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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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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焚天和幻雪姬两人刚开始听黎臣说叶归尘来了魔界还不肯信,毕竟他们认为,叶归尘即便是修界第一人也不至张狂至此,敢单枪匹马来闯魔界。

    只是黎臣不是喜欢玩笑的人,见他说得信誓旦旦,两人将信将疑地带了大队人马前往南域,谁知道竟真的见到了叶归尘。

    此前在太一宗时,他们在叶归尘手底下吃了大亏,如今叶归尘竟然送到面前来自投罗网,他们岂有放过的道理?

    上次匆忙交手之后,他们多少也察觉到叶归尘的实力有所限制,想来多少是被劫雷伤到了根本,如今正好再试一试。

    若能趁机将修界第一剑仙斩落马下,想来一定能够给上界那些修士一个沉重的打击。

    两人越想越高兴,倒也不着急出手,反而想要像猫抓老鼠那般戏弄几人,玩弄够了再出手。

    “对了,小魔头,你不是有制服这些域主的手段吗?”陆妙韫也从叶归尘口中听过灵渊阴差阳错地成为魔尊的故事,知道他是凭借着混沌元灵才拥有了控制四大域主的本事,此刻却正好用来。

    灵渊捏了捏眉心,愁眉苦脸道:“若能用我早用了,还用等到现在么?”

    那混沌元灵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进入灵渊体内却并不听他使唤,曾经在灵渊与檀泽帝决战的紧要关头出来帮过他一次,日后灵渊想要再调动此物,却发现这团来历不明的灵气根本不听他使唤。

    他也曾多次翻阅上古典籍,却都查不出这混沌元灵的来历,最后只得作罢。

    好在他使用混沌元灵对付檀泽帝的那一幕其余三名域主也都看在眼里,他们并不知道灵渊不能随意使用那团混沌元灵,只以为他是轻易不肯用,因此在灵渊面前都摆出一副温驯乖觉的模样来。

    若是知道灵渊并不能随心所欲地使用混沌元灵,只怕他们会当场就反了他这个新任魔尊了。

    故而,尽管叶归尘和陆妙韫两人都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灵渊还靠着幻容丹继续维持着自己那副平平无奇的路人模样。

    “那你就不能想想办法?”陆妙韫握剑的掌心已经隐约渗出了汗水。

    纵然她自己是斩星剑宗修为前十的强者,再加上修界第一的剑仙叶归尘,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在这重重魔修的魔界杀出重围。

    若是不能找出全身而退的法子,她和师兄今日怕是铁定要折在此处了。

    灵渊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站在云端的黎臣,片刻后道:“我试试。”

    站在云端之上的幻雪姬抚摸着自己空荡荡的左侧衣袖,眼底闪烁着仇恨的光。

    在太一宗山门,叶归尘一剑伤了她的左臂,若非有人提醒她即时断臂求生,只怕她当场便要殒命。

    只是她所受的伤乃是仙器所伤,即便是她穷尽办法,也不能让自己的残肢再生。

    这断臂之仇,她不得不报。

    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再度闯入她的识海之中:“幻雪姬,让这三人离开魔界!”

    幻雪姬听到这个声音顿时心中一紧,愕然张望,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

    “怎么了?”焚天见她神色有异,追问了一句。

    幻雪姬神情恍惚地转头看着他:“你还记得我曾经给你说过,我在太一宗时恍惚听见过魔尊陛下的声音,他让我断臂以自保吗?”

    焚天缓缓地点点头:“自然记得。”

    他们二人在太一宗顺利地抢回了八荒旗,回到魔界之后幻雪姬便曾经与他讨论过这个问题。

    两人最后确定,或许魔尊当时也在现场,所以才能提醒她。

    毕竟自从魔尊十几年前宣布闭关之后,再也没有在众人面前出现过,反而是他指定的左护法宫伽络如今负责处理魔宫的大事小情,早就有人怀疑,如今魔宫中的闭关室中恐怕根本就没有人。

    然而这只是两人的猜测,并没有实际的证据。

    “方才那个声音又传来了,告诉我要放叶归尘几人离开。”幻雪姬面色凝重地看着不远处的几人。

    她的杀心已起,并不想因为这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就放弃眼前的大好机会。

    焚天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怀疑。

    “魔尊让我们放他们离开?”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同样不希望这道命令真的是出自魔尊之口。

    “这话还真有可能是魔尊说出来的。”一直站在旁边作壁上观的黎臣忽然开口道。

    黎臣虽然已经活了几千年,然而从外表看上去却只是个十来岁的天真少年,俊俏如少女般的容颜带着雌雄莫辨的美丽,但那双眼睛却又有着洞悉世事的智慧。

    幻雪姬和焚天都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他。

    黎臣睥睨地下的几人,淡淡地笑了笑:“你们大抵不知道,咱们的魔尊当初在人界有一位道侣。”

    幻雪姬不以为意地撇撇嘴:“那又如何?”

    魔尊回到魔界之后,从未提过自己的道侣,也并没有派人去人界寻找,可见他并不将那人放在心中。

    更何况这些时日,无数的美貌少年流水似的送去魔宫,魔尊怎么可能还记得那个所谓的道侣?

    “以前我也不知道,前些时候我才得到消息,他的那位道侣就是叶归尘。”黎臣平静地开口。

    然而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幻雪姬和焚天两人原地石化,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两人呆滞地看着远处长身玉立的白衣剑仙,又回头看了看身边的黎臣,神情恍惚地问:“你知道你在讲什么鬼话吗?”

    魔尊,和剑仙哈哈哈哈,笑死,最离谱的话本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黎臣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两人变幻莫测的脸色,微微一笑:“你们不信?那我再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咱们的魔尊陛下,此刻就在那下面呢。”

    焚天和幻雪姬已经不想用大脑去思考了,他们只是机械地看向下面的四个人。

    夜摩天显然不是,叶归尘和陆妙韫也不是,还剩下最后一个长相平平的高个子少年,一双眼睛虽是淡紫色的,但是那张脸却完全看不出任何出彩之处。

    “幻容丹?”焚天难以置信地开口询问。

    黎臣嗯了一声。

    幻雪姬开始自我安慰:“陛下改头换面回魔界,应该是为了将叶归尘骗来魔界,好将他一举拿下。”

    黎臣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既如此,为何又要让你们将他们放回去?”

    焚天面色铁青,思虑片刻后才艰难道:“总不至于是为了来魔界观光吧?”

    黎臣抖开手里的折扇装模作样地扇了扇:“谁知道呢?但如今陛下有命,你们还敢再为难他们吗?”

    焚天和幻雪姬两人对视了一眼,面对眼前箭在弦上的局面,有一种忽然从心底深处涌出的无力感。

    他们已经无法再骗自己,虽然不知道魔尊为什么会改头换面出现在魔界,身边还跟着正道的两位巅峰强者,但显然不是为了对付这两个人而来。

    听闻人界有君王为博美人一笑而烽火戏诸侯,今日他们魔君莫不是也为了讨叶归尘的欢心才将人从人间带来魔界?

    忽然,幻雪姬抬头看向黎臣:“既然魔尊陛下也在此,为何你开始不告诉我们?”

    黎臣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我只是听说叶归尘和陆妙韫两人来了魔界,知道你们与他有仇,好心来提醒你们罢了。至于陛下为什么会与他们在一起,我也不知道。”

    幻雪姬的表情像见了鬼,不,见了鬼也该是鬼怕她,准确来说,应该是见了仙。

    “怎么办?”幻雪姬回头询问焚天,她自觉自己已经掌控不了这样的局面了。

    焚天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字:“撤!”

    除了撤退,他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

    灵渊手中还握着掌控着他们生死的东西,即便是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他们也不得不听命于对方。

    “他们在做什么?”陆妙韫早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但是对方山雨欲来之势却迟迟不发动,这叫她不得不担心这些魔修是否还有其他的阴谋。

    倒是叶归尘看出了几分蹊跷,他转头看向灵渊:“你做了什么?”

    灵渊擦了擦额头的汗:“我以魔尊的身份对他们下令,让他们撤退。”

    “当真有效,他们好像撤退了。”陆妙韫注意到那一大片藏身在黑云之中的魔修逐渐散去,一缕缕天光也开始穿破黑暗的云层降落在地面,方才那股毁天灭地的魔气已经消散大半了。

    唯独幻雪姬和焚天以及黎臣三人还悬浮于半空之上。

    没有黎臣从中作梗,一切看上去都很顺利。

    但是灵渊始终不能对黎臣这个变数放心。

    这些年来,黎臣始终保持着不争不抢的中立形象,既不与焚天、幻雪姬往来过密,也不发展壮大自己麾下的势力,北域一直是魔界之中面积最小的一域,就连他们的魔修宗门也大都自己关着门修炼,很少参与其他门派的相互斗争。

    中立的人设让幻雪姬和焚天在他面前或多或少地都放下了些戒心,但灵渊却从来不会小瞧这位北域域主。

    黎臣当初不知缘故反水,将他捧上魔尊之位,又在知道他无法操纵混沌元灵的情况下对此守口如瓶,这让灵渊不得不怀疑,黎臣必然有更大的图谋。

    更何况,黎臣还偷偷潜伏在斩星剑宗,甚至与月颜接触,引诱月颜堕魔,而他到现在,都没有看透黎臣的打算。

    如果,黎臣还想要进行当初的那个计划,那么他即便是拼死,也要将对方诛杀。

    “你在紧张什么?”叶归尘注意到灵渊的眼神一直停在那个叫黎臣的人身上,瞳孔微缩,带着一股隐晦的杀意。

    灵渊闻言,抿了抿唇角,眼神暗沉道:“黎臣这个人,我看不透。他一直想要挑起魔界和人界之间的战争,后来我制止了他的计划,但是我知道,他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打算。”

    叶归尘听了,若有所思地看着黎臣:“如此说来,他倒是不可小觑。”

    这个人拥有竞争魔尊的实力却将灵渊推上高位,手握着灵渊的把柄却隐忍不发,图谋挑起两界之争却又能静候时机,最重要的是,他曾经是人修如今却是魔修

    叶归尘觉得灵渊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灵渊轻轻地捏了捏叶归尘的手,算是安慰。

    他没有告诉叶归尘的是,黎臣曾经计划要在叶归尘的飞升大典之上设下埋伏,破坏这个修界第一人飞升天界的机缘。

    那时候,灵渊还不知道那个传说中俊美如谪仙的修界剑仙就是他自己找了二十多年的老婆,但是他还是一口否定了黎臣的计划。

    灵渊虽然不知道自家卿卿在修界是哪门哪派,却也知道若是破坏了叶归尘的飞升大典,若是将来这笔账算到他头上,卿卿老婆恐怕也不会轻饶了他。

    灵渊没想到,叶归尘和他要找的叶怜卿竟然是同一个人。知道以后,他心里只剩庆幸,还好当初没有答应黎臣的计划。

    然而在他离开魔界之后,叶归尘的飞升大典终究还是被人破坏了。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黎臣布下的陷阱,但是他怀疑,这个陷阱和魔界的这几个域主恐怕脱不了干系。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幻雪姬还在犹豫。

    她寻思着,自己如果听从了灵渊的吩咐撤离,这就意味着她认出了灵渊魔尊的身份,就这样直接离开会不会太过无礼。但是现在下去向魔尊请安的话,万一打破了魔尊的计划魔尊怪罪于她,好像也不合适。

    职场难混,魔界的职场亦然如此。

    焚天在想的却是另外一桩事,只是下垂的眼睑敛去了他心底的算计。

    黎臣假装对二人的小心思一无所知,从容道:“两位域主且在这里等着,我去与陛下请个安。”

    幻雪姬和焚天两人对视一眼,又将目光转向黎臣:“你不怕坏了陛下的好事?”

    黎臣微微一笑:“放心,我有分寸。”

    说着,他便缓步走到了灵渊面前,轻声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知道灵渊的真实身份,灵渊也知道他看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两人都默契地对此绝口不提。

    灵渊注意到叶归尘担忧的眼神,温和笑道:“我同他去去就回来。”

    叶归尘被少年的话安抚着,看似平静地点点头,却在暗中以灵犀之印传话道:“若有危险,立刻告诉我。”

    灵渊得寸进尺:“担心我的话,不如亲我一口?”

    叶归尘面无表情地挣开少年攥着的手,灵渊这才转身同黎臣往无人的平原走去。

    走出越十丈距离,黎臣抬手撑起一方结界隔绝了所有人的神识。

    不远处的幻雪姬和焚天面色愤愤地看着他,不过碍于灵渊也在场,只能按捺住心底的不忿,偷偷观察着两人的谈话,试图从两人的口型打探出他们谈话的内容。

    “你是什么时候潜入斩星剑宗的?”灵渊开门见山地问。

    黎臣好脾气地回答道:“陆剑主喜爱饮茶,正好遇到她的徒孙四处游历为她寻访好茶,我便借此机会伪装成一个种植灵茶的修士,那人主动邀我入山为客卿,专门为他师祖种植灵茶。”

    灵渊闻言微微挑眉,他依稀记得陆妙韫曾经提过一句,只是当时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种茶手艺不错的人会是黎臣。

    黎臣见灵渊沉默,又笑了笑:“我以前在人界的时候,的确于茶艺颇有研究,种出来的灵茶品质很不错。”

    灵渊没兴趣跟他探讨种茶的事,又追问:“为何要进剑宗?”

    黎臣继续微笑:“上回在太一宗,幻雪姬回来说仿佛听见您指点她断臂求生的声音,故而我猜你也在现场,再安排几个人手略一调查,便能知道您也在斩星剑宗。我进入剑宗,是为了调查有人破坏叶剑主飞升之事。”

    灵渊眯着眼看着他,眼神明显不信任:“你去调查?这难道不是你安排的吗?”

    黎臣立刻举手表示冤枉:“这可与我无关,正因为对方害了叶剑主又试图栽赃给我们魔修,我才要将此事调查清楚。”

    顿了顿,他又意味深长道:“你不会以为,只有魔界的人盼着他死吧?他是那群修士选中的破劫之人,上界里想让他死的人也不在少数呢!”

    第42章

    黎臣虽然长着一副少年人天真稚气的面孔,但灵渊不会真的把他当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来看待。

    他沉默片刻后,冷眼望着黎臣:“你究竟想要什么?”

    黎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曾经告诉过你,但是你拒绝了。”

    灵渊闻言,眉头紧锁,低声怒吼道:“你就这么憎恨人类,一定要让魔界和人界开战不可吗?两界生灵涂炭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黎臣为什么要如此执着地引发两界之战。

    当初他顺利上位之后,黎臣便迫不及待地提出要求,要灵渊向人界宣战,并且准备大规模地入侵人界。

    仙魔大战之后,三界已经和平了万年之久,而黎臣却铁了心要打破这默契的和平。

    灵渊知道,让魔界与人界开战并不是黎臣的最终目的,将两界之后的天界和魔神界一同扯入这摊浑水之中,以应量劫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但是量劫一至,三界或许都会应劫而灭,黎臣辛辛苦苦筹谋布局,难道就是为了换得个玉石俱焚的结局么?

    灵渊拒绝了黎臣的提议,也下令禁止魔界众人无故越界侵入人间,纵然还有些小打小闹的魔修偷偷前往,到底也掀不起大的风浪。

    没想到被拒绝之后黎臣并不生气,反而回到自己的北域安分守己地做起了北域之主,但灵渊知道,他并未真的放下自己的计划,只是将事情做得更加隐秘罢了。

    黎臣听了灵渊的质问,反而笑了:“量劫将至,那些神仙人魔皆是这劫数中的一环,我让所有人应劫,倒是合了天地之数,因果之际,天道尚且未谴责我,陛下何故反对?”

    灵渊沉声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天道本就不全,故而才会凡事都留下一线转机。量劫虽是定数,但又有人生于天地,便是这其间的变数。你要凭一己之力湮灭三界生机,不过是妄想罢了。”

    黎臣仰头笑了笑:“如今的人间正道,早已荡然无存,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阴谋算计何曾比魔界少了?只是做尽了恶事却又要挂着善名,冠冕堂皇,难道不比魔界更加腌臜吗?量劫一起,我自然能保你甚至是你的道侣安然度过,如何?”

    “世间之道,有正有邪,有善有恶,以偏概全到底狭隘。”灵渊冷眼看着黎臣,“我不知你究竟是什么缘故如此憎恶人界,不惜堕落成魔,但这不是你可以阴谋毁灭世界的借口。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阻止你。”

    黎臣见灵渊态度坚决,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陛下能否告诉我,那月颜姑娘为何被大部分修界正道追杀?他们为了遮掩上位者的丑闻,便弃位卑者的尊严、平等乃至性命于不顾,这样的修士修得了心么?这样的正道正义何存?这样的上界,你又何必维护?”

    灵渊不愿再与黎臣做口舌之争,冷声道:“你邀我来这里单独聊聊,不是为了跟我在这里论道吧?”

    黎臣捏了捏眉心,轻叹了口气看着灵渊:“你还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叶归尘是仙界选出来的破劫之人吧?”

