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α2
厨房里，周柯回头探了一眼，何繁正在客厅里检查墙面情况。czyefang
“什么情况？”赵简简再也忍不住。
“其实……”周柯压低声音：“整个房子的外观改造和室内设计都交给何繁来做了。”
怪不得何繁一直跟着二人进来看房，那几声咳嗽现在想来也是在宣誓主权。
室内设计？
刚才周柯不是介绍他是建筑师吗。
赵简简不是很了解建筑行业，只是大概觉得建筑师更像是设计建造房子外观的人，而室内设计应该是室内设计师来做。
或许这两者也有共通之处吧。
既然周柯这么安排了，他肯定有自己的判断和理由。
赵简简点点头：“好呀，我当然相信你选的人。”
周柯有些不自然的摸了下后颈。
他一紧张的时候就会这么做，赵简简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简简，是这样的，这个房子是何繁参赛的作品，我们合同上注明了，全部改造和设计都要由他来拍板，不过我们可以提出自己的想法给他听……”
“等等，什么参赛？”
赵简简迅速捉到问题的重点。
周柯为难的解释起来，何繁是欧洲颇有名气的新锐建筑师，去年还荣获了国际建筑学大奖。
他于半年前回国，着手参加一个旧房改造的赛事。
刚好他们的婚房符合何繁参赛的资质，否则以他的咖位和身价，不可能屈身加入这样的小项目。
也正因为如此，他个人建筑设计的费用极低，也就是意思意思的程度。
连周柯都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过何繁也提出了一个最重要的要求——所有的设计最终全由他拍板。
某种意义上，这是一个霸王合同。
“可以是他的参赛作品，但这里首先是我们的家呀。”
赵简简实在是不懂，周柯怎么敢签下这么奇怪的合同。
周柯见女友一脸诧异，继续解释着：“抱歉，简简，这事没跟你商量，我之前也拿着图纸去问过其他设计师，只有何繁能做到，你也看到了，他在外观翻新改造上超出我们的想象，基本上百分百还原出了你的草稿。我想就室内设计来说，他也是值得托付的。”
“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赵简简的声调不自觉的提高：“他是知名建筑师，或许他能设计出拿到金奖的房子，但那不是家，家是我们两个生活的地方，为什么却要按照别人的心意来装修呢？何况我又不是和他结婚。”
“我知道，我知道。”周柯小声安抚着赵简简情绪：“我们有想法可以和何繁商量讨论。就拿这个外观翻新改造来说，虽然表面上是他决定一切，但本质上不还是按照你的图纸做的。”
“可是……”
周柯无奈的摊开手：“简简，合同都签了，我们不好毁约的。”
赵简简看着周柯困顿的模样，冲到喉咙的一肚子话咽了下去。
要不是为了完成赵简简的“梦中情房”，或许周柯也不会答应何繁这些不平等条约。
他已经在默默为她做了这么多，她不该这么急躁。
“事到如今，那就这样呗。”赵简简松了下因为激动紧绷的肩膀。
“对不起了，是我提前没和你商量，原谅我这一次。”
赵简简看着周柯坦诚的表情，心里气早已经消了大半：“周柯，我发现你胆子还蛮大的嘛，说，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不敢了，小姐。”周柯见她语气软下来，整个人也跟着松弛下来：“简简，你知道他给这个作品起了什么名字吗？”
“这是我们的家，不是他的作品。”赵简简再三强调着。
“那你猜我们的家叫什么。”
一想到自己的家还要被别人赋予名字，就仿佛自己含辛茹苦生的孩子，名字却是陌生人取的，怎么想都是一桩不让人舒服的事情，赵简简无奈的撇着嘴角。
她看向落地窗的方向，此时夕阳西下，一片暖橘色的光洋洋洒洒的倾泻进室内。
这里日落都这么漂亮，日出该有多美啊。
看到好风景，她宽慰了不少。
“叫什么”她问着。
“日光倾城。”
日光倾城。
赵简简重复了一遍，不仅口有余香，还莫名的应景：“名字起的还不赖，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要和他签合同了。”
周柯拉着赵简简的手飞快的啄了一口：“还是老婆理解我。”
