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发子弹
每个月末最后一天下午，徐行长会查看当月全行业务数据。距离他找自己“清算”还剩一天时间，当前存款缺口为200万元。
袁心尽量理智地梳理各种情况之后，抓起手机找到季枫的电话号码，按下“拨打”按钮后又迅速按下挂断。
她突然回忆起，在麻辣烫的雾气和大骨汤底的香味中，常遇晴曾问过他“和妈妈的关系”如何。
既然问出这样的话，那就意味着他和妈妈的关系有问题。
凝眉深锁，思前想后，袁心首先拨通了常遇晴的电话。
“晴晴，我想问问你，季枫和他妈妈的关系，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电话一接通，袁心便火急火燎地发问。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对方的声音一贯清冷但悦耳，正如冰天雪地里额一串风铃，“似乎是单亲家庭，妈妈带着他长大。”
“这些我知道。我是问，两人的关系好不好？”
“你直接问他不就得了？”常遇晴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袁心听闻，叹口了气：“刘予舟，就是他妈，今天突然转走400万存款，我的任务出现缺口，本想通过季枫问问他妈能不能把钱赚回来。”
“缺口多少？”对方单刀直入。
“200万。就这样，先不说了，有人到我办公室来了……”
袁心挂断电话，忧虑地望着溜进来的钱小朵：“小朵，今天没空和你八卦，我正面临一场生死大战。”
“我是友军。”钱小朵小跑到袁心面前，把手机举到她眼前，“33万4。我把基金赎回来了，两小时后到账，存的时候填你员工号！”
“谢谢你，小朵！”袁心抓住钱小朵的手，眼中充满感激，脑中尚存一丝理智，“我没跟你说过，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付如意说的，她嗓子虽然沙哑，嗓门却不小。我在林总办公室外听得清清楚楚。”钱小朵眨眨眼睛，“你再想想其他办法，不打扰你了！”话毕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感激的情绪不敢持续太久，袁心迅速切换成“工具人”模式：之前自己的策略一直都是“二八法则”，从少数人手中营销到大额存款。
然而从钱小朵的行动上，袁心意识到还可以化整为零。200万元，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或许不算少，然而让几个、十几个人每人出一部分，就容易多了！
袁心火速翻起通讯录，手中的动作却逐渐放慢，胸中刚刚燃烧起来的小火苗也冷了下去。
由于简方深的缘故，袁心大学毕业后几乎和从前所有的人、事进行了一场彻底的“断舍离”。
工作后一直致力于当个“工作机器”，几乎没有主动经营任何私人人脉。
自己平时又沉溺于“在平均水平一点点之上”的生活，存款只有个位数。
她缓缓从座椅上站起，在不大的办公室中来回踱步，最后咬着牙拨通一个电话号码。
“心心啊，还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呀？”不出所料，对方一接起，从不嘘寒问暖，也从没问起过有何事，上来就是一顿熟悉的责备。
“妈，我们家定期存款有多少？”袁心直接问。
“你问这个干啥？”妈妈音量提高几倍，“每月你赚得不少的啦！怎么关心起家里的钱来了？那可是留着我和你爸爸养老的。说了你多少次，女孩子家家的，赶紧结婚生孩子……”
“好了不说了，工作忙。你和爸爸保重好身体。”袁心强行打断妈妈的喋喋不休，痛快挂断电话。
弹尽粮绝，山穷水尽，四面楚歌。袁心将脸藏在双手之中，做起最坏的打算。
搬离这片黄金地带，就意味着上班的主要交通工具是公交和地铁。想到此，袁心似乎身处早晚高峰接踵摩肩的人堆中，被挤到呼吸都困难，周围不时散发出阵阵汗味儿、体味儿、韭菜盒子散发出的混合味道。
不，不，坚决不能这样！袁心从真实到恐怖的幻想中及时抽身，最终还是拨通季枫的电话。
“上次的沙龙……谢谢你。”电话响了一段时间之后才接通，袁心有些词不达意。
“任务进展的顺利吗？”对方倒是很坦诚。
“啊……本来已经完成了。可是……”袁心顿了几秒，在幻想的韭菜盒子味道驱使下还是说了出来，“你妈妈突然转走了400万，现在又出现了缺口。”
“好，我明白了。”电话那端传来让人平静的力量，“截止时间是明天，对吧？”
“明天中午之前。”袁心连忙补充，“如果让你为难，我再想其他办法。”
挂掉电话后，季枫低下头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儿，正准备返回训练区域，正对上迎面走来的朱山峰。
