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第 93 章<!>
孟夫人再三劝阻,楚瑜依旧去意已决,不再回心转意,只好为他准备了一辆快马车和一顶斗笠。
忧心忡忡地站在丞相府门口望着马车往皇宫的方向去,孟夫人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
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往火坑里跳,说不心疼是假的,可是她又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拦他。
孟成此时也一脸忧虑,不过让他担忧的事明显与孟夫人担忧的不是同一件事。
他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孟夫人的后背,“夫人啊,这是殿下自己的选择,我们一味去干涉也不好,还是不要再去蹚这趟浑水了吧。”
这话孟夫人一听就上火,转身啪的一声拍开他的手,拧着他手臂上的肉就是一旋,“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非要慌慌张张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瑜儿也不会急着去皇宫,都怪你!”
“哎哟哎哟,”孟成苦着脸,一边叫唤一边求饶,“夫人,这怎么能怪我呢?是殿下要回宫,又不是我让他回去的。”
孟夫人气的咽不下这口气,一把把他推开,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孟成扶着肩膀,窝窝囊囊地认怂,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还没离开多远的马车一骑绝尘,载着楚瑜一路向皇宫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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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东门入口,楚瑜撩开马车,跳了下来,替他掌马的小厮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旁。
楚瑜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这扇许久未归的朱门,还未到午时,阳光不算强烈,却刺激地他眼睛有些难受。
揉了揉欲落泪的眼睛,楚瑜侧过头,温声道,“你回去吧,替我感谢孟夫人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给孟丞相带句话,这段时间给他添了不少麻烦,抱歉。”
小厮迟疑了一下,低声问,“殿下,要不奴才在外面等您出来吧。”
楚瑜愣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不用了,你回去吧。”
他既然回来了,恐怕以后都没有机会再离开了。
小厮一脸为难,忍了几次都没有忍住,问道,“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呢?”
楚瑜垂下眼,遮住眼中的复杂,他轻声道,“我的母妃教导过我,一味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要回来做个了结。”
小厮叹了一口气,“那殿下您注意安全。”
楚瑜笑着应了一声。
看着人驾车离开,楚瑜才转身,又看向这扇门。
守门的将士早就注意到了他们,在这里镇守的御林军还以为楚瑜也是来闹事的书生,上来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没事就快走,快走。”
楚瑜从腰间取下腰牌,随手丢给他,“我要见陛下。”
那守卫愣了一下,没有想到楚瑜戴着斗笠看上去平平无奇,居然口气这么大,他不屑地看了一眼楚瑜的腰牌。
等他看清上面的字,差点腿一软,直接跪下。
他结结巴巴道,“六六六六”
楚瑜摘下头上的斗笠,随意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带着笑意的双眸对上那人呆滞无神的眼睛。
“怎么,莫非我的皇兄不欢迎我吗?”
也不知道是谁先没出息地咽了一口口水。
早就听闻六皇子仙人之姿,貌若潘安,形貌昳丽,今日一见,传闻竟然半分不夸张。
不过他们很快就清醒过来,眼前的人身份尊贵,绝不是他们可以肖想的,纷纷赶紧跪拜。
有不知道内情的守卫一头雾水的摸了摸后脑勺,斗着胆子问道,“六皇子殿下,您不是在听竹楼养病吗?”
不过他刚问出口,就有人过来,捂着他的嘴把他拖开。
刚才那个傲慢的守卫此时没有了半点气焰,一边挥手喊着,“开门开门,让六皇子殿下进宫,快点!”
一边殷勤地赔笑,“六皇子殿下,您请,您这是往哪儿走啊,让奴才为您引个路吧。”
楚瑜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说我要找我皇兄,你说我往哪儿走?”
“懂懂懂,”那守卫点头点的像拨浪鼓一般,手一挥,“六皇子,您里边儿请,小心脚下,奴才这就带您去乾清宫。”
旁边一个守卫小跑过来,附耳在他旁边,“咱们不先去把六皇子殿下回来的事情禀告陛下吗?”
那人一打他的头,不顾楚瑜投过来奇怪的眼光,偷偷和他咬耳朵,“你傻啊,六皇子殿下主动回来,陛下高兴还来不及,咱们先不禀报,给陛下一个惊喜,你我到时候都有赏!”
小守卫傻乎乎地点了点头,“大哥,你说的有道理。”
他一转头,对上楚瑜好奇的眼神,默默地用手蒙住眼,又被迷得晕头转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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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爷,还是让太医来给您看看吧,您这一直忌医也不是个办法啊”见楚倾实在是头疼的没有办法,小福子叹了一口气,再一次劝道。
面前的折子堆积如山,还有成堆的没有处理,楚倾单手扶着额头,一只手随手挥了挥。
小福子的声音重了一些,“陛下!”
