞬间就开始剧烈燃烧生成蓝火,轻而易举地化为灰烬。

    松叶落下,方才站在这的人已不见身影,只留下鸽子漆黑的尾羽,还有一张薄薄的,写着瘦猴姓氏的纸人。

    随着远处若有若无的叹息声,纸人上血红字迹隐退,纸人腐烂在泥地里。

    ……

    问荇抬起头,看向山顶的方向。

    “起云了。”

    方才飘过来一片云盖住了雨后珍贵的日光。

    “今天不会下雨的,这种一块一块的云比铺着薄薄一层在天上安稳多了。”

    祝澈以为他是担心下雨走山路遭罪,可问荇其实只是心里隐约奇怪。

    用棕熊玩弄人命的幕后主使没找到,而且他刚才总感觉有人看着他,就好似这片恰巧压在他们头顶的阴云般让人不适。

    可他没来得及多想,话多的猎户们叽叽喳喳又凑了上来。

    他们刚刚在村里还没问够问荇就跑去捡菌子了,出来后问荇不说话也不敢多问,可算找着机会了!

    钱六率先冲过来:“问小哥,我老娘最近天天咳嗽,你看这如何是好?”

    其实他娘的病也不重,进山前都好得差不多了,他就是想看问荇灵不灵。

    他的问题还不算刁钻,问荇想到临进山前黄参给的方子,干脆给钱六个不会出错的土办法:“这个季节咳嗽多半是风寒,注意别把老人捂太严实,用生姜红枣煮汤。”

    末了,他补充句:“最好去看看郎中,我只有土办法,肯定没郎中靠谱。”

    “太厉害了,这哪里是没有郎中靠谱!”钱六眼睛发直。

    “之前有个郎中叫她死命捂,病怎么都好不了,结果前几天不捂了反倒开始好转。”

    问荇连这种半吊子郎中都不知道的小事也清楚,他要是郎中还了得!

    猎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彻底沸腾了起来,出去请神棍一次还得要小袋子米,现在问问荇还不要钱。

    他们接下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

    吕木一脸羞涩想要算姻缘:“问小哥,我喜欢咱们村的阿娟,就是东边那种芥菜的,你看我们……”

    “我不认识阿娟。”问荇微笑,他不是变态,不会把目光多停留在陌生的未婚少女和少年哥儿身上。

    “不过我建议你对她坦诚些,遇到姑娘不要太过于刻意。”

    吕木脸涨得像红柿子,旁边猎户们立马哄笑起来。

    问荇猜得真准,吕木这性子遇着喜欢的人,浑身肌肉的大汉立马变得扭扭捏捏,走路像被踩了脚的大鹅,引得姑娘发笑不是姑娘喜欢他,是姑娘觉得滑稽。

    问荇心里毫无波动,对自己蒙中真相一点也不意外。

    大多数嘴笨的猎户的遇着心上人都是这种态势,吭哧吭哧半天讲不出所以然,简直猜都不用猜。

    “问小哥,你觉得我最近能不能走偏财?”

    一个猎户挤出脑袋,眼中满是希冀:“我娘和我姐都说我能发大财!”

    相信自家爹娘兄姐敷衍的夸奖,不如相信他们走在路上会再撞到一头熊。

    问荇维持住和善的笑意打着太极:“也许会,毕竟往后时日还很多。”

    “只是偏财得分情况,有些偏财是祸端,只有偏正的偏财才添服气。”

    算了,人家分他一整张熊皮,何必扫这猎户性子,稍微提醒两句他别为了求偏财偷鸡摸狗就行。

    猎户一脸大彻大悟的表情,郑重冲着问荇不伦不类地作揖:“我明白了!”

    他应该本本分分打猎,不去想什么靠镇子里赌坊挣钱,万一亏了他修新房的钱该哪里找?

    前几天他听说隔壁赢了几百文差点鬼迷心窍,问荇说了不要走不好的偏财,简直是让他迷途知返。

    问荇哑然失笑。

    他只是随便灌了点鸡汤,这猎户明白了什么?

    听了一整路,他觉得这群猎户倒不是真有事求助,只是单纯觉得他有本事很新奇。

    可偏偏他思路活络已然瞒不住,胡诌也得有限度,猎户们只是没心眼,还没到傻子的地步。

    还是快些回到村里好,猎户们的热情实在是抵挡不住,他怕自己再说两句,明早起来算命摊子都该在他门口支起来了。

    “我其实不懂异术。”

    为了避免麻烦,他还是用最和善的态度狠心拒绝了其他想凑过来的猎户。

    “我明白,我们都明白!”

