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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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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铃铃的闹钟打断了歌声。

    唐郁看了眼时间,马上就要到和黎生约定的晚上八点了。

    晚上八点,和鬼赴约。

    他缓缓摘下耳机,拿起桌上的白蜡烛,下楼梯时烛火和他此刻忐忑的心一样晃来晃去。

    唐郁走进五楼楼梯口,手中的蜡烛变成了白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唐郁谨慎地走在长而阴冷的过道上,遥遥看到了黑暗尽头的那座灵屋上的灯笼光。

    灵屋门口挂着一盏黯淡的白灯笼。

    唐郁伸出手,轻轻推开房门,淡淡的冷香缭绕在空气中,他手中白灯笼光芒汇聚在一起,照亮了漆黑的灵堂。

    唐郁顺着灯光指引一步一步往前走,视线故作自然地扫视周围。

    三个脑袋在黑暗中看向他。

    唐郁脚步一滞,握住灯笼的手晃了晃,惨白的光从硕大的猪头照到羊头、最后又落在牛首上。

    ……他好像突然知道玩家们口中的变成牲畜是什么意思了。

    黑色供桌被祭品挤得满满当当,甚至看不清后面的遗照。

    唐郁没有在现实中看过这些动物血淋淋的头颅,他克制不住自己泛起的抵触和恐惧,他努力移开视线,只见摇摇晃晃的灯笼光汇聚在了一起,照亮了棺材前的一个蒲团上。

    礼生开祭,三跪九叩,黎生是想要让他……跪下来吗?

    唐郁蹙起眉头。

    不只是跪拜这个行为让他不喜,他还担心给毫无关系的死人磕头,会不会招致什么不好的事情。

    只有玩家才会心这么大,能给一个看起来就很诡异的存在哐哐磕头。

    唐郁站在蒲团前,垂着眼,眼观鼻鼻观心,试图装傻。

    之前黎生让他每天呆在副本,也没让他像玩家一样遵循着副本的规律。

    只不过……这一次黎生特意约他晚上八点见,和以往都不一样。

    灯笼从唐郁的手中飞了出去,在唐郁惊慌的目光中,白灯笼落在了棺材旁,散发出来的柔光全都落在了蒲团上。

    唐郁的指尖动了动,想要拿回那盏白灯笼。

    他已经从玩家口中知道第五天白灯笼很重要,失去了灯笼的庇护,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比如……

    唐郁颤颤地抬起眼,看向供桌上的三个兽首,对上三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明明这些瞳孔都失去了焦距,却莫名给了唐郁一种那个地方“有什么东西看过来”的错觉。

    唐郁的心提起,不敢细想。

    耳边隐约传来了连绵起伏的簌簌声,那声音听起来像是风吹过书页发出的声响,又像是……鸟雀拍打翅膀的动静。

    唐郁惊疑不定地朝着四周看去,黑暗中一扇扇房门由内向外打开,只听高昂的鸟鸣声在刹那间响起,无数白色纸鸟冲了出来,汇聚成了一条条奔涌不息的河流,在刹那间,如舞动的水袖般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了唐郁!

    数不清的黑色小眼睛盯着唐郁,鸟喙张开,一道

    道鸟叫声按照歌曲一样的节奏响起。

    唐郁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似乎都起了一阵战栗,和鸣声如一层层音浪穿过唐郁的耳膜,让唐郁头晕目眩,他腿一软,直接跪在了蒲团上,修长的脖颈像是无法负荷头颅的重量,唐郁沉沉地朝着地面叩首。

    啪。

    额头贴在了冰凉的地面。

    烛光照在他迷茫的脸上,他听到那些翅膀扇动的声音和那高亢的啼叫声逐渐远去,和鸣的鸟叫声在此刻变得悠扬悦耳,像是从很高很高的天上洒下来。

    ……那些纸鸟飞走了吗?

    唐郁的思绪突然被一阵冲击力打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唐郁目前所处的灵屋突然摇摇晃晃,让唐郁甚至维持不住跪姿,跌坐在了蒲团上。

    地震了吗?!

    唐郁惊慌地抬起头,下一刻,深蓝的瞳孔不断紧缩,因为他看到了,无数纸鸟抓着灵屋的边边角角——

    飞了起来!

    唐郁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逐渐变强的失重感席卷了唐郁全身,身处灵屋的他也被那些白色纸鸟带着灵屋一起飞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唐郁也顾不上什么三跪九叩了,他扶着棺材站了起来,连灯笼都没提,就朝着门口跌跌撞撞跑去。

    然而当唐郁推开门后,他又一次愣住了。

    因为被他推开的那扇门像是半透明一样,真正那扇深色的门仍旧关着。

    而唐郁的手,居然……也是半透明的。

    唐郁惊慌地看向自己身上的其他地方,发现他不止是手变得透明了,身上的衣物同样如此!