    灵渊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在他登上魔尊之位后,黎臣就曾经给他讲过量劫之灾,每每劫难将至,仙界就会想方设法寻出那一线能够扭转乾坤的生机,也就是传说中的破劫之人。

    破劫,是为了在绝境中寻找一线生机,逆转死局;应劫,是为了顺应天命招徕劫难,以天地万灵承担因果轮回之苦。

    叶归尘和灵渊,被迫站在了命运的两端,此消彼长。

    黎臣曾经告诉灵渊,如今仙界的第一人叶归尘便是他们认定的破劫之人,叶归尘的师尊玄玑老人大有来头,他每百年便要收三名弟子就是为了找出那个能够逆转量劫的人,在他闭眼之前才终于将叶归尘找到。

    只是那时候玄玑老人自知时间不多,便一直敦促叶归尘早日飞升,或许在他的规划里,叶归尘飞升天界之后才有足够的力量去改变这个世界既定的命运。

    灵渊曾经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但是在他再次找到叶归尘之后,发现黎臣所言的竟然是实话。

    至少玄玑老人四处搜寻天赋过人的弟子,又急着让他们飞升天界是毋庸置疑的。

    “哈哈,玄玑老人那家伙千算万算,怕是没有算到天道也不站在他那边,还没等他将那叶归尘送去天界,自己就先死了。”黎臣冷笑了片刻后又看着灵渊,眼神复杂,“而你,是我选中的应劫之人。”

    “你的出生皆在我的掐算之中,你的八字乃是十煞孤寡的命数,幼小无依,双亲不养,一生多逢离乱叠祸,凶煞并行,”顿了顿,他才又道,“按照我的计划,你本该在经历这一切后成为杀神入命的凶魔,恰是引发天地大祸的应劫之人,谁知道,那叶归尘竟把你养成了这样软弱不堪、瞻前顾后的性子!”

    叶归尘和灵渊的相遇,是黎臣算计之中唯一的漏洞。

    在叶归尘的影响下,灵渊并没有走上那条天怒人怨、众叛亲离的路,反而是握着叶归尘给的这点温暖,重新回到了光明之中。

    黎臣没想到,自己营营汲汲算计半生才辛苦养成的凶魔在叶归尘的影响下,竟然成为了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正义之士,这着实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他冷眼看着灵渊被自己捧上魔尊之位,还要约束手下,定下与人界秋毫无犯的规矩。

    在黎臣看来,这未免太过可笑了。

    但是,他不会轻易承认自己的筹谋功亏一篑,灵渊这里出了纰漏,不代表他的计划失败了。

    等他杀了灵渊,夺回那混沌元灵,完全可以再培养一个符合他期待的魔尊。

    以黑暗为养料,培养出荆棘缠绕的食人花,对他来说,是一件赏心悦目的趣事。

    这一回,他要把月颜留在自己身边亲自培养。有他的亲自调教,他相信月颜不会再失控,而是会成为他心目中的傀儡,一步一步按照他设计的路线走下去。

    活了几千年,他也不在乎这一两百年的时间。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看到量劫降落,三界覆灭的结局。

    灵渊听着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他早就习惯了孤苦无依、颠沛流离的生活,也因此,他才会将生命中唯一的那束光抓得这样紧。

    黎臣见灵渊无动于衷,又道:“我承认,没有时刻将你掌控在我手中是我的失误,这百年的时光是我浪费了。不过我有的是耐心,下一个百年,我会好好培养新的魔尊的。等你死了之后,我会把混沌元灵取出来交给她。我与玄玑老人在人界滞留将近七千年,也算是老对手了,不过这局棋,终究是我赢了。叶归尘这个破劫之人,已经被他们自己人废了哈哈哈”

    黎臣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飞升两次的。叶归尘飞升失败,已经断了飞升的仙缘。而他,却还有大把的时间来培养新的应劫之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灵渊一抬手便揪住了黎臣的衣领,厉声质问。

    他可以容忍黎臣对他的算计,暂时不去计较,但是却不能忍受有人对叶归尘不怀好意。

    黎臣抬手,推开灵渊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整了整自己被抓乱的衣襟,这才抬头看着灵渊:“你忘了我方才的话?叶归尘是被上界的人算计的,他们自己的人窝里斗得可比你想象的厉害。灵渊,你才一百多岁,见过什么世面?包括那个叶归尘,他才两百来岁,又知道什么?你们两人不过都是被人选中的棋子罢了,废子是个什么下场,你会见到的。”

    叶归尘和灵渊两人的年纪对于他们这些活了几千年的老家伙来说,不过是还未成长的小娃娃,虽然爪牙有些锋利,但却并不会对他们的布局有任何影响。

    唯一让黎臣在意的,也只是站在叶归尘身后执棋的那个人罢了,不过对方已经死了,他也不再忌惮,可以放手施为。

    “我言尽于此,你们马上也要死了。我只是可怜你们对真相一无所知,所以大发慈悲,让你们死之前稍微窥见几分真相,免得你们至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黎臣说着,撤去了结界,准备往后退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灵渊立刻祭出自己的池鱼剑,抵在黎臣的脖子上,语带杀气:“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你就这么自信一定能赢?”

    黎臣瞟了一眼加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不以为意,倒是微微挑眉望向叶归尘:“啧啧,玄玑那老东西竟然连自己收集了这么多年的星尘都舍得拿出来,看来他的确很看重你。不过,让人界的人来锻这天界灵宝,到底是暴殄天物了。”

    借着灵犀之印听完两人谈话的叶归尘走了过来,垂在身侧的手中攥着故渊剑,看着黎臣的眼神却平静无波:“我知道你,黎臣。”

    黎臣嗤笑一声:“小朋友,你以为你真的知道我吗?”

    他离开人界数千年,除了那些蛰伏在暗处不敢现身的老家伙,绝对不会有任何人对他的来历有所了解。

    他不相信,一个才活了一两百年的晚辈会知道他的过去。

    叶归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忽然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我师父说的不错,你果然是自负到了极点,将除你之外的所有人视为草芥。”

    “你师父?他跟你说什么了?”黎臣的眼神警惕了一瞬,随后冷笑,“不,他不敢对你说,他也不会对你说。”

    “七千年前,人界与上界还不像现在这般泾渭分明,”叶归尘在黎臣的注视下缓缓开口,“你拜在了神机城门下,与你师父妩霏仙子相恋。师徒相恋乃是神机门大忌,妩霏仙子最后被逼散功自绝,你与她以情入道,她一死你便堕魔,斩尽神机门上下三千人后逃到魔界。”

    “你给我闭嘴!”一直都从容不迫的黎臣在听到叶归尘的话后顿时双目赤红,恶狠狠地召出一团黑色的火焰击向叶归尘。

    叶归尘抬手以灵剑格挡,口中却并不停下:“你在魔界凭借自己的苦修成为了北域域主,纵然有了可以飞升魔神界的实力却一直滞留在魔界,就是为了以应量劫。因为量劫降下之时,天地倒悬,时空逆转,你期望能操控逆转的时空,回到你师父还活着的时候。”

    黎臣死死地咬住后槽牙:“我猜你的师尊并没告诉你,被选中的破劫之人,无论能否为这世界赢得一线生机,都会在量劫出现之后身死道消,就连灵魂也不存于世,更不会有转世轮回的机会。”

    因为应劫之人,承载的是天道轮回的孽力,就连天界的大罗金仙,也未必有资格来承载这量劫的孽力。

    闻言,灵渊猛地回头看向叶归尘,眼底的惊怒诧异根本掩饰不住。

    他知道量劫将至,也知道叶归尘便是那破劫之人,或许他有能力破解这灭世之祸,但却不知道破劫之人要承受这样的后果。

    或许黎臣说对了,他知道得太少了。

    叶归尘没有理会灵渊,而是继续盯着黎臣,语气轻蔑:“你怎么就笃定我师尊没有告诉过我?实话告诉你,当初我师尊收我入门时便与我讲清楚了做这破劫之人的后果,为了天下苍生,我身死道消又有何惧?不过我猜,即便是你计划成功,那位妩霏仙子也未必愿意见到你,特别是堕魔的你。她持身端正,必然耻于与魔物为伍。”

    黎臣听着叶归尘的话,嘴角附近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神情近乎疯狂,随后他飞快地用颤抖的双手在胸前结印,竟是要不顾一切地将眼前的两人一同毁灭。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黎臣不掩杀气地看着叶归尘,眼底杀意不掩,“你不该,提她!”

    叶归尘神情淡漠地斜睨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死人:“这句话同样送给你,人有禁忌,犯之必杀。你更不该,轻贱他的命数!”

    灵渊年少无恃,颠沛半生,机缘巧合回到魔界又被迫修炼魔气,日日受魔气折磨,更是被无尽魔渊之下的魔修欺辱践踏,又在奄奄一息之际被抛弃在上界

    若非遇上他,只怕还不知要遭受多少不堪的命运。

    而这一切,却都是因为黎臣的一念之私,他为了生生造出一个怨憎世界的应劫之人造下的孽。

    亲耳听见有人如此糟践灵渊,叶归尘如何忍得?

    黎臣不再说话,只是他浑身上下都笼罩在黑色的电光之下,一头黑发无风自动,体内的魔气更是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肆虐,毫无收敛地冲向对面的叶归尘和灵渊两人。

    叶归尘也不再封印自己的真实修为,周身灵气暴涨。哪怕拼着灵脉尽毁,他也不能放过眼前这人。

    修界巅峰剑仙与魔界隐藏强者对上,一时间,天地风云变幻,地动山摇,恰如世界末日。

    第43章

    穹顶之上,阴风怒号,乌云密布,颇有风雨欲来之势。

    幻雪姬和焚天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知黎臣与灵渊谈了什么,谈着谈着气氛就变了,变着变着竟然要动起手来了。

    “这老东西在搞什么?”焚天不清楚几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到灵渊和黎臣聊着聊着就开始动手了,紧接着叶归尘上前说了几句之后双方就开始准备拼个你死我活了。

    幻雪姬也茫然地摇摇头,有些不确定地看向焚天:“他们若是动起手来,咱们帮哪头?”

    按说他们应该站在灵渊这边,毕竟灵渊目前还是魔尊,手里还拿捏着制衡他们的契约,但灵渊却与叶归尘和陆妙韫两人是一伙的,这就让两个大魔头十分难受了。

    若是帮着黎臣吧,这岂不是直接跟着他造反了?届时灵渊秋后算账,魔界又岂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先观望观望。”焚天原本也在犹豫,他拿不准黎臣和灵渊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却知道,黎臣活了将近七八千年,真实的实力恐怕一直有所隐藏,当初灵渊能够顺利成为魔尊,也与黎臣的力荐不无关系。

    如今那两个人反目,他不能贸然出头,得罪哪一方对他们而言都不划算。

    幻雪姬有些担心地看着千钧一发的战场:“如今雪中送炭我们不出手,等到锦上添花时恐怕就没有我们的机会了。”

    她还是倾向于现在选择一方站队,总比事后诸葛更得人心。

    “那你打算如何选择?”焚天看着不远处壁垒分明的双方阵营,头也不回地问。

    魔尊这一方面,灵渊的实力不算顶尖,但是他有叶归尘这个第一剑仙做帮手,还有陆妙韫的实力也不可小觑,再加上他手中的契约,按说胜算是比黎臣要高的。

    但是直觉让焚天不敢轻易下注,他知道,黎臣也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他敢直接当着灵渊的面发难,就说明对于灵渊手中的混沌元灵的控制,他有应付的办法。

    幻雪姬沉吟片刻:“我觉得魔尊陛下的赢面比较大。”

    虽然灵渊和叶归尘两人的年纪加起来还不到黎臣的零头,但是他们年纪尚小却有这般成就,可见前途不可限量。他们的成长速度太过逆天,假以时日,必然能够成长为让所有人都畏惧的存在。

    焚天却持不同的意见:“我倒觉得,黎臣的胜算更高。”

    两人意见相左,商议片刻后还是决定先观望观望。

    黎臣周身的魔气波动越来越强烈,魔气的凝聚让他身边的气压降低,黑色的闪电与飓风在不断地向他聚拢,黑暗中,隐约想起万鬼嚎哭的声音,片刻后,声音越来越尖锐凄厉,让离得近的夜摩天不得不祭起护体罡气隔绝这鬼哭狼嚎的声音。

    然而他的动作并没有用,即使捂住了耳朵他依旧能听到魔音灌耳,他只觉得自己的脑浆子都被这凄厉入魂的魔音搅成一团浆糊,黎臣发出的魔音根本无法隔绝。

    不仅是他,直面这股魔音的陆妙韫和灵渊两人也都逐渐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唯有叶归尘稳稳地站在前面,挺拔如松竹的身姿护在众人之前,在这片无垠黑暗之前宛如无法摧折的玉山,撑在了天地之间。

    突然,一道夹杂着浩然灵气的剑鸣响起,随后魔音渐弱,一道银色流光从叶归尘指尖弹出,化为肉眼难辨的结界护住众人。

    灵渊下意识转头,就看到叶归尘手中玄色长剑微颤着发出清越剑鸣之音,同时一道清越的鸿蒙剑气挥出,瞬间便如天光刺破云层般撕裂浓厚的黑暗魔气,驱散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阴暗魔气。

    下一秒,黎臣猛地出拳,他的双拳皆被一层淡淡的黑色火焰笼罩,拳头更是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力,整个人几乎化为一颗黑色的流星狠狠地砸向叶归尘。

    叶归尘将长剑斜指天穹,见黎臣几乎是在瞬息间便奔至面前,眸色一冷,手中故渊剑更是散发出阵阵暗光,带着如霜雪的锋芒迎了上去。

    “碎星斩月剑!”陆妙韫见叶归尘一出手便是最强剑法,忍不住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站在不远处观望的焚天和幻雪姬也愣了一瞬,这一招他们是见过的,不过那时候叶归尘乃是虚晃一招,而今他们才算是真正见识了第一剑仙的实力。

    拳风与剑气轰然相撞,整个地面都开始剧烈颤动,地面上无数条巨大的裂缝以两人为核心向四面八方延伸,虚空中更是出现了细碎的虚空裂缝。

    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传来,附近几人皆被这强悍的气浪冲击得倒飞出去数百丈。

    远处的幻雪姬和焚天两人不约而同地祭出本命法器,却仍旧被冲得倒退了十余步才堪堪站稳。

    两人骇然对视一眼,望着被强悍力量撕裂的大地确定了一件事。

    当初在太一宗时,叶归尘的确是对他们手下留情了。

    当然,准确地来说,不是留情,而是他出于某种顾虑并未全力以赴。

    但是更让他们二人在意的是,那黎臣一直摆出一副实力不强的模样,他们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黎臣只是活得久了点儿,但是论修为与他们也只在伯仲之间,就算强也强得有限。

    如今看来,这厮却是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就拿叶归尘方才那几乎是毁天灭地的一剑来说,换做他们两个之中的任何一人都未必能够正面接下,而黎臣却能够硬抗硬地接下,可见他的修为也绝对不弱于叶归尘。

    一时间,两人的脑海中那想要站队的想法已经荡然无存,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作壁上观。

    心中尚且盼着或许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黎臣与叶归尘各退后了十余丈,随后黎臣的身影直接在原地消失了。

    叶归尘手中的故渊剑瞬息发出破空之音,他头也不回地反手一剑挡在自己身后左侧的位置,紧接着黎臣的五指就重重地抓在了剑身之上,顿时火光四溅。

    见黎臣身法诡谲,叶归尘立刻将剑身中的三种异火发出,只见近乎透明的琉璃净火、暗红色的红莲业火以及淡紫色的南明离火瞬间化为三道流光射向黎臣。

    黎臣知道故渊乃是仙剑,这三种先天异火更是不能沾身,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他猛地一跺脚,便又是地动山摇,一朵硕大的黑色莲华从他脚底绽放,层层叠叠的花瓣倒扣将他护在最中间。

    幻雪姬望着这一幕几乎惊呆了。

    这魔狱黑莲乃是传说中的十大上古魔器之一,更是可以与仙器抗衡的法器,有了这件法宝在手,黎臣至少不会被叶归尘的故渊剑所压制。

    叶归尘也被这突然的变化惊了一瞬,他原本想速战速决,因为他只能维持自己的巅峰状态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若是还不能将黎臣解决,他和灵渊几人怕是就难再脱身了。

    故而一出手他便使出了碎星剑法,又接连以三种先天异火为主进行攻击,只是他没有想到,黎臣手中竟然也藏着不弱于故渊剑的魔器,能暂时阻碍先天异火的威力。

    这样一来,恐怕一时之间很难速胜了。

    黎臣也发现,叶归尘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好对付,他经历了飞升雷劫,纵然渡劫失败,却也拥有了半仙之体,自己的魔气和魔音竟然对他没有任何作用。

    而叶归尘手中还握着三种先天异火,异火的威力他心知肚明,但凡沾上一星半点就是身死魂消的下场,故而他也不得不祭出自己隐藏了几千年的魔狱黑莲以防御。

    然而叶归尘的三种先天异火却是专门克制阴邪魔气的,在异火不断的攻击之下,魔域黑莲的第一层花瓣已经开始变得轻薄透明,直至几乎快要消失。

    见情况不妙,黎臣却只能咬牙硬撑。

    他注意到叶归尘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上逐渐变得苍白,忽然就笑了:“你在雷劫之中受的伤想必还未痊愈吧?我猜你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

    叶归尘强忍着体内灵脉的隐隐作痛,面色平静地看着他,缓缓举起手中长剑:“比你久就足够了。”

    下一秒,故渊剑再次划破长空,重重地落在黑莲构筑的结界之上,又将一瓣莲花瓣劈落,

    黎臣的面色微微一变,有些怀疑地看向对面的叶归尘。

    不应该啊,按说叶归尘的伤情未愈,修为大退,绝对不可能支撑很久。

    或许是叶归尘在虚张声势吧!

    黎臣心中有了主意,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冷笑:“那就试试吧!”

