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β80 糖纸头纱
何繁弯下腰，捡起摔烂的橘子皮。mchuangshige
不知道为什么，他弯腰下去的姿势，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年轻人，倒像是一位耄耋老人，有些吃力。
“咳，只能再剥一个咯。”
何繁抬起头，仍然是俏皮模样，不得不让赵简简觉得，刚才苍老的瞬间只是一种错觉。
“你们吃不吃橘子。”
他将橘子果肉递过来，那脸上的天真倒不像是演的。
赵简简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吃。
“我说到哪了，咳，都被你打乱了，平行时空。”施翩突然笑着看向何繁：“何繁，物理大神，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平行时空了吧。”
“你们就是电影和小说看多了，哪有什么平行时空？”
他骤然收起脸上的惬意，表情有些严肃。
这样子的他倒是很有理科生冷峻严谨的模样。
“不过，我知道，你想用二次曝光的手法，呈现一种平行时空的感觉，或许，我们的每一次选择，就是缔造了一个时空，例如，这个时空分开的人，另一个时空会相守到老。”
他一边说着一边吃着橘子，眉头微微蹙起，好像吃到了酸的。
“是这个意思，我就知道找你当模特是对的。”
施翩欣欣然的笑着，何繁没去看她，只是低着头扯着橘子上的白色脉络，睫毛像是蝶翅般微微震颤着。
“简简，你怎么样？”施翩看向赵简简。
“我不懂什么平行时空，或者就像是做梦一样吧，你会梦到真实的自己，似乎过着另一种生活。”
施翩点点头：“用梦来解释也不错呢。”
“睡眠质量很不好么？”
何繁突然朝她看过来。
“感觉你经常提起梦啊之类的。”
赵简简像是被戳穿心事一般，连周柯都没看出的问题，竟被他一语道破。
赵简简正想辩白，何繁却抢着说：“不过，赵老师这样的好人，做的一定都是美梦了。”
这话实属有点诡异，尤其是从何繁的嘴里说出来。
赵简简不想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她故意将视线移向道具，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映入眼帘。
那形状倒是一个头纱的样子。
可是头纱的材质怎么这么特别？
仔细一看，竟然是用透明玻璃糖纸拼接黏成的塑料头纱。
赵简简摩挲着糖纸头纱，她的确和施翩沟通过，自己以前很喜欢吃一种橘子糖，就是用类似的糖纸包装的，只不过那种糖已经停产了。
没想到施翩用类似的糖纸做出了一顶头纱。
糖纸泛着五彩斑斓的光泽，连带着，她的眼眸中都闪动着蜜糖一样的色彩。
“谢谢你，施翩，你真是费心了。”
施翩温和的笑笑：“你喜欢的那种糖，我还特意联系了厂家，彻底停产了。但莫名有种感觉，你的照片里绝对不可缺少这个元素，也是巧了，刚好看到一个婚纱杂志，里面有介绍头纱的文章，头纱起源于古罗马时代，最开始是保护新娘不受恶灵侵犯，我想，既然糖纸能包裹着糖块，不受污染，那么糖纸用来做头纱，守护新娘也是可以的吧。”
赵简简心底一暖：“我都不知道头纱有这样的起源，听你说完，这个糖纸头纱更有意义了，拍完照，可以让我拿回去收藏吗？”
“我就觉的你会喜欢的。”
施翩见赵简简喜欢自己的设计，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那本婚纱杂志，还是在何繁的车上看到的呢。”
说到这里，施翩带着疑色的看向何繁。
“何繁，你车上怎么会有婚纱杂志？”
何繁不自然的搔了搔头：“我哪知道。”
“是不是哪个姑娘落下的。”
“那姑娘可就多了，不知道是哪一个。”何繁狡黠一笑。
施翩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啊。”
这时候化妆师走过来示意要开始化妆了，施翩揽着赵简简往化妆间走去。
她悄咪咪的在赵简简耳边说：“别看何繁总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他们兄弟俩是一样的，内心都是很执着的，这一个，藏得更深。”
化好妆后，赵简简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此刻脸上的妆容，比她婚纱照的妆容合适多了。
不是那种千篇一律的网红妆容，俗气又刻板。此刻脸上的妆容，完美贴合她的皮相骨相。
淡淡的眉毛被处理的根根分明，素然的眼妆，倒勾勒出赵简简干净的杏眼线条，干净又不脆弱。
不涂任何口红，只是涂上一点润唇膏，嘴唇就有了自然的光泽。
而她一头短发被打理出自然的形状，微微卷起的鬓边发丝，像是刚在户外运动过一般，彰显着生机。
赵简简穿一条打底吊带裙，外穿一件白色针织马海毛罩衫。
衣服像云朵一般轻柔，衬着颈部线条利落好看，搭配黑色的帆布鞋，既有成熟女人的淡然，又仿佛是从大学里随手找来的女大学生。
