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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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头凌风,乌夜厚雾沉沉。zhaikangpei
酒船戛然停下,远远地,纤弱的少女瘫坐下去,夜风极大,她单薄的衣裳被刮得肆虐,好似要将她吞噬。
段怀悯星眸微颤,那股凌人杀意须臾间消弭。
“段大人,船已往回行。”追风垂首。
“嗯。”男子遥望甲板上的身影,面色仍旧沉郁。却已大步朝浩淼江水走去。
船不过刚启航,半刻间就停靠在岸。
瑶光惊魂未定,她双腿似被抽干了气力,无法站起。江风湿寒,吹得她脸上身上都将失去知觉。
倏地,一双鸦青色云靴出现在视线里,皓白的锦绣衣摆被风卷得翻飞。
那人半蹲下来,修长手轻轻抬起她的脸,“花灯好看吗?”
“……”瑶光被迫与其对视,才发现自己眼前模糊一片,根本瞧不清段怀悯的脸。也好,瞧不见他阴鸷的脸,就……不会那么惧怕。
她闭上眼睛,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刚刚,段大人想杀她。
“我没有……想走。”少女怕极,她畏死。可她也不知道这泪水是因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她明白,他大约是误会,她谋划与尹家逃离帝都。
可是她没有。
她,根本不敢。
委屈。瑶光忽然明白这失控的泪从何而来,今夜这情状怕是百口莫辩,他或许会在这船上杀了自己……
“没伤你,别哭。”男子说完松开手。
紧接着,瑶光臂膀一痛,她被大力提起。
“大人,船上的人如何处置?”一名年轻将领问,他眼睛略微扫过被国师揽在怀里的楚楚少女。
“就地处决,一个不留。”
男子敲冰戛玉的声音隐没在江风里。他感觉到被揽在怀里的少女俱是一颤,故将那娇小的身躯搂得更紧。躬身去看她,见其目光失神,仍不住滚着泪。
抬手有些粗蛮地替她拭泪,冷声道:“怕了?”
“……”少女眸光颤动。
“祖母!不要伤我祖母!”身后骤然传来尹妙筠的哭喊。
她恍然清醒般地,朝段怀悯求道:“大人,放过他们吧。”
飒飒夜风,少女瑟瑟站着,她仰面,姣颜珠泪涟涟:“尹老夫人年事已高,给她一个善终也算是为您积德了。”
“积德。”男子墨发似要散在这浩瀚的风里,月白锦衣广袖狂舞,他笑得痴狂,“离离,于你心中我是魑魅魍魉,还需要积德?”
“……”瑶光从未见过段怀悯这般模样,她心生惧意,猛烈的风里,她又惧又悲,身后尹妙筠的哭声以及其余的悲嚎,更令她胆寒。
她又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什么也看不清了。
“离离没有……”
失去意识前她喃喃道。
离离,她第一次自称离离。
……
已经傍晚,落日熔金。萧瑟的秋风凛人骇骨,而荧惑神宫的寝殿内地龙熏得房内温暖如春。
珍珠帘内,少女身姿影影绰绰,她用锦帕掩唇轻咳。
宝来忧心忡忡地端来刚煎好的药,“神女,该喝药了。”
里头的少女咳了一阵,才道:“待凉了我自己喝,你且下去。”
小太监掀开珍珠帘,将药置在床边的檀木矮几上,正欲出去。却听少女问道:“尹家的人,可还在狱司?”
“……嗯,都还活着。”宝来点头,想了想又说,“神女,您也不要与大人置气。您根本是不想走的,好好解释,他该会信的。”
“……他不信我的。”瑶光声音嘶哑。她抱膝坐着,昨夜寒江疾风里,段怀悯举弓射杀她的情境怎么也忘不掉。
他还要将尹家满门抄杀……
夜夜与自己同榻而眠的男子原本就是这样阴晴不定、狠厉无情。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吗?
自己本就是他的玩物,喜时视她如珍宝,厌时弃她如敝履,杀她泄愤也不过是一念之间。
她已自身难保,尹家恐是大劫难渡了。
瑶光又一阵头疼,她瑟缩着躺下去。
宝来见状,也不敢多言。昨夜段大人亲自抱着神女回到寝殿,他面色颇为骇人,对晚衣道:“好生照顾神女。”
尔后绝尘而去。
后来,宝来才从晚衣口中得知昨晚之事。可他与晚衣都心生纳罕,神女怎么会想逃走呢?