    钱六伸出食指,嘿嘿一笑:“江湖规矩,卦不能算太多,否则会泄露天机。”

    晚上还不清醒,白天他越想越觉得神奇。

    问荇压根不是会害人邪术,而是会些占卜算命御兽的术法,否则怎么能从傻子变聪明,还料事如神甚至制服棕熊。

    问荇看了眼傻乐的猎户们欲言又止,很明智地选择不再开口。

    沉默是金。

    “你们可别去村里乱说。”祝澈眼睛一瞪,堵在钱六跟前,“到时候又有人堵在他家门口惹麻烦。”

    终于劝得猎户们偃旗息鼓,并个个保证不会大嘴巴在背后夸张地议论问荇,问荇遇到麻烦还愿意来帮忙后,问荇的耳根终于清净下来。

    可他很清楚祝澈其实也没灵光到哪去。

    “说吧。”他揉了揉额角,“你要问什么。”

    如果说其他猎户只把他当能人异士,祝澈估计是真把他当什么大神棍了。

    “不是卦不能算多吗?”

    果不其然,祝澈压低声音,眼中也带着好奇。

    问荇抽了抽嘴角,半开玩笑道:“我算到你要算,给你留了一卦,你看可以吗?”

    “果然是兄弟,真够意思!”

    祝澈神秘兮兮跑过来:“我有件事拿不定主意。”

    “我弟弟最近吵着不想学字,觉得学这些没用处,你看这……”

    他就知道。

    鉴于祝澈是他朋友,问荇花两倍心思好好想了想办法。

    祝澈一直想要祝清念书,哥儿当下不能科举,但也有些对应的官职能做,但这些谋差事哥儿一般都来自有钱人家。

    读书是烧钱事,哪怕猎户收入在村里算得上好,其实供祝清念书也很困难。可祝清脑子灵光且乖巧懂事,偏偏就是只喜欢做饭不爱念书,急得祝澈和他骂过好几次。

    所以祝清的学业问题在祝澈看来,几乎无解。

    不过既然乖巧懂事……

    问荇扭头看向祝澈,似笑非笑:“我还有真办法,我这有个老师,不用束脩,才学兼备,脾气好不拿戒尺打学生,且同是个哥儿。”

    祝澈眼前一亮:“是谁?”

    天底下还有如此好的事情?

    “我夫郎。”问荇勾起嘴角。

    “他最喜欢聪明的学生了,要不要让祝清跟着他学?”

    作者有话要说:

    祝澈:你开玩笑的吧?

    小问:(微笑)

    祝澈:……你开玩笑的吧?(笑容消失)

    小问:(微笑)

    祝澈:(呆)

    第88章 凯旋回村

    “你夫郎?”

    古铜色皮肤的壮汉脸色白了瞬。

    问荇这…是在打诨吧?

    柳少爷都走了三月有余,况且就算活着,他们这种猎户家的孩子怎么能请到柳少爷做夫子。

    他们谈话间,问荇已经整理好背篓松开的绕肩束带,往前快走了几步,扎好的长发由于动作一甩一甩,给他偏白的脸色添了几分活络的少年气。

    “说笑而已,我在这瞎夸海口是回事,我夫郎乐不乐意教又是令回事。”他狡黠一笑,压低声音。

    “毕竟你又见不着他。”

    大白天怎么脊背有些凉,旁边凑热闹的两个猎户面面相觑,默契地装作啥也没听见。

    都说赘婿有时候会记恨自己妻家,但问小哥真是喜欢他夫郎,喜欢到都有点癫了。

    可祝澈脸上神色依旧没恢复如初,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出来,问荇还这么说,他可真要怀疑柳少爷就在问荇身边了。

    问荇收敛起玩笑的的态度:“我在柳家的时候,他们为了要我瞧着上台面,硬摁着我学了些算数写字。”

    “只是字还没学多少,我就不需要上台面了。”

    他只是胡扯个理由,好引出接下来的办法,可猎户们油然而生出一种同情。

    看来当大户人家的赘婿也不是什么好差事,要他们读书认字学那些劳什子算数,还得被那群穿着丝绸的富人拿鼻子看,倒不如做猎户来得自在!

    “但我这仍有些那里夫子教过的方法,现在我就在用这些法子摸索着学习,如果祝清需要,我可以同他说些,但孩子不喜欢念书太正常了。”

    问荇故作叹息:“不如叫他多当当家,随你打些下手,他终日见到切肉那些血糊糊、走个十来里山路,保不齐觉着累自然就会勤学。”

    “他是哥儿,如果跟着我到处见血、同男子混在一起是不是……”祝澈面色犹豫,这是锻炼祝清、提醒他勤学的好主意,但思前想后,他发觉之前没人用过这种方式。

    “你也没把他当哥儿在养,我们村认字的哥儿没几个。”问荇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然当时想着要他念书,他就不会走普通哥儿的路了,况且你会保护好你弟弟的,不是吗?”

