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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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夏,皓月千里。mwannengwu
花满蹊苑内,点降纱灯数百盏,辉耀夜空。金盏宫亦是灯火明烈,恍若白昼,殿内设两列矮几食案,酒好花新。
今夜赴宴除却周祐樽,皆是女眷。
瑶光着寻常宫婢的衣裳,同晚衣立在大殿一根朱色高柱边,殿内宫人无数,她们二人完全隐没。
瑶光总是深居简出,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皇族的宴席。宫廷乐师们八音迭奏,四下踌躇交错,却并不喧嚷。
正殿主座上是周祐樽,他满面苍白,盘膝坐着,一腿不大雅观地拱起,盏中玉髓一杯又一杯地下肚。
在其座下,是赵灵犀和赵玲珑姐妹。她们一人为贵妃,执掌凤印。一人诞下大皇子,即将晋封为昭仪。
是目前后宫中位分最高的两个后妃。
后面就是王婕妤与崔美人了。王婕妤面如芙蕖,清丽无双,称得上是个佳人,却与其妹鸾姬并不肖似。她虽不及赵灵犀宠冠后宫,也是极得圣眷的。今夜她一身珠光宝气,似想在这场宴席上大放异彩。
崔美人则韶颜稚齿,生得珠圆玉润,好似尚未长开。只故低头吃着各式珍馐,无暇顾及其他。
除却燕老将军的孙女,燕桑宁燕婕妤称病未来。这后宫中所有的妃嫔了。
“燕婕妤怎么又没来,就从没见过她出席任何酒宴。”一矮小的宫婢小声嘀咕,她是周祐樽宫里的人。
“她脾性孤高,仗着自己的祖父和堂兄弟呗。若非她的出身,就她那蒲柳之姿,陛下连瞧都不会瞧一眼。”又一宫婢跟着说道,她生得颇有几分颜色,雪肤花貌身姿曼妙。
因她说话声音大了些,瑶光不由得瞥了一眼,那宫婢敏锐地察觉。二人离得不过半丈,她戒备地盯着瑶光,又走近了些,“你,是哪个宫的,从前没见过你。”
“我是赵婕妤宫里的。”瑶光知道这一片儿的人都是在周祐樽身边伺候的,所以只有称是别处的。
宫婢似松了一口气,可马上又颇为疑虑地望着这陌生且容颜倾城的女子,“你怎么会站在这里?这里都是金貔殿的人。我好像看见是陈公公领你们来的。”
“我也不知,陈公公命我站这里。”瑶光不知为何她如此刨根问底。
宫婢杏眼瞪圆盯了瑶光好一阵,却未再纠缠,愤愤地扭头又站了回去。
“神女,没猜错的话,她是陛下身边极为得宠的宫婢,叫晴雪。”晚衣贴在瑶光耳侧悄声道,“她大约误以为您是给陈公公塞了银子,想站在这御前侍奉,得陛下垂青。”
许是周遭热闹祥和,瑶光心绪也跟着感到平和,她道:“陛下身边已经有那么多妃嫔,莫非还不够吗?”
晚衣愣了一下,才道:“神女,天下男子大多如此。”停顿住,思忖一番又开口,“像段大人那样的,是少数。”
“……”瑶光沉默,怎么又提到了段大人。
她其实是有些恍惚的,曾经的周祐樽是那般璞玉浑金的好郎君,怎么会变得耽溺酒色,甚至还染上无垢天。
段大人又允周祐樽食无垢天,这与杀他无异。此事虽未言明,很多人都知道的,可并无一人劝周祐樽。
瑶光不知道,段大人是不是真的想杀了周祐樽。
……
宴席至一半,数名舞姬鱼贯而入,展臂挽袖鸾回凤翥。
瑶光正看在兴头,却忽感小腹酸胀,继而有暖流从下涌出。
癸水来了。
她对着晚衣道:“晚衣,我……癸水来了。”
“那,咱们还是回去吧。”晚衣扶住瑶光,轻声道。
二人正想找陈公公带她们出去,却发现他竟不见了踪影。晚衣找了晴雪打听,晴雪十分不情愿地说:“陛下命他带人去抱大皇子来。”
瑶光和晚衣无法,只得等着陈公公回来。
忽然,主座上的周祐樽起身欲出去。晴雪眼尖,急忙过去扶住他,“陛下,可是要去净手,奴婢陪您。”
此举实在惹人注目。
一旁端坐的赵灵犀冷笑着,用并不大的声音道:“晴雪,陛下自然有人扶,你来给本宫斟酒吧。”
晴雪瑟缩一下,求助般地周祐樽:“陛下……”
周祐樽按压着眉心,他气喘略急,随意挥手:“去服侍贵妃。”
而后,他也推开去搀扶的太监,独自出去了。
……
陈公公不多时就领着奶娘来了,小皇子以十二章纹金绣的锦被襁褓着,殿内的嘈杂也没有将他吵醒。
不少命妇对着皇子大加赞叹,依次送上贺礼,其间还有赵铉的妻子卫氏。
赵灵犀却连眼睛都未抬一下,只命宫婢送上贺礼。连对着卫氏也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崔美人年纪尚小,也不大懂人情世故,却是亲自将贺礼送到了赵玲珑跟前,又看了眼皇子,说:“他好瘦啊。”
赵玲珑尚未说话,王婕妤就走过来,轻轻推开崔美人,“过两个月皇子就会白白胖胖了。”
赵玲珑闻言,温婉一笑:“承王婕妤吉言了。”这孩子吃得少,也不大哭,总是在睡觉。御医说婴孩都是这样,可她总隐隐有些担忧。
适才听崔美人说这孩子瘦,她又忧心起来,或者……再换两个乳娘?