    这是怎么回事?!

    他要消失了吗?

    唐郁飞速环顾四周,目之所及的视野里出现了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灵屋!

    唯一的区别是,一个灵屋的颜色深,一个灵屋的颜色接近透明,当两个灵屋重叠在一起时,没有人能发现这里有两个灵屋,可这两个灵屋一高一低同时出现,就带来了极大的诡异感,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唐郁使劲眨了眨眼。

    纸鸟抓起的就是这座幻影般的灵屋,这座灵屋的颜色极浅,就像要融进空气中,如果灵屋是人的话,唐郁甚至觉得是这群纸鸟抓起了一个人的魂魄,让实际的躯壳仍旧停留在原地。

    当纸鸟们抓着这座虚幻灵屋不停往上飞时,那座质感更逼真、颜色更鲜艳的灵屋被留在了原地。

    唐郁茫然站在半透明的灵屋中,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漂亮鸟雀。

    透过这半透明的灵屋,唐郁能直接看见外界的变化。

    纸鸟飞行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外面的景色变成了模糊的残影,纸鸟群一下子就揪着灵屋飞出学校,飞进浓郁的夜色、飞入万家灯火。

    唐郁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到这群纸鸟提着灵屋直直撞向一栋老式居民楼!

    “等等!”唐郁喊到一半自己停了下来,因为他所在的半透明灵屋居然

    直接从那老式居民楼里如若无物般穿了过去!()

    连带着半透明的唐郁直接经历了一把穿墙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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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郁微微张着嘴,傻傻地看向四周。

    他现在被灵屋带着穿过了一个房间,这里住户是一对年轻夫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十几年前的经典老剧,唐郁第一眼看到的是他们靠在一起的亲密背影。

    女人的头靠在男人的肩上,男人的手搂住女人的肩膀,从始至终他们都没发现半透明的唐郁从他们之间飘过。

    下一秒,那些纸鸟们继续提着灵屋冲进了下一个房间——

    那是一间只亮着一盏小夜灯的卧室。

    暖黄色的灯光落在女主人隆起的腹部,还有女主人泡脚桶的水面上,像是金色的日光洒在粼粼水面,男主人蹲在地上,正用毛巾擦试着女主人水肿的脚。

    他们的面容都隐在黑暗中看不分明,但正是因为看不清,才显得这一幕画面温馨又美好。

    唐郁只来得及看一眼,他又被纸鸟们带着飞向了下一个房间。

    那是放满了各种玩具的婴儿房,唐郁看到一对年轻的男女站在婴儿床两旁,他们弯下腰,低着头,伸手捂住自己的脸。

    灵屋带着唐郁穿过这两位新手爸妈的刹那,唐郁看到他们的手从脸上移开,身后的婴儿车内响起了清脆的笑声。

    唐郁回过头,那对新手爸妈又捂住了脸,不厌其烦、乐在其中地玩起了这个哄孩子的游戏。

    很温馨的一家三口。

    在唐郁如此感慨时,一阵尖锐刺耳的啼哭声打破了这宁静的氛围。

    唐郁转过身,看到灵屋带他飘向了下一户人家,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坐在阳台的吊篮里,正张大嘴巴嚎啕大哭,哭声比纸鸟的啼叫声还要大,但离得近了,却能看到他虽然拼命挤眼睛,可脸上一滴泪都没有。

    下一秒,蹲在吊篮前的两个大人也爆发出了哭声,嗓门硬生生盖过了孩子的哭声,这个举动让那正在哭闹的孩子和唐郁都是一愣。

    唐郁穿过了吵得他耳膜生疼的夫妻俩,被灵屋带着离开这嘈杂的小空间时,他听到身后飘来了一道奶声奶气、含糊不清的声音:“不哭……”

    大人们虚伪的哭声逐渐远去,前方哗啦啦的水流声响起,唐郁闻声朝前看去,就看到纸鸟们飞向的下一个地方是别人家的卫生间!