    祝澈对家人的事向来谨慎,在如何保护好家人这方面问荇给不出太多建议。

    毕竟他唯一的家人已经不需要他保护了,甚至有时候还想着要保护他,他能给出的不过是读书方面的建议。

    读书不是必经之路,但确实是条捷径。

    尤其是祝清作为哥儿还有愿意支持他读书的家庭,他头脑也不愚笨,对他来说往这条路上走,已经轻松过了九成的哥儿。

    问荇在这里待了有一整个夏季加小截秋季,见过的哥儿没有上百也有几十,许多都早早嫁了人,穷人家哥儿只要会洗衣做饭,愿意支持哥儿读书的居然只有祝家和柳家。

    可祝清在这方面远幸运于柳连鹊。

    他的哥哥和母亲把他当做遮风挡雨的小树栽培,希望他挣大钱过好自己的日子,柳家却只把柳连鹊当成摆在台面的清雅花卉浇灌,压根没指望他有以后。

    问荇愿意帮助祝澈,也有这一层的私心在。

    他希望不光是要帮到祝澈,柳连鹊也能用自己的才学真正做到他想做的事。

    柳连鹊喜欢教书,他就给他找来学生。祝清接触不到柳连鹊,但只要柳连鹊乐意,他就会想办法让祝清在无形中成为他的学生。

    教书育人,其实比起夫子是否在场,夫子能给出的方法和理念更为重要。

    再怎么说乖巧懂事的祝清比进宝这种念书像上吊的小鬼可靠多了。

    想起进宝那副吊着脸的模样,简直就和他上辈子见过暑假前一天的小学生一模一样问荇就觉得好笑。

    不过小鬼关键时候还算靠谱,这次拖着熊居然有胆量待这么久,回去后奖励他些蜜饯好了。

    问荇再次仰头,看向高高的崖壁,上面若隐若现生长着药草。

    下次再来,一定要把它们收入囊中。

    越过崎岖不平的山路,走过乱石嶙峋的滩涂,悬崖上滴下水珠落在过客身上,眼前的风景渐渐开阔,路也越走越顺,风中隐约带着菜成熟的淡香味。

    “到了,我们到了!!!”

    村口传来欢呼的声音,一个心急的猎户率先脱离队伍,朝着前面狂奔而去。回看这几日的惊心动魄,兀地看到家就在不远处,谁能抑制住自己心情激动?

    “急着回家娶媳妇呢?”钱六抱着臂,眼中也是无法掩饰的欣喜。

    山林是他们的猎场,村里这是他们的家,他们到家了。

    终于能安心了。

    “他们回来了!”

    “呦,这次瞧着收获还不少……”

    陆陆续续有村人汇聚过来,他们中有猎户的兄弟姐妹,也有些纯粹就是离得近来看热闹。

    “阿哥!”

    衣着朴素的少女快步走来,她头发盘得朴素,头上戴着朵火红的花,裙角沾染了泥浆,却忍不住越走越快。

    “钱六家,你妹子来了!”

    钱六被猎户们推搡过去。

    “快快快,大声点告诉她,咱们干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我猎到熊了!”钱六兴冲冲和妹妹邀功,“很大的熊,这次咱们换了钱,给你买好看的布花。”

    “熊?”

    不光女孩惊讶,她旁边的其他村人也都发出惊叹声。

    吕木怕他们不信,将自己的猎物掏出来给众人展示,里面就有大块分好的熊肉。

    熊肉不好吃,但风干一块挂在家后院,彰显猎户的勇猛,别提有多爽快了!

    “还真是熊肉,你们这群小子可以啊!”

    钱六爹是上了年纪的老猎户,因为手伤才回家修养,他仔仔细细端详了两遍熊肉,仿佛在看什么能把他送回年轻时那段打猎岁月里的珍宝,眼中止不住欣喜。

    “我们禾宁村也有出息喽,能撞上熊瞎子安稳能回来,还把熊瞎子也杀了,真了不起!”

    “其实也不是全都安稳。”

    钱六将熊子推到跟前,趁着村人们没从欣喜里回过神,一群猎户叽叽喳喳,如数家珍把熊子罪行过了一遍,个个脸上义愤填膺。

    听到往猎户们必经之路上塞捕猎陷阱时,许多其他猎户的亲戚脸上已经挂不住了,看熊子的目光从同情变成嫌恶,钱六的妹妹甚至捂着嘴皱眉偏过头去。

    “儿啊!”

    熊子娘姗姗来迟,见到他这副模样哭天抢地,他爹端着面子,铁青脸色沉默地搓手,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接下来又是熊子把熊引到猎户们跟前的桥段,说到这时,人群里穿出小小的嘘声和窃窃私语。

    “熊子人居然不地道成这样?”

    “可不,之前他们说祝家老大腿是熊子干得,我寻思无冤无仇不至于,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祝家穷,但两个孩子都心眼实,可怜祝老大哑巴亏吃这么久,还好他腿已经好了。”

    熊子爹脸上挂不住了,开始嚷嚷:“我要听熊子自己说,你们说这算什么!”

