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关你屁事
“省二模你年排多少?”
“四百五。”
门重重一声被摔上。
少女皮肤瓷白,乌睫微垂,靠着暗红色的拖地窗帘,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漂亮娃娃。
片刻,客厅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层层迭起。
“我就说不让她玩那个烂吉他,每天弹弹弹,能靠那个吃饭吗?高考给她涨分数吗?”
“声音低点老婆,蓓蓓是个乖孩子,她心里也不舒服”
“你就知道给她找借口!乖乖乖,我看她主意大得很!哪天自己有主意就直接和野男人跑了!”
“怎么又扯到谈恋爱上去了,你太草木皆兵”
赵蓓蓓浑身抖了一下,不堪重负地捂住耳朵,直到外面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刮擦声,某种木制品被扔到墙上狠狠砸碎,一切突然重归平静。
“妈!”
她冲出卧室,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吉他四分五裂,躺在地上。琴肚被砸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像砧板上的死鱼,花纹还泛着淡淡的银光。
“蓓蓓,妈妈她也是为你好,等你高考完爸爸再给你买一个新的。听话,你看你这次考成什么样子。”
“别每天就玩你的吉他。”
赵蓓蓓立在那,盯着地上炸开的碎片,一言不发。
不知道隔了多久,她才感觉到自己脸上湿了。赵蓓蓓慢吞吞地擦了擦脸,走进厨房翻出一个垃圾袋,开始收拾残局。
她听见耳膜里传来的心跳,跳得很剧烈,很狂暴,又很安静。有一层滑腻的薄膜把她紧紧缠绕起来,密不透风。里面裹着胡乱喷发的火山,无风自燃。
这把吉他是赵蓓蓓的成人礼物,她自己找的老师,用的是自己的压岁钱,辛苦制作了半年才拿到手。
就这么没了。
不要也罢。
默默把地板收拾干净,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拖着吉他,磕嗒磕嗒走下楼去。
赵蓓蓓一家算是中产,为了方便她上学,在学校附近给她租了一套小房子,她自己住。房子不大,只有七十平米,平常她放了晚自习,偶尔窝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写写画画,弹弹吉他,小小消遣一下。
可惜现在吉他坏了,她想。
刚走到二楼拐角,上面就传来一声清脆的口哨声。
她冷漠地抬头,送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她最讨厌随便朝路人吹口哨的人,在她这里和随地大小便同级处理。
“你吉他音色不错,砸的可惜。”
少年目测一米八加,一双桃花眼性感勾人,眉眼疏冷,明明很有少年气,全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厌世的劲儿。
银色的骷髅锁骨链在空中晃荡,光线折射,刺的赵蓓蓓微微眯了眯眼。
赵蓓蓓认识这张脸,去年的桐中第一,桐城理科状元,陈亚之。高考成绩出来后还给他们这些学弟学妹做了经验分享会。当时她印象最深的一句,他站在讲台上,懒懒地说:
“我别的没有,就是天赋。”
台下一片哗然,校领导和同学们都议论纷纷。而赵蓓蓓对此表示不屑,装什么装,都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她可知道凌晨三点他家灯都是亮的,估计也是点灯熬油地学。
碰巧今天心情不好,赵蓓蓓没心情理他,相当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关你屁事。”
然后继续拖着吉他下楼。
陈亚之沉默一瞬间,又问:“你不是很喜欢这把吉他吗?”
赵蓓蓓低头,吉他上面是精心手绘的蓝色凤凰,紫色的翎毛,银色的尾翼,张扬肆意,栩栩如生。
“头没了。”
“什么头没了?”男生愣了一下。
赵蓓蓓拿起塑料袋晃了晃:“凤凰的头,被砸掉了。”
陈亚之一本正经:“你拿上来,我给你修。”
赵蓓蓓正眼看他。
松松垮垮套着一件黑色卫衣,像是刚洗了澡,头发还湿着,从帽子下跑出几缕。嘴里叼了根棒棒糖,正双手撑在栏杆上吊儿郎当看她。
全身上下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左耳,耳廓从上到下整整打了六个耳钉。
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不必了,我不为打翻的牛奶哭泣。”赵蓓蓓淡定谢绝。
陈亚之没接话,黑色的眸子一直注视她出了楼道门。他缓缓站直,活动了一下腰,若有所思地进了屋子。
他们家楼下是一条窄街,郁郁葱葱种了很多小树,砖墙后面是一个小公园。
每天过了晚饭时间,老头老太太们就开始聚众唠嗑,外加才艺表演。丝竹声和嗑瓜子声遥远传来,间或广场舞的音乐,热热闹闹如水流交织涌入。
此刻赵蓓蓓正坐在房顶上看风景,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
爸爸妈妈已经回了城南,不然现在看见她这副模样绝对大吃一惊。
从小到大,赵蓓蓓都是标准的乖女儿,好孩子。奥数古筝乒乓球书法画画一项不落,虽然没一项学精。中考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进桐城一中,高一参加学校数学竞赛,高二打进省队,常驻光荣榜第一位。
笑眯眯又甜又软,眼睛像月牙一样的女孩,照片常年贴在那里。
桐城一中师生基本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一个温温软软的小女生能在数学这条赛道上杀出一条血路来,在桐一中可以说是前所未见。
但不影响她省二模考班倒数第八。
昨天上课班主任还叫她老八。
从高三开始,她的成绩就直线下降,不带一点回弹,一路火花带闪电,直接滑到班倒八。
她就是不想考试,不在状态。
比如数学。
细节屡屡出错,第一题正负号看反了。
第二题计算,草稿纸上加减号算着算着竟然移位了。
第三题想选b直接选成了c。
滑天下之大稽。
把数学老师胡子都气飞了。
她当时就乖乖站在那,不停点头,但一句话没听。
她还失眠,整夜整夜失眠。
父母和她之间好像慢慢隔了什么东西,在她独立性与日俱增的同时,也更不愿意和他们交流。
她只是偶尔在喘不过气的凉夜中睁开眼,看漫长良夜中星星划过,然后爬起来轻轻弹一首吉他小曲自娱自乐。
不是嫌她考的不好吗?
不好就不好,你能奈我何。
赵蓓蓓站起来,双手围在嘴边做喇叭状,大声朝远处喊:“我就这烂成绩,就这么烂,来打我呀!呀吼!”
意犹未尽地还想再喊两声,突然一只手伸过来,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
“赵蓓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