    巨大的黑莲忽然开始旋转起来,所有的花瓣都涌至黎臣身前,死死地防护在黎臣面前。

    乍眼一看,怕不是有上千片花瓣齐齐怒放。

    就在此时,一点约莫只有萤火虫大小的近乎透明的光点正在悄无声息地穿透黎臣身后的莲花瓣。

    当黎臣有所察觉悚然回头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点儿异火忽然暴涨百倍,瞬间便将黎臣的身躯包裹在其中。

    黎臣在火中惊怒交加,回头看向偷袭他的人,正是灵渊。

    灵渊冷冷地看着他:“不好意思忘了提醒你,我的池鱼剑中也有一点琉璃玄火。”

    琉璃玄火的威力不弱于叶归尘剑中的三种火焰,黎臣一心防备面前的叶归尘,却是让不知何时绕到身后的灵渊偷袭得手了。

    远处的焚天看着这一幕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一股熟悉感瞬间涌上心头。

    他依稀记得,当初在太一宗时,自己的魔傀似乎也是被两人的这招配合偷袭干掉的。

    几乎是在琉璃玄火包裹住身体的瞬间,方才还高逾十丈的巨大黑莲瞬息间就收缩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莲,里头护着黎臣的元魂化为一道玄光飞遁而去。

    速度之快,堪比流星飞逝。

    灵渊见状立刻就要去追,却被叶归尘抬手拦下了:“穷寇莫追。”

    陆妙韫心中有些不解:“这黎臣的修为这么强,若要除掉他,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

    趁他病要他命,免得此人日后再兴风作浪,才好以绝后患。

    然而不等她说完,方才还伫立在原地的叶归尘忽然如玉山倾颓般倒下。

    灵渊吓得冷汗瞬间冒出,手忙脚乱地扑上去将人接住。

    陆妙韫上前,抬手用自己的灵力检查了一下叶归尘的情况后,脸色变得很难看:“师兄方才强行运行灵气,将自己的修为提升至巅峰时期,此刻伤情反噬,必须要尽早将他带回山门,找掌门师兄为他治疗。”

    “走!”灵渊二话不说将叶归尘打横抱起,就要往魔界边缘跑。

    忽然,黎臣恶狠狠的声音却从空中传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灵渊如今无法掌握他体内的混沌元灵,我们四人的魂契他也无法启用,你们若想将那混沌元灵抢回来,此刻是最后的机会!”

    他那阴冷低沉的嗓音在空中久久回荡。

    灵渊眼神一冷,下意识地转头,就看到方才还躲得远远的幻雪姬和焚天两人此刻已经靠近了将近五十丈的距离,蠢蠢欲动地望着这个方向。

    叶归尘昏倒过去,他们那边的最强战力已经倒下,灵渊的实力不算强,还有个陆妙韫虽然也在水准之上,但是与他们一对二自然会落下风。

    抢回混沌元灵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幻雪姬和焚天两人都难以抵御。

    下一秒,幻雪姬和焚天两人齐齐出手,为防万一,那些被遣散的魔修也被他们以秘术召回。

    叶归尘方才已经陷入昏迷,只是有陆妙韫不计后果地为他输送灵气,他才能得一丝清明。

    他只感觉耳边有阵阵风声呼啸而过,微微翕开眼睛,就看到灵渊线型优美的下颌。

    灵渊正与陆妙韫两人御剑往魔界的边境逃离,夜摩天自知不敌幻雪姬和焚天,便也跟着两人一路往魔界之外逃。

    注意到怀中的人醒了,灵渊抱住叶归尘的手也越发用力:“卿卿,你别动,也不要再用灵气,你的身体承受不住。我现在带你会人界,放心,论速度,他们追不上我们的。”

    三界之中,同等级的修士之中,剑修御剑的速度论第二,便没有人敢称第一。

    陆妙韫和灵渊两人全力御剑飞行的速度,夜摩天根本跟不上,只能暂时化为螭龙本体,缩小十数倍后委委屈屈地缠在陆妙韫的手腕上。

    两人一红一白两道剑光划破长空,在淡紫色的天空中留下了一溜残影。

    而在他们身后,黑暗如雅群的魔修紧随其后,势要将两人留在魔界领域之内。

    第44章

    灵渊带着叶归尘一路御剑往南,有夜摩天这个熟悉南域地形的人在前头带路,倒是逐渐地拉开了他们与幻雪姬等人的距离。

    夜摩天见回头已经看不到人影了,这才暗松了口气:“他们已经追不上了,我们歇一会儿吧。”

    哪怕他只是作为一个并不好看的摆件挂在陆妙韫的胳膊上,却也被这接连数个时辰的逃亡弄得精疲力尽。

    灵渊否决了他的要求:“还不能停,直接从南域离开魔界再休息。”

    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跟在身后穷追不舍的幻雪姬和焚天,而是叶归尘的伤情。

    之前叶归尘还能与他通过灵犀之印联系,然而过去了这几个时辰,叶归尘却再也没醒过来,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和胸前浅浅的起伏。

    灵渊知道,必然是因为叶归尘旧伤复发才会如此严重,必须早些带他回去疗伤,或许斩星剑宗之内有秘法能够将他的暗伤治愈。

    夜摩天还要反驳,忽然想起眼前这少年的身份乃是新任魔尊,虽然眼下正在被魔族追杀,但是却也不是他能轻易冒犯的。

    灵渊在面对幻雪姬和焚天两人联手时或许只能转身就逃,但是对付他一个天魔期的魔修却不费吹灰之力。

    想到这里,夜摩天的态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陛下您说的也有道理,君后受伤未愈,是该早些返回人界。”

    听到君后这个称呼,陆妙韫的眼角抽搐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捏了捏眉心。

    灵渊倒是对这个称呼还算满意,他也知道夜摩天此刻的表现就是在讨好他,因而微微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不会亏待自己人。”

    夜摩天听到灵渊的保证之后,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他原本是檀泽帝的人马,只是檀泽帝失踪这么多年,南域的魔修生活得越发艰难,如今更是被其他几域骑在头上作威作福,想来域主但凡有些气性的早就被幻雪姬和焚天赶尽杀绝,留下的也都是惯会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不堪重用。

    这种情况下,南域已经名存实亡,而他这个六道之一的夜摩天道也不过是个光杆司令罢了。

    幻雪姬与他有隙,之前想要将他吞噬又失败了,自然对他是千百个不顺眼,一旦有机会必然会再度将他吞噬。事到如今,哪怕他自己想要举手投降,恐怕幻雪姬也不会接受。

    而焚天虽然经常与幻雪姬你争我斗,但是两人的利益取向却是一致的,他们两人的修为不及檀泽帝,以前一直靠着两人结盟才能与檀泽帝抗衡,后来檀泽帝失踪,他们二人的同盟看似摇摇欲坠,但却能始终神奇地保持着联结的状态。

    夜摩天已经与幻雪姬决裂,自然也不可能会得到焚天的庇护。

    他若留在魔界,早晚也是个死,倒不如向灵渊投诚,相比起锦上添花,雪中送炭的情谊自然会让人记得更深。

    最要紧的是,眼下魔界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倒是灵渊对他可能还有着一丝半缕的好感,再加上灵渊才一上位就颁布的那些魔界法令来看,也不是个卸磨杀驴的主,有朝一日灵渊若能再杀回魔界夺回尊位,他便是功劳最大的那一个。

    盘算来盘算去,死心塌地地跟着灵渊混倒是他眼下最好的一条出路了。

    果然,灵渊也给了他想要的承诺。

    远远地看到前面出现了大片金黄色的沙漠,夜摩天忽然提醒道:“跨过这片邪魇沙漠就能抵达人间的西兖国了。”

    陆妙韫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的叶归尘,有些担心地问:“我也听说过这邪魇沙漠,听说无论是修士还是灵兽,一旦踏入这片沙漠都会迷路,根本不能顺利地走出这个沙漠,这邪魇沙漠是与封魔海齐名的魔界禁地,怎好轻易进入?”

    夜摩天闻言,自信地挺直了上半身:“南域之中,能活着从这个沙漠里走出去的不超过两个人。”

    陆妙韫微微抬起手腕,眼带期望地看着他:“你就是其中之一?”

    夜摩天心虚地低下头:“不是,邪魇沙漠每个月都有那么三十几天会自己移动,让人根本无法判断出准确的方位,一旦迷失方向,很难活着走出来。不过我知道有一条捷径,我们可以绕道从沙漠边缘的上古战场遗址走过去。”

    灵渊转头看了他一眼:“你是想说,让我们从比邪魇沙漠更危险的神魔墓地穿过去?”

    陆妙韫有些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你们魔界起名字都这么邪门的吗?”

    灵渊稳稳地抱着怀中的叶归尘,低声告诉陆妙韫:“神魔墓地不是我们起的名字,它的确是埋葬着上一次神魔大战之后死掉的上古神祇和魔修。”

    但是上古战场之上煞气凝结了几十万年,寻常修士根本不能靠近,他们现在去无异于以身犯险。

    “现在有两条路通往人界,一条是穿越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的邪魇沙漠,一条是绕道但是更危险的神魔墓地,我们要选哪一条?”夜摩天将盘旋的身躯摆直,征询着灵渊的意见。

    灵渊沉吟片刻,邪魇沙漠的不确定性太大,而且不能保证可以有效拉开他们和后面魔修的距离,神魔墓地虽然危险程度高,但有概率会让他们摆脱魔修的追杀,毕竟这两条路摆在面前,正常人都不会去考虑更加危险的那条路。

    “后面的人快要追上来了,要早些做决定!”陆妙韫隐约感受到了大片大片的魔气开始出现在空气中,神色微变。

    灵渊扫了一眼面前的漫漫沙漠,忽然有了主意:“让幻雪姬他们替我们选吧。”

    夜摩天和陆妙韫两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灵渊在打什么哑谜。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幻雪姬和焚天两人终于赶到了邪魇沙漠的边缘。

    一大片黑压压的魔修也跟着两人落到了地面,等着他们的命令。

    “剑修太他妈能跑了。”焚天望着远处一望无垠的金色沙漠喘了口气。

    凭着一口气飞出几万公里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一直要保持最高的速度却是让他十分为难,他本是以力量见长的魔修,速度并非他的优势,饶是他已经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却也只能勉强保证自己不被远远地甩开。

    这时候,就体现了自己本命法器的重要性了。

    若是刀剑一类的,自然可以御器飞行,再不济,飞行葫芦等速度不占优势的飞行法器也能够堪堪代步,然而他的本命法器却是一对大锤,想来自古还从未有魔修是御锤飞行的。

    同时,幻雪姬也是以幻术为本,蛊惑人心迷惑心智她当仁不让,但是要去追两个修为高深的剑修却是有些为难了。

    因而两人追了一路,不但差点被远远甩开,更是累得几乎说不出话。

    但是事情已经发展至此,他们不能不追,若是放灵渊活着离开,随便寻个偏僻的洞天福地修炼个几百年再回头来寻他们的麻烦,岂不是纵虎归山?

    “怎么走到这儿,他们的气息就不见了?”幻雪姬皱起眉头,吩咐自己麾下风花雪月四大门主去附近搜寻几人的线索。

    忽然,焚天见到地面上出现了几串杂乱的脚印,不觉心中一喜,对幻雪姬道,“他们想必是灵气已经耗尽,魔界又没有灵气可以让他们补充,所以才不得不步行穿越沙漠吧!”

    幻雪姬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上那几串浅浅的脚印,一阵风沙飞过之后,最后一点儿脚印的痕迹也被黄沙掩埋起来了。

    焚天见状,心中一急,忙道:“我们快追,若是再晚一会儿,怕是脚印就见不到了。”

    他正要继续追,幻雪姬却抬手拦住了他:“且等一等。”

    “有问题吗?”焚天皱起眉头问。

    幻雪姬环顾四周后,才转头问他:“难道你没有感觉到,空气中他们残留的气息已经很淡了吗?”

    焚天自然也有所察觉:“许是他们跑得太快,走了有一会儿了。”

    幻雪姬忽然冷笑一声道:“除了穿越邪魇沙漠进入人界,还有一条路可以通往人界。”

    焚天顿了顿,眉头拧成了个结:“你是说”

    “神魔墓地!”幻雪姬此刻却已十分笃定,“他们肯定是故意布下疑阵,让我们以为他们是从沙漠返回人界,然后他们再调转方向从神魔墓地穿越过去,正好甩开我们的追踪。”

    “可是从邪魇沙漠回到人界,不是会更加快吗?”焚天对于幻雪姬的话表示怀疑。

    幻雪姬冷笑一声:“正因如此,他们才更要反其道而行之。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揣度我们的想法,必然认为我们不会往最危险的地方去,所以才布下这迷惑之局。况且虽然邪魇沙漠总有那么几天不会自己转变,但谁也不能保证是不是这几天。贸然进入,绝非上策。”

    焚天向来不大灵光的脑子此刻却突然想到:“若是他们也猜到了你的想法,故意布下这些痕迹,让你判断他们会选择从神魔墓地返回人界,然后他们自己再从沙漠穿越过去呢?”

    幻雪姬:“”

    她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焚天:“那你待如何?”

    焚天绞尽脑汁地想出个主意:“不如我们兵分两路分头追击?若是找到了他们的线索立刻相互告知如何?”

    幻雪姬冷笑一声:“你若是抓住了灵渊,在有机会吞噬他并且得到他体内的混沌元灵的情况下,会把他的下落告诉我吗?”

    焚天试着幻想了一下那样的场面,然后诚恳地摇摇头。

    幻雪姬也十分坦诚:“我也不会。”

    两个魔域之主沉默地对视良久,终于决定先发个心魔大誓,无论是谁追到了叶归尘一行,都必须将灵渊留下,等另外一人赶到后再行处置,否则便会受到万魔噬心之刑。

    紧接着,两人再度出发。

    只是焚天选择的是从神魔墓地出发,因为他觉得幻雪姬所言不无道理,而幻雪姬却选择了穿越邪魇沙漠,因为她认为焚天的考虑也有可取之处。

    两人各带着上万魔修继续追击,都没有注意到,焚天身后的魔修队伍多了几个全身上下都笼罩在黑色袍服之中的‘魔修’。

    附近的魔修见几人浑身上下魔气缭绕,倒也没人在意。毕竟在这些魔修大军之中,将自己全身上下隐藏在斗篷之中的大有人在,几人的打扮在人群之中更是普普通通。

    “为什么选择跟焚天走?”陆妙韫藏在宽大的黑色袍服之中,压低声音询问道。

    灵渊以传音入耳之法低声告诉她:“神魔墓地其实并没有邪魇沙漠危险,只要不惊动墓地之下沉睡万年的亡魂,就能安然无恙地通过。就算惊动了,也有焚天在前头扛着,有他在前面开路,咱们便可不费吹灰之力穿过去。”

    夜摩天闻言,钦佩地朝着灵渊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魔尊陛下,就连这种细节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焚天自然也知道要通过神魔墓地,必须要保持绝对的安静,因而在进入墓地之前,就已经提前警告了所有人,不许发出任何动静,若是惊扰了沉睡的战魂,他一定会杀了那个人。

    在所有魔修立下保证之后,焚天终于带着自己的手下踏上了神魔墓地的土地。

    这里的古树独木成林,动辄百丈的高度让人即使仰望得脖子都酸了也难看到树冠的尽头。

    在这无尽的树林之中,仍旧能清晰地看到几十万年前那惊天动地的上古战场遗迹。散落满地的巨大盔甲和武器几乎被山石泥土掩埋,更有些法器与那些参天巨树融为一体,随着树木的增长而被带到了半空之中。

    放眼望去,无数奇形怪状的武器镶嵌在巨树、山石、土地之中,带着来自远古洪荒的苍凉颓败扑面而来。

    这方墓园仿佛自成一方天地,天地之间只剩下一片死寂和破败的气息,就连时间似乎也在这里凝滞,这里,是被神魔遗弃的地方,死亡的阴影挥之不去地跟随在众人身边。

    为了防止惊醒那些早已在几十万年的岁月中迷失了神智只余杀戮本能的残魂,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放慢了步伐,慢吞吞地穿越前方的障碍。

    灵渊不动声色地从地面上吸了块拇指大小的石头,偷偷环顾四周之后,微微屈指发力,指间的石子飞快弹出,咚的一声打在了远处一块巨大的青铜盾牌之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走在前头的焚天脸色狂变,他猛地回头试图找出是谁发出这么大动静,目光顺着被打穿了一个洞的青铜盾牌往灵渊几人所站的方向看去。

    然而,不等他有所动作,一只巨大的、半腐烂的手掌突然破土而出,紧紧地掐住了焚天的脚踝,随后用力地将他惯在地面上。

    那些不曾安息的灵魂,觉醒了。

    第45章

    神与魔的战场,也是他们不肯瞑目的坟墓。

    岁月挟裹着他们从未消散的怨憎与杀意,用万年的时光洪流将他们匆忙埋葬,敌中有我,我中有敌,宿命的纠缠在这里开始,却从未终结。

    当外来的侵入搅扰了这方安宁时,未曾消散的神魔之魂被贸然惊醒,又开始了他们无休止的战斗,他们的身高轻轻松松超越百丈,个个儿都宛如高山一般庞大,却又灵巧得不可思议。

    经过这么多年,神与魔的灵识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本能让他们继续挥舞着武器,与同样化为执念的对手一次又一次地纠缠不休。

    那些白色的神灵与黑色的魔灵组成的巨大虚影之间,来自远古洪荒的苍凉气息掠过,肃穆的杀意让人忍不住涌起一股悲凉之感。

    焚天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抓住了脚踝,不等他回过神来,就已经被对方拎到了半空,一只巨大的眼睛凑近打量着他,那是一只属于神灵的眼睛,苍白的瞳孔中,没有任何感情。

    片刻后,‘它’确认了手中的蝼蚁是魔修,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魔修会变得这么小,但是并不妨碍‘它’将手中卑微渺小的魔修一掌捏死。

    灵渊和陆妙韫两人眼睁睁地看见,实力修为与他们相差不大甚至还略在他们之上的焚天,竟然被一位远古神祇的执念化成的灵体一掌捏碎了。

    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焚天那高大的身躯在神灵的掌中化为了一蓬碎肉,又被后者嫌弃地甩甩手扔到了地面,落到地面时,已经看不出人形了,就连焚天那副护体宝甲也被神灵捏扁了,变成一堆看不出原材料的废铁,在地上滚了两圈便不动了。

    这一来,在场所有的魔修几乎都被吓住了,个个儿抖如筛糠,简直像是误入了有着一堆噬人猛兽巢穴的小鹿,除了在原地发愣根本再也做不出任何反应来。

    他们之中的首领,战斗力最强的焚天,没有任何动静就被一击残杀,这片魔界的禁地,这些远古的神魔,究竟有多强大的力量?