    “我看说不定就是想排挤我们家熊子,故意把他弄成这样。”

    “别说了爹,有事回去说。”

    熊子哥赶紧拦住他爹。

    他弟弟什么德行他还清楚,自知理亏只想赶紧把熊子带回去治伤,至少能捡回来条命。

    熊子的媳妇拨开人群,她只听了一半的话,面色不甚好看。

    她在家辛苦织布,熊子在外面把歪心思全动害人上。

    “你怎么才来!”

    熊子爹憋着一口气,见到自家姗姗来迟的儿媳妇,气不打一处来。自家丈夫都成这样了,这娘们还是副事不关己模样,不知道遵守妇道!

    熊子媳妇沉默片刻,反倒往后缓缓退了两步,似乎是下定什么决心。

    熊子爹更加恼怒,扬起手就要打她,被村里的马夫眼疾手快拦住:“别打人,你儿子不地道,你打儿媳妇算什么。”

    “家里上月存下一百文,九十文是我织布存的,十文还是他从外面讨的,他挣那些还不够家里吃半个月”

    熊子媳妇越说越红了眼眶,她也才不到二十,没出嫁时父母都不会打骂苛责,怎么到熊子家就净受委屈。

    “我哪里对不住他了!他在外面喝酒,回家就骂人打人,还扯我织好的布。”

    她之前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现在她清醒了,她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倒霉嫁了个懒汉而已!

    见姑娘真的急了,熊子爹喘着粗气厉声呵斥:“谁教你这么说话的,这是外面呢!”

    家丑不可外扬,况且大男人喝个酒打骂下媳妇很正常,又没打出好歹来。

    “这日子我不过了。”

    熊子媳妇忍无可忍,哭着背过身:“我早不想过了,这回真不过了!”

    “总算能说句话了,熊子就是没本事窝里横。”

    她未出嫁前的小姐们赶紧上前安慰,脾气暴的直接护住她,有些耳根软的和事佬劝着她别任性,但看她态度,估计这次九成是该和离了。

    凭什么结了个婚,搭伙过日子越过越糟糕呢?

    当下民风开放,可之前碍于村里流言蜚语她都没办法和离,还得感谢熊子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她才能抓到机会及时抽身。

    现在不离,什么时候能离?

    问荇趁着众人凑热闹的空当,剥开颗栗子叼在嘴里,悄无声息消失在人群中。

    熊子家里人哭哭啼啼把熊子拖走,瘦猴也被塞给他的弟弟,猎户们来不及喝口水,又继续眉色飞舞开始讲这次猎熊的事。

    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应该会讲几十年,一直讲到自己老的时候。

    “对了,咱们这次猎熊有两个功臣,一个是咱祝老大。”

    “当时好多人看见熊都不敢往前,还是他把大伙喊到一起,打头阵去网住熊。”钱六心服口服向祝澈粗粗抱拳,“我们都要谢谢祝澈!”

    祝澈不好意思低下头,笑容却意气风发。

    “哥哥!”祝清急匆匆拨开人群,笑嘻嘻扑到祝澈怀里。

    “我就知道哥哥最厉害了。”

    “还有个最大的功臣,他在熊要破网的时候一刀扎在熊脖子上,而且直接用气场吓得熊不敢动弹!”

    “哥哥,你怎么了?”

    祝清感觉到抱着他的祝澈差点摔了一跤,关切地看向他:“是不是太累了。”

    祝澈抖了抖嘴角:“没事。”

    钱六说得也太夸张了,简直把问荇说得像天神下凡。

    村人们被钱六说得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还是个少年好奇地问:“那他是谁呀?”

    他们村还有这么厉害的猎户?

    就是问……”钱六扫视了一圈四周,生生卡壳了。

    “问荇呢?”

    作者有话要说:

    钱六:他力大无穷与熊搏斗!

    小问:这栗子壳好硬。

    钱六:他气场强大天神下凡。

    小问:回家挑蘑菇喽————

    钱六:他神机妙算远超神棍。

    小问:夫郎他到底每天在想什么?

