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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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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嬷嬷眼瞅着王氏脸色越来越难看,忍不住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王氏只觉得眼前一黑,强撑着道:“这账面上统共就剩下十六贯钱。”

    马上就要过年了,处处都是要用银子的地方,十六贯钱能有什么用?连几桌像样的席面都置办不了。

    主仆两人都傻眼了。

    她们两个商量来商量去,这才明白其中的门道。

    原来王老太太说苏家一日不如一日并非假话,苏家之所以能有今日的风光,大概是程氏拿了嫁妆银子贴补。

    这一刻,宋嬷嬷悔的是肠子都青了,迟疑道:“……奴婢从前就听人说过,说是程家是眉州首富,想必给三夫人的陪嫁也不少。”

    说着,她更是自己掴起嘴巴子来:“都怪奴婢给您瞎出主意!”

    王氏虽有几分自己的小心思,可本心并不坏,只皱眉道:“好了,这件事也不能怪你。”

    她想着将这掌家之权重新还给程氏,但这个念头刚冒起来,就被她压了下去,她丢的起这个人,她的几个孩子可丢不起这个人:“我们王家虽比不上程家,但也是眉州有头有脸的人家,这个家程氏当得,难道我就当不得?”

    “元娘几个没了爹爹,亲事本就艰难,若我能立起来,旁人也不敢瞧轻了他们。”

    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是骨感的。

    虽说苏家田产不足两百亩,但光是往年的账目,人情来往的账册,置办年货,筹办除夕宴等事就叫王氏累的够呛。

    更不必说苏家如今是入不敷出,王氏隔三岔五就要托人去变卖嫁妆,是劳心又伤神。

    不过大半个月的时间,王氏就瘦了一圈,嘴角更是起了燎泡。

    可王家到底家底比不上程家,王家姑娘又多,当初王氏出嫁时嫁妆仅仅只有十二抬,如今是变卖一点少一点,用起钱来,王氏自比不得阔绰的程氏大方。

    很快苏家上下的丫鬟婆子都议论起来,明里暗里都说王氏没这个金刚钻还学程氏揽这个活儿。

    要知道原先丫鬟婆子每顿还有个肉菜,可换成王氏当家,一开始肉菜变成了肉沫,再变成了肉星,最后更是油花儿都看不见。

    吃的差也就算了,丫鬟婆子过年的新衣裳也被王氏省了。

    用王氏的话来说,苏家就靠着二老爷的俸禄过日子,又不是那显贵之家,下人哪里能年年添新衣?

    丫鬟婆子们听到风声,是好一顿咒骂。

    那些年老的婆子们是上有老下有小,原想着添了新衣将旧衣送回家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她们怎会不恼?

    那些丫鬟们更不必说,一个个都是十三四岁,长身子的年纪,去年的袄子到了今年再穿就短了半截,冷风只管袖口裤腿灌,冷的直哆嗦,哪里还有心思当差?

    像往年年底的赏钱,那更是想都别想。

    苏元娘这日闲来无事去院子里赏雪,就听见有两个小丫鬟哆嗦着说起王氏的是非来:“……叫我说大夫人根本就不是当家这块料,说是长房的灯每日亮到半夜,就这样,大夫人对的账来还老是出错。”

    另一个小丫鬟冲手心哈着气道:“谁说不是了?虽说老太君去世多年,但每年给史家的年礼早早就送过去了,今年还是老太爷提醒了大夫人一声,她这才想起来。”

    “史家是老太君的娘家,每年三夫人备下礼是又厚又重,大夫人匆匆忙忙准备年礼,能有什么好东西?连燕窝都没有,还是用银耳代替的,史家知道了还当咱们家不愿与他们来往了咧!”

