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祈雨
瑶光真的懊悔,陈公公都提醒她不得打扰,他流汗随他就是,何必过来探看?
她一面道歉一面观察着段怀悯,他剑眉轻蹙,双眸似凝了层雾散不开,直凝着她,他气息紊乱,似尚未从惊悸中恢复。zicuixuan
瑶光从未见过段怀悯如此,她栗栗危惧,是因自己惊扰了他入定?还怎么救宝来出来?
正想着,男子忽而抬起他骨节分明的手,少女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可男子却只攥住了她的手。
“你怎么来了?”须臾间,段怀悯的双眸恢复清明。
“……我来见你。”瑶光见其似乎没有怪罪的意思,但仍不敢贸然提及宝来之事。她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替面前的男子拭去汗珠,原本她还担心对方会嫌弃锦帕不干净,可他也未躲,只是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男子的手微微发凉,似浸染了秋日的凉薄。他任少女的锦帕在其脸上胡乱游走,“为何今日从来?”
他的声音极为平静,没有一丝情绪起伏。恍若回到很久以前,瑶光最初认识的国师大人段怀悯。
永远都是凉薄的、淡漠的。
瑶光停下手,她垂首,“大人将瑶光安置于荧惑神宫,却一次未来。瑶光想大人必是公务缠生身,故……不敢前来。”
男子静默,须臾,“有何事求我,说吧,不罚你。”
“……”
……
宝来被架回荧惑神宫时早不见了天光,苍穹黑得浓烈,瞧不见一息星光,黑絮压顶。
陶御医早早被瑶光请来候着,他跟着去了宝来的寝房,良久,才回来禀告:“神女,老臣已替他清理伤口,只是恐伤了筋骨,须休养一段时日。”
瑶光松了口气,命晚衣取来些银子予陶御医。而后,又去瞧了宝来,令其好生歇息。
宝来面白如纸,眼睛也通红,他趴在床上,用衣袖擦了把眼睛:“神女,那赝品她是故意的。当时奴在捡掉落的竹纸,听见后头有马车轮声,就晓得要避让了。可赝品还是说我冲撞了她,还大声问我是不是荧惑神宫的,她早先认得我,晓得我跟着你的。只是恰好赵贵妃在那边,她应该也知道如今是您住在这里,所以早一步发落了奴……总之,她们俩都不是好东西!!”
瑶光只得温言安慰了其一番,才回到殿内。这些时日,她基本都住在主殿,并不想四处移步。
“晚衣,那位新神女,她……也侍奉了段大人吗?”瑶光屏退其余人,独留下晚衣。
她已经换下宫女的衣裳,身上穿着一件绯红金绣吉祥纹的大袖锦袍。她坐在贵妃榻上,一手搭在茶案上,精美的梁顶挂着数顶花神琉璃灯,每一盏都燃着灯火,地面四方似摆了琉璃花盏烛台,整个大殿灯火辉煌,霎如白日。
原本她不想问这些,毕竟她也不在乎段怀悯还有没有别的女人。
第一回知道这位新神女的存在,是尹容衍提及。瑶光那时并未太在意,只以为段怀悯又寻了新欢,这神女与自己相似,或许是为了维护“神女”这个称谓,她三年期未满,需所以寻来一人顶替。
又或许,段怀悯就是喜欢她这般皮相的……
“神女,自您走后不久,奴婢就被段大人差遣至此监看。”晚衣恭敬地站着,“具体奴婢也不知,只知那个……赝品似乎除了初一十五去万朝殿,也不出钦天监。”
“……”那不是和自己先前被段怀悯禁锢时一样吗?
她脑海里无端地浮现与段怀悯缠绵悱恻的情状。
他也会同别的女人做那些……
瑶光无声地叹息一声,怎么会想到这些?都是早就该知晓的事。她既非他的妻子,也不是妾室,甚至侍妾都算不上。
不过是一个随时可弃的玩物。他想一步步逼着自己成为菟丝花,永远无法离开他。
她无论是作为赵麟芷还是尹家二少夫人,最终都还是身败名裂。追风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问她可想回宫,彼时她已经放弃思考,只想逃离,唯有点头。
睁眼,她就置身于这座辉煌的殿宇。甚至没有后悔的机会。
回宫后,她并未屈服,没有去找过他。在此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必伺候他,多么自在清静。
可今日之事,犹如大梦初醒。没有段怀悯,她于这朱甍碧瓦间又算得了什么呢?
连宝来都可任人宰割。
米瑶光,你既回来,又何必再尘外孤标?享受着这里的穷奢极侈,还妄想做贞洁烈女不成?
或者说,除了这里,这世上还有你的归处吗?
一个苏氏、一个柳娘子都能罗织构陷于你,还想自立门户不成?