    第89章 山有花木

    等到钱六盘到问荇的时候,深藏功与名的问荇都已经到家了。

    他将箩筐扔到一边,抱着竹篮半倒在大槐树下歇息,任凭落叶掉在他的发梢,又从发梢晃悠悠飘到修长的指尖。

    不管村头多么热闹,他家门口永远非常清净,只有鸟雀偶尔会落下啄食野草的种子。

    咕噜噜。

    冒冒失失的进宝把栗子堆得乱七八糟,但幸亏他还记得存在阴凉处,问荇也不用急着清理滚落在地的栗子。

    他闭上眼,听着槐树叶与风碰撞发出的细响,额间细密汗珠逐渐消散,思绪飘去带着花果香的风里。

    “坐这做甚?回屋里去歇息。”

    天已经沉下来了,他缓缓睁开眼,柳连鹊正站在他面前,眼带笑意看向问荇:“回来得似乎比预期还早些,见你能全须全尾,我也就安心了。”

    “只是这几日……”柳连鹊苦恼地轻轻摁着头,“似乎遇到什么状况,我记不清事,所以也没顾上进宝,接下来几天我会多督促他。”

    太奇怪了,从问荇离开后,他脑子就模模糊糊,现在仔细去想,居然也想不出这段时间做了什么。

    “没事的柳大人,你好好休息!”

    进宝正在悄悄扶掉了满地的栗子,柳连鹊吓得他差点一屁股坐在刺球上。

    帮问荇制服熊已经够让他害怕了,柳大人居然还惦记着这事!

    “他要帮我剥栗子,给他缓几天吧。”

    问荇扫了眼一脸哀求的进宝,非常良心给他换了个任务。

    “嗯嗯,栗子这么多,我得把它们全剥好换了钱,然后安心好好识字呀。”

    进宝也顾不得为什么突然又冒出来个剥栗子的活,赶忙点头如捣蒜。

    柳连鹊点点头,暂且搁置了教书育鬼的事,用眼神示意问荇进到屋里来。

    柳连鹊这么做,一般是要核对最近家里支出和收入的意思,虽说其实问荇家没什么好避讳的。但大户人家出身的柳连鹊在这方面格外谨慎,习惯了关门说话。

    进宝被丢在院子里反倒如蒙大赦,乐颠颠抱着五个栗球去找郑旺他们唠嗑了。

    嘿嘿,他找到了比碎瓷片还好玩的新奇玩意!

    屋内。

    “竹荪两斤,熊掌……等等。”

    柳连鹊搁置毛笔叫住问荇:“熊掌不是常见山货,你哪里寻到了熊掌?”

    熊掌为非常珍贵的食材,好吃倒是其次,主要是熊又少又难抓,即使是富贵如柳家都不会在平日吃熊掌,也是拿它摆宴席用来招待贵客。

    问荇进山前只说捡山货药草野果,哪座山捡山货药草居然还能捡出熊掌来。

    “进山运气不好碰着熊了,我帮着猎户们把熊杀掉,他们见我功劳大,就把熊掌分给我了。”

    从猎户们那边拿走最珍贵的熊掌,想必过程不容易。

    看着柳连鹊一脸担忧,问荇不禁失笑。

    制服熊还有柳连鹊的一半功劳,只是他现在不记得了而已。

    在山上冷着脸挑熊爪挡在他前面的时候,也没看到柳连鹊表情有丝毫惧色。

    “趁着熊掌还新鲜,我明天就去集里把熊掌卖了,到时候给家里添置些好用的桌椅,后院里也铺条能走的路。”问荇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柳连加了半杯。

    碧绿色的茶汤变成淡绿色,茶叶沉沉浮浮,幽幽飘出带着微苦的茶香味。

    幻境就是好,连茶壶都会自己莫名其妙冒出水来,只是每天都是同一种好茶,他尝得有些腻味,但柳连鹊好像已经习惯了,喝茶喝得挺舒坦。

    “菌子和栗子也带吗?”

    柳连鹊想起院里满箩筐山栗子和白莹莹的竹荪,要把它们也背去集市需得耗很大的力气。

    “带啊,背去镇里能换成钱,放在家又吃不来这么多。”问荇捏了捏还在发酸的肩膀,无意识开玩笑道。

    “遇到要干体力活的时候,我倒是还真挺期望有个仆役小厮帮忙。”

    “若是我还在柳家就好了,仆从、小厮都不是难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柳连鹊若有所思:“可惜我现在是鬼,甚至出不去门。”

    难为了问荇入赘给他,却没过几天好日子,反倒天天操心钱的事,之前背豆芽,现在背栗子。

    “咳咳咳……”

    见他又开始惦记招“人”帮忙,问荇赶紧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假惺惺咳嗽了两声:“刚刚风大,嗓子有些不太好。”

    他这副装出来的喘不上气模样看得柳连鹊又心疼又无奈,伸出半透明的手替问荇顺气:“不提了,早些休息,我看账面没什么问题。”

    只要挨着钱的事,问荇都是副猫见着肉的模样,巴不得把肉扒拉得严严实实,指望他雇人帮忙,柳连鹊倒不如指望自己起死回生替他背栗子。

    “连鹊,你这几日待在家,全然没有记忆?”

    问荇咳嗽声渐弱,终于问出他今天最关心的问题,他看柳连鹊状态挺好,可还是放不下心。

    柳连鹊微微侧着头想了想,垂眸:“硬要说,还有些模糊印象,好像是梦到在山里边看到了什么,但回过神清醒后,发现自己还是留在屋里。”

    “你是知道些什么?”

