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顾忘尘找到叶归尘，是在劫雷消失一刻钟之后。
见识过逆天可怖的诛魔劫雷之后，在场的大部分修士都不认为有人能在劫雷之中活下来，哪怕那个人是叶归尘。
这些修士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碍于情面说了些安慰的场面话便各自散去。
顾忘尘冷着脸应付着这些各怀心思的人，同时令宗门之内，凡金丹期以上的弟子全体出动，搜寻天权剑主叶归尘的下落。
活要见人，死要敛魂。
然而他虽下此命令，心中却也已经做好了徒劳无功的准备。毕竟那狂暴强悍的天雷有目共睹，绝非人力可拒。叶归尘很有可能在劫雷中已经身死道消，连魂魄都被击散了。
直到宗门之内御灵司的长老匆匆赶来，传音告诉他叶归尘的本命玉牌虽然颜色黯淡却并未碎裂，这才让顾忘尘重燃希望，自己亲自散布神识，寸寸搜寻，生怕遗漏了某处。
到底是化神期大能，半盏茶不到他就锁定了叶归尘的位置。
与他同行的还有叶归尘座下的两名亲传弟子，首徒谢风华和二弟子南宫道怜。
三人赶到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叶归尘白衣染血，鬓发散乱，脆弱无力地躺倒在一名俊美少年的怀中，而那少年的头上还顶着只巴掌大的杂毛小肥啾。
少年低头用衣袖拭净了叶归尘唇边的血迹，见到御剑从天而降的几人后微笑招手：“你们是卿卿的同门吗？我是他夫”
躺在他怀中奄奄一息的叶归尘骤然回光返照，飞快地抬手捂住了少年的嘴，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对少年施展禁言术，喑哑道：“带他一同回山”
话音未落，便彻底地昏死过去了。
灵渊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被禁言术彻底封印，根本吐不出半个字来。
他幽怨地看向怀里的卿卿老婆，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角。
老婆大人不让他说话就不让说嘛，干嘛要用禁言术来封印他？
“掌门师伯，这”南宫道怜在原地愣了片刻，有些无措地转头看向身旁的顾忘尘。
在他的记忆中，自家师尊永远是一副清贵冷静、优雅从容的谪仙之姿，哪怕是面对穷凶极恶的魔修和妖修，也能做到面不改色，轻松应对。
师尊何曾在外人面前这般失态过？这个少年又是谁，为何师父要强调将他带回山上？
顾忘尘和谢风华两人心中自然也生出疑惑，却都并未表现出来。
叶归尘昏迷之前还要强行将那少年禁言，可见有些事情是他不愿让几人知道的。叶归尘这般安排，定然有他的道理，他们只需便按照叶归尘的嘱咐去办就是了。
顾忘尘上前，从灵渊的怀里将叶归尘打横抱起，御剑返回天枢峰。
诶，那是我老婆，你们要带他去哪儿？
灵渊张开嘴刚要喊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根本发不出来。下一秒，他也被人拎着腰带带上半空。
站在灵渊头顶上的球球立刻把自己团成一个球，用小翅膀捂着自己的眼睛瑟瑟发抖。
察觉到小家伙的惧意，灵渊有些无语，抬手将他捞进怀里捂住它的双眼。
球球是只恐高的鸾鸟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还是自己知道就好。
御剑在云层之中，谢风华目光犀利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神色悠然的少年，浓黑剑眉不觉蹙紧。
少年的个子比他还高了半个头，形容俊美，身量修长，倒是生了副好皮囊。
然而将面前的少年来来回回打量了许久，谢风华也没有看出这少年除了一张脸尚算不错之外，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想到师尊昏迷之前的嘱托，他也只能按捺住心底困惑，冷着脸将少年扔给身后的师弟安置，自己则赶去天枢峰。
灵渊想要跟上去，却被南宫道怜抬手抓住了手腕：“诶，我说，你想去哪儿？”
灵渊抬手指向半空中越来越远的谢风华的背影，自然是跟上去看看他卿卿老婆的情况了。
南宫道怜上下打量着灵渊，片刻后撇嘴道：“天枢峰可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此刻师伯他们要为师尊疗伤，你这家伙去凑什么热闹？”
灵渊挠挠头，想到自己的身份，不觉停下。
以前卿卿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未解释自己的身份，因此他一直以为卿卿是个寻常道门修士，这些年也只在那些普通门派里去找人。
眼下才知道，他老婆竟是上界第一剑修，难怪他找了这么多年都不曾打听到卿卿老婆的下落，实在是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叶归尘是修界风光霁月的剑仙，生平扶危济困、斩妖除魔，受万人敬仰。若是被人发现他和自己这种来历复杂的魔修混迹在一起，怕是会被人推落神坛，受人唾弃。
想到这里，灵渊安静下来，任凭南宫道怜安排。
南宫道怜打量着眼前傻愣愣的俊美少年，也跟着犯难了。