造型完毕后，赵简简来到摄影棚，施翩正在给何繁安排拍摄。
何繁站在白色的背板下，棚内灯光很暗，为了营造梦幻的氛围，只有一台投影机的光打在他的身上。
他穿着白色纯棉衬衫，浅蓝牛仔裤，黑色帆布鞋，额前的碎发微微放下来，颇有少年感。
而他本就好看的脸蛋，不用过多修饰，越是简单的光影，越显得五官精致。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高奢品牌的大片拍摄现场。
一个助理在何繁的身边摆着石膏制得建筑模型，大概是要体现何繁的建筑师职业。另一个助理在脚边摆放着干花。
何繁慵懒的坐在高脚凳上，他突然抬起头，眼神匆匆在赵简简身上一瞥，然后低下头去整理衬衫的扣子，而嘴角却扬起了一丝不被察觉的弧度。
“简简，你完事啦。”施翩来到赵简简身边，仔细的端详着她的造型：“我就知道很适合你，快点让你家那位看看。”
施翩让助理去召唤在茶水间的周柯，赵简简蓦的有些紧张。
奇怪，拍摄婚纱照都没这种感觉。
晦暗的空间里，赵简简手心微微潮湿，不知道是因为即将要见到周柯而紧张，亦或是对面那个白衬衫的男人。
何繁就那样安静的坐在幕布前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房间的空气似乎被抽走，而无声的空间也在不断的收紧，收紧。
“简简。”
门被推开，一丝凉风吹动她的发丝，有人来救她了。
周柯拉住她的手，昏暗的灯光下，他眼底里也有闪烁：“你好美。”
周柯忽而瞟向幕布处，他和何繁对视了一眼。
赵简简注意到，周柯嘴角的笑意仿佛凝固了一般，他迅速撇开头，将视线移回赵简简身上。
“简简，不用紧张，你休息下，我先给何繁拍。”
施翩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相机。
拍摄开始了，随着镜头不断的定格，何繁在幕布前摆着姿势。
他本来就生得异乎常人的好看，即使面对镜头，别说没有丝毫的僵硬，扭捏，更不会像商业模特一般程式化。
他就站在那里，简简单单的触摸一下石膏雕塑，一种奇异又强大的气场扑面而来。
昏暗扑朔的灯光下，男子白色衬衫羽化登仙，碎发下的眸子，点墨一般的黑，影影绰绰，亦正亦邪，像是降罪于人间的真神。
仿佛指尖轻点，就可以任意的流转时间和空间。
饶是跟在施翩已久的助理们，几乎都看呆了。
他们知道何繁是人群的焦点，却没想到，当他站在幕前，不是摄影师在拍他，而是他在控制摄像头聚焦于他身上一般。
施翩不停的按动着闪光灯，作为一个摄影师，她从何繁身上拍到了故事。
不只是一个故事，是很多个故事。
这种矛盾的张力，让她按下快门的手指一刻都不能松懈。
一束冷光打在他身上，那光，像是银色的粉尘，缓缓的飘落下来，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冷色，显得整个人孤零零的。
像是在时间的尘埃中独行了亿万光年。
何繁伸出手指，去抓着那光，光线从他的指缝中漏出去，他缓缓放开了手掌……
坐在角落里的赵简简目光有些直了，她感受到此刻何繁在光影下的演绎。
虽然面无表情，却哀恸无比，尤其是看到光线从何繁的指缝中溜走，看着他无奈着放开手，赵简简心里抽动了一下。
手中一凉，赵简简回过神来，周柯将拧开瓶盖的矿泉水放到她手里。
“别紧张。”
赵简简看向周柯：“我做不到何繁这么好。”
“何繁确实很厉害。”周柯突然吁出一口气：“他应该算是那种有表演天赋的人。”
后来，赵简简回想起这句话，明白他所说的表演天赋是什么意思。当下里，赵简简以为周柯是在夸赞何繁的艺术表现力。
“是啊，周柯，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好的表演者，我大概能读懂他要表达的了，好像失去了什么，又像是失而复得。”
“又像是失而复得。”周柯喃喃着。
“ok，换个道具吧。”
施翩换了个相机，同时，助理也将一个橙色的东西递到何繁手里。
赵简简定睛一看，橙色的东西正是刚才剥好的橘子皮，里面放着小灯泡，做成了一盏小橘灯。
何繁双手捧起小橘灯，小心翼翼的端详着。
微弱的，黄色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利落的脸部线条因为柔光变得温柔柔软起来。
而他眼底也像是被点燃了一般，墨色渐渐退却。
就像是童话故事里，那个在寒冬中的小女孩，在雪地里划着一根火柴，擦亮了一段暖和的回忆。
而此时，漫天似乎飘起了雪，像羽毛一样轻，又像是起了雾，盖住了何繁的身影。
赵简简摸了一把脸，不是雪，不是雾，是她突然落下的一滴泪。
她急忙侧过头抹掉眼泪，视线又恢复清晰。
周柯拉住她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周柯平日里温厚手掌，此刻冰凉。
“周柯，我害怕。”赵简简攥着周柯的手指。
周柯脸色一下子又些绷紧：“你怕什么。”
“我怕我拍的不好看。”赵简简真诚的看向男友。
听到她的答案，周柯整个人松软下来。
他正要揉一揉赵简简的短发，突然意识到头发做过造型，于是收回手，在她脸上刮了下。