    “……有些想法。”问荇斟酌着开口,“待证实了同你说。”

    柳连鹊之前变成邪祟和他去整祝澈的爹时还会美化自己记忆,现在他知道了自己是鬼,身处在幻境里面,状态瞧着比之前好,反倒是不记得了做邪祟时候的事。

    他不好轻举妄动,还是改天问问长生吧。

    他思考的样子被柳连鹊尽收眼底,青年目光闪了闪,手指不自觉把玩着一枚桌边里抓的玉佩,这是他紧张时候的小习惯。

    “你现在不肯告诉我,是觉着我不爱听有些话吧?”

    “我早感觉你发现了什么事,但是在瞒着我。”

    柳连鹊小声开口,似是带着落寞:“其实告诉我也没什么,我不会生气,也不会难过。”

    不爱听得话反正他打小就听得多了。

    弟弟闹事,他去扶弟弟,反倒会被不懂事的二弟骂不男不女的怪物;

    母亲对他和善,可母亲的侍女曾经偷摸着编排过他,说他这辈子都被那枚红痣毁了;

    再长大些,有些前面还谈得好好的生意,后边人家客客气气,却又要他让年纪大些不是哥儿的人替上,同他也不愿意交底。

    从小到大,他一直在接受一些不能接受,不愿接受的话,对他来说,妥协和接受本就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问荇不语,柳连鹊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也在害怕,既想要知道真相又不想,可他在家里待着线索终究是有限,所以柳连鹊想从自己嘴里听到真相。

    “那就更该等些时候了。”

    柳连鹊怔愣,只见问荇笑得眉眼弯弯:“你既然问我,说明你也不是一点也没察觉到。”

    “想从我这听到事实,你要把信任托付给我,我就更应该为我说的结论负责。”

    他希望柳连鹊始终有选择权,也始终被尊重。

    “再给我些时候,最多冬天,我一定会把事情查清楚告诉你,或者到时候我查不清楚,那我们就一起去查,我发誓……”

    “不用发誓!”

    柳连鹊见他要发誓,急急抓住他的手,轻轻摇头:“我不需要你操之过急,等到开春、初夏,甚至明年冬天都可以。”

    “我只是怕你遇着事。”

    他想帮问荇,哪怕一点忙,提供一点思路都好。

    “不会遇着麻烦事了。”

    问荇站在屋里,看向院子里的槐树,它正焕发出第二春来,腐朽的根系也在缓慢生出脉络。

    他始终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倒霉,真要说倒霉,比他倒霉的人海了去。

    “你看,坏运气都在进宅子的时候花光了,枯木逢春,财源广进,接下来都该是好运气。”

    是麻烦事也没关系,有些时候麻烦背后也带着好事。

    “我们都会遇着好事的。”

    “你用成语……是挺利索。”

    柳连鹊耳根微红,努力寻着其他话,不敢看问荇的眼睛。

    他自觉活得坦荡,可在问荇的事上,总是试图遮掩着自己那三四分说不出口的情绪。

    可遮掩得不是很好。

    问荇默契地顺着他的话往下:“我要是还那副见到书两眼瞎样子,你怕是又要抓着我练字了。”

    “不抓了,暂且如此吧。”柳连鹊有些不好意思,措辞语调又回到原来那副温吞模样。

    “你先忙正事。”

    事很多,永远都忙不完,夫郎的事也可以是我的正事。

    问荇突然有了插科打诨的冲动,但他敢说这话,肯定会把柳连鹊吓得钻回牌位里,保不准又是几天不敢出来。

    “连鹊。”

    “何事?”

    “待到你能出去,随我去山里看看吧。”问荇认真看着他茶色的眼睛,“山里风景很好,而且能遇着很多有意思的事。”

    待到有山花的季节,山中的野花野草肯定比邪祟冷漠瞳中映出的寂寥秋季更美。

    柳连鹊有些讶异问荇突如其来的邀请,可心里有个声音,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微微点头。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当鹊鹊夺回肉身后

    鹊鹊:好高的山……爬不动了。

    小问:夫郎你就走了两步路,再走几步嘛,不然我背你?

    鹊鹊:不必了,我休息好了!