    唐郁吓了一跳,不过好在卫生间呆着的一男一女都穿着衣服,蹲下身,低着头,头上顶着两大团泡沫,正在对着掌心的泡沫吹泡泡。

    在他们中间有一个同样顶着满头泡沫的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无比专注地看完教程后,他伸出小手,捧起泡沫吹了一口气。

    一个小小的泡泡飘了起来。

    “哇~”

    他抬起脸,湿润的蓝眸在这一刻充满了好奇与欣喜,隔着泡泡和低头的唐郁对视。

    那晶莹剔透的泡泡飘在空气中,飘到了唐郁眼前,那一家三口的身影都倒映在了泡泡一角,像一道扭曲的幻影,泡

    ()

    泡在他眼前破碎。

    唐郁愣了一下,感觉到那个孩子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灵屋带着呆滞的他穿过那些美好脆弱的泡沫,前方厨房飘出的香气取代了卫生间里的洗发水气味。

    气味会唤起一个人的回忆,有时候时隔多年,再次闻到儿时一道熟悉的味道时,身体都能帮大脑先回忆起当时的心情——

    暖呼呼的,飘飘然的。

    在氤氲的烟雾中,一位看不清面容的女人用筷子夹起一个形状奇怪的饺子,语气夸张地问道:“哎呀!这是谁包的包子呀?”

    “馅都漏出来了。”系着围裙的男人笑着说道。

    一只小手高高举起,唐郁看到幼时的自己自豪道:“是我包的大饺子!”

    这一刹那,唐郁的脸上露出了痛苦与不可置信相交织的神情,他蹙起眉头、睁着蓝眸、颤抖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喉咙里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小郁包的饺子啊?那等会儿能不能给爸爸吃一口呀?”

    “可以呀!”

    “妈妈也想吃要怎么办?”

    “给妈妈呀……”

    唐郁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伸了出去,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是烟雾从他半透明的指尖流过。

    灵屋里的唐郁和烟火气中的身影擦肩而过。

    不……不……

    “小郁。”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这道题做不出来就做不出来。”

    唐郁骤然抬起头,看向亮着灯的书房。

    小小的一张书桌前坐着一家三口,小唐郁低着头,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泪却一滴又一滴砸在作业本上,鼻头泛出脆弱的红。

    坐在一旁的妈妈脸上流露出了极为明显的心痛,她拿起纸巾轻柔擦去小唐郁的眼泪,她侧着脸,柔声道:“爸爸妈妈虽然很希望我们小郁能考上安大,但最希望的事情啊……”

    戴着眼镜的爸爸抚摸着小唐郁的脑袋,自然而然接过了妈妈的话,就像在说出一个共识:“是我们小郁能够开心健康每一天。”

    爸爸妈妈一起抱住了流泪的小唐郁,哄道:

    “所以小郁不要哭了,好不好?”

    唐郁死死捂住嘴,蓝眸一眨不眨盯着那无比熟悉又格外陌生的面容。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近、这样真切地看过爸爸妈妈的模样了。

    这是在做梦吗?

    灵屋带着唐郁悄无声息穿过了书桌,那被小唐郁泪水打湿的纸张像是被风翻过去时,只发出了一点簌簌的声响。

    那亲密无间的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唐郁则是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过客。

    无数白色纸鸟的振翅声响起,像狂风吹过无数书页,纸鸟们带着灵屋里的唐郁穿过了那小小的书房,朝着前方再没有任何房间的黑暗展翅高飞。

    唐郁的心里好像空了一大块,他呆呆回过头,看着亮着温暖灯光的书房变得越来越小,像是一颗遥远的星星——

    “不、不!”

    终于反应过来的唐郁拼命摇头,他突然不顾一切地奔向灵屋的大门,伸手推开半透明的门,想要直接跳下去!

    一道道刺耳的喇叭声接连响起。

    推开门的唐郁怔怔地看着脚下的车水马龙四通八达的道路,才发现灵屋已经彻底离开了那老式居民楼,唐郁根本不知道那些居民楼在哪里,那些房间又在哪里。

    他茫然地看着灵屋畅通无阻地穿梭在密密麻麻的车辆中,像一阵来去自由的风,从他空荡荡的心中穿过,发出呜咽的声响。

    忽然间,风停了下来。

    在即将和迎面而来的黑色车辆相接的刹那,灵屋移动的速度变得无比缓慢,不止是灵屋的移动速度变慢了,唐郁看到的所有车辆都慢了下来。

    唐郁怔愣地抬起眼。

    只见一辆黑色小轿车朝着唐郁驶来,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近,近到唐郁能清楚地看到车内的人。

    主驾驶上的男人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握着手机,他神情焦虑不安,不断在堵车的间隙转过头看向副驾驶上的妻子和孩子。

    女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男人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颤。

    唐郁僵在原地。

    他希望时间的流逝可以再慢一点,更慢一点,最好停在这一刻。

    伴随着砰得一声巨响,一切就像电影慢镜头回放一样,在弯道路段,唐郁看到那辆小轿车失控地冲出路侧护坡在半空中翻转——

    女人在这一刻骤然抱住了怀中的孩子,男人几乎是同一时间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扑到副驾驶上。

    车辆在空中翻转了一圈又一圈,白色的安全气囊迟钝地弹出,像两团蓬松的云朵,又像一家三口洗头时,爸爸妈妈顶着的白色泡沫。

    血花如泡泡般在变形的车厢内飘洒。

    ——“哇,好多好多泡泡!”