昨天白日里,神女还兴致盎然地换了些铜钱、碎银子。道出宫要多买些零嘴,回来分给大家。
陶御医说神女是受惊过度,又着了凉,一时不支才晕厥。
宝来有些心疼神女,段大人本就骇人,昨晚在那什么酒船上,定是凶恶得像罗刹,才把神女吓成这般。
段大人一个白日也未来瞧神女,定然还在气头上。
“神女,要不然我去找陈公公,求他……”宝来道。
“不必了,你退下。”
神女的声音闷闷,再没了往日的勃勃生机。
宝来不敢再说什么,垂首退下。
……
瑶光咳了整日,一日比一日厉害。其实她是想去找段怀悯的,尹家满门都在狱司,她还是想救他们。
可段怀悯却对她下了禁足,且也未来过一回。
她渐渐也断了念想,心如朽木死灰。或许这回他真的厌弃自己,再不会来了。
是啊,那晚他都对自己生了杀心。
又怎么会再来呢?
这日晚上,瑶光用完晚膳又觉乏得厉害,便早早睡下,连药也未用。
豆蔻进屋,瞧见桌上凉透的药,愁眉苦脸地端着出去。神女这几日似万念俱灰,不想吃也不愿喝药,不是坐着发愣就是睡觉。
她瞧着也难受,待会还是把药热一下,再唤神女起来用药。
热完药,豆蔻端着正往回走。却忽然瞧见前头走来一颀长身影,再细瞧,登时僵住,她赶紧端着药退到一旁:“段……段大人。”
身姿如玉的男子蓦地驻步:“神女还未用药?”
“神……神女用完膳就睡下,忘了吃,奴婢刚热了药……”豆蔻对段怀悯是极为畏惧的,头也不敢抬。
……
寝殿内,一灯如豆。瑶光咳得厉害,有些半睡半醒,忽听一阵珠帘轻响,以为是哪个宫人,故并未动,克制着咳了几声。
“喝药。”
熟悉的、淡漠的声音。少女一惊瞬间清醒,猛地坐起,只见清癯的男子立在榻边,手端缠枝碗,剑眉微蹙眸色清寒:“早上你也未喝?”
“……”瑶光臻首低垂,纤柔素手攥紧锦被,她仍旧惧怕段怀悯,可不知为何,心中一股憋足的火,教她不愿开口。
“说话。”男子声音陡然一冷。
少女仍不言,攥着锦被的手微微打颤,也不知是俱还是恼。她径自躺下,用锦被蒙住头。
可下一瞬,被子就被猛地扯开,手腕一痛,被狠狠拽了起来。她忍不住呜咽出声。
“敢逃。”丰神如玉的男子提着她的手臂,居高临下地看她,“还敢闹?”
少女皓白的手腕好似更细,原本丰莹的脸也消减不少,她敛下眉眼,樱唇微抿,哭得连手也瑟瑟抖着。
“憋回去。”
“……”瑶光抬手胡乱擦了眼泪,没敢再置气。她抬起头,讷讷叫了声“大人”,接连咳嗽几日,嗓音嘶哑,透着无力。
段怀悯仍捉着她的手腕,缓缓坐下,极俊的脸快贴到她跟前:“现在,喝药。”
“……”
瑶光捧着药碗,浓烈刺鼻的味道令她有些反胃。这几日她无甚胃口,吃得极少,肚里空空,闻着药味更觉难受。
药碗被一只极好看的手夺走,男子用调羹舀起一勺送到少女的嘴边:“张嘴。”
好似命令,不容违抗。
少女张口,苦涩的药汁被灌入嘴里,她皱眉咽下。接着第二勺……
段怀悯极有耐心地把药喂完,却见少女仍旧泪眼朦胧,整张脸也病恹恹的。
“以后还逃吗?”
“……”瑶光静默,良久,轻轻摇头。最后她眸光微动,盯着段怀悯,“大人,能不能放过尹家?”
“为什么?”男子剑眉舒展,似听见了令人心悦的事。
“……尹家家财已尽数入了国库,各路生意也都截断,成了朝廷的。”瑶光声音愈发清晰,“他们再也起不来风浪,不如给他们生路,好不好?”
段怀悯笑了,灿若星辰,“离离,你除了为他们求情,就没别的想说?”
“……多谢大人,饶瑶光一命。”少女羽睫垂下,淡淡道。
外头金风呼啸,寝殿内地龙熏暖。好似隔绝开去。
长久的沉寂后。
“啪”地一声,缠枝碗四分五裂,碎裂的瓷片还残存着乌黑的药汁。
“对。”段怀悯凝着笑,眸光却阴沉积压,他骨节分明的手贴在少女胸口,心弦乱跳,“那只箭本该射在你的方寸,可惜偏了。”
“……”少女瞳孔骤缩,好似失了所有气力。任男子欺身压下她,男子星眸晦暗,逼视着她,“满意了?”
少女闭上眼睛,泪珠又不受控制地涌出,她用手臂挡住脸,不想再说话,更不想看到他。
她并不想解释那晚的事。活该她乌云罩顶,各种巧合接连,令她百口莫辩。
何况段怀悯已经认定,她解释就会听吗?哪怕他信了,难道还会跟自己道歉?
但很快,她的手臂被拽开。
男子寒着脸:“再哭看看?”
他话音堪落,就听外头传来陈公公急迫的声音,“段大人,蛮族乌籍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