    第90章 别装糊涂

    翌日,江安镇。

    染红的枫叶落在溪上,随后无声地顺流飘走,随后一阵风来,更多红叶挣脱树梢,前仆后继地往下坠落。

    青年带着斗笠,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藏在斗笠沿下。他手上搬着箩筐,背上也背着箩筐,踏在由于年代过久坑坑洼洼的石桥上,

    手边轻柔擦过一片落叶,带来略微痛痒,可青年好似充耳不闻,只是不断地同行人擦肩而过,朝着他要去的方向走。

    “许掌柜,最近生意可还好。”

    问荇摘下虚披在身上的外衣,风尘仆仆从侧门进到醇香楼里,礼貌地同几个伙计打了招呼。

    他担心熊掌再放下去不新鲜,天一亮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带上山货赶到镇里。

    “自然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许曲江面色比之前问荇见到他的时候更红润。

    李足现在疯疯癫癫,万山楼已经成不来气候,边上那些小酒家分不走醇香楼的客流。

    入秋后这段日子理应是酒楼的淡季,可醇香楼的大单子不增反减,口碑也节节攀升,现在说起江安镇,能有不少人推荐醇香楼。

    “怎么,今天带的是山货?”

    许掌柜还记得问荇问过他山货价格,又瞧着没盖严实的箩筐里冒出刺球来,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正是,前几日跟着猎户们进山碰碰运气,所以采了些。”

    问荇打开第一个筐,里面都是品相极好的栗球,颗颗长得结实:“这是我从山里捡来的野栗子,掌柜的看看能给什么价?”

    进宝为了将功补错,忙了一晚上把品相好的栗子和卖相差的分开,卖相差的味道又不糟糕,留在家里煲汤煮粥炖肉,卖相好的全都打包给醇香楼去做菜。

    许掌柜沉吟片刻,又随意拆开个栗球尝了尝,香甜可口,因为生着嚼起来微微发脆,看得出是精挑细选过的货。

    可他有些为难。

    栗子品质是好,可栗子又不是稀罕玩意,哪怕是卖面子,他也实在是给不出太高的价格。

    要想长久地做生意,算明白账也是要紧事。

    “这么一筐山栗子少说有十几二十斤,但是栗子壳很重,里面肉少,加上最近秋天栗子很多,所以放集里均价也就六七十文。”

    “不过你这筐品相够好,能用来煲肉,我可以给出一百文来,你看怎样?”

    “没问题。”

    许曲江开价已经超出问荇预期,他也清楚栗子卖不出高价,本来也就是顺便挣点菜油钱。

    问荇不紧不慢打开第二个筐:“掌柜的,你看看竹荪的品相呢?也是山里刚摘的。”

    竹荪已经进行过加工,问荇用水简单保鲜,再将不好吃的部位全部摘除,只剩下白白胖胖的柄处,宛如玉一般细巧。

    他临出山那日摘的竹荪多,加上好心的篾匠为报恩也帮了忙捡竹荪,所以问荇得了有几斤品质够好的野竹荪。

    他将一部分竹荪晒在自家院子,这样竹荪就能保存很久,要吃的时候直接泡水发软,下锅炒菜煲汤都很香。

    至于剩下那几斤竹荪,就全给他拿到醇香楼来了。

    “……竹荪有些说法,我得好好算算账。”

    许掌柜眼睛立马亮了,竹荪生长在山中竹林里,多出现于春季,秋季的竹荪远比板栗价值更高。

    问荇带来的竹荪长得好,品相的竹荪甚至可以论支卖,他方才还纳闷问荇进山累死累活怎么就捡了山栗子,谁成想厉害的原来在后头。

    许曲江赶忙叫来小二,和瞧着竹荪眼睛都看直的小二利落地分好菌子,长得白壮的价格贵,偏黄的价格低,从几十文钱到几文钱不等。

    许曲江单手噼里啪啦打着算盘,要花的钱一文文往上叠,可他却毫不心疼。

    要知道来酒楼的那些有钱公子嫌肉太荤,就好竹荪这一口。

    “九百文……九百一十六文,凑个整,九百二十文。”

    九百二十文,足足够普通人家吃上很久饭,也够问荇添置些能用的家具。

    可问荇还不满足,他又翻开个小箩筐。

    “我还采了些杂菌,许掌柜看能不能再凑个整,给个一两银出来?”

    他声音讨喜,讲话又好听,讨价还价起来也并不咄咄逼人,更像是同人和和气气商量。

    “你这孩子……瞧着糊涂又耿直,实际上精明得很呐!”许曲江也不生气,笑呵呵凑过来看。

    剩下这些杂菌大多都不值钱,但也会偶尔冒出两朵生在松树边,价格也足够可观的菌子。

    零零总总将杂菌汇起来,确实够八十文。

    只是让许曲江惊讶的是问荇前些日子连山货都分不清,现在居然挑出来的菌子个个都能吃,而且大多都好吃。

    许多猎户劳碌几十年都没分辨菌子的本事,这是何等的天赋……

    “成!”

    “一两银子,加上栗子就是一两银子一百文。”许曲江大手一挥叫伙计去取钱,他的目光则敏锐的落到问荇的手边。

    问荇刚刚一直捧着个盒子,盒子分明看着质朴,可也不叫小二跑堂帮忙拿,宝贝盒子宝贝得不得了。

    “掌柜的,这才是我今天要带过来的要紧山货,我就指望它挣钱。”问荇看出许曲江的疑惑,先卖了个关子,面露为难。

    “只是它比较罕见,我也不知掌柜的乐不乐意收。”

    比较罕见?