    灵渊和陆妙韫两人几乎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两人,他们瞅准了怨灵之间的空隙,拼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往前御剑而去,将身后的魔修大军和神魔怨灵远远地扔在身后。

    一股狂风瞬间从地面冲天而起,无数魔修被飓风卷入,又被神魔大战时的空间裂缝卷入其中,将他们的血肉之躯撕扯成血雨一片,很快便将这干燥的地面浸润成泥泞的血地。

    血腥之气又惊醒了更多的怨灵觉醒,灵渊御剑飞在半空中,只看到无数巨大的怨灵从地底破土而出,挥舞着手中残缺不全的武器就往自己身边最近的活物扑了过去。

    “这里到底有多大!”陆妙韫看着无数魔修被上古神魔的怨灵砍瓜切菜般轻易斩杀,眼底终于流露出绝望的神色。

    她已经见识过了这些上古神魔的力量,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而且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死了多少神魔,她目光所及之处,还有数也数不清的巨大躯体挣脱地面的束缚,从地底钻出,来到这个将他们埋葬了数万年的世界。

    就连灵渊的心底此刻也生出了一丝后悔。

    他当初只是简单地听那些被镇压在魔渊之下的魔修在闲谈时争论过,魔界三大禁地的封魔海、邪魇沙漠和神魔墓地到底哪一处才最为恐怖。

    最后有一魔修叹道:“活着从封魔海、邪魇沙漠里走出来的我们都见过,可你们谁见过从神魔墓地活着出来的魔修?”

    一时间众人陷入了沉默。

    灵渊当时留意了一下,但也没想到神魔墓地到底有多么可怖,只以为是因为此地凶险,少有人来才会显得凶狠诡谲,而且那焚天竟然敢带人闯入,想必是不会太过凶险。

    只是他忽略了,焚天自己本来就是个急躁无脑的家伙,又有混沌元灵和魔尊之位的引诱,自然不肯放弃到手的权势地位力量,别说是神魔之墓,怕是再凶险百倍的地方他也敢硬着头皮去闯一闯。

    然而真的将那些沉睡的灵魂惊醒之后,灵渊才意识到,自己以前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这个世界真的太大了,大到他历经百年颠沛流离,所见仍不过是沧海一粟。

    他原本以为自家宝贝卿卿已经算是修界第一人,人间战斗力的天花板,然而如今见到这些上古神魔的力量他才意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即便是拥有仙器加持又有着半仙之体,叶归尘也不可能是这些魂体的对手。

    “别再往前了,往东北方艮位走。”不知什么时候,叶归尘竟然醒了,他趴在灵渊背上,用虚弱的声音提醒道。

    温软湿润的气息缓缓地贴在自己的脸颊,让灵渊有一瞬的分神,差点儿就被一个头上长着犄角的魔神一掌从天空中拍落。

    好在他在最后关头御剑加速,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一掌,又按照叶归尘的提示调转了方向之后,才微微转头,惊喜地用脸颊蹭了蹭叶归尘的额头:“卿卿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叶归尘如今还能感受怎么样?他拼着修为全废与那黎臣死战,纵然有灵渊和陆妙韫两人不要钱似的为他灌注灵力,但终究是九牛一毛,况且二人还需要保留实力应付接下来的情况,叶归尘才恢复了意识便拒绝了两人的灵力灌注。

    他自己取出了极品灵石开始吸收灵气,直到此刻才有了两分说话的力气,而体内的灵脉那火烧般灼热的疼痛却并未减轻分毫。只是为了不让两人担心,他便一直强忍着不说罢了。

    “好了许多。”叶归尘轻声道。

    灵渊却看不见他此刻眼底的恍惚与虚弱,听他声音虽然虚弱,但也有了些中气,还真当他好了,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好,咱们为什么要往这边跑?”

    陆妙韫倒是不像灵渊那样一直将注意力落在叶归尘身上,她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很快就发现了异常:“这边的神魔残魂少了许多。”

    灵渊闻言抽空往四面八方扫了一眼,果然,往这个方向飞了将近半柱香,少说也有几百里了,却只有几个巨大的残魂被他们远远地甩在身后。

    叶归尘缓缓道:“我方才观察了片刻,他们的残魂只能在自己遗骸的方圆十里之内活动。而且,这片神魔墓地是按照九宫八卦阵布局,此阵乃是上古绝杀阵法,我也是在一册玉简中偶然得知此阵。这座杀阵九死一生,唯一的生门便在东北方位。”

    灵渊笑了笑:“果然是卿卿,什么都知道。”

    一直缩在灵渊衣袖中的球球感应到了叶归尘的气息变得和缓,便蹦蹦跳跳地想要扑进叶归尘的怀里。

    只是自从他服下凤凰精血之后,这浑身的羽毛一层一层地长出来不说,个头也肉眼可见地变大了,原先不过巴掌大小的幼崽,如今竟然有个人头大小,灵渊的脑袋已经不能给他做窝了,而且分量更是可观。

    见它不知轻重地想要扑进叶归尘怀里,灵渊眼疾手快将它拦下,重新塞回自己的怀里:“你娘亲如今还没痊愈,不要去吵闹他,老实待着!”

    被自家爹凶了的球球只能委委屈屈地缩在灵渊的怀里,用渴望的眼神抬头望向自家娘亲,无声地控诉着爹爹的残暴。

    叶归尘被它委屈的眼神逗得笑了笑,只是这一笑牵扯到了五脏六腑,便又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侵蚀全身。

    他脸上的笑容匆忙闪过,快得球球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卿卿?”灵渊察觉到不对,才要回头查看叶归尘的情况,却被对方用手扶住脑袋,将他的视线再度转向前面。

    叶归尘清冷地提醒道:“往前飞,别回头。”

    灵渊被叶归尘用手不轻不重地贴着脸颊,眉头越发紧皱。但叶归尘此刻让他继续往前御剑,他也不能违拗对方的想法。

    毕竟当前,甩掉那些神魔残魂才是最重要的。

    陆妙韫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分,此刻正是逃命的要紧关头,她也不敢稍有分心,只是听着叶归尘的声音平稳,心底便也没有方才那么担忧了。

    一行人继续往前飞了一炷香的功夫,忽然就看到一座巨大的墓碑伫立在前方的地平线上。

    黑色的墓碑宛如一座锋锐的高山直插云端,高逾百丈,就这样沉默地镇压在这里,守望着这一大片荒芜又苍凉的古战场。

    “这东西有些古怪。”灵渊望着这座巨大的墓碑,下意识放慢了御剑的速度。

    待他们近前观察,更是震惊不已。

    原本他们以为这块墓碑已经足够巨大了,但是靠近之后他们才发现,前方的地平线尽头是一座悬崖,这座悬崖深不见底,崖边甚至还有云雾缭绕,而那座墓碑并非是伫立在地面上,而是从悬崖底部延伸上来的。

    夜摩天探头看了一眼,崖底深不见底,盘在陆妙韫手腕上的本体不觉再次锁紧。

    陆妙韫察觉到此处已经没有那股肃杀之气,这才落在地面上,回头望远处看了看。

    他们约莫又飞出了上百里,方才落下来之后,这附近也没有任何动静,想来是叶归尘指的方向便是生门所在,他们此刻已经安全了。

    陆妙韫终于松了口气,回头告诉叶归尘。“师兄,这里已经没有神魔的残魂了。”

    然而,当她回头之后,却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叶归尘已经再度陷入昏厥,无力地倒伏在灵渊的肩膀上,嘴角缓缓淌出的鲜血几乎浸湿了灵渊的肩头,而他的双手即使是在昏迷中,却也一直稳稳地贴在灵渊的脸侧,提醒他要向前飞,远离那危险万分的神魔墓地。

    灵渊亦有所察觉,他猛地回头,就看到叶归尘的脸色苍白到看不出任何血色,嘴角的鲜血却还在不住地往外流。

    他立刻背着叶归尘降落在地面之上,随后便将叶归尘搂在自己怀里,不断地将体内仅剩的灵气一滴不剩地渡给叶归尘。

    随着他体内灵气的减少,魔气逐渐占据上风,灵渊那头鸦色长发再次一点点转白,凌乱地披散在少年的身后。

    陆妙韫在惊诧之后,第一时间解开了自己的储物戒指,将自己收藏的无数极品灵石一股脑儿倾泻而出,在身边堆成了一座比人还高的小山。除此之外,大堆大堆极品的补灵丹、固元丹也被她倒豆子般倒进了嘴里。

    随后,她便一边吸收着这些极品灵石之中所蕴含的磅礴灵气,一边源源不绝地向叶归尘的体内输送灵气。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一颗极品灵石之中的灵气便被陆妙韫吸收殆尽,原本晶莹剔透的灵石此刻变得黯淡无光,灵石表面还布满了细碎的裂纹。

    尽管如此,这样的极品灵石若是送去人间售卖,依旧是被无数人追捧的宝石,做成女子喜爱的簪环首饰,也能卖出天价。

    陆妙韫面无表情地丢开手中对她来说已经毫无价值的极品灵石,下一秒,那枚布满裂纹的极品灵石就碎成了一堆细小的晶体,散落在黄土地的表面,很快便被尘埃遮住了光彩。

    而陆妙韫则伸手取来另外一枚极品灵石,继续重复自己之前的动作。

    夜摩天也在落地的瞬间化为人形,然而,面对这样的场面他却束手无策,只能咬着下唇茫然地在旁边当个背景板。

    他只是个以当上东域六道之主为自己这五百年奋斗目标的小小魔修罢了,魔尊和修界第一剑仙之间的情爱纠葛,真的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不过当球球感受到了叶归尘岌岌可危的情况,焦灼地想要扑上去查看情况时,夜摩天忽然发现自己也有了一点儿作用。

    他抬手将球球拦住,球球挣扎的力气不小,他不得不使出更大的力气将那只大胖鸟搂在怀里,防止他打扰到灵渊和陆妙韫两人对叶归尘的救治。

    当然,在球球用自己微微变硬的喙狠狠地啄他之后,夜摩天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

    也不知球球的本体到底是个什么鸟,但是能把他一条螭龙都啄痛了,显然不是什么好鸟。

    灵渊的灵力耗尽之时,他的目光突然瞥向了叶归尘指间所戴的储物戒。

    他心念一动,抬手触碰了一下叶归尘指间的储物戒指。

    那枚叶归尘曾经对他开放过权限的储物戒指在此刻被他顺利开启。

    灵渊其实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去开启这枚戒指的,没想到竟然真的打开了,别说正在为叶归尘输送灵气的陆妙韫,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发懵。

    但是很快,他便从戒指中取出了里头比陆妙韫的储存更多的极品灵石,学着陆妙韫的方法,一边补充自身的灵气一边为叶归尘输送灵气。

    两人这样替叶归尘补充了将近半个时辰的灵气,极品灵石和补灵丹不知消耗了多少,叶归尘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不见丝毫血色。

    灵渊的呼吸乱了,他不敢去细想,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吸收灵石输送灵气的动作。

    “这样是没有用的,他体内的灵脉已经受损严重,就像一个漏气的皮袋子,你们往里头装再多的水都会漏光的。”忽然,一个飘渺又苍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灵渊一惊,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当他下意识地去拿地上的灵剑时,地面忽然裂开了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缝。

    紧接着,那方稳稳伫立在深渊之中的墓碑忽然震颤了一下,紧接着,整个天地间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随后,一个比灵渊他们之前所见的任何一个神祇或者魔神的灵体都要巨大的魂体出现在了墓碑的顶端。

    那人懒洋洋地坐在墓碑的上方,微眯着眼眸打量着下方微渺如蚁的几人,片刻后摩挲着下颌笑了:“你们这几只蝼蚁倒是有点儿意思。”

    第46章

    俊美而巨大的神祇抬头望着远方混乱一片的上古战场,又低头看了灵渊几人一眼,脸上露出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修为不高,招惹麻烦的本事倒是不小。”

    话音才落,他忽然掏出个形状古怪的青色玉磬在手中晃了晃。

    浑身散发出阵阵金色霞光的神祇高逾百丈,而他手中精致小巧的玉磬乍眼望去,起码也有七八丈高、五六丈宽,更难得玉磬通体都篆刻着玄奥的符篆,隐约有无数肉眼可见的金色流光在那符篆字体之间缓缓流转。

    “睡去吧!”神祇低沉地说了一句,同时手中的青色玉磬也跟着发出阵阵细碎而清越的响声。

    所有暴虐嗜杀的残魂在这听到这阵玉磬声时,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随后,化为无数金色和黑色的光茧沉入大地。

    伴随着玉磬声在天地之间缓缓回荡,一股金色的光芒闪过苍穹之上,来自上古神器的力量将所有暴躁易怒的灵魂都安抚着再度陷入沉睡,那些时光也无法洗去的爱憎怨恨,重新被黑暗埋葬。

    灵渊和陆妙韫怔楞地望着前方,手持玉磬的上古神祇化为与他们大小相仿的模样,银色的长发逶迤曳地,左右耳垂之上都挂着龙蛇造型的耳环,修长的脖颈之间也挂着两条巨大的蛇形项链。

    神祇健硕精壮的上半身袒露着,左臂上环绕着金色古拙的臂环,白色的披帛缠绕在他的臂膀之间无风自动,腰间围着一条白色长裙,他只站在那里,便散发出让人以无法喘息的威压。

    灵渊和陆妙韫两人不得不外放护体罡气以抵御这股浩瀚如海的威压,同时下意识地交换了个眼神。

    他们绝对不会是眼前这个神祇的对手,但对方方才提点了他们一句关于叶归尘的伤情,再加上对方乃是神祇的元灵而非魔神的元灵,他们暂且可以认为这个神祇对他们来说是没有恶意的。

    但是,对方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强到对方哪怕是已经释放出善意,他们也无法对对方的危险性无动于衷。

    注意到两人防备的小动作,银发神祇用拳头抵住嘴角轻轻的笑了笑:“抱歉,吾许久不与外人打交道,倒是疏忽了。”

    说着,他便收敛了自己无意中放出的威压,同时将手中跟着缩小的玉磬握在掌心把玩。

    “尔等”神人打量着几人两眼,低头望着昏迷不醒的叶归尘,忽然挑起剑眉,“虽然实力不济,好歹持心守道,也算勉强合格吧。那个白头发的少年,你乃魔修,怎会与这位小友是道侣?”

    灵渊忽然被眼前的神祇点名,在震惊之余还是坦诚地回答了对方的提问:“我曾在危难之际被卿卿所救,他不嫌弃我出身卑微,也不在意我修为低劣,愿意接受我成为他的道侣,我自知此生十死难报。这位神君,您有通天彻地之能,能否出手救救他?只要您能救他,我愿为您做任何事。”

    叶归尘的情况正如眼前这位神人所言,他的灵脉在强行运功的情况下已经出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这时候若是送回斩星剑宗或许还有秘法能保住他的修为,但是他们此刻却在危险重重的魔界,远水难救近火。

    灵渊和陆妙韫两人修为有限,根本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替叶归尘治愈伤口。要知道,当初即使是在斩星剑宗,也是掌门顾忘尘和其余十几位鲜少出世的长老一同出手,才堪堪将他的性命和修为保住。

    为了不拖累两人,叶归尘方才一直强忍着这股言语难以描述其万分之一的疼痛,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至他自己最终坚持不住。

    灵渊如何能看着他在忍受了这般剧痛之后还要承担修为丧失的结果,无论如何,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叶归尘因他而失去一切。

    神人围着两人转了一眼,目光在昏睡不醒的叶归尘和满脸焦灼的灵渊之间来回瞟了几次,嘴角微扬:“你们二人竟结下了灵犀之印,你方才所言我倒是信了几分。能结下此印,怕是我要以你的性命来换他的性命,你也不会不同意。”

    灵渊一听眼前这位神人没有直接拒绝他的要求,立刻朝着对方跪下,少年人此刻早已将他的骄傲和自尊抛到了九霄云外,脑海里剩下的唯一一个念头便是想办法要保住叶归尘的性命。

    他双手撑地,对着神人便是重重地磕头,才一下,便将地面磕出了一个人头大小的凹陷,而没有用罡气护体的他,也直接将自己的额头磕得血肉模糊,让人不忍直视。

    一下又一下,很快,地面上也沾染了灵渊的额头所流淌出来的斑斑血迹,就连旁边的夜摩天也看得额头隐隐作痛起来。

    他活了近千年,生来便知道要活下去,就要去争去抢,他母亲孵化那一窝螭龙蛋共有十余枚,最后存活下来的只有他和另外一个姐姐。

    姐姐出生之后的身体比他更加健壮强悍,因此一出生就吞噬了不少还未孵化的龙蛋,还好夜摩天自己也孵化得不算晚,在母亲赶回来之后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

    夜摩天半成年之后便被母亲赶出了巢穴,好在他也有了些自保之力,后来也逐渐在东域站稳了脚跟,跟着檀泽帝混到了如今的地位。

    在他这近千年的生命中,虽然流血的时候不少,但基本上都是为了抢功法、抢灵丹、抢权势,他所拥有过的魔界美女也不少,但那些不过是鱼水之欢,过后便抛在脑后,

    像灵渊这样为了救自己所爱之人不惜抛下一切,他从未有过。

    没有人这样爱他,他也没有这样爱过别人。

    所谓情爱,在他的印象之中不过是事前你情我愿,事后互不纠缠。从未想过,竟然也能这般连枝共冢,至死不渝。

    站在旁边的陆妙韫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幕,隐约间似乎有些能够理解,为什么自家风光霁月的师兄不把修界那么多前赴后继的追求者放在眼中,却偏偏选择了眼前这个除了长相几乎一无是处的小魔头为道侣。

    就连向来看不惯魔修,见到魔修便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掌门师兄顾忘尘,也对这少年多次手下留情。

    世人所求千百种欲望,或耽于美色,或沉溺权势,或追求长生,然而这小魔头自始至终,所求便只有叶归尘一人。

    他虽然经历坎坷,但是心思太过单纯好懂,他的欲望也太过热烈直白。在奔赴目标的途中,他心无旁骛。

    时人说,喜欢这种东西哪怕是闭上嘴,也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此刻,陆妙韫对灵渊最后的那点儿不满也随着少年一次比一次更用力的虔诚叩拜而烟消云散。

    她心底甚至开始后悔,当初她率先一步找到了与灵渊一起隐居避世的叶归尘,是否不该那般贸然将叶归尘的下落告诉掌门师伯?