    两个小丫鬟凑在一起说的眼眶都红了。

    苏元娘听的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她悄悄退了回去,更是勒令身边的丫鬟萍儿不得将此事外传。

    苏元娘一回去,就叫萍儿去大厨房取一碗鸡汤回来。

    萍儿去了好久这才怏怏回来,低声道:“姑娘,大厨房没有鸡汤,说是大夫人说了,以后不到饭点,灶上的火都得灭了。”

    如此,也能省些柴钱碳钱。

    苏元娘微微叹了口气。

    并非她自己想喝鸡汤,而是想给王氏送去。

    王氏本就消瘦,这些日子更是累的是皮包骨。

    她只身去了王氏房里,王氏正在算账。

    王氏手里拎着算盘,算来算去钱都不够用,正想着从何处缩减些开支,一看见苏原娘忙道:“元娘,你快来给娘出出主意,往年除夕宴都是十六个菜,需要这么多菜吗?”

    “我想着十二个菜就够了,你看看减哪几道好?”

    苏元娘见搁在桌上的饭菜都冷了,一道腌腊鱼,一道菜心,还有一碗米饭。

    她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要知道王氏可不准他们吃这些腌货,从前王氏自己也是不吃的,说吃多了伤身子,如今她一把上前将王氏手中的算盘夺了下来:“娘,您可是又没吃饭?您先歇歇吧!”

    说着,她就吩咐宋嬷嬷道:“劳烦嬷嬷将菜送去小厨房热一热。”

    宋嬷嬷面上有几分犹豫。

    王氏这才解释道:“咱们长房人不多,我叫她们熄了小厨房的火。”

    她这话说的是轻描淡写。

    苏元娘却是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王氏吓了一大跳,连忙给她擦眼泪:“我儿,你这是怎么了?”

    “可是府中有人欺负你了?”

    自丈夫死后,四个孩子就是她的命根子。

    苏元娘哭哭啼啼道:“娘这是做什么?当初三婶娘为了方便咱们,专程在长房设了小厨房,您说不需要。”

    “不需要就不需要吧,如今两个弟弟正是念书的关键时候,明年就要参加县试,难不成夜里饿了想喝碗鸡汤都没处热吗?”

    “您养尊处优半辈子,哪里是管家的料?不如就将这管家之权交给三婶娘吧!”

    王氏先是一愣,继而是泪如雨下,嚎啕大哭起来:“我这么辛苦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能够说一门好亲事?”

    “可你倒好,胳膊肘竟往外拐……”

    泪水涟涟的母女两个是不欢而散。

    这件事很快传到程氏耳朵里去了。

    她听说这件事时正在喂苏辙吃肉糊糊,也不知是这几日落了雪天气愈发冷了的缘故,还是每日王氏前去正院请安时都提起故去丈夫的缘故,苏老太爷病了。

    好在苏老太爷得的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寻常风寒,但程氏这几日却不敢将苏辙再送过去。

    小孩子体弱,若是过了病气就麻烦了。

    最高兴的就数苏轼了,每次去书房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捏捏苏辙的小胖脸,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亲亲苏辙的小胖脸。

    惹得苏辙很怕自己脸上口水沾的多了会长藓。

    如今苏辙一口一勺肉糊糊,吃的是开心极了,小耳朵恨不得竖起来听常嬷嬷说八卦:“……这几日大概是大姑娘与大夫人吵嘴了,从前大姑娘都是陪着大夫人一同去正院给老太爷请安的,如今却是一前一后。”

    “奴婢差人打听了一二,知道大姑娘劝说大夫人不再管家,大夫人却不答应。”

    苏辙张大嘴巴,又是一口肉糊糊下肚。

    他忍不住想,自己这个大姐姐看起来斯斯文文,没想到倒是挺有主见的。

    程氏也是这般想的:“人活着就为了争一口气,可也得看看这口气争的值不值当,若将自己身子都赔进去,实在是划不来。”