    许曲江想了想,江安就这么大点地,罕见的山货无非就是山芝、蟒肉之类的,他这几年下来,什么没见过。

    “你先拿出来看看,也别太小瞧我。”

    许曲江只是好奇,尚且没全提起重视,只当是什么花点银子就能买到的玩意。

    “掌柜的,敢不敢同我打个赌?”

    问荇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也不急着争辩:“要是你之前没见过像我拿出来的这么好的货,待会请我多吃道菜,要是掌柜的见过,我白送掌柜半斤茅草。”

    “其实今天你大老远过来,本来就该请你吃饭,不过这可是你说的要赌,我就不客气了。”

    许曲江愈发来了兴趣,虽然问荇手上的茅草足够有价值,但他没有坑问荇的想法,只是问荇语调太自信,他单纯想叫后手长长见识。

    他许曲江虽然落魄过,但好歹在江安镇混迹多年,什么大大小小珍品都算略知一二……

    “是熊掌,掌柜请看吧。”问荇憋着笑打开盒子。

    嗯?

    熊掌!!!

    许曲江差点一口茶喷出来,愣是反应了一会才追问问荇:“真,真是熊掌?”

    哪有熊掌用破木盒子装着的。

    问荇将盒子搁在桌上,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仅仅是熊掌,还是两对新鲜的熊掌,壮实肥厚,透过它仿佛能看到这头熊的熊蛮模样。

    “果然是熊掌,真是……太了不得了。”许曲江反反复复看了十来遍,想要上手去摸却有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退开后啧啧称奇。

    毕竟是管酒楼的,其实寻常熊掌他也见过,可这么大的熊掌,许曲江只听其他掌柜三杯酒下肚吹嘘的时候说过。

    “你是从哪得来的这等珍品!”

    他肃然起敬看向问荇:“熊本身就少见,熊掌更加可遇不可求。”

    “运气好罢了,掌柜的晚上记得加菜。”问荇将盖子合上,“那依照掌柜看,四只熊掌该卖什么价?”

    “只要你肯卖,价格随你开!”

    许曲江激动万分,脸都涨红了。

    熊掌不是简单的熊掌,它背后有比烹饪更高的价值。

    他一直想要提高自家菜品档次,现在只要醇香楼把珍品熊掌捏在手过,就好像捏着块金字招牌,简直是吸引客人、一举拿下接下来大户筵席的最好噱头。

    而普通食客也会为了这份名气多来醇香楼吃饭。

    这种品级的熊掌有价无市,本该不是小镇酒楼能拿到的好东西,问荇愿意割爱给他,他怎敢再去乱提要求?

    “别为难我,我压根不清楚行情,还是掌柜的开吧。”

    问荇故作谦虚,江安镇确实是小地方,他也打听不到熊掌市价,只要许曲江能给过高于他心理价位都算他稳赚不亏。

    “嘶……我得好好算算。”

    许曲江欣喜地来回踱步,态度却愈发谨慎,唯恐开价低了惹得问荇生气把他逼去其他酒楼,小心翼翼计算着自家酒楼能够承受的最高价格。

    问荇老神在在喝着茶,仿佛在谈得不是大生意,而是同卖山栗那样的小进账。

    终于,许曲江开口了。

    “四只熊掌我全要了,统共八十两怎么样?”

    问荇喝茶的动作凝滞住了,脸上表情也僵硬一瞬,一言不发,仿佛还在犹豫。

    “九十两。”

    许曲江看他这副样子,暗自懊恼。

    他抠搜惯了,就知道八十文还不够,应该再往上添价钱。

    “……”

    问荇默默咽下茶水,依旧没有任何表示。

    “一百两!”

    即使放到经营状况欣欣向荣的醇香楼,一百两都不是个小数目。

    许曲江咬了咬牙,只要他能拿下熊掌,一百两就一百两,钱没了能赚,人要把目光放长远。

    “自然可以。”

    问荇不紧不慢开口,脸上笑意更甚。

    其实他心理预期不过六七十两,本以为还要和许掌柜掰扯,不过歪打正着稍微端了下态度,居然在不到半刻挣入了百两。

    他一向懂得见好就收,这个价格对醇香楼来说还能接受,只是再往上就显得不愉快了。

    一百两,正好卖许掌柜个人情。

    “原来熊掌这么贵,反正我拿着熊掌也不会吃,感谢许掌柜了。”

    瞧着问荇一副赚了大钱还稀里糊涂的模样,许曲江无语凝噎。

    你小子就揣着明白装糊涂。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讨价还价第一条,装傻让对面以为自己对价格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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