    如今叶师兄失去了前尘的记忆,对待灵渊虽然宠溺纵容,却再也不见曾经那种温柔如几乎要让人溺毙的春水般的爱眷。

    这对灵渊,不算公允。

    银发神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不断磕头的灵渊:“说来古怪,他是天选的破劫之人,尔又是天生的应劫之人,不破不立,一应俱灭。尔等本该是不死不休的对头,偏又机缘巧合成为了最为亲密的道侣,眼下这局面,吾也不曾见过呢。”

    灵渊机械地磕着头,只希望眼前的神人能大发慈悲,将叶归尘救回来。

    “罢了,起来吧。”银发神人终于发话了。

    灵渊没有得到对方的答案,仍旧不肯起身。

    银发神人微微一眯眼眸,灵渊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浩然之力硬生生将他从地面拔起,与此同时,一点金光落入他的额头,他原本血肉模糊的额头只觉得一股温和而强大的力量拂过,方才火辣辣的疼痛竟然瞬间就消失了。

    “您肯救他了吗?”灵渊心怀期冀地望着对方。

    银发神人摩挲着下颌道:“救他倒不难,难的是他乃破劫之人,身上承载的乃是天地因果之力,他的生死破立皆由天定。吾若贸然出手,怕是逆天改命,反倒会影响天命轮转。”

    陆妙韫闻言,心微微一沉。对方坦言救下叶师兄竟然有这样大的代价,恐怕不会轻易施救。她心念一动,立时道:“既然天机玄奥,说不定今日与您相见,也是天道授意呢?”

    灵渊才要说话,又被对方抬手拦下:“我若救他,恐怕也要承载一部分天地孽力,不过我本就是此方的守墓人,最后一个尚未消散的神魂罢了,便是回归天地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陆妙韫也跟着上前一步道:“若有能用得上晚辈的,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银发神人微笑起来,眼含欣赏:“你们两个,都不错。”

    随后,他的目光瞟向站在旁边努力缩小存在感的夜摩天。

    夜摩天被他的视线锁定后,表情一顿,硬着头皮上前:“我也”

    话音未落,银发神人淡淡一抬手,夜摩天瞬间便化为一个木桩子杵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灵渊和陆妙韫:“”

    到底是神君,面对纯粹的魔族本能的厌恶是无法隐藏的。

    “白头发那小子,你可知道吾若救他,也要折损许多神力,因此,须得尔答应一个条件,吾才能出手施救。”银发神人转头看向将叶归尘紧紧抱在怀里的灵渊。

    灵渊望着叶归尘苍白的唇色,抬眸坚定地看向对面的神君:“我答应。”

    谁知那银发神君却笑了出来:“可要想好了,尔以为愿为他献出生命便是极限了么?尔等人间不是有句话叫生不如死么?可知这世间上有许多事情却是比活着更为艰难的。”

    灵渊认真地回答道:“我愿意。”

    “哪怕是让你留在这里,陪我守着这死寂的坟场万载千年?”银发神君又问。

    灵渊毫不迟疑地点点头:“我愿意。”

    若只是让他留在这里孤寂万年,在灵渊看来却已经是格外宽容了。哪怕他与叶归尘天各一方,但只要知道对方还好好地活在这世间,他便心满意足了。

    银发神君不再说话,只是将自己的手掌虚落在叶归尘颅顶上方,一道乳白色的光华瞬息间没入叶归尘的眉心之间。

    灵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感觉眼前神灵的身影似乎是比刚才还淡了几分。

    “唔,已经到了飞升之境了,受过雷劫之伤,看来是飞升失败了。很不容易啊,量劫将至还能在这段时间内修炼至此,可见天界的那帮人没有少费心思。”银发神君眸色微沉,几乎是在抬手的瞬间便将叶归尘的一生尽收眼底,“啧,被封印住记忆了,给他下这个禁制的人应该是个仙人,才能以仙术将他的记忆封住。”

    闻言,灵渊和陆妙韫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叶归尘。

    陆妙韫怔楞了片刻,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掌门师尊他虽然修为高深莫测,但他就连飞升之劫都未渡过,怎么可能是仙人?”

    众所周知,玄玑老人虽然活了近八千岁,但却从来不曾尝试渡劫飞升,因为修炼至飞升境后,修士都会感悟至天人合一的境界,同时也会对自己的未来前程隐约有所感知。

    玄玑老人曾说,他预感自己机缘未到,无法度过飞升大劫,所以从未尝试突破飞升境,自己下一世便算功德圆满,有望飞升天界。

    就连他最后坐化,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这样一个质朴不争的修士,怎么会与天界之上那无所不能的仙人扯上关系?

    闻言,银发神人也不与她争,只是轻轻地抬手点了点叶归尘的眉心,丝丝七彩的霞光没入他眉间,随后,叶归尘苍白的脸颊逐渐有了血色,而他紧蹙的眉宇也在逐渐放松,已经是肉眼可见的好转了。

    忽然,站在旁边的灵渊开口道:“神君。”

    “嗯?”银发神君转头看着灵渊。

    灵渊则认认真真地看着叶归尘,似乎要将他的模样镌刻进自己心底。

    少年的眼神缱绻,语气却温和如春水,生怕自己的声音大了些,将沉睡中的人吵醒:“别解除他的记忆封印。”

    银发神君有些意外地看着灵渊:“吾能感觉到尔很爱他,但他的记忆封印若是不能解除,他恐怕很难恢复对尔的感情。”

    灵渊抬手,扯起衣袖将叶归尘嘴角的血渍一点点擦拭干净,动作小心翼翼地像是在擦拭珍贵易碎的宝物:“我爱他,无关他爱不爱我。而他爱不爱我,无关他曾经的记忆。”

    银发神君了然,说来说去,眼前的年轻人不愿让叶归尘的记忆恢复,只是不愿让叶归尘再承受与爱人分明咫尺却远隔天涯的痛苦。

    灵渊自己一个人反复咀嚼这份隐忍的疼痛便罢了,又怎么舍得让自己的挚爱也时时感受这份锥心之痛?

    “你是真的很爱他。”片刻后,银发神祇轻叹了口气,“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尔等倒是有些入障了。修士者,修的是阴阳调和之道,修仙者,修的是天人合一之道,修神者,修的是造化万物之道,你们若执念于此,于修行无益。”

    灵渊垂眸,在叶归尘的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若仙者神人皆是无情无爱、不悲不喜的存在,他又何必去苦求那长生大道?

    他的道,只在心间,只在眼前。

    第47章

    “听见了吗?”银发神君的声音清冷。

    叶归尘缓缓睁开眼睛,触目之处,皆是茫茫白雾,看不见半分人影。

    虽然不知这里是何处,但大抵是那位银发神君制造出来的秘境,仅容纳了他们二人罢。

    他沉默片刻后回答道:“听见了。”

    这位银发神君几乎是出手的瞬间便将叶归尘几乎濒临崩溃的灵脉修复如初,同时他还按照某种诡秘的方法在一点一点地强化叶归尘的身体和灵识。

    叶归尘的意识早就清醒了,灵渊和对方的所有对话也都被他全部听见。

    “他倒是爱你。”银发神君忽然从浓雾中走出,眼神深邃地望着叶归尘,“你待他呢?”

    叶归尘虽然面对的是真正的上古神祇,但依旧云淡风轻:“此事似乎与神君无关。”

    他不想回答的事情,谁也无法强迫他回答。

    银发神君见状,轻轻地笑了一声:“你究竟是不想回答呢,还是不敢回答呢?爱或不爱,有这么困难吗?”

    叶归尘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神君为何对此事如此感兴趣?”

    一个上古神祇,却对于他和灵渊之间的纠葛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兴趣,这不得不让叶归尘多想。

    银发神君笑而不语,又换了个话题道:“你知道你师尊是仙人吗?”

    叶归尘微微垂下眼睑:“略有揣测。”

    相处将近两百年,叶归尘又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师尊虽然掩饰得很好,但是从许多细节来看,大抵也还能猜到两分。

    只是那个隐晦的想法一直隐藏在叶归尘的脑海深处,从未对任何外人诉说过罢了。

    银发神祇轻笑一声:“尔是聪明人,既然能猜到,想必也是有证据才会往这个方向去猜的。吾在此地守了万年,其实也猜到了今日局面,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不计后果至此。”

    “他们?”叶归尘轻轻挑眉,看向对方。

    难道除了他的师尊,人界还有别的仙人吗?

    银发神祇懒洋洋道:“若要谈起,那话就长了。不过你与外头那白发小子皆是扭转乾坤的关窍,此事却须得与你们说明白了。我先问你,你可知量劫是为何引发的么?”

    量劫,又是量劫!

    这些时日叶归尘频频听到这个词,似乎是从他尚在剑宗之时,顾忘尘的话就解开了序幕,此后,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与这个词摆脱不了干系。

    “量劫乃是无数天地人神仙魔妖精鬼怪的因果轮回交织形成,此劫一出,除非神人可避过劫难,其余万灵,皆会应劫而亡,天地重归混沌,万物归一,一元复始,再启轮回。”叶归尘给出了一个众所周知的答案。

    银发神祇轻笑了一声:“对,也不对。生灭轮转是三界万物的本质,这个本质,谓之道。阴阳二气生世间万物,万物的生死伤灭便皆有定数,因而才能轮转不休,生生不灭。天地不仁也好,天心慈悲也罢,对于这世间万物,总归是大道无情,生而平等的。然而,世间的平衡不会一直维系,如我一般的太古神祇,生于天地初开的混沌之中,拥有无上神力,更有万世不灭之寿。然而,仍无法避免陷入此消彼长的阴阳之争。”

    “既有太古神族,自然也有太古魔族,神族乃阳之极,魔族乃阴之极,阴阳相争,最终酿出灾祸,两大古族皆覆灭,而这里,只是最后一处战场罢了。在此前的几百万年间,激烈的争斗已经让人界十不余一。不过我猜,现在两大古族皆已覆灭,人族再无外患,如今的人界应该是和乐融融,人丁兴旺吧?”

    闻言,叶归尘半是自嘲地摇了摇头:“神魔尚且不能做到心无罣碍,意无所执,人类又如何能做到呢?没了外界纷扰,人类相互残杀却也从未停手。”

    人类发展至今,尚未有任何一个时代是完全没有战火纷扰的。

    银发神祇顿了顿,似乎也并不意外:“总之,神魔之争是量劫的序幕,三界之乱则是量劫的结局。寻常人类最多不过百岁便亡,死后一切归于天地,因此倒不会给三界带来太多的负担。然而天地之间的灵气和魔气越来越多地被仙界的修士和魔神界的魔修所吸收,天地平衡也被打破。神仙魔修活得越久,他们需要消耗的能量就会越多。而且他们只掠夺而不归还,天地之间就会越发不平衡”

    “您的意思是,正因为修士越来越多,越来越强,所以才造成如今的三界失衡,量劫将至?”叶归尘敏锐地把握住了银发神祇话中的重点。

    银发神祇缓缓地点点头:“正是如此。原本三界的量劫会提前万年降下,只是因为那时候,最后一场神魔之战消耗了所有活着的神魔,他们体内那庞大的力量和元灵回归天地之间,对天地规则有所补益,才让这量劫降落的时间又生生延后了万年。”

    叶归尘望着眼前面色平静的俊美神祇,心中却是一阵莫名悲哀的感觉。

    虽然天道循环,大道至公,然而这世间终究不会有永恒不灭的存在,再强大的存在,也会有随着时间湮灭的那天。

    他和灵渊,还有眼前的神祇,都逃脱不了既定的命运。天道无情,无情至此。

    “然而,眼下的量劫将至,天界那些仙君、先帝占据着曾经是神族人所拥有的族地,占据着灵气最为充沛的仙府洞天,却并不愿为了三界的生灵而牺牲,”银发神祇说着,目光再度转向叶归尘,“所以,他们才暗中派出真正的仙人下界,去寻找下界的破劫之人,我想,应该就是你了。因为我能感应到,你和天地命运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叶归尘这次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银发神祇的意思很明白,他的师尊玄玑老人乃是天界真仙,当初下界伪装成修士四处挑选天赋过人的弟子,就是为了找出那位身负大气运的破劫之人,最后,他确定叶归尘便是那破劫之人,便一心想要让叶归尘顺利飞升天界,以应此劫。

    “我的师尊已经兵解多年,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想来也不得而知了。”片刻后,叶归尘轻声道。

    无论如何,玄玑老人总对他有教养之恩,培育之德,师尊栽培他的目的叶归尘不想去计较,他自己便是实实在在的承受了师尊的恩惠,这天底下,他是最没有资格指摘的人。

    “仙人是不会兵解的,”银发神人别有深意地看着叶归尘,“他们只会归元,但是我大抵能猜到为什么你的师尊会制造出自己兵解的假象。真正的仙人所拥有的力量是下界的修士无法想象的,正如真正的神人所掌控的力量也是仙人无法想象的。他们下界乃是违背天道的规则,故而只能偷偷下界,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人类修士。但是他们的力量太过强大,人界根本承受不住他们的力量,若是他们滞留得久了,就会引发人界的崩塌,因此,你的师尊也不敢在人界滞留太久,我想他大概是大限将至,才伪装出假象骗过你们。”

    看着叶归尘有些难以置信的眼神,银发神祇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或许,他一直在天界等着你飞升上去呢。这些仙人一直想要成为真正的神人,就必须破解眼前的量劫之灾。但是他们永远不知道,天界所有的仙人的力量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真正的神人。而就连神人也都应劫而亡,更何况他们?他们汲汲营营几万年,一直在追求一个无法到达的目标。他们选择你,也是选择了捷径。曾经的神族让他们得以苟延残喘万年,如今再献祭一个大气运之人,又能让他们苟活万年也未可知。”

    叶归尘怔楞在原地。

    银发神人口中的真相或许最接近这个世界的本质,但是却又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曾经,叶归尘一心追求飞升,除了有他师尊的谆谆教导和敦促,自然也有他自己的想法。

    飞升大道,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在叶归尘看来,自然是为了照拂更多的生灵。

    但倘若说他飞上去天界是为了部分修士的利益,为了让他们自私的贪欲得以满足,他恐怕也不会选择应劫飞升。

    “神君说笑了,我不过是一介人间修士,如何能承受如此大气运,让量劫因我而延缓?”叶归尘深吸了口气后才平静道。

    但他的眼神出卖了他的想法,事实上,他的心底远不如他的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银发神祇上下打量着叶归尘:“事实上,我也好奇。天下背负气运之人不少,皆是得天眷顾的天纵之才,你师父为何会在这么多人之中选中你?你虽背负着破劫的关键,但是却不是那等气运深厚到足以让天道为之让步的程度,便是比你更加天赋出众的人也有,为何,却是你?”

    对方的困惑也是叶归尘的困惑,只是叶归尘也不是执着的人,许多事情找不到答案他也不会抓住不放。

    “不过现在,我倒是能猜到几分,只是这原因,还不能告诉你。”银发神祇说着,又问了叶归尘一个问题,“方才,那白发小子不肯让我将你的封印解除,但是我想,这种事还是要征询你的意见。你怎么想的呢?”

    叶归尘看向对面的神祇:“还请神君为我解除封印。”

    银发神君轻笑着,微微仰头打量着对面年轻俊美的修士:“你是担心若是没有以前的记忆,你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去爱那个小子么?”