    不光是下人们叫苦连天,连她都觉得府中的伙食差了一大截。

    如今羊肉贵猪肉贱,自王氏当家后,她再没吃过羊肉。

    没有羊肉也就罢了,顿顿都离不开猪肉,偏偏还是那等七分肥三分瘦的猪肉,每次吃饭时苏轼的嘴巴撅的都能挂起油壶来。

    从前府中主子很少用荤油,三房用的是菜籽油,苏老太爷那儿用的是芝麻油,可如今齐刷刷换成了猪油。

    从大厨房到三房的距离并不近,天一冷,菜送过来里头的猪油都凝固了,别说王氏瘦了,就连苏洵与程氏都瘦了。

    宋嬷嬷也跟着连连摇头:“真是可怜了大姑娘。”

    “大夫人带着大姑娘他们回来,原是想给大姑娘说一门好亲事,如今光顾着府中这些事儿,大姑娘的亲事还没影子了……”

    连苏辙都觉得王氏这是本末倒置。

    他觉得这件事与自己没多大关系,毕竟一桩桩在苏轼看来仿佛天塌了的事与他毫无相干,谁叫他每顿只能吃肉糊糊?

    但一日日下来,他发现苏轼真的一不折不扣小吃货。

    因苏老太爷的病,所以年前苏辙就每日呆在三房,见苏轼每日启蒙回来嘴里就叫着饿,一口气能吃上两个诸色夹子。

    夹子是宋代特有的小吃,用笋或藕或茄子切成连刀片,里头夹上肉,蒸了或炸了吃。

    苏轼要求极高,就喜欢吃羊肉馅的,偏偏还要吃三分肥七分瘦的羊肉馅的夹子,更是要吃现蒸或现炸的,若是谁敢拿热过的夹子糊弄他,他一准能发现。

    惹得程氏是又好气又好笑。

    大厨房没准备羊肉,不到饭点不准生火,好吃的苏轼吃不到自己最爱的诸位夹子本就一肚子意见,原想着在除夕宴能大快朵颐,谁知道自己爱吃的炒螃蟹没有不说,一筷子下去,这羊脂韭饼里的羊肉换成了猪肉,气的他哇哇哭了起来。

    苏轼是放声大哭,那叫一个惊天泣泣鬼神,吓得正在给苏辙喂肉糊糊的王乳娘手一抖,糊糊撒的他满脸都是。

    苏辙:……

    不就是羊肉没了,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嘛?

    他都快十个月了,也就尝过一次羊肉的滋味,还是苏轼偷偷带给他的,他有哭过嘛?

    有其父必有其子,苏轼这样贪吃,苏老太爷与苏洵也是功不可没。

    他们想着王氏当家不易,从前王氏处处节省,他们并没有说过什么,但到了除夕这一天,他们父子两个发现竟无下筷子的菜。

    偏偏苏轼在一旁更是嚎啕大哭:“翁翁,我要吃肉!”

    “我要吃羊肉!”

    “我要吃大块大块的羊肉!”

    “我都好久没吃过羊肉了,我夜里做梦都在吃羊肉了!”

    惹得程氏根本顾不上满脸肉糊糊的苏辙,连忙将苏轼抱在怀里,讪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贪吃?”

    王氏脸色难看极了。

    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能有多贪吃?

    就算那六郎聪明,哪里就分得清猪肉与羊肉的区别?

    不一样都是肉吗?

    她觉得定是私下程氏这样教苏轼的!

    可她到底太低估一个小吃货的本事,别是苏轼分得清羊肉与猪肉的区别,一口下去,苏轼甚至分得清羊上脑与羊腿的区别。

    还未等王氏想好说辞,谁知道她那小女儿苏五娘也拆起她的台来:“是啊,娘,大过年的怎么能没有羊肉?”

    “还有,这灌浆蟹包里面为何也是猪肉,连蟹肉都没有,更别说蟹黄了!”

    她扫了眼哭的伤心抹泪的苏轼,筷子一放,腿一伸,也跟着哭了起来:“娘,我想吃灌浆蟹包!”

    “往年除夕在外祖家,可都是有灌浆汤包吃的!”

    她与苏轼一起,哭声是此起彼伏,哭的苏老太爷与苏洵面色难看极了,更哭的王氏脑门子一抽一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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