何繁的拍摄结束，结束的一瞬间，他突然原地蹦蹦跳跳起来，和刚才那个悲伤落寞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瞬间惹得施翩和助理们打趣起来。
“何繁，你这表现力，可以考虑兼职个模特啥的了。”
何繁大剌剌的挥挥手：“算了吧，演戏太累了，遭不起那罪，以后再也不拍了。”
“哎，一颗巨星，还没崛起，就陨落了。”
何繁和助理们打趣着，此时施翩回过头，招手示意该拍她了。
站在镜头前，她才察觉到何繁的气场有多强大。
她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好像是一个木偶人一般，还不如木偶。
脸上的肌肉从上来那一刻一直抽动着。
果然在别人的目光聚集下，很难自如，真不知道何繁那份肆意的底气从何而来。
施翩检阅着刚才拍的几张照片，语气是十足的耐心。
“没事，简简，刚开始拍都会有点不适应，你肯定没问题的，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帮你拍好，接下来，我们可以和道具之间有些互动。
在施翩的引导下，赵简简开始和道具互动起来。
她拿起一张画，画上正是高中时候自己的自画像，穿着粉红色公主裙的赵简简。
施翩最开始提出这次拍摄主题的时候，赵简简就知道，这些回忆她终究是避不开，还不如握手言和。
这时，正好一束投影打在幕布上，赵简简看去，是一个公主的剪影，与她此刻的影子重叠。
曾经天真、烂漫、粉红色花团锦簇的是她。
如今，独立、坚毅、冷白中带着一点灰调的也是她。
这是一个女孩的十多年，可能也是每一个女孩的。
成长、蜕变、怀念，这或许就是女孩们永远逃不出的人生课题。
他人制造的彩虹，随时都会撤走，她就是这样跌落过，折断了一对水晶翅膀，至于长出一副铠甲，那是后话。
可是，如此直面惨痛的过往，任凭往事随时将她掀翻，赵简简突然觉得自己好孤独。
她的指尖泛起一丝凉意，逆着光，她看不清周柯和其他工作人员。
多少次，她也是这般看不清身边的人的。
她引以为豪的父亲赵峥，是怎样从一张她最仰慕的脸，到现在只是模糊的面目。
疏忽间，自画像从赵简简手指间坠落，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施翩敏锐的捉住了这个瞬间。
纸张落到脚下，她低头看去。
纸张好似一张镜子，镜子那头，穿着公主裙扎着双马尾的赵简简一脸灿烂的笑着。
看着那张笑脸，她突然怯了。
赵简简一直以为自己变得比之前的小公主赵简简强大，这一刻，她意识到，曾经的小公主赵简简天不怕地不怕，那种一往无前的勇气，那种满满的安全感，那种不知所起的阳光满溢，是现在的自己怎么也敌不过的。
她僵在原地，一股凉意顺着脖颈，一寸一寸的攀上来，直至心脏。
赵简简突然有些呼吸不上来。
施翩注意到赵简简的状态不太对劲，放下相机，正要开口叫停，背后的音箱里响起音乐声。
“孤单听雨的猫
“往时间裂缝里看到了我。”
……
音乐骤然响起，赵简简拾眸，顺着声音方向去看。
逆着光，只能看见一个黑峻峻的影子。
“何繁。”
助理阿尘有些抱怨的看向男孩，恐怕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影响了模特的状态。
“抱歉，放点音乐比较不无聊。”
他的声音慵懒又富有磁性。
施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音乐吓了一跳，她再看向赵简简，发现女孩眼中的恸色已经开始消散。
阿尘正要回复何繁，却看见施翩给了阿尘一个继续拍摄的眼色。
阿尘太熟悉施翩的性格了，施翩不仅并没有觉得打扰，好像很乐于见到这个场景。
“交换余生是我非我苦与乐。
阴天之后总有续命的晴空。
如果我们几经转折结局一样不动。
也才算无愧这分合。”
……
音乐仿佛带来了光和热，赵简简缓缓蹲下来，轻轻拾起自画像。
“交换余生也许忘了第几梦
那时我们身处第几号时空
因为我们手心紧握记忆也能紧扣
可不怕前方的虫洞
爱是时间的古董。”
……
嘿，曾经的赵简简，世事不可强求，就让我们握手言和吧。
谢谢曾经的你，让我每每回头，总是带着笑的。
赵简简将自画像抱在怀里，如水中望月，雾里看花。
时间的风尘里，赵简简完成了过去和现在的和解。
施翩不禁震颤，面前的女孩闭着眼睛，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她急忙按下相机，记录这美妙的一瞬。
黑暗中，一双望着这一幕的漆黑眼睛，似乎有星星点点在闪烁。
“怎么了，何繁？”
阿尘见男生有些奇怪，拍了拍他的肩膀。
何繁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他这个哈欠属实有些夸张，眼泪都挤出来了。
“太困了，我都要睡着了。”
他丢下这一句，拖着步子去阳台上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