    叶归尘微微垂眸,他知道对面的人步步紧逼,为的还是他反复回避的那个问题。

    对方想要他明确地表示,他此刻是否爱着那个少年。

    这个问题,顾忘尘问过,陆妙韫问过,灵渊问过,就连叶归尘自己也反复问过自己。

    其实,很多时候,给不出答案也是一种答案。

    如果不爱的话,他就不会面对这个问题犹豫;如果不爱的话,他也不会纵容少年一再的放肆;如果不爱的话,他更不会给对方接近自己的机会。

    但若要细问什么是爱,叶归尘又的确给不出标准的答案来。

    他只知道,看着灵渊在自己身边时他的心情会颇为愉悦,注意到少年在想方设法地取悦自己时他也欣然配合,当球球化身为幼童形态向他撒娇时,他心底似乎真的有一种为人父母的责任感

    “方才灵渊说,他爱我,无关我爱不爱他,我爱他,无关我是否还有曾经的记忆。”终于,叶归尘在审视了自己的心境之后,坦然回答道,“那部分失去的记忆或许会让我对他的爱更加圆满,但是即使无法记起,好像我也无法再将他放下了。”

    银发神祇闻言,微微挑眉:“我很欣赏你的坦诚,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他已经要答应留在这里陪着我一同守墓,这也是我治愈你的条件。虽说治愈你会损伤我的一部分残魂,但是这点儿损失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以前我的残魂或许能在这里存留万年,现在可能只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年了。”

    叶归尘明白,对方是在暗示他,若是恢复了记忆,恐怕马上就要面对几千上万年的分别。

    与其相思两牵念,不如挥剑绝前缘,一人惦念总好过两人受罪。

    “我知道。”叶归尘缓缓点头,“所以,劳烦神君了。”

    银发神君饶有兴致地看着叶归尘:“那我就成全你们吧!”

    他话音一落,叶归尘忽然感觉一股完全无法违抗的力量牵引着他飞速后退,眼前浮光掠影地闪过无数恍惚的场景和人影,还有隐隐约约的对话。

    一瞬间,叶归尘忽然感觉体内有什么桎梏在这一刻崩塌,而无数被封印起来的记忆也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清晰而深刻。

    他的眼神也在这一刻柔软起来,暗色的眼瞳就像是三月的春水,可以溺毙所有被他注视的人。

    就连对面的银发神祇也不得不承认,叶归尘这具皮囊的容色已经超越了大部分受天眷顾的神族。

    而此刻,叶归尘已经完全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中。

    三十多年前,叶归尘已经隐约能感受到天道召唤,那是他的修为圆满,即将渡劫飞升天界的征兆。

    玄玑老人将他召去,沉声道:“归尘,本座麾下弟子数百人,但唯有你是本座最为看重的弟子。你的天资禀赋已然超过你所有的师兄,如今更是已经登临天界之门,只差最后一劫,便是你从未渡过的情劫。”

    那时候叶归尘并不把情劫放在眼中。

    在他看来,自己清心寡欲近两百年,身边虽然不少俊男美女环绕,甚至追求示好,但他从未对这些人多看一眼。

    他一心追求大道,红颜于他不过枯骨,情爱更是虚无,他自信并不会受情障所困。因此,他对于玄玑老人慎之又慎的态度不大理解。

    不过玄玑老人毕竟是他的师尊,为了完成师命,叶归尘还是安安静静地接受了师尊的安排,下山去寻找自己的机缘,准备渡完情劫就返回剑宗。

    在他看来,不出一年,他就该功德圆满地回山闭关了。

    他下山以后,信马由缰地在上界闲逛了数日,才走到上界与下界的交界处,便察觉到了几分微弱魔气的存在。

    那时候的叶归尘已经渡过了对着魔修便喊打喊杀的阶段了,他循着魔气走过去,就看到一名浑身血污的少年横躺在乱草丛中,气息奄奄地望着他。

    那少年眼底原本已经毫无光彩,但是在看到叶归尘之后,竟然露出了几分惊艳和释然。

    少年虚弱地喃呢被叶归尘一清二楚地听见:“死在这样的美人手里,倒也值了。”

    话音未落,便彻底地昏死过去。

    叶归尘只觉得有些好笑,但是待他检查完少年的身体之后,情绪便有些复杂了。

    叶归尘虽然不会无缘无故斩杀魔修,但也没有善良到会去救助一个身负重伤的魔修。

    但是眼前的少年全身上下都是伤痕,而且大部分竟然是魔器所造成的,可见他应该是被魔修伤成这样的。

    魔修将他们的同类重伤之后故意抛在上界,这就不由得叶归尘不心生警惕了。

    为防万一,他还是决定将那气息奄奄的少年救回来,问清楚情况再做打算。

    反正他此次下山时间充裕,顺手救个魔修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

    确定了要救下眼前这个魔修少年之后,叶归尘对着眼前浑身浴血的少年又有些犯难了。

    该说不说,他还是有些洁癖在身上的。

    沉思片刻,叶归尘抬手招徕了附近一条瀑布的水源,以灵力操控着那些水将眼前的少年身上的血污仔仔细细地清理了一遍。

    不多时,毫无意识的少年便被冲洗得干干净净,同时也露出了那张隐藏在污渍之下的俊美姿容。

    叶归尘又以灵力‘托’着昏迷不醒的少年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寻到一处山清水秀、风水上佳的地方落脚。

    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一个猎人进山时歇脚所用的茅屋。只是屋子里的盐巴已经与灰尘混为一体,而挂在墙壁上的砍刀也已锈迹斑斑,木质的手柄更是早就腐朽不堪,留下了无数蛀虫啃噬过的小洞。

    察觉到附近有妖气存在,叶归尘很快便将一头潜伏在山林中的虎精抓住。

    虎精坦然,他也是近百年才修出人形,修为火候尚不到家。不过它只吸取日月精华,并不伤人性命。只是那些猎人所在的小国早已败亡,村落也是荒无人烟,逐渐这里便也无人进入了。

    叶归尘轻轻打了个响指,摇摇欲坠的茅屋便轰然倒塌,随后,那虎精被他征用,帮着修葺了一栋不算精美但胜在结实的木屋。

    随后,叶归尘给了那虎精一枚启灵丹,虎精顿时欢喜不已连连谢恩,捧着那启灵丹便要回到自己的老巢,才肯服用之后再闭关修炼。

    有了落脚之地,叶归尘便将那少年安置在屋子里。

    当他以灵力探入对方身体内查看少年的伤情时,才惊讶地发现少年竟然是魔骨道心,本该是魔道双修的体质,却只修了魔气。这种情况下,少年体内的魔道之气无法保持平衡,他便会日日承受灵脉撕裂之痛。

    但又因为他的特殊体质,受过再重的伤也会在短时间内愈合,因此,这少年可以说是从修炼之日开始,便一直在承受足以让一个凡人活活痛死的疼痛,而且在这日复一日的煎熬中不断强行提升自己的修为。

    就连叶归尘都有些震惊了,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意志力才能让眼前的少年承受这般绝望而悲惨的生活,却还坚韧顽强地活下来。

    望着即使是在昏睡中也不断地皱紧眉头的少年,叶归尘的心底难得生出些不忍,他沉思片刻,便决定自己出手,暂为少年输入少部分灵气,以缓解他所承受的痛苦。

    当叶归尘的灵气进入少年的体内时,肉眼可见少年眉宇间稍微舒缓了几分,眉眼也逐渐舒展开来。

    自从灵渊被扔进魔渊之后,就很少睡过这样香甜昏沉的觉了。

    他虽然睡醒了却没有睁开眼,继续感受着久违的阳光和暖地铺洒在自己身上,鼻翼间也能闻到青草和野花的香味,耳中甚至能捕捉到风的声音。

    就连身体里从未停歇过的疼痛也骤然消失了。

    如果说这是一场梦,那么他宁愿沉睡不醒。

    然而,很快他便嗅到了一股特别的味道,这股奇异的味道越来越浓烈地萦绕在鼻翼间,让他不得不睁开眼来查看情况。

    灵渊睁开眼时,便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白衣翩然的剑修披着金红色的霞光站在树下,满脸困扰地望着面前火焰熊熊的火炉,他白皙如玉的腮边,竟然还狼狈地挂着两道黑色的灰迹。

    他那张紧绷的俊脸看上去既严肃,又莫名可爱,让躺在秋千架上的少年不觉心中一软。

    那炉子上坐着个砂锅,里头乱七八糟地塞满了千年紫灵芝、两千年人参和百年肉蔻之类的天材地宝,还有一堆灵米混乱地散落其间。

    一股浓烟正在从那砂锅里钻出,随风飘向远方。

    魔修少年便是被这股焦糊味唤醒的。

    但是他微微翕开了眼睛,却并未发出任何动静,而是就这样出神地望着对面美如谪仙的白衣剑修。

    这几日他虽然在梦中昏沉,但却依稀知道有个人寸步不离地守在自己身边照顾着自己。

    此刻感受着那位白衣剑仙周身熟悉的清冷气息,他便知道,将自己从鬼门关救回来的就是眼前的人。

    对方既然是修为高深的剑修,想必是不进这些食物的,而且从对方的表情来看,他大抵是要煮粥给自己补身子。

    想到这里,灵渊的脸上久违地露出了一丝浅笑。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但是他仍旧心存感激。他想,哪怕是对方把这一锅糊粥端到他的面前来,他也一定毫不犹豫地喝个干干净净。

    然而,叶归尘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一锅粥尽数倒了。

    他原本是想替那重伤未愈的少年补补身子,但这锅粥喝下去,对方还能不能活他也没把握了。

    当他无视那滚烫的高温直接抓起还沸腾着的砂锅时,另外一只苍白但骨节分明的手却稳稳地抓住了砂锅的另外一侧。

    他转头,就看到少年俊美无俦的脸上露出个清浅温柔的笑容:“我想吃。”

    叶归尘不自觉松手,滚烫的砂锅便被少年珍而重之地捧在掌心。

    在叶归尘担忧的视线中,少年将那一锅糊粥喝得干干净净,甚至到了最后还有些意犹未尽地赞叹:“真好喝。”

    少年的演技堪称精湛,若是没看到他偷偷转过头梗着脖子咬着牙硬吞的画面,叶归尘或许也就信了。

    第48章

    叶归尘的记忆中,他与少年就这样暂时住在了简陋的茅草屋里。

    他不算会照顾人,因此灵渊在伤势大好之后也自觉地承担起了全部的家务。

    虽然在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家中,需要做的家务活少得可怜。

    为了克制灵渊体内的魔气,叶归尘便把斩星剑宗的内门心法教给了灵渊。

    面对灵渊几次对他来历不经意的打听,叶归尘都沉默以对。

    叶归尘明白灵渊的心意,想到自己还未出现的所谓尘世姻缘,目光犹豫着落在了少年身上。

    他本不信自己在下界还有一段未了结的尘缘,只是碍于师命不得不下山应劫,斩断了情缘才好回山静心修炼。

    眼前的少年虽是魔族,却有一颗澄澈剔透的心,又对他喜欢得紧,思索了几日之后,算是默许了少年的纠缠。

    反正都要渡这一劫,对象是谁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最后,他用自己曾经在俗世用过的名字叶怜卿堵住了少年所有的好奇,同时,少年也开始用‘卿卿’这个称呼来倾吐心底的倾慕。

    在灵渊面前,叶归尘有意识地控制着自己的修为,让灵渊判断他的实力只在筑基期之间。

    筑基期的修士连拜入某些门槛高的宗门大派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以散修的身份辛苦清修,因为没有自己的洞府,也没有洞天福地的灵气,修行比有宗门依靠的修士艰难许多。

    灵渊以为,叶归尘也是这样天资普通、又没有师门撑腰的小修士。

    当日叶归尘在那等荒僻无人的地方遇到他,最后给出的解释是他为了寻找看看附近有没有值得采摘的仙草灵芝等,灵渊信以为真,心中暗自庆幸的同时又倍感心疼。

    他家卿卿清贵如玉的人,却为了提升修为不得不四处搜寻灵草,修炼两百多年却还只是个筑基期的小修士,放在修界也只是个不打眼的小角色,金丹期以上的修士谁都能欺负,简直太可怜了。

    误会就这样产生了,随后的日子里,灵渊一边顾着灵气的修炼,一边开始尝试着自己炼制灵酒和灵丹,想着卖了这些换取灵石好帮着叶归尘提升修为。

    叶归尘也是在很久之后才意识到,灵渊怕是误会了什么,但那时候他在对方心底是个小可怜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无论叶归尘怎么解释,在灵渊看来,都是因为他家卿卿心疼他干活太累而找的借口。

    唔,他家卿卿待他实在是情深义重,他自然也不能辜负了这份深情,一定要早日酿出上好的灵酒才行。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叶归尘便将继续解释的想法扔出了脑海,只是每日夜间等灵渊睡着了之后,他会偷偷地替对方补充消耗殆尽的灵气以舒缓劳作一日的疲惫。

    灵渊自觉每日将灵气耗尽之后,修行速度好像更快了,便高兴地将这个修炼的诀窍告诉叶归尘,换得的只是对方含蓄温和的浅笑。

    在两人的相处中,叶归尘的有意引导加上灵渊的诚心学习,两人逐渐变得无话不谈。

    捡到球球也是在那时候。

    他们外出寻找灵草时,感应到附近出现了若有若无的灵气,便寻了过去,就看到一枚约莫有成年人拳头大的鸟蛋正躺在厚重的杂草中。

    鸟蛋的上方破开了一条发丝粗细的细缝,蛋壳里却没有任何动静。

    “它出不来了,已经没气了。”灵渊抬手感应了一下鸟蛋中幼鸟的情况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粒鸟蛋一看便知道来头不小,绝对是灵禽的后代,但是里头的雏鸟已经生机断绝,活不下来了。

    谁知,叶归尘竟直接将一团浓郁的灵气打入那颜色逐渐黯淡的蛋壳之内,强行以自己的修为留住雏鸟的最后一点儿生机。

    “你竟然要用铸魂法为它续命?”灵渊愣了,盯着叶归尘看了两秒,见对方眼底俱是坚决,便也不问缘由地开始配合,直接拔出长剑划破自己的手掌,将鲜血滴落在那枚蛋壳之上。

    铸魂法乃是强行续命、向天借寿的秘法,叶归尘曾经教过灵渊,灵渊自然会用。

    但这种秘法一旦使出,对施术者自身的修行也会有所损伤,因此不到万不得已,寻常修士是绝对不会使用此术的。

    灵渊更是没想到,叶归尘已经博爱到这般地步,见到荒野的灵鸟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挽回对方的小命。

    等两人千辛万苦将那枚鸟蛋抢救回来之后,叶归尘才给灵渊讲了一个故事。

    他曾经为了斩妖除魔杀了一只母鸟,因为对方在上界为非作歹,攻击了一个小宗门,并且吞噬了宗门中上百活人。

    这母鸟犯下这等罪孽,在叶归尘的心中已经被划入杀无赦的范畴。

    但是后来他才知道,母鸟杀那些人是因为她百年才孕育一枚的魔卵被那个宗派的人盗走,那些人试图将她的雏鸟炼化却失败了,那只雏鸟才孵化出来便死了。

    听完了这个故事,灵渊明白了叶归尘心底那不曾为人所知的歉疚,也明白了为什么他见到这濒死的鸟蛋会这样激动,甚至不惜以秘法为其续命。

    随后,灵渊便悉心照料着那枚鸟蛋,日日给那雏鸟滴血铸体,而灵渊则为那雏鸟补益灵气。

    有一日,灵渊在看着叶归尘施法结束之后将那枚鸟蛋细心擦拭后,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

    他觉得,叶归尘就像是家中的母亲,而他则是父亲,两人都在用心呵护着蛋壳中那即将降世的小生命。

    等那蛋壳中的小家伙孕育出来,他们这个家便算是完整了。

    百日之后,叶恒道终于慢吞吞地破壳而出。

    浑身红彤彤的没有一根杂毛,看上去丑兮兮的还粘连着蛋液和碎蛋壳,但在叶归尘和灵渊两人眼中,它却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朋友。

    随着一声清脆响亮的啾啾叫声,一家三口新鲜出炉。

    不过叶归尘对于自己承担的是母亲这个角色颇有微词,但是见着灵渊整日爱不释手地带着小家伙东边欺负欺负虎精,西边逗弄逗弄蛟龙,把方圆百里的山精野怪都逼得含泪搬家之后,他便默默地揉着眉心不说话了。

    时光就在一家三口形影不离的相处中悄然飞逝,灵渊酿造灵酒的技艺也越发纯熟。

    见他似乎是喜欢上了酿酒,叶归尘便从自己的储物戒指中找出了师兄曾经给他的一册酿酒秘法。

    斩星剑宗的剑修们大都喜好喝酒,这些酿酒的秘法也是信手拈来。

    得了秘法之后,灵渊欣喜若狂,如饥似渴地趴在房间里看了两天两夜,才将里头数目繁多的各色酿酒技法全都背了下来。

    为了一试其中的某种失传已久的极品灵酒的酿制方法,叶归尘陪着少年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辗转了了大半个世界,极地之北取万年玄冰,去东南之谷寻千年酒虫,又去寻了百年紫芝草、千年玉髓果,按照传说中的秘法悉心酿制了整整一年,才在一个晴朗无云的月夜将窖藏的灵酒取出开封。

    那酒瓮的泥封才被拍开,一股浓郁奇异的异香便在瞬间窜出,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就连从来不喜好饮酒的叶归尘在闻到了这股香味的时候,也忍不住低头深吸了几口气。

    灵渊选了两个粗瓷大碗,往碗中倒了酒液,青绿色的酒液凝成一线,浓稠丝滑,在杯中微微荡漾,奇特的香味混杂着酒味,直冲天灵盖。若是普通人一嗅到这股酒香,怕是就要立刻醉倒在地上了。

    只是叶归尘和灵渊两人皆是修士,虽然这酒香醇厚,却也不至于一闻就倒。

    “这便是传说中的醉龙饮啊。”灵渊端着手中酒杯,微笑着望着微微眯着眼眸的叶归尘,轻声道,“这色泽和香味皆与书中记载一致,我们竟真的酿成了,卿卿,这第一杯酒,我敬你,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叶归尘也微笑着端起手边的大碗,与灵渊轻轻碰了一下碗沿,仰头一口便将这酒吞下。

    两人都沉浸于酿造出失传美酒的欢喜之中,忘了这醉龙饮的纯度之高,即便是真龙喝下了也要醉它个三天三夜。

    他们二人虽是修士,喝了这酒并未醉倒在地,但在叶归尘看来,还不如让他们两人就在这地上昏睡个十天十夜算了。

    酒助人性,人借醉意,也不知是谁先主动,但是最后两人却在迷迷糊糊之中便拥吻到一起,纠缠不休。

    虽然在被真正侵占的那一刻,叶归尘因为剧烈的疼痛反而压制住了酒意,然而他已经无法唤醒沉浸在从未有过的欢愉之中的少年,更遑论灵渊的本体又是上古魔兽麒麟,即使是化为人形,某些构造也无法改变,别说是寻常人类,即便是修士也难以承受。

    麒麟兽的本能让灵渊痛痛快快地将觊觎已久的白月光完全侵占,然后就老老实实地在门外跪了好几天。

    就连灵渊召出球球撒娇帮忙,也未能让叶归尘冷硬的心肠柔软半分。

    在回忆中看到这一幕后,叶归尘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然而,最终他还是忍着隐晦的惧意原谅了诚心道歉的少年。

    好像面对着眼前这个赤城的少年,他永远不会真的生气。

    一家三口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但球球却始终无法稳定化形。

    叶归尘知道,球球有一部分青鸾的血统,但是血统不算纯正,这在灵禽之中是会被嫌弃的,但是当初球球被扔在上界与人界的交界处是不是这个原因,想来是永远也查不出来了。

    就在他还在翻找古籍想着让球球能够真正地控制化形时,陆妙韫找上门来了。

    当那位容貌绝艳的女子笑盈盈地坐在他们家中的院子里烹茶时,叶归尘才恍然想起,自己曾经奉师命下山是为了渡情劫,斩尘缘。

    “师兄,十年了。”陆妙韫一句话,让叶归尘心底涌出一种荒谬又恍惚的感觉。

    竟然已经十年了吗?