这时,小皇子忽然扭动身子,嘤嘤哭起来。赵玲珑赶忙起身哄着,暮春见状,对她道:“娘娘,小皇子该是饿了,让奶娘抱下去吧。”
“我也过去吧。”赵玲珑对这孩子心疼得紧,亲自抱着孩子就下去了。
金盏宫南面,有一座殿宇。
赵玲珑看着乳母喂好奶,又将孩子抱过来,哄睡后才放到罗汉床上。
“照看好小皇子。”赵玲珑对乳母吩咐完,就带着暮春离开了。
……
花满蹊苑内,翠□□流百卉含英,虽已至季夏时节,却仍是花影缤纷。
瑶光和晚衣跟在陈公公后头,可陈公公年纪也不小了,今晚似乎跑多了,走起路来有些吃力。
瑶光见状,就说:“陈公公,您且回去吧,我有晚衣陪着。”
“哎,大人吩咐老奴要陪您的,无妨。”陈公公回过头,“您不要嫌弃老奴走不动路就好。”
“陛下待会儿也许还要传唤您呢。”瑶光上前搀扶着他,“我真的没事,这里里荧惑神宫也不远,一会儿就走到了,回头我肯定在段大人跟前好好褒奖您的。”
陈公公也确实还有旁的事,陛下不知去了哪儿,虽然他已经命人去找,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又叮嘱瑶光若碰见哪个不长眼的为难,只管言明身份。才匆匆离去。
……
“神女,您感觉可还好?”待陈公公走远,晚衣才问道。
“刚来,就适才那一下。”瑶光摸着小腹,她的癸水素来不准,今夜难得扮作宫婢,可以安安稳稳地瞧瞧热闹,怎么偏偏就来了。
“要不要先找花房净手?”
“嗯。”
……
瑶光来过这里,前年上巳节时她救下赵玲珑,曾在金盏宫的一处殿内换了衣裳。
她记得那殿的后门庭院,就有花房。
凭借着记忆,她找到了那处花房。晚衣带了干净的绢帕,令瑶光拿着先应急。
瑶光从花房出来时,隐约听见婴孩的啼哭声。
“大皇子好像歇在这座殿里。”瑶光说道,她今夜过来都没来得及告诉赵玲珑,也不知她在不在。
方才大殿那么多人,她也没机会和赵玲珑说句话。这般想着,她又对晚衣道:“晚衣,我们去看看赵婕妤吧,若她在,咱们去打声招呼,再把贺礼给她。”
贺礼她揣在怀里,是一只长命锁。
“好。”
瑶光走进那座殿内,与正殿不同,里面极为安静,瞧不见半个人影,那婴孩的哭声也听不见了。
前头的琉璃鸟兽屏风内,荧荧烛火闪烁着。
西面的白墙并未被屏风遮蔽,可以瞧见映在墙面上的巨大幽影。是一个男子的影子,动作似抱着孩子,格外温柔。
瑶光止住脚步,她嗅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她又朝屏风另一边瞧去。
一滩暗红色沿着屏风下的兽毯慢慢晕出来,无声无息。
女子捂住嘴巴,顺着血,她看见了,看见那侧屏风的空隙间,一名二十余岁的年轻妇人倒在地上,毫无生机。
那是,皇子的乳娘。
瑶光方才在晚宴上见过。
她浑身战栗,朝那巨大的黑影睇去。
是谁?
她的灵府不可遏制地剧烈跳动着,她知道现在应该赶紧逃离。可是,皇子……赵玲珑的孩子在他手上。
为什么此处没有一个人?
“陛下,陛下!”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呼喊,声音里隐含着哭腔。
瑶光与晚衣对视一眼,匆匆躲到了左侧的耳房里,珠帘声响,令人心弦紧绷。
躲在黑暗的房内,瑶光看见丰姿冶丽的宫婢珠泪涟涟地踉跄走来,是晴雪。
她似乎瞧见了那墙面上的影子,“陛下,你在这里。求您为奴婢做主,赵贵妃……赵贵妃说奴婢不敬,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掌掴了奴婢,奴婢……奴婢以后怎么见人哪。”她说着跪了下去,“求陛下给奴婢讨个公道。”
躲在屋内的瑶光瞳孔骤缩,陛下?
那边阒静一片。
“是吗?”良久,才听到回应。接着是一阵步履声,身着蟒袍的青年缓慢地走到了宫婢跟前,“那朕该怎么为你做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