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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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厨房里的两个丫头都脱下冬衣,换上了新制的春衫。mqiweishuwu张厨娘忍不住对着阿菱念叨:“怎么不穿点颜色鲜亮的衣服,年轻的姑娘家打扮得灰扑扑的。”
“脸上扑点粉,会显得气色好些。我看巧玉就很会涂脂抹粉,钱婆子小气,对干女儿藏私!”
张厨娘放下手里择了一半的菜,两只眼睛望向马厨娘,似乎是在等她附和。马厨娘笑一笑:“巧玉是会打扮。”
张厨娘有些爱说是非,偏偏马厨娘不怎么会捧场。她憋得无聊,在厨房里绕了半圈挎起菜篮子招呼阿菱:“走,咱们上街去买些菜。”
阿菱答应一声,问孟芹有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孟芹正坐在檐下纳鞋底,抿着唇笑了笑:“要是顺路,帮我带些紫色的丝线吧。”
阿菱记下来,回屋往荷包里装了些铜板,扭头瞥见铜镜里那张黯淡无光的脸微微一怔。旋即,阿菱扎好荷包塞进腰带,提上一个小竹篮跟着张厨娘从后门出去。
两道台阶的夹缝里冒出了一点新绿,担着东西的货郎一边吆喝一边偷偷拿拨浪鼓逗路过的小孩。被外头的风一吹,愁闷的心绪倒是散去了不少,阿菱轻轻叹了口气。
姑姑当然是为了她好,才会教她用月暇草遮挡面容的法子。沈家三代男人,在女色上头都有些荤素不忌的意思,家中姬妾无数,尤其是老太爷,如今这个年纪还常有美婢伴在身侧。
怀璧其罪的道理她懂,可有时候也会觉得茫然,难道要这样遮遮掩掩地过一辈子吗?
阿菱的肩膀被撞了一下,她尚未转过头就闻到股秾丽香气,一个梳着高髻戴着花胜的美人侧脸看她,吐出几个字:“我撞到你了。”
她声音有些奇怪,吐字僵硬,似乎不是京城人士,但观其相貌也不似外族人。阿菱没忍住多看了她一眼:“没事。”
盖在竹篮上面的一小块蓝布被撞落在地,阿菱赶紧弯腰捡起来,抖抖灰尘捏在手中。这女人却眼尖地盯上了她小竹篮里的绣品:“这是你绣的?”
阿菱有些不明所以:“是啊。”
那女人仍盯着她:“可以卖给我。”
这小竹篮里有十几条绣帕,六七个荷包,阿菱足足绣了一个月,原本是打算送到针线铺子卖掉换些银钱,没想到半路上就遇到一个买家。阿菱狐疑地望向她:“这么多你都要吗?”
张厨娘打量着女人穿着,抢先问道:“咱们可不赊账,你出多少钱?”
那女人眨眨眼,伸出一根手指:“一两银子。”
“没了!”
一个抱着几大匹绸缎,气喘吁吁跟上来的小丫鬟喊道:“一文钱都没了。”
小丫鬟十根手指上还勾着捆糕点的细绳,哀怨地看了女人一眼:“再买就得回家去拿钱了。”
女人笑着道:“跟我们回去一趟吧,这些绣品我还想仔细看看。”
阿菱的绣艺不算出众,这一篮子绣品能卖三四钱就算不错了,女人张口就是一两银子,说不心动是假的。可当街就要请人回家,阿菱又难免生出几分警惕,想了想正准备忍痛拒绝,张厨娘先开口问了一句:“你们住在哪儿?要是太远了我们可不去。”
小丫鬟口齿伶俐:“就在金鱼巷,离这里近得很。”
阿菱不了解这些,张厨娘却知道,金鱼巷住的大多是读书人,也有一两个兜里没钱的小官,并非什么不正经的地方。张厨娘拉着阿菱耳语一番:“可以去,咱们俩一道,还怕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不成。”
阿菱:“不知您怎么称呼?”
“我家夫人姓金。”
小丫鬟抢着答了,金夫人好脾气地笑了笑。
阿菱对上那双笑吟吟的美目,不知怎么就答应下来,挽着张厨娘的胳膊走在主仆二人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金鱼巷两边屋舍干净齐整,巷口支着三两个小摊,这时节多在卖热食,米面香气颇能安抚人心。
小丫鬟在一户人家面前停下仰着头喊门,“吱呀”一声门露开一条缝,然后才慢慢向里打开。小丫鬟先进去,似乎是把布匹交到了什么人的手上,又嘱咐了一句:“别怕,是来送绣品的人。”
阿菱迈过门槛便看见一个低着头的绿衣女子,她的目光在阿菱身上停滞了片刻又迅速扭过头,将布匹抱进房里。
似乎有哪里不对。阿菱提着竹篮的手紧了紧,总觉得这姑娘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她还没琢磨出来,就见金夫人对她一笑,耳边的赤金耳环微微晃动:“进来坐吧。”
两进的院子在金鱼巷绝不算小,何况这金家只有主仆三人住着,更显地方宽阔。院里种着两棵高大的枇杷树,旁边一口甜水井,脚下的青石砖地平平整整。
若是她以后也能有这样一个院子,不要两进,一进她就心满意足了。阿菱有些感慨,金夫人说是要看刺绣,对她的绣品又兴致缺缺,反而捏着帕子托腮打量她。
“你听说过月暇草吗?”
金夫人落座后的第一句话就让阿菱浑身一震,张厨娘跟小丫鬟站在檐下聊天:“你们家没个男主人吗?”