    他怎么记得不久前球球才破壳而出。

    灵渊上次卖出灵酒赚来的一百块中品灵石他还没吸收完。

    他和灵渊一起酿造了新的灵酒‘般若’还没到时候,若是他不提醒怕是灵渊自己记不得。

    陆妙韫递给他一杯茶:“师兄,你许久没尝过我烹的茶了吧?”

    叶归尘抬手接过,漫不经心地轻啜了一口,随后轻轻地皱了皱眉。

    清香的茶香挟裹着浓厚的苦涩顺着舌尖蔓延至喉下,虽然吞下茶水后口中会有淡淡回甘,但终究是前面的苦涩太重,以至于后头那一点甜已经无法安抚味觉。

    “这是什么茶?”叶归尘知道陆妙韫一直喜欢寻些稀奇古怪的茶叶,至少他就没听说哪个正常人会用仙鹤晒干的眼珠子做茶果的。

    陆妙韫看着叶归尘,意味深长道:“浮生若梦。”

    叶归尘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在原地沉默片刻后才道:“给我一点时间,三天后你再来吧。”

    陆妙韫微微颔首,缓缓地离开了这座小院子。

    她下山之时,踩着那条荒山中被人刻意开辟出来的羊肠小径,果然就与归家的灵渊擦肩而过。

    灵渊也回头打量着这深山老林里突然出现的美艳女子,只是见对方一心赶路,便没放在心上,而是急着将自己从下界集市买到的东西带去给叶归尘和球球。

    他带给叶归尘的是一对同心玉环,给球球的则是一个新的玄铁鸟笼,这样等他晚上想钻进叶归尘被窝的时候,就不用担心会有个胖成球的肥啾突然跳出来围观。

    他献宝似的把自己带回来的礼物分享给两人,不出意料的是,球球对自己的新礼物并不满意,用嫩黄的喙把鸟笼的栏杆啄得框框作响。

    意外的是,叶归尘面对这份礼物竟然也只是敷衍的笑了笑。

    更让灵渊意外的是,夜里的叶归尘格外主动热情,让他感觉受宠若惊。

    如是两日,第三日,叶归尘才让灵渊下山去卖酒,还特意提了一句要吃山下集市里最难得买的莲子酥。

    叶归尘看着灵渊带着球球欢欢喜喜地出门,一路目送着他们下山,直至消失在视线尽头,才淡淡道:“走吧。”

    也不等站在树后的陆妙韫走出来,一袭白衣的剑仙便祭出自己的本命灵剑,径直御剑而起,几乎是在瞬息间便化为一抹流光消失在天际,走得决绝而冷漠,似乎没有半分对这座小院子的留恋。

    再接着,便是叶归尘回到斩星剑宗,玄玑老人问他是选择苍生还是选择独善其身,叶归尘给出了没有让他失望的答案,玄玑老人便将他的记忆封印了。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第49章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叶归尘独自坐在天权峰顶,面前摆着一局无解的残棋。因为那棋局之中,皆为黑子。

    距离他在魔界被那位古神残魂解除了封印又将他直接送回万里之外的斩星剑宗,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了。

    叶归尘的手指间拈着枚清透的黑玉棋子,眼神却淡淡地望向远处开了成片的照玉雪鸢。

    洁白的花瓣在风中缓缓摇晃出层层银花雪浪,清隽的花香若有若无,在细长绿叶的衬托下越发显得皎洁清雅。

    望了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地低下头,将棋盘上的棋子一粒一粒收捡在棋盒里。

    他记起了以前的事,也记起了自己为何会喜欢这种看上去柔弱不堪的花。

    照玉雪鸢虽然看上去娇弱,然而它的根茎可食用,花叶可入药,就连那翠绿细弱的花茎里也蕴含着大量的水液可供人饮用。

    当初灵渊被人打得奄奄一息丢入上界,便是靠着这种韧性极佳的草茎和根块活下来的。

    他身受重创,无法移动很远,便只能一点一点地将自己能够得着的花茎和根块挖出来吃下去,再把花叶和花茎嚼碎了敷在伤口,多少也能缓解身体上的疼痛。

    可以说他能活到第十日见到叶归尘,都是因为自己置身于一片照玉雪鸢花圃的缘故。

    在叶归尘看来,也是照玉雪鸢救了灵渊一命,爱屋及乌,他才会对这种花草生出难得的好感。

    如今他却只能坐在花海中睹物思人。

    古神和灵渊约定,灵渊要留在那墓地直到古神的残魂消失,但这位古神已经去世万年,残魂却依旧拥有着通天彻地之能,若要等他消失,总要几万年才行。

    叶归尘怀疑,若是按照约定,他是否还能见到灵渊。

    这些时日,陆妙韫以及其他的长老都有意无意地来天权峰陪他,他们大抵都从陆妙韫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因此面对叶归尘时都有些小心翼翼。

    然而叶归尘似乎并未因为自己的记忆恢复了而与往日有所不同,他依旧是以前那般强大沉静,只是他天生性子寡淡,即使是比以前的话更少了,也很少有人能察觉出来。

    球球恹恹地趴在叶归尘脚边,他身上掉落的绒毛已经又生出了些许,只是以前是黯淡无光且灰褐杂乱的杂毛,如今长出来的却是一层细密的金红色绒毛,倒是比以前好看多了。

    他耷拉着小脑袋望着叶归尘,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看上去可怜又无辜。

    叶归尘知道,它大抵是在想灵渊。

    “你既能将那块凤血灵石完全吸收,可见你原生的天赋是不错的,你如今也该好好修行起来,免得浪费天分。”叶归尘抬手拎着球球搁在棋盘上,一边为他弹去尾羽上的灰尘一边道。

    球球不明所以地望着叶归尘。

    叶归尘抬手:“风华。”

    身后无人应答。

    他回头,一名穿着紫色道袍的外门弟子小心地上前答道:“师叔祖,风华师伯同掌门师叔祖一同去参加试炼了。”

    叶归尘恍然,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只是他一时间没有记起。

    “那南宫呢?”他又问。

    谢风华和南宫道怜两人平日都会跟在他身边随侍,如今两人却都不在山上,却也没有给他打过招呼。

    那名外门弟子的表情更加紧张了:“南宫师叔奉您的命去给百宝道长送引魂灯去了,还未回来呢。”

    叶归尘又点点头,这桩事倒是他亲自吩咐下去的,不知怎的方才却没有想起。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有些陌生的年轻弟子:“你又是谁?”

    那年轻弟子几乎要哭出来了:“师叔祖,弟子清枫,是陆师叔祖指来近身服侍您的,已经在这山上呆了快一个多月了。”

    叶归尘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哦,我记起来了。左右这里无事,你且去找上官师弟,就说我要向他讨一份适合灵禽修炼的内心功法吧。”

    天权峰上本来人手就不多,除了谢风华和南宫道怜两人,再无其他亲传弟子。陆妙韫许是看出了叶归尘的心不在焉,担心他会做出些极端的事情,这才安排了一个自己颇为器重的徒孙来山上照顾叶归尘。

    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眼前的年轻弟子眉眼有五六分像灵渊。

    虽然只得五六分相似,却也算得俊逸超群了。加上又踏实肯干,勤修苦练,任何人对这样一个潜心修习的年轻人都不会反感的。

    清枫有些担心地看了叶归尘一眼,最后还是微微颔首:“遵命,弟子退下了。”

    他躬身退出十余步才转身往山下走,还未走出峰顶的结界,就见到了一袭暗紫色的妙曼身影。

    “弟子见过师叔祖。”清枫立刻躬身行礼,更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稍有逾矩。

    陆妙韫抬头看了一眼峰顶的位置:“叶师兄这两日还是在山顶坐着么?”

    清枫微微颔首:“师叔伯已经在那花圃里呆了快一个月了。”

    每日叶归尘都会吩咐要些好酒,但是他自己又不喝,只是放在对面的棋盘之上,像是在等什么人来。

    然而清枫观察了半个月,也不见有哪位师叔或师叔祖前来赴约。

    那百里花圃之中,只有叶师叔祖孤零零的一个人罢了。

    等不到人,叶师叔祖便将那酒倒了,又换上新的来。

    却是让清枫看不明白。

    陆妙韫摩挲着下颌:“我知道了,你去吧。”

    待清枫离开之后,陆妙韫才慢慢地往山上爬。

    凉风穿过暗沉的夜色,挟裹着清浅的花香扑面而来。

    她在花圃边缘伫立了片刻,这才穿过花丛走到那颗巨大的桃花树下,在叶归尘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师兄。”陆妙韫端起面前的青玉酒樽,看了一眼面前的棋盘,不觉秀眉微蹙。

    到底,还是走不出来吗?

    叶归尘淡淡地嗯了一声,抬眸看着她,略带戏谑地问:“这回来,不是为了找我,而是为了躲别人吧?”

    陆妙韫惊觉于叶归尘的观察入微,见隐瞒不过,索性也干脆地承认了:“他来找我了几次,我都没见。”

    她没有说明自己口中的‘他’是谁,但是叶归尘却明白。

    上官云霆,是陆妙韫的亲传师弟,入门之后便一直跟在这位师姐身边修习剑法,最终也不免被陆妙韫所吸引,成为陆妙韫身边忠实的追求者之一。

    就因为陆妙韫曾经说过一句觉得那毛茸茸的灵宠颇为有趣,上官云霆便放弃了成为斩星剑宗掌刑剑主的机会,转头去天枢峰做了个饲养灵宠的司主,四下挑来有趣的灵宠饲养,有事没事送几只去天璇峰给陆妙韫解闷。

    上官云霆对陆妙韫的感情几乎是斩星剑宗人尽皆知的事情,然而两人磋磨了三百多年却依旧没有什么结果。

    本来陆妙韫已经有了想要同意的想法,但是在见识了灵渊那副生不如死的模样之后,她便开始对上官云霆的示好退避三舍。

    上官云霆倒也是个执着的人,哪怕被拒绝了数次,却依旧不曾放弃。

    这次陆妙韫从魔界回来,他登门了几次都没有见到本人,似乎是有些着急了,便开始四处堵陆妙韫,最后便逼得陆妙韫连自己的天璇峰都回不去了,只能偷偷跑到叶归尘的天权峰上躲清闲来。

    叶归尘看着陆妙韫烦闷的面色,斟酌着开口:“有些事情,一味逃避总不是办法,倒不如坐下来说清楚的好。”

    陆妙韫苦笑一声:“若是能如此简单就好了。”

    当初她见识了叶归尘和灵渊两人为情所困的模样,着实是被吓出了心理阴影。

    即便是强大如叶归尘,也不免会为情之一字折磨得失了仙人风姿,成为跌落云端的谪仙。而那灵渊更是为此自苦了数年,若是没有被魔界之人强行掳回去,怕是不知道要在这人界漫步目的地搜寻个千百年。

    至此之后,她便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自己的师弟。

    陆妙韫在别的事情上杀伐果断,即使是在高手如林的斩星剑宗也丝毫不逊色,但唯独在对待感情方面却优柔寡断,做不出快刀斩乱麻的事情来。

    原本她以为,这段情感纠葛不过是她与上官云霆之间的事情罢了,但如今,她从顾忘尘处得知,上官云霆很有可能便是那个陷害叶归尘渡劫失败的内奸,又如何能做到心平气和地与他坐在一起?

    按照她火爆的脾气,早就扛着剑把御兽司的大门踩塌,再把人抓起来问个清清楚楚了。

    但是顾忘尘却约束着她不许贸然行事,因为他认为宗门之内尚有他人是上官云霆的同伙,须得将这些害群之马连根拔起才能彻底断绝祸害。

    为此,顾忘尘三番两次对着陆妙韫耳提面命,生怕她冲动易怒的脾气会坏了大事,最后干脆把陆妙韫扔给叶归尘照看,让她跟着叶归尘一起去了魔界。

    “感情一事,最忌讳双方在不沟通的情况下相互猜忌,你肯与他纠缠这些年,可知你也并非无意。我虽不知为何你迟迟犹豫不决,但我认为,你总该给他一个解释清楚的机会。”叶归尘认真地望着陆妙韫,“这么多年了,无论如何,也该给他个答案才是。”

    陆妙韫听着,手里的酒盏微微一抖,便有些许酒液倾洒在她白皙的指间,又顺着指尖滴落在脚边的泥土里。

    片刻后,她反问:“叶师兄,你有答案了吗?”

    叶归尘漫不经心地从手边的棋盒里捻起一枚棋子:“此话怎讲?”

    陆妙韫屈起手指,轻轻地扣了扣面前的青玉棋盘:“你若是心中有了答案,怎么还独自一人在这里下无解的棋?”

    她微微勾起唇角,准备竖起耳朵听听叶归尘的狡辩。

    分明叶归尘自己也舍不掉放不下,却偏要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来,他口中的话如何能让陆妙韫信服?

    叶归尘执棋的手指在空中顿了顿,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你是指灵渊?”

    陆妙韫挑眉:“难道这世间还有其他人能让你牵肠挂肚至此?”

    自从他们被那上古神灵用无上法力送回人界之后,叶归尘在返回斩星剑宗之后便将自己关进了密室之中,直到一个月之后才堪堪出来。

    谁知道他出来以后,便魔怔了似的坐在这花圃之中,整日自己与自己举着黑子对弈,旁的人和事再入不了他的耳目半分。

    她算是相信了,纵然再英明神武的人,一朝陷入这情场之中也未免沦为奴隶,何况是她?

    “他既与古神定下约定,要留在神魔之墓直到所有的神祇亡灵消失,我自然只能等这个约定结束。”叶归尘淡淡道,俊美无俦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视线也一直落在面前的棋盘上不曾移开分毫。

    陆妙韫皱起眉:“叶师兄,你既然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又何必自苦?终日留在这里又有何益?”

    叶归尘端详了面前的棋盘半天,才缓缓地抬起头,对着陆妙韫勾起唇角:“你觉得,我像是会为了这等事情将自己囿于天权峰上的人吗?”

    陆妙韫:“你不像,你就是。”

    回到宗门两个月了,叶归尘除了在自己的密室和这花圃里呆着,再没有踏足其他地方,怎么不算是呢?

    闻言,叶归尘轻笑了一声,朝着面前的棋盘指了指:“你来看这个。”

    陆妙韫探头望去,青玉棋盘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黑色的棋子,左一团右一团,杂乱无章,根本看不出任何东西来。

    她虚心请教:“这是?”

    叶归尘的手指在棋盘上虚抹一掌,只见那棋盘瞬间便立在桌面,原本落子的地方被青玉棋盘的金色丝线缠绕,化为一片片纵横交错的地形图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陆妙韫微微张开嘴,惊诧地望着眼前错落分布的地图。

    叶归尘淡淡道:“这是魔界的四大魔域和十三城分布图,我在魔界之时,便已经凭借神识将我所经过的地方方圆千里范围的地形都研究了一遍,算起来,大抵是七座城加上南域和西域的范围。花了一个多月,总算是大体将它们拼出来了”

    陆妙韫简直震惊了:“师兄你记魔界的地图做什么?”

    叶归尘一挥手,面前的地形图又化为一盘乱棋。

    他收起手边的棋盒,面色平静道:“那古神虽然对神魔墓地如何形成的避而不谈,但这世间万物总归是万变不离其宗的。若是洞天福地必然有灵脉汇聚,若是神魔墓地那等邪煞之地,则是魔脉聚集之所,再加上神魔怨灵天生强大,才会让这些神魔的怨灵万年不灭。只要找对路子破了这天生魔脉,这些神魔的怨灵一灭,灵渊自然也就可以离开了。”

    陆妙韫望着叶归尘坚定的眼神,忽然轻笑着摇摇头。

    她早该知道,自家叶师兄不是那等会束手放弃之人,只要他想去做,就总能找出一万种办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躲在山上顾影自怜、暗自神伤,才不是天权剑主叶归尘会做的事。

    第50章

    “两位师叔祖,上官师叔祖求见。”不大一会儿,奉命去找上官云霆讨要灵禽修炼法决的清枫便回来复命了。

    叶归尘闻言,轻轻挑眉,若有所思地扫了陆妙韫一眼:“他应该是知道你在这儿了,要回避么?”

