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看见那条消息时，楚念无意识地收紧了手指。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只是盯着那句话出神，直到手机屏幕一黑，自动锁了屏。
闺蜜舒羽过来给她倒柠檬水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宝贝你在发什么呆呢？”
这里是舒羽开的咖啡店，也是楚念平常写作的地方。室内装潢清新简约，白墙绿植，原木桌椅，空气里弥漫着醇香的咖啡味。
楚念偶尔会失眠，因此很少喝咖啡，通常都是几杯柠檬水，在店里的角落坐一天。
面对舒羽的问话，她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将手机解锁，推至好友面前。
页面停留在她与导演的对话框上。
于宗仁：【你对洛远的选角有什么想法吗？】
收到消息前，楚念正在全神贯注地精修剧本，想把这一场的人物对白打磨到满意。
而洛远，正是她原创剧本《赴你年少之约》男主角的名字。
这是楚念第二次与于导合作，上一部剧他也征求了她对男主选角的意见。她综合考虑后，说了一位与角色较为贴合的男演员，但最后对方连试镜都没有参与。
其实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且不说演员档期的问题，影视剧的主演通常都是投资方和导演决定的，会问到她，也只是因为于宗仁向来尊重多方意见。
她虽然算是小有名气的小说作者，但在编剧这个领域，不过是个资历尚浅的新手，能有几分发言权？
“这都问到你头上了，你不回答，还在纠结什么？”舒羽对她知根知底，却不懂她的犹豫。
“我就算说了，又能有什么用呢？”楚念垂眸，纤长睫毛覆住清透的双眸，像是氲了一层薄雾。
“可你要是不说，不是更没机会吗？”舒羽一语道破，“你努力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楚念喝了口柠檬水，略带酸涩的清新气味充盈味蕾，混沌的大脑倏然变得清醒。
是的，她写下这个剧本的初衷，正是希望能由那个人来饰演洛远。否则，一切也就失去了意义。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尽力一试。
指节不知不觉被捏得发白，楚念犹豫半晌，终于发出了信息：【您觉得泊原怎么样？】
泊原。她已经很久没跟旁人提起这个名字了，那么熟悉又陌生，在创作这个属于他们故事的剧本时，顺着过往的回忆，抽丝剥茧般想了一遍又一遍。
有时会泛起一点浅浅的欢喜，可大多时候，是一阵阵牵扯着神经的隐痛，像是左冲右突的暗流，撞击着潜藏心底深处的岛屿。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这股暗流似乎也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于宗仁的回复在楚念的预料之中：【适配度很高，称为最佳人选也不为过。】
她看着弹出的信息，平静地等待他的转折。
于宗仁：【但他不可能来的。】
他没有说原因，但楚念很清楚。
泊原出道六年，电影和电视剧都有涉猎，题材多种多样，却从未接触过校园、青春和爱情这种范畴的，连感情戏都少之又少。
他接戏向来精挑细选，评分往往非常可观，因此虽顶着一张英俊绝伦的脸，却没有被贴上流量明星的标签，靠日益精进的演技折服了许多观众，也斩获了不少极有分量的奖项。
许多人认为泊原选择了一条成长为好演员的正确道路，并希望他能不负初心坚持下去。毕竟只要他愿意，恐怕随便接一部大ip偶像剧就能圈粉无数，根本没必要费心费力地磨炼演技，靠实力获取大众认可。
在如此盛名之下，泊原若是贸然接下这部剧，就算是由于宗仁这样专拍青春校园题材、在业内有口皆碑的导演执导，也难免会引发舆论，质疑他是不是想改走偶像派的捷径。
有几个演员会在事业如日中天的时期做出这种冒险举动？
楚念知道希望渺茫，却仍坚持道：【我想不到别的人选了，于导。】
于宗仁只简单回了个“好”，然后话题就不了了之。
如此一看，更是无望。
要换了平时，楚念只会觉得，没有可能的事也就没有做的必要了。她本来就是个怕被拒绝的人。但此刻心底却有股火苗跃跃欲试地蹿动着，像有种无形的魔力，吞噬着她的理智。
舒羽见她发过信息，就去忙店里的事了。楚念又对着手机发了一阵呆，忽然鬼使神差地按亮屏幕，点进微信通讯录。
随着页面下滑，心跳逐渐开始加速，在看见泊原的名字时，更是直线飙升。楚念很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又觉得太过疯狂，一边纠结矛盾，一边伸手点了进去。
泊原的微信名是“原”，头像是一片金色的原野，与高中时一样。
楚念其实已经很久没点进过他的个人主页了，也很久没见他发过动态，或者与任何人的动态有过互动。
她怀疑过是不是他把她删除或者拉黑了，却不愿面对这个可能性，因此从未点进他的朋友圈看过，更没给他发过消息。
仿佛只要不去证实，她就还能假装自己依然是他的好友，一切相安无事。
然而现在，她迟迟不敢在对话框输入任何字，只怕一点发送，那个鲜艳刺目的红色感叹号就会立刻弹出，粉碎她自欺欺人的幻想。
还是先看看朋友圈好了，最坏的情况就是看见一条横线，至少视觉冲击没那么大。
楚念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点进了泊原的朋友圈。
一片空白映入眼帘。
在冰凉的感觉蔓延至指尖之前，楚念看清上面写着“朋友仅展示最近半年的朋友圈”。
也就是说，她还是他的好友，只不过近半年他没有发过动态，或者只发过屏蔽了她的动态。
楚念手心温度稍微回暖，这才注意到泊原的朋友圈背景也一直没换，是一棵叶片泛黄的银杏树。
那是他们高中校园里的树，以前她很爱站在树下，等着风吹过的时候，看金黄的叶子像雪花般纷飞落下。她曾经捡过落叶来当书签，还精挑细选了最好看的一片送给泊原。