都怨师伯和大师兄，把这么个烫手山芋丢给他却又不肯说清楚如何处置，这叫他怎么办？
想来想去想不出个头绪，南宫道怜干脆带着灵渊回到天权峰，招徕两个外门弟子，宣布灵渊是新来的外门弟子，暂时跟着他们做做日常的洒扫活计，其余的只等师尊醒来再做安排。
天权峰上有三道结界，外门弟子的令牌只能进入第一层结界，内门弟子的令牌可通行第二道结界，而第三道结界之内是叶归尘的住所，在天权峰之巅，只有他和自己两名亲传弟子可以进入。
灵渊看着南宫道怜塞过来代表外门弟子身份的玄铁令，张了张嘴，想问问叶归尘身边还缺不缺近身侍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见灵渊似乎有话要说，南宫道怜想了想又叮嘱道：“这人眼下还不能说话，你们可别看他是新来的就欺负他！”
两名外门弟子口称不敢，陪着胸脯保证会照顾好这个新来的小师弟。
在山上呆了几日，灵渊便把斩星剑宗的情况大抵摸得差不多了。
斩星剑宗门内一共有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座山峰，每座山峰有一位剑主，这七位剑主的修为都在化神之上，只是各有高低。
当然，七大剑主中修为最强的当属天权剑主叶归尘。
按照剑宗门下规矩，筑基期的门人穿青色道袍，金丹期的弟子穿蓝色道袍，元婴期的核心弟子穿浅紫色道袍，元婴期以上的长老和剑主们则随意。
比如叶归尘，便总是一袭白衣胜雪。
“我的老婆果然还是穿白衣好看。”灵渊懒洋洋地躺在巨大的帝休树下，叼着根草茎仰头望天，有些心猿意马地回忆起叶归尘那白衣如仙的模样。
球球一头扎进旁边茂盛的草丛里，欢快地扑腾着小翅膀追逐着地上的灵果、小虫。
个把月的时间过去了，灵渊还只能在玉衡峰山下的灵田里给灵树浇浇水、为灵草驱驱虫，做些粗浅的杂活。
心里记挂着叶归尘的安危，他好几次都想趁着无人的时候偷偷溜去主峰，只是没有天枢峰令牌，他根本无法靠近主峰半步。
哎！
灵渊长长地叹了口气，把旁边年少不知愁滋味的儿子抓到手里狠狠揉了两把，警告道：“儿子，你好歹是只鸾鸟，和上古神兽凤凰也算沾亲带故。爹不求你非醴泉不饮，非竹实不食，但是逮着蚂蚱吃这实是有些自降身份了。乖，来，松爪！”
球球看着自家老爹强行把他爪子里的蚂蚱扣出扔了，立刻不高兴地噗噗吐口水，又被灵渊熟练避开。
突然，回过神来的灵渊楞在原地。
他竟然能说话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叶归尘已经醒了，所以他的禁言术也解除了。
灵渊猜的没错，昏迷了一个多月的叶归尘终于在天枢峰的灵洞中醒来。
斩星剑宗七大剑峰各有洞天福地，而天枢峰的洞天福地便是其中灵气最为充沛的一个，因为这主峰之下有条连绵不绝的灵脉。
顾忘尘在山洞中用上千颗极品灵石摆出了周天星斗大阵，让这些极品灵石的灵气时时刻刻都萦绕在叶归尘身边供他取用。
不仅如此，那些有价无市的高阶灵丹更是不要钱似的喂服给叶归尘。
在顾忘尘这般力挽狂澜的救治之下，哪怕是修士的生魂已经渡过忘川河，想来也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叶归尘醒来的第一句话问的是：“灵渊在哪儿？”
顾忘尘和自家小师弟大眼瞪小眼了许久，才茫然反问：“灵渊是谁？”
得知是那日同叶归尘在一起的少年之后，顾忘尘又想了许久才依稀有了些印象，不太确定地回答道：“大抵是在天权峰。”
叶归尘垂眸，无意识地按了按自己心脏的位置，那道萦绕在心脉间的灵犀之印正在加速运转，很快便锁定了灵渊的位置。
的确还在山上。
“师弟，你的灵脉受损严重，起码一年之内，你必须好生休养，不得妄动灵气。”顾忘尘想起正事，严肃提醒道，“否则你的经脉会再度受损，修复起来就不容易了，明白么？”
叶归尘微微颔首，清冷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师兄身上，忽然问道：“师兄，你可记得三十年前我曾下山历劫？”
顾忘尘皱眉看着他，笃定道：“哪里有这样的事？你这五十年来一直在山上闭关修炼，除了执行师门任务再没有下山半步。”
叶归尘揉了揉眉心：“大概是我记错了吧。”
但是他体内分明有一道灵犀之印，而且被人以无上法力强行封印。若非那诛魔天雷机缘巧合将他体内的封印解除，只怕叶归尘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此事。
“你怎么会这么问？可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顾忘尘试探着询问。
叶归尘顿了顿，摇头：“这倒没有，只是这几日我在冥想之时，看到了一些陌生记忆。那些画面眼生得很，想是心魔作祟。”
他这话也不假，这几日在吐纳冥想之时，他的记忆中总是出现些破碎的记忆画面，但总像是隔着层云雾壁障，瞧不真切。
顾忘尘语重心长劝道：“修行乃是修心，修心亦是修行。师弟你虽飞升失败，切记不要执着而留下心魔。”
叶归尘垂眸道：“多谢师兄，师弟受教了。”
吩咐谢风华将叶归尘接回天权峰好生将养之后，顾忘尘独自留在了洞府里，望着挂在山壁上的师父画像，眉头微蹙。
他清楚，叶归尘所说的并非心魔，而是一段被尘封二十年的记忆。
良久，洞府里才传来一声叹息。
缘起缘灭，终究不可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