    ——“小郁记住了吗?以后洗头就要洗出这么多的泡泡,才能把你的头发洗干净。”

    唐郁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他从未以旁观者视角见过的一幕。

    小轿车在地面不断翻转。

    鲜血染红了车窗。

    站在灵屋门口的唐郁突然像是疯了一样冲了出去,朝着那翻转的小轿车义无反顾地奔去!

    半透明的唐郁在穿过这辆翻滚的小轿车时,和副驾驶座位上的小唐郁在某一刹那位置突然重合在了一起,下一刻,唐郁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虚弱又难受——

    半透明的唐郁融入了那昏迷不醒的身体。

    世界在天旋地转,这种眩晕感比坐在晃荡不停的灵屋时要强烈百倍,他似乎随时都会被甩飞出去,但一具泛着浓郁血腥味的身体紧紧拥抱住了他。

    那是一个无论在任何时间、任何环境下都能立刻让唐郁感受到安全的拥抱。

    这样的拥抱甚至驱散了这具身体自带的痛苦。

    在无数纷杂的声音中,唐郁的耳边传来了一道极其微弱的、比风声

    还要轻的呼唤:“小郁……”()

    这是&ap;hell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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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谁在叫他?

    唐郁大脑一片空白,心中已经隐隐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虽然他记忆里从未听过这道呼唤。

    或许是当初的耳鸣让他错过了这道声音。

    “不怕……妈妈…在……”每说一个字,就有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喉头涌了出来,“在这儿……”

    唐郁的全身都因为这句话在不受控地颤抖,他的喉头也在在颤抖,连一声短句都无法说出来。

    这是梦吗?

    温热的液体落在唐郁脸上,不知是血还是泪,唐郁努力想要睁开眼,可是眼皮沉到有千斤重。

    “爸爸妈妈……都…爱你……”

    那声音越来越微弱,牢牢抱住唐郁的双手一点一点失去了力气,最后一句话已经气若游丝,让人几乎听不清:“好好……活下……”

    唐郁拼命抬眼看去,可声音的主人还没来得及说出那个“去”字,两只手就彻底从唐郁身上滑落。

    在血红的视野里,女士腕表的指针永远停留在了晚上八点。

    “……妈妈?”唐郁颤抖地叫道。

    那道微弱的声音再无回应。

    “……爸爸?”唐郁缓缓转过头,对上了那副布满血污与裂痕的眼镜。

    “你们……是来看我了吗?”简单的一句话被唐郁说得断断续续,他喘着气,颤颤道:“对不起,我一开始居然没有认出来。我太笨了,对不起……”

    没有人回应他。

    “爸爸妈妈,我考上安大了…可是……”他用这具身体的小手抓住爸爸妈妈染血的冰冷的手,“对不起,我怎么会记错了你们对我的期许?”

    “对不起……”温热的泪水落在血迹中,“我又哭了……”

    变形的车门从外界被打开,在唐郁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一个警察将一动不动的爸爸带走,唐郁连忙伸出手,想要抓住爸爸的衣角。

    可是下一秒,另外一侧车门的护士扶起了染血的妈妈,唐郁赶紧抱住妈妈。

    但他这具身体是小孩子,力气实在是太小了,根本争不过大人。

    “不要走!”唐郁跌跌撞撞跳下车,朝着警察和护士的背影追去,“爸爸妈妈!不要走!”

    小孩子跑得实在是太慢了。

    让我长大吧。

    唐郁这样祈祷着,朝着前方奋不顾身地跑去,每跑一步,唐郁的身体就变大一些,同时也悄无声息变得透明一分。

    他一边在奔跑,一边在消散。

    毫无察觉的唐郁拼命朝着前方跑去,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逐渐远离的爸爸妈妈的背影。

    不要离开我!

    不要抛弃我!

    他看到警察和医生抱着爸爸妈妈走向了殡仪馆,唐郁听到自己高喊道:“不可以!”