朱山峰一脸难以压抑的怒气：“季枫！你什么时候开始把心率手表联上手机的？训练期间居然跑到休息区接电话，你最近的态度有问题！”
“对不起，朱教练，我马上关掉。”季枫说着，关掉手表的蓝牙功能。
“上周日，你躲掉全队射击比赛，我给你留面子，帮你在领导面前打掩护，说你需要调整心态。可是现在，看看你的态度！”朱山峰脸色通红，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季枫，越说越火气越盛。
“朱教练，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季枫诚恳地迎着他愤怒的目光，“下个月的三省联赛，我一定发挥出自己应有的水平。”
朱山峰侧头叹了一口气，拍拍季枫肩膀，两人一同走回靶位。
季枫调整好姿势，端起枪迅速击发，子弹光速穿向靶心，108环。
射击运动员的集体冥想课结束之后，已经过了20点。
季枫向朱山峰请假，说今晚准备回家处理点事。朱山峰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后摆摆手，表示同意。
“银杏街65号，金色年华小区。”脱下厚重的射击服后，季枫没来得及回宿舍，只穿着单薄的运动服便走出中心，坐上一辆的士。
“有钱人啊，兄弟。”司机边开车边打量起季枫，乐呵呵地搭讪。
“去做客而已。”季枫回答，将头转向窗外，看向一栋一栋闪着霓虹灯的高楼。
其中一栋，其中一间，其中一个人，此刻一定很着急吧。
“知道门禁怎么开吗？这小区干啥都得刷脸，电梯都是独梯入户的，没脸可进不去！”到达目的地之后，司机依然热情地说着话。
“谢谢！”季枫礼貌道谢，下车后径直走向大门，人脸识别系统发出语音：“欢迎业主回家！”
这个小区既有别墅区，又有小高层。当初刘予舟选定电梯小高层，本意是多跟邻居交流来往。
住进来后才发现，这里是独梯入户，到头来谁也见不到谁。
季枫在8层下电梯，将大拇指按在指纹锁上，枣红色通顶实木大门缓缓开启。
刘予舟裹着厚厚的粉红色丝绵睡袍，端坐在大客厅的真皮沙发上。电视里肥皂剧的声音，让客厅显得更加空旷。
“妈。”季枫换上端端正正摆放在门口的棉拖鞋，轻轻坐在刘予舟身边。
“哟，稀客。还知道回家啊？”刘予舟眼睛依然紧盯着电视，但剧情发展到哪一步，她显然是不知道的。
“妈，上次没陪你去分享会，是我不对。”季枫低头，柔声说。
“现在才来道歉，早干嘛去了？再说，你明知道老贼和老狐狸也会去，就那么忍心，让我一个人去干受罪？”
“事情过去多少年了，不要这样说爸和阿姨。”季枫微微皱起眉头。
刘予舟突然从沙发上跳起：“你是谁养大的？一个女人放弃再婚，拖着一个孩子，毁掉自己的人生，我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
说着说着，愤怒的声音中夹杂些许哭腔：“你倒好，白眼狼一个。长大了，不听话了，放弃那么好的工作去当什么运动员。住宿舍、不回家，把你妈一个人扔在家里……”
“妈，我早就成年了，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季枫温和地看着抽泣的女人。
“自己的想法？”刘予舟如同听到最恶毒的诅咒一般，脸上写满不可思议，随后捏起季枫薄薄的衣袖，“你看看，什么天气了，还穿这么薄的衣服。离开我的照顾，你还能干什么？”
“冷或者热，我自己最清楚。”季枫握住妈妈的手，“我的手心比你热。”
刘予舟厌恶地甩开季枫的手：“你回来，是专程来给我添堵的吗？”
“其实，妈……”季枫也站起身，看着刘予舟，“我是想问问你为什么，把清州银行存款转走了。”
刘予舟冷笑一声：“你还好意思问这个？我刘予舟的儿子，为了一点破钱，去给一家城商行站台唱戏……”
“我不是为了钱，更不是小丑。”
“别掩饰了，当初你自己发誓，转行去做运动员后自己负担一切。”刘予舟有些看笑话的意思，“现在撑不下去了吧？那你回来呀，你妈养得起你！”
“不是这个原因。”季枫依然克制着情绪，“是为了帮一个朋友，她的存款任务有些重。”
“你说什么？这就更不可理喻了！我问问你，你妈重要还是朋友重要？”刘予舟像是抓到什么把柄，将音量提高两倍，“那正好，我一想到儿子曾经在那家银行里像个推销员一样赔笑，心里就十分不痛快！所以我偏要把钱转走。”
“就因为您转走了钱，我这推销员可能白干了。”季枫微笑，“所以可不可以，请妈妈把钱转回去？”
“也不是不行。”刘予舟得意起来，“没有妈妈你还是不行吧？那就快点，跟朱山峰说一声，别再当什么破运动员了，搬回家来住。”
“这一点我做不到。”季枫的表情严肃起来。
“那对不起，我也做不到！”刘予舟将睡袍裹得更紧。
“妈妈，对不起。”季枫声音柔和，眉头却紧皱，“实在没有办法的话，我就要动用那笔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