瑶光闭上眼睛,罢了,认命吧。
……
夜阑人静,外头西风呼啸,发出锐鸣。
本沉在梦中的瑶光被外头风声惊醒,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竟躺在大殿的贵妃榻上。方才忆起沐浴后她本想静心写会儿字再睡,可好似不小心在这里睡着了。
殿内只留了半人高的花盏烛台燃着,静悄悄的。
她们怎么也无人在此守夜?
瑶光正想着,却冷不丁地感受到耳边有呼吸声,继而她才意识到腰被人着。
“离离,你醒了?”
“……”少女直接打了寒颤,她侧眸,幽幽烛火中,映入眼帘的是极为俊美的脸。
“大人……怎么来了?”瑶光问,她被吓得不轻,心都震得厉害。她回来时听陈公公说,段大人今日须在万朝殿待到子时。现在已经那么晚了?
男子朝她凑近了些,“你不想我来?”
“……不是。”瑶光借着幽火,男子好似又敛去在万朝殿时的清冷淡漠,那会儿的他好似遭了梦魇。
“瑶光只是想,钦天监也有人伺候,大人不必跑这么远?”少女刻意透出娇嗔的语调。
男子的手慢慢上移,轻抚着瑶光天仓上的裹帘:“离离想说什么?”
“今日我宫里的人被欺侮……”瑶光知道,大约是成了,“这种事瑶光希望今后不再发生。”所以最好麻烦告知你的另一位“离离”大家各自安好。
“好,不会再有。”男子抚摩少女天仓的裹帘,“伤还疼吗?”
“已经快好,不大疼了。”
“以后,你再不会受伤了。”
暗沉的灯火里,男子声音极低,近乎呢喃。
轩窗外蓦地袭入一股湿润的气息,旋即,大雨倾盆。
……
白雨银竹淅淅沥沥下了整宿。
出乎瑶光意料的,段怀悯只是搂着她睡了一夜。那他过来是为了什么?
尽管心有异焉,第二日她还是如以往服侍段怀悯穿衣、盥洗。
“今日你有访客来,记得招待。”
段怀悯临走前,如是说。
瑶光还以为又是令赵灵犀来谢罪,可快至午时。陈公公却忽然来了,他手持拂尘,富态的脸上盈着笑:“神女安好。”
“陈公公,昨日多谢。”昨日追风也不在,若非陈公公,自己都不一定能去往万朝殿。
所以瑶光是由衷心存感激。
陈公公仍笑着,“是神女得段大人倚重,老奴不过做些应尽之事。”言罢,他眼睛朝殿外瞥去,话锋一转,“今日老奴得令,带来几个人给神女……叙叙旧。”
……
金铺屈曲的大殿内,雕梁画栋间琳琅满目,似天宫神阙。
温润细腻的白玉地砖上,跪着两名貌美女子以及一名约莫五十岁的男人。
其中一华裳美妇浑身瑟瑟,她惊恐地望着大殿玉阶上端坐的红衣少女,她朝前跪行几步:“弟……弟妹,你是弟妹?你没死?太好了,太好了!你快随我回去,和公爹婆母他们解释……不要,不要让夫君休我。”
美妇正是苏氏。
而她旁边二人,分别是柳娘子和书肆的杨老板。
瑶光眉间似蹙,竟是他们?段怀悯是想令她自己处置这些人?
要说不恨不怨是没有的,可瑶光并未想过要如何报复。但……人既然来了,不如把未解之事统统问一遍。
那日她设计“捉奸”后,一陌生男子就在众目睽睽下将昏迷的赵家贵女抱走,那男子自称是赵家奴仆。她虽奇怪赵家家仆怎么会在,故亦未阻拦。甚至幸灾乐祸,家仆也不能那样抱女主人啊。
当天回府,她本想邀功,可公婆暴跳如雷,痛斥她害死了整个尹家,勒令夫君即刻休弃她。夫君虽极力保住了她,可待她亦是冷若冰霜,次日就将她送出尹府,道是家中暂时留不得她了。
虽无休书,可于苏氏而言她已被抛弃。她待在城郊的宅院日夜以泪洗面,终究想不明白即便她使计捉奸又如何,赵家贵女不守妇道为实,怎么就没一人责难。
谁知没过几日,苏氏就听闻尹家二少夫人于娘家赵府亡故。帝都盛传,此妇因尹家拒供粮草之事遭燕羽将军劫掳,燕羽将军心系为大景冲动为之,连夜又将尹家妇送还。而尹家却嫌此妇不洁,故污蔑其与燕羽将军有私。
致尹家妇自戕以证清白。
苏氏惶惶不可终日,自己害死了赵家贵女,夫君还怎么可能接她回去?
可今现在赵家贵女就活生生地在跟前,苏氏好似全然忘记了自己是被宫里侍卫押入宫里,不住念叨着:“弟妹,帮我,帮我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