    不可以就这样送去火化……不可以……

    他明明可以把爸爸妈妈接回家的,这样他们还是幸福

    ()

    的一家三口。

    为什么当初没有人问过他?

    因为他是小孩吗?

    身体完全透明的唐郁变成了成人的形态,他大步冲了上去,想要从警察和护士的手中夺过爸爸妈妈,然而下一刻,警察和护士忽然变成了绿衣纸人和红衣纸人。

    笑吟吟的纸人抱着爸爸妈妈轻盈地跳上了屋子,只见那座殡仪馆在这一刻变成了熟悉的半透明灵屋,纸人抱着爸爸妈妈走进灵屋,大门在唐郁眼前合上,只留灵屋上挂着的白灯笼微微摇晃,旋转时露出黎字和唐字。

    唐郁连忙跑到灵屋门口,想要推开这间灵屋。

    可是眼前的灵屋朝上飘起,离唐郁越来越远,无数纸鸟抓住了灵屋的屋檐,它们用力拍打翅膀,发出高昂的鸣叫声,朝着马路尽头的隧道飞去。

    “不!快停下!”

    唐郁焦急地跟着纸鸟一起朝着隧道跑去,他从未跑得那么快过。

    灵屋飘进了黑漆漆的隧道中,灯笼那点光亮被隧道吞噬得一干二净。

    唐郁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巨大的惶恐。

    他拼了命朝着隧道跑去,眼见就要跑到了,隧道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一个古色古香、坚不可摧的牌楼,牌楼内散发出了强烈的斥力,把一头往前冲的唐郁推出去了一大半。

    唐郁跌落在地,他怔愣地抬起头,只见牌楼上横书着遒劲有力的三个字——

    “鬼门关”。

    散发出森森寒意的鬼门关像是铁面无私的守卫者,捍卫着生与死的界限。

    唐郁忽然想起了,今天是八月二十八,是今年中元节的前两天,也是鬼门关初开的日子。

    那么、那么刚刚的一切……

    忽然间,震耳欲聋的唢呐声在唐郁的脑海中炸开,唐郁浑身一震,头炸欲裂,眼前的所有奇异景象全都消失不见了,什么鬼门关、什么纸人、什么爸爸妈妈……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正晕乎乎地跪在灵堂。

    面前是黑漆漆的棺材,身旁是一盏白灯笼。

    没有什么半透明的灵屋。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唐郁恍惚间的大梦一场。

    唐郁的双手落在地上,额头呆呆地贴着地面,他维持着叩首的姿势许久,直到……

    纸鸟的声音怎么不见了?

    唐郁撑起上半身,似梦非梦地抬起头来。

    他朝着灵堂四周看去,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却怎么也看不见那些吵吵嚷嚷的纸鸟。

    是藏到哪里了吗?

    唐郁看向供桌。

    只见三个兽首摆在黑漆漆的供桌上,每两个兽首间会出现一个缝隙,但一眼望去黑漆漆的一片,一般人不会刻意去打量那处地方。

    唐郁愣了一下,一个猜测突然冒了出来。

    他那微微颤抖的手提起了一旁的白灯笼,小心翼翼朝着那两道黑漆漆的缝隙照去,只见一左一右两个间隙中,分别摆着两张遗像。

    柔和的灯光中,黑白遗像里的爸爸妈妈正笑着望着唐郁。

    唐郁呆呆跪在蒲团上。

    两行清泪顺着他的下颌流下,滴落在地。

    遗像里的爸爸妈妈保持着温柔的浅笑,好像在注视下着一个小哭包。

    ——“所以小郁不要哭了,好不好?”

    唐郁猛得用手背胡乱抹去自己脸上的泪,可是泪越擦越多。

    他放下灯笼,对着地面叩首。

    “嘭嘭”的闷响结结实实在死寂的灵堂传出,帽子从唐郁的头顶掉落,唐郁没有管帽子,他甚至摘下了口罩——

    他想要让爸爸妈妈看他长大的模样。

    唐郁站起身,注视着那两张遗照,黑白照片里的男人女人同样在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唐郁重新跪了下来,双手贴在地面,对着遗像深深叩首。

    一下,两下,三下。

    唐郁将额头嗑出了红印,可他却毫不在意地站起,然后重新跪在蒲团上,这一次的三叩首,每一下唐郁都格外缓慢。

    “嘭。”“嘭。”“嘭。”

    额头的钝痛一阵又一阵地传来,痛到唐郁几乎要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当最后一次叩首也完成时,唐郁小心翼翼抬起头,屏住呼吸,看向那兽首背后的间隙……

    那两张遗像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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