“朕已经没得救了。”
一声轻飘飘的叹息声,很快就消散在空中。
难得的,他的声音有些疲倦,“你下去吧。”
知道内情的小福子虽然担心楚倾的身体,却不敢违抗他的命令,见楚倾没有说话的,只好安静地退了下去,顺便让宫女又为他燃了一些檀香。
香炉里燃了香,富丽堂皇的偌大宫殿里烟雾缭绕,如同仙境一般,楚倾却觉得自己如同被困在了囚牢之中。
他蜷缩在龙椅上,双手紧攥抵着太阳穴,如同一只困兽,时时刻刻被头疾折磨着。
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踏着烟雾而来。
楚倾怔愣地抬起头,那人的面容也慢慢从模糊到清晰,露出一张漂亮到不可方物的平静无波的脸。
一时间,楚倾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是太想他了吗?还是他已经病入膏肓到这种程度了。
楚瑜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人。
许久未见,楚倾如同变了一个人,面色苍白如纸,本来就消瘦的身子更加单薄,被笼在宽大的龙袍中,一双狭长的眼睛找不到焦距,脆弱到不堪一击。
很久以前,他还是个温润如玉一般的公子,是人人敬爱的太子殿下,现在却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冷酷嗜血的帝王。
他轻声唤了一声,“皇兄。”
楚倾笑了。
他露出了一个楚瑜好久没有见过的温柔似水的笑,对着楚瑜勾了勾手,“瑜儿,过来。”
楚瑜乖巧地一步一步踏上,走到楚倾身边。
楚倾双手环住楚瑜的腰,轻轻将头靠在楚瑜的腰间,双臂慢慢收紧,眷恋地如同一个稚儿。
楚瑜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过了好一会,楚倾才喟叹出一口气,满足地用发丝蹭了蹭楚瑜的腰,“瑜儿,你终于回来了,告诉皇兄,皇兄不是在做梦,对吗?”
半天,楚倾才听到一声轻不可及的“嗯。”
楚倾抬起头,仰望着这张自己日思夜想的脸,当冰凉的手指碰到楚瑜温热的肌肤,他才确定,这真的不是他的梦。
楚瑜轻声问道,“皇兄,八岁那年,我重病,照顾我的人是皇兄吗?”
楚倾勾了勾嘴角,他眼中满是柔情,轻轻撩开楚瑜粘在脸上的头发,“七年了,原来你还记得?”
楚瑜抿了抿嘴,微微点了一下头。
得到楚倾肯定的答案,楚瑜丝毫没有觉得轻松了多少,反而心中愈发的沉重,甚至有些自责。
楚倾笑眯了眼睛,“皇兄好高兴。”
他起身,动作轻柔地把楚瑜揽进怀里,下巴倚在楚瑜的肩膀上,一只手抚摸着楚瑜的头发。
“你是回来与朕告别的吗?”
楚瑜被楚倾抱在怀里,看不到他的表情,听到他的话却是一怔。
一些细微的小细节在他脑中突然出现,宫中浓郁的檀香味,如同触电一般,楚瑜赶忙开口问道,“皇兄,你的头疾”
楚倾扶着他的肩膀把他拉远一些,一双笑眸看着他的眼睛,“皇兄快死了,等我死后,就把皇位传给你,好不好?”
楚瑜猛地瞪大眼睛。
“皇兄你——”
“二皇子殿下,你想好了待会见到你皇兄要说些什么了吗?”一个有些吊儿郎当的声音突然从殿外响起。
楚瑜的心一沉。
两人缓步走进来。
一个大步流星走在前面,一个懒懒散散地跟在他身后,后面还跟了不少士兵。
楚倾看着来人,笑意收敛了半分,眸子中冷沉了下来,“原来是这样”
楚锐的手上有虎符,轻而易举就控制了宫中的御林军,楚倾私养的军队在西南暴动中大部分都被调走了,这是将损伤减到最小的办法,而朝中的舆论则是由孟缜之安排控制。
楚锐一直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直到他看到殿上的人。
孟缜之正笑着与楚锐讲话,看到楚倾的时候笑着打了个招呼,毫无敬意,“别来无恙,太子殿下。”
他的视线一转,却在看到楚瑜的时候彻底愣住了。
楚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薄唇勾出一个冷酷的弧度,“好久不见,孟弟真是愈发的聪明了,朕只知孟弟学富五车,却不知道孟弟也如此精通权术。”
孟缜之难得没有和他插科打诨,他面无表情,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楚瑜。
楚倾顺着他的视线,落在一旁的人身上,他狎昵地凑在楚瑜的耳边,轻声道,“瑜儿,你与这群坏人莫非是一伙的?”
