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这位小娘子,你发上的朱钗掉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次萧涣不仅没发疯,竟只是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一根碧红石榴簪。
江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果真空荡荡的,是方才不经意间掉落的。寻常的首饰铺子可买不到这正统的石榴红色,
萧涣捏着簪子翻来覆去打量着这钗子,像是在打量着自己刚刚捉到的猎物,而后才交给了江缨:“寻常的商铺可买不到如此好的成色,这是宫中之物吧。”
“是。”江缨如实答。
他似是刚刚想起了些什么,又道:“莫非,你就是那位贺府娶进来的江家姑娘?冬至的满城烟火可是人尽皆知啊。”
江缨朝萧涣行了一礼:“见过萧世子。”
“是个乖巧伶俐的美人胚子,啧啧啧,太可惜了。”说着,萧涣转而将矛头对准了贺重锦,斜嘴一笑的表情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舒服,“那么也就是说,贺尚书家足不出户的病秧子贺重锦,就是你了?”
贺重锦眸色冰冷融化了下去,面对萧涣的挑衅,却像往常那样温和地笑了笑:“缨缨平日里最是珍视她这支簪子,重锦在此谢过萧世子了。”
萧涣嘴角抽搐了一下,咬牙道:“贺重锦,你没听见我说什么吗?我说你是病秧子。”
江缨:“”
世上竟还有人无缘无故就口出恶言?实在是太过分了!
然而贺重锦却是不急不躁,未因萧涣的话而产生一丝一毫的波澜,笑道:“我本就体弱多病,被萧世子说成病秧子,倒也无妨,不过有句话说,气大伤身,但愿萧世子以后不会像重锦一样才好。”
这样的处变不惊,这样的临危不惧,不怒自威和那个人竟是骨子里的相似。
萧涣心中冷笑连连。
像,太像了。
无论是性格、言行、长相,甚至还有心机,无一不像极了当年年少英才的舞阳侯,起初他还不信,得到贺重锦出贺府的消息后,偏要来看上一看,如今亲眼目睹。
萧景棠,你有这样可堪大任的私生子,难怪我成了笑话。
熊熊怒火在萧涣的心中愈燃愈盛,竟是连假戏都做不下去了,他简直恨不得当即就让贺重锦这个杂种血溅当场。
贺重锦的神情愈发柔和,完美到没有破绽。
“时辰不早了,萧世子,重锦与家妻就先告辞了。”
说完,贺重锦轻轻拉住江缨的手,准备踏着夜色回到贺府。
萧涣吃了瘪,瞪着贺重锦的背影,眼神愈发的狠,牙都要咬碎了:“贺重锦你个低贱的杂种,根本不配活在这世上。”
二人继续往前走,江缨不由得抬头看向他,他恰巧也看向江缨,继而对她笑了笑。
他不生气吗?
他不在乎吗?
下一刻,江缨挣脱了贺重锦,坚定地转回了身对上萧涣,字字句句都带着力度:“舞阳侯是一国重臣的表率,但是萧世子方才的言行,实属不配为舞阳侯之子。”
这话不偏不倚,正正当当地踩到了萧涣内心深处的最痛点。
“你说什么!?”宛如老虎的嘶吼。
“萧世子,我敬你一分,还望下一次你不要为难我的夫君,这世上但凡是鲜活的人,终归有一天会为自己的一些言行而付出代价,萧世子也是一样的。”
萧涣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当即拔出身旁侍卫的剑,对准江缨。
见他拔剑,原本街上还余下一些看热闹的百姓,见此情景纷纷逃离,生怕这位萧世子的怒火波及到了自己。
此刻她才勇气全无,不由得害怕起来。
贺重锦将江缨护在自己身后,替她挡住了那指来的剑锋。
“萧世子莫不是忘了一些至关重要之事。”贺重锦的声音犹如极北冰川一般,冷得吓人,眼中温和荡然无存,此刻就好似变了个人般,“需不需要重锦提醒萧世子,免得日后夜长梦多,后悔莫及。”
分明是不轻不重的话,竟顿时让萧涣心中滋生出巨大的恐惧,手上泄力,剑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他知道贺重锦所说的,自然是那封信。
上面写着,会将让萧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一瞬间,父亲萧景棠的样子与眼前的这个贺重锦瞬间重叠起来。
萧涣怕了,怕萧景棠。
贺重锦带着江缨顺利离开。
吴安见萧涣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的样子,开口道:“世子。”
话音刚落,萧涣猝不及防地甩了吴安一个巴掌,宣泄心中的怒火,吴安被打得蒙了,而后一声不吭地擦去嘴角的血,早已习惯了萧涣这没来由的暴脾气,低下了头:“世子息怒。”
“息怒?你叫我怎么息怒!”