阿菱掐了下手心,平静地回答:“似乎听说过,也可能记错了。”
金夫人也不在意,一双明亮的眸子饶有兴致地盯着她:“是一种草药,味甘,性凉。捣碎的汁液会让接触到的皮肤变黄,而普通的水是洗不掉的。”
阿菱已经想告辞了:“夫人学识渊博,让我受教了。”
金夫人声音又轻又柔,慢慢握住阿菱的手:“月暇草的汁液沾到身体上,会散发出一股极淡的腥甜味,不过大部分人都闻不出来。”
阿菱迅速撤回手,脸色绷得紧紧的。
金夫人忽然一笑:“我骗你的。”
阿菱心头微微一松,很快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已经被金夫人看透,一时之间压根分不清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阿菱脸色凝重,金夫人看了眼外头跟小丫鬟聊得正欢的张厨娘,慢慢地开口:“放心,我跟你萍水相逢无冤无仇,并不想拿这件事去威胁你。”
阿菱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在她金光耀眼的首饰上划过:“即便夫人想,我也没什么东西值得您费心谋求,所以我很想知道,您到底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阿菱脑海中忽然闪过绿衣女子那张黄黄的脸,脸色蜡黄可能是生病也可能是生来如此,阿菱方才只觉得熟悉,却并未往月暇草上想。难怪金夫人能在路上一眼看出她不对劲的地方,原来是身边有个跟她差不多的人。
金夫人眨眨眼:“其实我会看相。”
阿菱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什么?”
金夫人凑近了一点,身上的香味钻进了她的鼻子里:“嗯,你将来非富即贵。”
阿菱第一反应便觉得好笑,稍稍同她拉开了点距离,随口问道:“那她呢?那个穿绿衣服的。”
金夫人朱唇轻启,一字一顿:“街头横死。”
阿菱简直不想跟这个人再聊下去,她干脆地站起身:“时候不早了,主家不能缺人伺候,我就先告辞了。”
她走出去招呼张厨娘,张厨娘聊得意犹未尽,听说要走还有些不情愿,阿菱劝了劝:“咱们不好在外头多呆。”
张厨娘悄声问她:“钱拿好了?”
阿菱点点头:“是,今晚请您吃酒。”
张厨娘好酒,在外头打一壶酒也不费什么事,就当谢谢她今日陪自己走这么一趟。张厨娘听了果然喜笑颜开,立时把刚刚那点不高兴丢到脑后:“你这孩子就是实在。”
跟金夫人聊天让她心神不安,阿菱一边说话一边转头去寻找绿衣女子的身影:“不能叫您白跟我受累一趟。”
那女子只在开门的时候出现了一会儿,后来缩进了房里,再没有露面。金家的院门就在眼前,阿菱已经没有机会去找绿衣女子说话,她心里愈发沉重,小丫鬟将她们送到门口,金夫人的声音从身后遥遥飘来:“你信人能改命吗?”
那四个字让人毛骨悚然,阿菱抬脚跨过门槛,没有回答金夫人的问题。张厨娘有些好奇:“她说什么呢?”
阿菱摇摇头:“没听清。”
张厨娘聊兴正浓:“我听那小丫鬟说啊,这金夫人是来京城寻夫的,真是阔气,金鱼巷的房子可不便宜,人家抬抬手就买下来了。”
阿菱:“寻夫?”
张厨娘:“是啊,她丈夫跟着同乡一道进京赶考,没考上也没回家,音讯全无。这金夫人就带着贴身丫鬟上京找丈夫来了,那小丫鬟还让我帮着留意留意,要是看到差不多的人也告诉她一声。”
阿菱:“金夫人丈夫长什么样?”
张厨娘:“身高七尺,面白无须,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手心有一道疤。”
阿菱这些话只敢信一半,金夫人不是京城人士,至于上京做什么,却不好说。她做事说话都没有章法,若不是她神智清明口齿清晰,阿菱真要以为她是个疯子了。
拐过一道弯,阿菱就看见了街边那道醒目的酒幡,刚进酒铺,就有两三个带刀的捕快大步走过来,抖开一张画像递到掌柜眼前:“见没见过这个女人?”
掌柜赶紧摇头:“没见过!”
为首的捕快眼睛一瞪:“你看清楚了?真没见过?”
掌柜苦笑:“李捕快,这么漂亮的姑娘,我要是见过了能不记得吗?”
旁边机灵的小子已经拎了三坛酒过来,哈着腰一人送了一坛,掌柜的肉疼不已,满脸堆笑:“一点孝敬,您几位出差辛苦了。”
那捕快不再为难他,一转头发现阿菱直勾勾地盯着画像,眉头一皱:“你见过她?”
阿菱压下心底的惊骇,面色如常地摇摇头:“没有。”
李捕快平日里吓唬人吓唬惯了,一把握住腰间的佩刀,粗声粗气地道:“知情不报可是大罪!”
宰相门前七品官,张厨娘根本不怕这些官差,挺了挺胸脯:“我们是尚书府沈家的下人,怎么可能见过这种女人!”
画中女子香肩半露,媚眼如丝,寻常人家的女孩子不会出现在这种画像中。李捕快一哽,心里也对那位贵人的癖好十分无语,谁搜捕犯人还用这么香艳的画像。
李捕快不愿意跟这些人多说,板着脸三两下把画像卷起来:“这是贵人家中逃妾,要是见着了就来衙门报个信,等抓着人了自有你们的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