楚瑜咬了咬下唇。
他根本就不敢看楚倾的眼睛,只能胡乱点了点头,视线瞥向一边。
楚倾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看来还是朕输了,朕输得彻底。”
楚锐面上古井无波,他看着站在楚倾身边垂头的人,沉声道,“瑜儿,到我这里来。”
楚瑜没有动。
气氛僵持了一会,楚倾轻声笑了几声,“我亲爱的皇弟,看来瑜儿也不是很乐意与你在一起啊。”
楚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皇兄,你已经输了。”
“哦,是吗?我可不这么觉得呢,”楚倾笑眯眯地看着他。
楚锐皱着眉,警惕地看着他,怕他还留着什么后手。
却看到他单手揽住了楚瑜的腰,动作飞快,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匕首,尖锐的刀尖抵在楚瑜脆弱的颈脖处。
楚瑜任由他摆弄,他神色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锐却瞳孔紧缩,他怒道,“楚倾,你——!”
孟缜之在一旁,蹙起眉头,冷声道,“你现在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放开他,我们还有谈判的机会。”
看着两人紧张的态度,楚锐突然大笑了起来。
他笑到咳嗽,拿着匕首的手一直在发抖,一双眼睛发红,死死地盯住他们,勾了勾嘴角,“我要你们退兵,如何?”
孟缜之犹豫了一下,楚锐却眼睛都不眨一下,“可以。”
他说话态度冷淡,放弃地仿佛不是那人人趋之若鹜,至高无上的皇权,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一般。
楚倾都没有想到他回答的这么快,他愣了一下,颓然地垂下眼。
他确实输了,输得一塌糊涂,彻彻底底。
“我可以自己退位,下罪己诏公示天下,想必你们也很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承位,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楚锐的眼中只有架在楚瑜脖子上的匕首,“说。”
“我只让位给我的六皇弟,楚瑜。”
楚锐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被点到名的楚瑜一脸漠然,“你问过我同不同意了吗?”
楚锐却点了点头,“可以,这也是我本来的想法。”
楚瑜皱起眉,“我不同”
楚倾颔首,朗声道,“好,圣旨已经拟好了,小福子知道放在什么地方,他会带你们去找,皇弟,你可不要食言。”
楚锐微微蹙眉,这时候他才感觉到一丝异常之处。
楚倾就像交代完了遗言一般,露出了一个满意释然的微笑,他垂下头,凑在楚瑜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说完话之后,他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放下拿着匕首的手,轻轻一推,“去吧。”
楚瑜猛地瞪大眼睛,他往前一踉跄,孟缜之趁机赶紧接住他的身体。
楚瑜挣脱在他的怀抱,想要转身看向楚倾,却看到他微笑着冲他摇了摇头,然后毅然决然地把匕首插进了胸口处。
他轻声道,“瑜儿,这颗心,皇兄剜出来给你可好?”
豆大的眼泪砸在地上,楚瑜摇头,“不要不要”
他扑上去,接住楚倾飘然零落的身体。
此时,一个头发凌乱的宫女匆匆赶到,看到这一幕,后退了几步之后扑了上去,“陛下,陛下!陛下——”
孟缜之的眼睛猛地瞪大,他看着这个面容熟悉的女人,“你还活着”
兰儿跪倒在楚倾身边,双手颤抖,“是陛下救了我陛下说,六皇子殿下喜欢奴才让奴才好好活着,活到六皇子殿下回来陛下!”
一声细弱破碎的哭声,后来慢慢变大声,楚瑜一边哽咽一边反复颠来倒去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腰间绯色的玉佩应声而落,在地上碎成一块一块,慢慢汇聚成一点一点的萤火。
孟缜之攥紧了手,他侧过头,看着身旁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楚锐,“二皇子殿下,这”
楚锐看着楚瑜微微颤抖的脊背,轻声道,“既然答应了他,我就不会食言。”
孟缜之一愣,“你的意思是”
楚锐没有再多解释,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跪倒在地上的人,转身大步出去。
孟缜之看着这一地的狼藉和楚锐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深深地叹出了一口气。
这一场闹剧,以最惨烈的方式,终于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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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三二三年,光元帝驾崩,享年二十四岁,在位两年,成为梁国有史以来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
公元三二四年,丰元帝即位,改年号为庆,大赦天下,与民同乐。
丰元帝在位四十六年,为帝勤勉,积极与他国建交,签订多处友好条约,天下海晏河清,文修武偃,公元三七一年让位镇国公之子,尊为太上皇。
有野史记载,丰元帝之所以退位给镇国公之子,是因为有断袖之癖,一生无儿无女,而先帝光元也并没有驾崩,只是被迫退位后隐姓埋名,寂寂无名一生。
公元三三三年,梁国与突厥签订永不互相侵犯条约,镇国将军戍守边疆多年,终于得以班师回朝。
同年,江湖中一位诗人名声鹊起,这位诗人行迹遍布大江南北,一生留下了共计一千八百首诗。
其中大部分都是咏叹同一位无名美人的诗歌,至于他诗歌中咏叹的美人是谁,那就不得而知,也无处考据了。
说书人一把扇子,说尽了千年的历史,都化作一捧尘土,随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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