“不许再背着我做决定了，婚礼还有三个月不到。”赵简简伸出手指点点周柯的肩膀：“你啊，当心被换掉。”
“转正关头，绝不掉链子。”
赵简简突然身子弯了一下，吃痛的叫唤一声。
“怎么了。”周柯急切问。
赵简简白了他一眼：“还不是你的惊喜，大哥，我刚才可是在穿着高跟鞋追他。”
“都怪我不好。”
周柯一边认错一边扶着赵简简走到客厅，何繁听到二人脚步声渐近，回过头来。
夕阳余晖照进他的眼底，疏而不淡的琥珀色。
相当好看的一个人。
赵简简走到何繁面前，客气寒暄起来：“我不太懂行，刚刚男朋友给我科普了一下何工的履历，真的非常幸运，能邀请到你来给我们设计房屋，作为业主，我们也会尽全力信任支持你。”
听着赵简简略显讨好的客套，何繁轻飘飘回了句。
“ok。”
好似再说，支持我，那不是应该的吗。
赵简简可不管那些，她方才铺垫那些客套话，就是为了即将这一句。
“那沙发的选择上是不是皮质……。”
虽然说是何繁拥有决定权，但她多吹吹风，想必对方也不会一根筋的唱反调吧。
何繁斩钉截铁：“布艺。”
偏偏就有爱唱反调的家伙在。
赵简简笑笑：“就我个人喜好而言，感觉皮质沙发更好一些，可能是小时候外国电影看得多一点，当时就想着未来我的家里一定要是真皮沙发。”
她这话表面上听着客气委婉，却把“一定”二字咬的很重。
希望对方识趣一点。
“嗯，懂。”
他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声，显然没听进去。
赵简简顿时感觉心口本就压着的火气里，有人往里添了把柴。
何繁倒是不着急，缓缓的踱着步子走开，然后差不多距离她和周柯一人的距离停下，转过身，双手环着胸，他人长得高，眼神居高临下落下来，略带点审视的意味。
“女士，鉴于刚吹灭三十岁生日的蜡烛，建议你暂时抛下一些幻想，考虑一下现实，据我了解，你未婚夫是架构师，常年加班，工作压力大。”
随后他目光定定的看向赵简简：“你是重点高中的班主任，听你未婚夫说你想要两年内评到职称，课业压力不必多讲。这个房子透光极好，阳光会加速真皮沙发皮质干裂、褪色、老化，需要日常极其精心的保养、清洁，还要定期送去翻新。”
说到此处，他像是刚才长篇大论累着了似的，转了下脖子：“抱歉，我不认为你们具备这样的条件。”
一番话听的赵简简目瞪口呆，神情炸裂，尤其是最后一句。
我不认为你们具备这样的条件。
瞧不起谁呢？！
赵简简生生咽下一股火，挤出一个不甚好看的笑：“如果我说我可以保养呢。”
对方轻挑起眉毛，眼神里满是无奈和质疑。
赵简简则拂了下额前的头发，有意给自己提气势。
赵简简：“何工可能不是很了解，我是那种能量很充沛、很喜欢打理家的人。”
何繁无视赵简简，而是将头缓缓转向周柯。
目光简单的只能读出两个字。
合同。
就在周柯的眉心褶皱的快要夹起一支笔的时候，赵简简再次开口：“那何工，选择布艺沙发的款式我们总可以参与的吧。”
万不得已，她只能以退为进了。
毕竟那个霸王合同已然成为周柯的软肋。
“嗯，当然，我永远都会把你们的意见作为第一‘参考’。”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们的意见我听，但也只是听听。
周柯见情势不妙，连忙出来打岔：“何工，刚才辛苦你带简简过来，时候不早了，一起去吃点烧烤啊。”
何繁掏出手机瞥了眼时间：“还有事，撤了。”
语毕，他大步离开。
听着房门关上的声音，赵简简的吐槽欲瞬间成为开了闸的河水。
“你听到他刚才说什么了吗？我不过是想要个真皮沙发，他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好像我们要跟他一起生活一样，‘三十岁抛下一些幻想’、‘我不认为你们具备这样的条件’，这个人怎么说话呢。”
周柯看着赵简简模仿何繁样子发笑：“别生气了，简简，话是难听点，但想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们之前的确没有考虑过沙发保养的问题，我们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不就是买了不到一年就开裂了。”
赵简简表示：“我每天早起半小时保养。”