“世子若心中有气,就再打属下一个巴掌,属下绝无怨言。”
萧涣本想再甩他几个巴掌,刚一抬手,乍一听听了这话,也不知怎的就怒意全消,迈腿上了轿子。
跟着萧涣久了,吴安想来是知道怎么在他暴怒之下明哲保身的。
躲过一劫的吴安跟着轿子走着,说道:“世子,容属下多说一句,贺重锦现在无权无势,信上说的那些,不过是装纸老虎来蒙蔽世子,世子何必畏惧他?”
“吴安,你知道吗?从小到大,只要与父亲作对的人,无论是明里还是暗地里,朝中那些贪赃枉法的毒瘤们,最终都没能逃脱出他的掌握,被圈禁的圈禁,被治罪的治罪,被处死的处死。”
吴安不解道:“确实如此,只是这和贺重锦有什么关系?”
萧涣说着,牙几乎都要咬碎了:“贺重锦哪里都像父亲,如果他继承了父亲的心机手段,再恶狗反扑,加上父亲对他的偏爱,舞阳侯府就不会再有我萧涣的一席之地。”
吴安不说话了。
这么多年,舞阳侯对萧涣的冷淡刻薄,不仅仅是吴安,整个舞阳侯府的人都看在眼里。
萧涣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不好,做什么都不能博得萧景棠的一句赞美之言。
而萧景棠所要求的那些,贺重锦样样都有,萧涣已经能想象到萧景棠是有多爱他这个儿子了。
渐渐地,萧涣的眼神变得阴狠了起来:“我一定要让贺重锦死,一定要让他下地狱。”
轿子继续往前走,所有人都鸦雀无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另一边,回到家中后才冷静下来的江缨,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行为。
心中不安,她躺在榻上翻来覆去了许久,忍不住对睡在左侧的贺重锦道:“我闯了祸”
“嗯?”
“萧涣毕竟是舞阳侯的独子,有权有势,被他欺压过的人不在少数,我就这样出言惹怒他,恐怕会为你添麻烦。”
他轻轻笑出声,只说了两个字:“无妨。”
江缨转回头,继续仰面躺着,心情复杂。
圆房一事,贺重锦未曾对她说过只言片语,现在她惹怒了萧涣,难免不会遭到萧涣的报复,贺重锦却也还是温柔地说了一句无妨。
这个她曾经为其当了十年寡妇的夫君,竟是好到让江缨意外。
“缨缨。”他突然道,“你惹怒萧涣,是为了帮我出气吗?”
此话问得有些白痴了。
她答:“嗯,他如此口出恶言,我自然是看不下去,更何况,我们是陛下下旨赐婚的夫妻,他损了你的颜面,就是损了我的颜面。”
贺重锦沉默。
江缨连忙道:“不过,我的一片好心却是招来了祸事,对不住了,贺公子,我已经想好,明日就去舞阳侯府登门道歉,兴许萧涣就”
下一刻,贺重锦将女子拥在怀里,手覆在她的脑后,竟是绽开更深的笑意:“以后,你不用给任何人道歉。”
久久的寂静,江缨僵在他的怀里,一双杏目一眨不眨,满是诧异之色。
“想做什么便随心去做,不喜欢做的不要逼迫自己,至于剩下的,有我在。”
有他在……他是她随心所欲的底气。
雪也静静,风也悄悄。
怦然的心跳声过后,是女子微弱的抽噎声,一吐一息打在他的胸膛。
贺重锦,上一世在贺家度过的那漫长艰苦的十年里,若你在,该有多好?