回忆宛若衣物上的细微线头，看似只冒出一点，顺着牵扯下去竟像是没有尽头。楚念强行切断记忆，不再回想。
泊原这个号看上去已经没在用了。楚念听说过，演员成名后大多会注册新的工作号，就算有私人号也不会再用过去的账号，以免被人骚扰。
失望的同时，心理负担倒也减轻不少。想着被看见的可能性不大，楚念没有太纠结如何措辞，公事公办地写了一段邀请泊原考虑出演的话，官方得如同与他没有任何私交。
虽然很想直接把完整剧本发过去，了却自己一桩心事，最后却还是生生克制住，恪守规则只发了局部集数。
然后就是预料之中的石沉大海。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望着一片死寂的聊天窗口，楚念仍然止不住的失落。脑中浮现出其他男演员扮演洛远，演绎一幕幕剧情的画面，胸腔中像是塞满了棉花，堵得发慌。
在不甘心的驱使下，她决定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泊原没签公司，一直单打独斗，后来成立了工作室。楚念搜索到了他经纪人的联系方式，用自己作为编剧的官方邮箱发了一封邮件，表明来意后，又补充了一句，希望将剧本交由泊原本人。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等待。
因为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事，楚念做任何事都不得安宁，频频走神，仿佛在等待什么极为重要的审判。
当晚，她收到了系统的已读回执，表明对方已经打开她的邮件。可一直等到临睡前，仍然没有回音。就像是用一颗石子丈量深不见底的黑洞，始终没有听到响声，令人心慌难耐。
不过这份心情，在接连几日的音讯全无中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能为力的认命。
回想起这几天的期待，她不禁笑自己痴心妄想。当初是她亲手将泊原推远，以他的骄傲，还有如今的声名，又怎会愿意与她再有交集？
过去的遗憾，年少的约定，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徘徊在梦中多年走不出去的，也不过她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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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日，于宗仁通知楚念试镜时间地点已定，让她届时也去现场。
其实得不到泊原的回应，楚念对于选角已经不甚在意，但她知道于宗仁对此极为重视，否则也不会大动干戈专程组织试镜，毕竟如今国产剧大多都是直接确定主演了。
试镜地点在剧集的主拍摄地栖宁，也就是楚念所在的城市。当初是她坦言剧本背景地取材于这里，从而争取来的。
试镜当天，楚念早早到了现场。在场的工作人员不多，大都眼熟，看得出于宗仁的团队人员比较固定。上次合作拍摄时，楚念全程跟组，因此剧组的人大都认识她。
楚念并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一阵寒暄后，她再找不出可以说的话，也不想继续尬聊，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溜去外面透气。
一出门旁边就是窗台，和煦的春风迎面拂来，夹杂着不知名的花草的芬芳。随暖风一同涌入窗口的，还有一只翩跹的蝴蝶。
青蓝色的翅膀吸引了楚念的目光，她的视线跟随着飞进室内的蝴蝶，脚步也不由自主地跟上前去。
刚走出几步，余光里出现两个从拐角转过来的男人，沿着幽深的过道迎面走来。楚念的注意力这才从蝴蝶移开。
因为隔得太远，光线也暗，楚念看不清来者的面容，但视线却情不自禁地定格在那个更高大一些的男人身上，再没能挪开。
英挺的身影，随性中透着潇洒的走路姿势，即使六年没见，即使连脸都看不真切，却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像无处不在的气流，将楚念包裹。
是泊原。她不知为何能如此确定。
但他怎么会在这儿？
大脑完全宕机，还没来得及理清一点头绪，来人已经走到了楚念能看清的距离，证实了她的想法。
泊原穿了身黑底白边的运动套装，衬得原本就优越的身形更显修长，领口微敞，精致的锁骨随着他的走动若隐若现。
与她记忆中的模样相比，他的肩膀似乎宽厚了些，不似当年那般单薄。英气的浓眉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没什么变化，依旧透出干净赤诚的少年感，看不出岁月磨砺的痕迹。
楚念微微屏住呼吸，仿佛置身于一场梦，只要她稍加力气呼出一口气，眼前的一切都将被吹散，转眼就会不复存在。
她做过不少类似的梦，也幻想过很多次与泊原重逢时的情景，甚至还做过在各种场合的不同应对准备。可当这一刻骤然降临时，她仍然彷徨无措，只下意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说不清是在期待什么，还是在害怕什么。
悠长的走廊寂静无声，一抹微光照在头顶，杜绝了双方视而不见的可能。蝴蝶早已不知所踪，空气安静到楚念几乎能听见自己血管中血液急速流动的声音。
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短短一瞬，两人视线相汇。
泊原以几不可见的幅度朝她略一颔首，礼貌疏离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后，从她身边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