周柯笑笑：“要是真能早起半小时，你肯定用来批卷子做课件了。”
赵简简噗嗤一声笑了，周柯太了解她的个性，她的确不是个有生活情调的女人，心思更多扑在工作上，遇到周柯后，她才让自己一点一点慢下来，学着感受生活的节奏。
她意识到自己刚才有抬杠的成分，其实赵简简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看不惯何繁那个态度。
装修之路漫漫，一想到接下来这段时间要和这个自大傲慢的人共事，赵简简有一种水逆到来的感觉。
-
第二天，赵简简像往常一样来班级带早自习，然后温习今日课程的教案。
说来怪了。
早自习她在黑板上写字时粉笔折断了好几次。
后来回到办公室，又莫名其妙把水杯碰洒了，桌子上的卷子都湿透了一片。
真是水逆来了。
赵简简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客观很帅、但是主观很欠揍的脸，总觉得这一切的不顺意和她婚房的建筑师不无关系。
想到这里，赵简简不禁疑惑。
她印象里搞建筑的人应该是一丝不苟，成熟稳重的感觉，而何繁看起来漫不经心，甚至有点吊儿郎当。
周柯不会被骗了吧。
他说何繁是从国外回来的，若真的在国外混的风生水起，干嘛要突然回国呢？
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名誉和光环都是包装出来的。
谁知道获的奖是不是什么野鸡奖。
她越想越担心周柯那个老实人被骗，打开电脑搜索建筑师何繁的信息。
赵简简刚要在搜索框里打下何繁的名字，年级主任却黑着脸来到她面前，将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撇到赵简简面前。
一本漫画杂志。
想必是年级主任最新鲜热乎的没收成果。
“赵老师，你们班同学真是人才啊，和别的班同学私下交换漫画书，还有暗号，有组织，有预谋。”
看年级主任的火气，这事不小。
“而且还不当面交换，采用的是非接触式交换，你知道她们把书藏在哪里吗？空调外机里。”
“主任您放心，我肯定严格重视这件事情，这事是谁干的？”
其实赵简简心里大概隐隐约约有个答案。
“你班一个叫张小蓓的。”
还让她猜准了。
正好课代表来办公室给赵简简送作业，她让课代表回班级把张小蓓叫过来。
临到快上课的时候，张小蓓才磨磨唧唧的来到办公室，赵简简也是从学生时代经历过来的，她知道学生最怕的一句话，莫过于老师让你去办公室。
赵简简的严师印象早已深入人心，她也是一次偶然知道同学们背地里给她起的外号“凶赵”，虽然早料到学生给老师起外号起不出什么好话，但第一次听到时，她还是有些心梗。
后来给周柯讲起时，他笑的半天缓不过来。
胸罩之名被封杀后，哪难得住这群精力旺盛的半大孩子。
很快就有“煤气赵”、“赵日天”、“赵妖镜”。
反正无一例外都是听起来很炸裂的那种。
倒是很符合她严师的人设。
眼下，张小蓓就站在赵简简面前，从紧绷的身体就可以看出此刻的她有多紧张。
张小蓓已经准备好遭到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骂，结果赵简简只是直接指出她的错误，虽然声色俱厉，但并不出言刻薄，就事论事，循循善诱，让张小蓓意识到自己的过错所在。
赵简简早就知道张小蓓喜欢美术，想要以美术特长生的身份参加高考。
“我知道你想要做美术特长生，但是这应该成为激励你进步的方向，而不是肆意玩乐的理由。”
……
最后是漫画被没收，回去写一篇检讨，做一个星期的值日，然后下不为例。
张小蓓缓缓呼出一口气。
赵老师这人能处，虽然平日里小事上眼里不容沙，但大事上挺有肚量。
“在这傻站着干什么，上课铃快响了。”赵简简看这孩子呆呆站在自己身边，赶紧让她回教室。
“哦哦，好。”张小蓓正要转身离开，忽的折回来，一脸神经兮兮的凑向赵简简。
“赵老师，那个……”
“有话快说。”
“就是……”张小蓓环顾了下办公室周围，眼睛贼溜溜的确认屋子里没有人，像是很紧张的抿了下嘴巴：“赵老师，你见到了吗？”
“……”
赵简简蓦的背后一凉。
教师办公室位于走廊尽头的房间，此时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寂静极了，而且这间办公室采光一般，总有点阴阴的，而学生一脸神秘兮兮的凑近，一句“你见到了吗”。