江缨和贺重锦搬到了梅园中的院子里,梅园的屋子很大,似是专门备好的,里里外外一尘不染,被收拾的干净,这是他们的家。
白日里的十二个时辰,贺重锦足有十个时辰是待在自家院子里的。
有时他拿着一本书端正读着,有时他提笔试图在宣纸上描绘着那个正在做兔子灯笼的女子,更多的时候,江缨做什么,贺重锦就跟着做什么。
“缨缨,错了。”
纸灯笼只差涂色收尾,江缨问他:“这是老虎灯笼没错,贺公子觉得哪里弄错了?”
“老虎面颊太过圆润了些。”
他轻声说着,提笔在她的老虎面颊上画了六条胡须,成了一只活脱脱的花猫灯笼。
江缨不爱女孩子家的针织女红,描眉作画,偏就喜欢这些寻常的玩物,见贺重锦这般兴致勃勃,下意识以为有了个爱好相投的夫君。
后来,江缨从街上买回来一串两人长的鞭炮,这是她从前在江府时的爱好。
在火苗快要触碰到引信的一瞬间,一只铁花镖横空飞来,斩灭了火苗。
殷姑姑说,贺重锦平日里不喜吵闹,最喜欢做的事是一边喝茶,一边翻阅书卷,她连大声说话都不能,更别说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攒了二十两银子才买来的鞭炮就这样被搁置在院子里,直到傍晚,外出的贺重锦回来,看到了地上摆着那卷鞭炮。
“这是……”
殷姑姑答:“公子,这是少夫人今日买回来的,属下提醒她公子向来喜静,不喜欢这些聒噪之物,所以少夫人便回屋歇息了。”
窗户透着屋中温暖朦胧的灯光。
江缨刚洗漱好,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突然响起,她心中一动,连忙披上披风后推门而出。
贺重锦仍旧是一身朴素的月白色毛裘,披在身后的墨发上仿佛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月光。
他正沉着不稳地掐着根燃烧的香,而一旁的殷姑姑沉着一张脸不说话,早已习惯。
“缨缨,这鞭炮花了多少银两?”
“二十两。”
“嗯,快到新年了,爆竹声声一岁度,春风送暖入屠苏。”他笑道,“新年时记得多买些。”
梅园的鞭炮声同样惊醒了正在练习刺绣的贺秋儿和贺怜儿,她们的院子离梅园最近,听得异常清楚。
贺秋儿被吵得火冒三丈,把手中绣了一半的帕子狠狠摔在桌面上。
“吵死了!还要不要人活了!”
说着,贺秋儿就要冲到梅园给江缨和贺重锦好看,胆小的贺怜儿犹豫不决地拉住了她的衣袖:“姐姐,算了,现在天气这么冷,若再跪在雪地里,就”
“可是那个病秧子!”
贺怜儿道:“姐姐,娘说过我们以后都是要嫁人的,嫁出去之后就很难见到贺重锦了,还是不要争一时之气了。”
那次毒蛇一事,积雪盖过了她的膝盖,贺秋儿整整在刺骨的寒风里跪了一夜,好在后半夜时,窦三娘背着江老爷偷偷把被子和火炉搬了出来,这才没出了人命。
也不知怎得,贺秋儿心中的火气逐渐消了,继续绣着帕子。
“待我嫁人,成了风风光光的一家之母,看贺重锦还怎么嚣张。”
“唉,姐姐,像我们这样的庶女,比不上那些出身高贵的嫡女,如果我能勉勉强强嫁个富贵人家做主母,就已是很满足了。”
想到昨日见面的俊朗男子,贺秋儿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露出得意的笑:“怜儿,你还是这么没志气,我啊,自然不可能嫁给无权无势的男人,我将来要嫁的可是高门子弟。”
这话竟被窦三娘全都听了去,她心中一喜,赶紧上前追问:“秋儿,你可是有了中意的人?快告诉娘是谁家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