    虽然他鼓励陆妙韫要主动去面对,但是最后的选择权,终究还是在陆妙韫自己手里,若是她不愿,旁人也无法勉强。

    陆妙韫抬手,一瓣桃花瓣打着旋儿飘落在她指间,还不等她握在掌心,又被一阵微风吹落埋入泥土。

    “见见吧。”片刻后,陆妙韫轻叹了口气道。

    她从魔界回来已经两个月有余了,上官云霆一直四处去找她,总不好一直这样躲避的,正如叶师兄所言,无论好歹总该给对方一个明确的答案才是。

    片刻后,清枫便恭恭敬敬地将上官云霆请入了花圃。

    上官云霆的年岁虽然比叶归尘和陆妙韫两人都要年长不少,但他却是入门较晚的一个。因为他天赋一般,修炼了四百年才堪堪突破元婴期,被某位长老看中后收入麾下,倒成为与叶归尘和陆妙韫两人的师弟。

    不过虽然修为在这群天纵之才中算得一般,但是在斩星剑宗之外,却也是无人敢于小觑的分神中期剑修。

    寻常修士通常在突破金丹期之时,便能保持自己的容颜不变。若是突破之时年岁已大,便也只能维持老年模样,除非再修炼至化神期,才可随心所欲地让自己恢复年轻时候的容颜。

    然而大部分化神期以上的修士已经过了在意自己外貌的心境,于他们而言,提升自己的修行远比修饰自己的容貌来得重要得多。

    也只有部分修炼媚术的女修会格外在意自己的模样,总会修炼许多灵丹妙药以维持自己的红颜不老。

    上官云霆突破金丹期已经是五十多岁的时候了,虽然修士的容貌比寻常人类衰老得慢些,但却也与十来二十岁的少年人区别明显。

    他将自己的外貌保持在三十来岁的模样,看上去既不过分年轻,也不会太过衰老,俊朗的眉宇间始终透着一股沉静稳重的气质。

    这些年来,上官云霆一直在山上饲养灵禽异兽,又因为他生性不争不抢,淡泊如水,倒是颇有些好人缘。

    见到叶归尘和陆妙韫后,他先是微微拱了拱手:“见过天权剑主,陆师姐。”

    一句话之下,亲疏有别。

    叶归尘与他虽然算是同辈,但是平日的交往的确不多,因此也没有特别熟络,只是微微地笑了笑:“我让清枫去向师弟讨要一份适合灵禽修炼的功法,师弟怎么还亲自来山上一趟?”

    上官云霆的目光在陆妙韫身上停驻片刻后从容转开,对着叶归尘笑道:“叶师兄有所不知,这禽鸟也分上中下三品以及极品和仙品,它们天生的品阶便如我们修士的灵根,必须要根据它们的品阶判断出它们的属性之后,才能找到合适它们修炼的心法。若是咱们让一位水灵根的弟子去修炼了火属性的心法,岂不是缘木求鱼了么?”

    叶归尘微笑着抬手一引,将面前的棋局撤下后示意上官云霆坐下:“原来如此,倒是让我长见识了。那就劳烦上官师弟代我看看,这小家伙是何种属性。”

    等上官云霆在旁边的空石凳上坐下后,叶归尘才将怀里半梦半醒的球球递上去:“若有适合它修炼的心法,还望师弟不吝割爱才是。”

    上官云霆从善如流地接过沉甸甸胖乎乎的球球,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观察了一会儿,俊朗的剑眉便微微皱起来。

    他又细细地翻看着球球的脚掌和锋利的爪尖,还有胖乎乎的羽翼和身后短短的尾羽,最后看了看叶归尘又低头看了看球球,眼底带着几分困惑。

    “可是有何困难么?”叶归尘见他来回地看了七八遍也没有开口,心底也有两分拿不准,便轻声询问道。

    上官云霆虽然在山上豢养了上百年的灵兽,但球球这种情况他却还是头一次见过。

    “这便是叶师兄新的灵宠么?”片刻后,上官云霆颠着球球圆滚滚的身子询问。

    早在一年多前叶归尘才因雷劫受伤之时,他就听闻叶归尘不知从哪儿捡了一只杂毛灵禽,宠溺异常,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

    叶归尘平静地纠正道:“这是我儿子。”

    上官云霆倒也没太吃惊,毕竟在上界之中将自己的灵宠当做孩子来抚养的也不在少数,况且灵兽修炼到一定程度能够化形之后,也与常人并无不同,还能继续修炼突破大限,直至飞升仙界,算起来,与个人类也差别不大。

    “叶师兄你可知道,师侄的本体是何物?”上官云霆从善如流地改了口。

    叶归尘对于这个问题倒是还没深入研究过,他只知道,球球的本体大抵是凤凰的某一支后裔,也许会与鸾鸟或者朱雀之类的有些关系,但因为它身上的绒毛加上这个比寻常雏鸟小的体型,应该还有别的品类的血脉。

    见叶归尘摇头,上官云霆又抬起球球的翅膀观察了半天,这才深吸了口气:“师兄果然不凡,便是养了只我这师侄,也是大有来头,师侄有一半血脉源自纯正的凤凰血脉。”

    闻言,叶归尘倒是不意外:“他之前吸收了一枚凤血珠,长得快了些。”

    自那之后,球球便变得十分嗜睡,而且也开始了换毛的历程。

    上官云霆点点头:“这就对了,凡是这种灵禽若是没有血缘父母在身边,都会成长得很慢。但是若能吸收同族的力量,修为就会有所突破。”

    “那他的另一半血缘是?”陆妙韫一手托腮,望着懒洋洋地趴在上官云霆的手掌任由摆弄的球球,有些好奇地追问。

    上官云霆的声音不自觉放缓了几分:“另外一半,来自大鹏。”

    “大鹏?”陆妙韫一惊,回头再看球球那圆滚滚的模样,眼底升起怀疑的神色,“你确定?就他?”

    怎么看也与传说中的上古神鸟鲲鹏沾不上半分关系。

    传说中的鲲鹏神鸟一展双翼便能遮天蔽日,一扇翅膀就可扶摇万里,以龙为食,乃是比凤凰品阶还高的神鸟。但鲲鹏早在百万年前就已经灭绝,球球怎么会和那种传说中的生物扯上关系?

    就连叶归尘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有些怀疑。

    球球自从将那颗凤血珠吞噬了之后,虽然体内灵气的确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但是他与传说中的鲲鹏神鸟差距也太大了些。

    看出了两人的不相信,上官云霆笑了笑,按了按球球脊背上的翅根位置:“他因血统不纯,如今只显现出了凤凰的特征,若要拥有另外一半的血脉力量,总要等到他修炼至化形期才行。古书记载,鲲鹏神鸟的脊背上比其他禽鸟多出两对骨翼,待他成长之后才能支撑起巨大的身体在九天遨游。同时他的骨翼还隐藏着不同潜力的力量,有的鲲鹏神鸟能以左翼释放火球、右翼释放冰刃,这便是鲲鹏神鸟的天赋了。”

    球球用小爪子挠挠小肚子,在上官云霆的手掌里翻了个身,又闭着眼睛呼呼睡着了。

    “他不必修习其他灵禽所修炼的那些心法口诀,凤凰血脉的力量足以让它自保。他自己的血脉天赋便是一座金山,叶师兄只需在他修炼之际给它提供足够的灵气足矣。”上官云霆打量着球球道。

    叶归尘从他手里接过球球,顺手捋了捋球球身上有些凌乱的羽毛:“我记住了,多谢师弟。”

    上官云霆微微一笑:“不妨事,我也从未见过鲲鹏神鸟,今日有幸得见,总算是大开眼界了。”

    虽然球球的问题解决了,但是上官云霆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微笑着坐在原地望着陆妙韫。

    陆妙韫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一会儿低头整整自己的衣袖,一会儿摆弄摆弄面前的酒盏。

    叶归尘抱着球球站起身,对着两人道:“我山上还有些杂务需要打理,师弟师妹两位请自便,我就先走了。”

    说着,也不等两人回答,转身就离开了这片偌大的花圃。

    陆妙韫下意识地也想站起身,却被上官云霆叫住了:“陆师姐,多日不见了。”

    她不得已干笑一声,又缓缓坐下。

    叶归尘不知道两人在花圃中谈了些什么,又聊了多久,他只知道,上官云霆大约停留了半个时辰就下山去了,倒是陆妙韫在那树底下坐了大半夜,才呆呆地裹着一袭寒风回了自己的天璇峰。

    至此之后,斩星剑宗门内似乎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宁静之中。

    直到顾忘尘带着从师门秘境之中试炼初选出来的二十名弟子返回宗门,斩星剑宗才又变得了几分热闹。

    早在半年之前,叶归尘一行前往魔界之时,顾忘尘便在筹备此事。如今在秘境之中历练了小半年,才堪堪从数十名元婴期弟子中挑出最为优秀的二十人。

    为此,顾忘尘吩咐了要在天枢峰主殿举办宴会,为将要去参加玉京秘境夺宝试炼的弟子们践行。

    叶归尘原本不准备去的,不过当顾忘尘亲自登门邀请的时候,他又改变了主意。

    “师兄知道你不爱这些热闹场面,但是你若肯在宴会上稍微露面,对门下的弟子们也是一种鼓励啊。”顾忘尘对着叶归尘时总是无比耐心。

    叶归尘心里是有些奇怪的,顾忘尘平日里深知他不爱凑热闹的性子,宗门之内有什么喜事也只是吩咐弟子将消息递过来,参不参加全由叶归尘自己拿主意。

    这么坚定地要求他参加宗门聚会,还是头一次。

    “只是因为这个?”他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忘尘。

    顾忘尘沉默片刻后,坦然相告:“今年的玉京秘境不好进,截至目前,已经有将近万人报名了。”

    叶归尘略显诧异:“怎么这么多人?”

    玉京秘境乃是上古秘境,里头虽然灵气充沛,天材地宝也不算少,但是相同的,里头的危险系数也不低,稍有差池便会折损在里头,捡到的那些宝物怕也是有命拿没命享。

    为了防止有人不知天高地厚一味贪图宝物,十大门派便联手定下了规矩,凡是想要进入秘境之人,修为比需要在元婴期以上。而且进入之时,十大门派皆会安排一位分神期以上的高手护法,确保这些年轻弟子进入之后不会有性命之虞。

    因为里头太过危险,往年报名的人并不多,而且大都是名门正派里挑选出来的精英弟子们,加起来也不过一两千人,怎么如今突然就有这么多人都想去玉京秘境?

    事出反常必有妖。

    听见叶归尘的问题,顾忘尘轻叹了口气:“玉京秘境十年才出现一次,里头的好东西的确不少。不过今年之所以有这么多人来报名,除了秘境宝物,还有个缘故。”

    顿了顿,顾忘尘才继续道:“自从幻雪姬几人改头换面闯入太一宗,强行抢走了八荒旗后,上界便有许多修士都有意无意地开始搜寻八荒旗,许多名门正派也加入了这个行列。自然,咱们剑宗我也安排了人去寻找。”

    “前些日子,有小道消息传出,说曾经有修士在秘境之中历练时见过一面十分神奇的旗帜,那旗通体黑色,就藏在秘境某处的山谷深潭之中,想来是八荒旗之中的坎水北旗。”

    顾忘尘沉声道,“那修士认为自己修为不足,恐不能顺利夺棋,便邀请了自己的几位散修朋友助阵,并许以重利,只是那些人也有夺旗之心,他们这些人发生了内讧,最后才让消息传了出来。”

    叶归尘若有所思地看着顾忘尘:“师兄,这消息可靠么?”

    若是秘境之中当真有八荒旗,他怕是要亲自去一趟才行。

    顾忘尘见叶归尘对这桩事十分在意,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回去查了查古籍记载,又找人去问过那几人,想来秘境之中有上古神器一事,八九不离十。”

    叶归尘闻言,面色平静道:“如此,我倒是要去一遭了。”

    顾忘尘愣了愣:“虽然你愿意去这一趟我很高兴,但是为什么?为了那面旗?你的伤势尚未痊愈”

    叶归尘忽而将自己的威压全数释放,这股磅礴的力量瞬间就让顾忘尘把自己的未尽之言全部咽了下去。

    实话说,叶归尘所释放的威压并不强横,相反还充斥着一股静谧祥和的气息,一股让人浑身舒畅的温暖几乎是在瞬间便将顾忘尘从头包裹到脚,让他下意识地回忆起了属于母亲的柔软怀抱。

    沉浸在这股温暖的气场里,顾忘尘只觉得自己似乎是到了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根本生不出半分想要反抗的念头。

    然而,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底却难免生出了几分惧意。

    好在眼前的人是他信任的小师弟,若是其他人拥有这样的威压

    待叶归尘收起了外泄的威压,顾忘尘才咽了口口水,轻声问:“这便是仙人的力量么?”

    一个念头,便能轻而易举地将上界的巅峰强者捏死。

    叶归尘抬起手,看了一眼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掌,眼底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这是属于半仙的力量。”

    真正仙人的力量,是他如今也无法企及的。

    然而若他真的掌握了属于仙人的力量,人界却也容不下他了,届时叶归尘只有两种下场。

    要么,再一次渡劫,顺利飞升天界;要么,被天道彻底抹杀。

    拥有仙人力量却滞留人界,是不被天道所允许的。

    顾忘尘望着眼前的师弟,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眼前的小师弟早已不是曾经会跟在他身后讨要饴糖的孩子,而是如今能够独当一面的修界第一剑仙。

    “师兄,我不止要玉京秘境的那面旗,其余的七面我也要。”叶归尘淡淡道。

    顾忘尘微微皱起眉头,八荒旗乃上古神族唯一遗留在人界的神器,自然是人人都想要,个个宗派都抢破头。就连他,也为了一个尚不能十分确定的小道消息而大张旗鼓地选拔精英弟子,为进入玉京秘境夺旗做好准备。

    不过在他的计划中,斩星剑宗最好是能抢夺一到两面八荒旗,便能稳住在上界的地位。

    顾忘尘万万没想到,叶归尘不仅想要八荒旗,还想要全部的八荒旗。

    他知道,叶归尘向来并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哪怕那是神器,除非,他有什么必须要得到的理由。

    “为什么?”顾忘尘追问。

    “灵渊被留在魔界的禁地,我想或许八荒旗能破除魔脉,让里面的神魔残魂早日消散,他也好早些离开魔界。”叶归尘并不隐瞒自己的目的。

    他回到上界之后就开始寻找能够让神魔元魂早些消散的方法,好在斩星剑宗的藏书颇多,而玄玑老人留给叶归尘的秘法也多,他才在查阅古籍一个月之后,想到以八荒旗破除神魔墓地的阴鸷死气。

    虽然神魔墓地也有不少残留的神器,但大都被魔气腐蚀,没了效用不说,他一旦贸然进入,必然逃不开那上古神灵的耳目,无异于自投罗网。

    相较之下,反而是集齐八面八荒旗来得更可靠些。

    “我就知道。”顾忘尘除了长叹一声,又能说什么呢?

    他早就该猜到的,除了灵渊,想来再无别的人能让自家小师弟这么执着。

    “既如此,今年我们门派中需派一位裁决者进入秘境,那就由你去吧。”顾忘尘面对叶归尘,总是不掩饰自己的偏心。

    原本他已经在心里定好了人选,如今既然叶归尘想要夺旗,自然是让他出马最为稳妥。

    叶归尘微微颔首:“多谢师兄。”

    顾忘尘瞪了他一眼,原本想说点儿什么,最后又换了话题:“我们师兄弟三人是最后拜入师尊门下的,寄尘如今去了海外仙山寻访飞升之道,宗门之中只剩你我二人,还与我客气什么?”

    想到已经几十年没有消息的师兄柳寄尘,叶归尘也不免有些神色恍惚:“也不知二师兄如今在何处。”

    “不管他在何处,本命玉珏还好好的就行。”顾忘尘倒是没那么多担忧,只要知道柳寄尘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就行,他本人在哪儿顾忘尘并不是很想知道。

    当然,不是顾忘尘对待自己的师弟漠不关心,实在是柳寄尘从小就过于活泼跳脱,时常会撺掇着宗门师兄弟去做些恶作剧,然后害得他们一同被罚。

    当然,叶归尘是个例外,无论柳寄尘怎么蛊惑,小小的叶归尘都是一本正经地拒绝,不是师父布置的修炼功课尚未做完就是自己要看的书还没看,反正不会跟柳寄尘一起胡闹,他虽年纪最小却是三人之中最为沉稳冷静的一个。

    不过如今看来,或许也与他天性淡漠有关,这样不为外物所动的心性才最为适合修炼,故而叶归尘也是他们师兄弟之中修为天赋最高的。

    叶归尘和顾忘尘正聊着,忽然感受到了护山大阵一阵异常的波动。

    他们对视一眼,有人擅闯山门!

    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是在斩星剑宗宽敞的山门之下。

    护山弟子们已经聚集在山门之下,组成了剑阵对着前来冒犯的敌人严阵以待。

    而山门之外,一名身着蓝衣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正双手抱胸,戏谑地望着对面的剑宗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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