赵简简下意识以为是见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虽然惊得背后飕飕冒凉风，但作为老师，在学生面前必须坐的稳。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她的尾音都有点颤抖。
“哎呀，我不该问这个。”
张小蓓魔魔怔怔的捂着嘴巴。
此时上课铃骤然响起，像是招魂乐一般，张小蓓和赵简简双双清醒过来。
“以后漫画书少看，脑子里天天装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赵简简定下神，催促张小蓓快回教室。
张小蓓前脚刚走，赵简简后脚也立刻拿起包离开办公室，不全是因为被张小蓓弄的心神不宁，而是她早就约了一个老朋友。
校门口，赵简简拦下一辆车，迅速赶往会展中心。
会展中心已经人流攒动，摆着各色宣传广告牌，都是为着一桩名为“建筑设计博览会”的展会。
离老远，赵简简就看见人群里一个一米九的金发碧眼大高个。
“迈克！”
“嘿 ，jane，好久不见。”
两人用英语打着招呼。
许多年前，迈克和赵简简因为一个偶然机会认识，他在美国从事建筑行业，此次专程来江州参加在这里举办的建筑设计博览会。
迈克不会中文，每次来中国都是找赵简简充当翻译。
两人闲聊了几句近况，然后有说有笑的往会场里走去。
迈克今日参加的是一个邀请制的建筑设计交流会，据说来到交流会的都是建筑界大佬级别的人物，赵简简忽然想起她那时候没来得及查一下何繁的消息。
既然何繁是获得国外金奖的新锐建筑师，迈克肯定比自己熟悉。
果然迈克一脸自信表示，每年的获奖名单他都能倒背如流。
赵简简和迈克说起“fan he”的名字，迈克却直摇头，他再三表示有亚洲人获奖，但绝不是这个人。
莫非真让她遇到骗子了？
赵简简的怀疑更深了一层，思忖着怎么跟周柯说。
迈克见她状态不佳，带她来到酒水台要了杯冰橙汁，她刚喝下一口，甫一抬眼，不远处，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众星拱月般的被人围住。
欣长的身材，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挂着极淡然的神情。
白炽灯的清辉打在他身上，像是落了一层碎雪。
赵简简眨了几下眼睛，生怕自己认错。
此时迈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兴高采烈道。
“jane，他就是获得金奖的首个亚洲人，harry！”
她真是糊涂了。
在国外不一定用中文名啊。
“我跟他也很久没见了，走啊，jane，我们过去打个招呼，顺便问问他认不是认识什么叫fan he的。”
说是迟那时快，即便隔着老远，迈克已经大声喊出了“harry”。
何繁闻声侧过头，见到熟人，墨睫眨动，他微微欠身，和身边围着的人告别示意，然后朝着迈克信步走来，而迈克也迈着大步朝他走过去。
迈克兴高采烈的歪过头正要招徕赵简简，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我的老天，我的朋友哪去了？”
何繁指尖轻点他身后，迈克看过去，刚好看到赵简简身影消失在宴会厅门口。
“怎么走了，对了，她还想问呢，你知不知道一个叫fan he的人。”
“谁？没听说过。” 何繁微微耸了下肩膀：“下次jane找人，可以直接问我。”
迈克一愣：“你认识jane？”
“何止是认识。”
何繁持着酒杯和迈克的杯子相撞，玻璃发出清脆的一声。
他将杯子递到嘴边，也不着急喝下去，只是轻轻摇晃着手腕，白葡萄酒翻滚着，挂在杯壁上又因着重力向下流动，淌出来一道道细腻的酒痕。
头顶水晶灯的光投射下来，偏将杯中虚虚的酒痕影子印在他脸上。
这张兼具欧式立体和亚洲柔和的面孔上，莫名看起来像是在笑着流泪。
“其实她是我的……”
何繁压下眼中的旖旎，英文讲的缓慢又清晰：“雇主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