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心煨侠骨·十四
洛飞羽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他好歹也在江湖摸爬滚打了这么久, 自认已不再畏惧死亡这回事, 但当真直面别人在自己眼前断气的时候, 尽管伊王世子是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他还是生理性地无法适应。
无花不是该在洛阳卫大营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洛飞羽现在顾不得去想这些细节, 因为无花惹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伊王世子说的没错，大明对宗亲有特别的优待，任何下臣都无权越过皇帝处置皇族。且皇帝其实也无法定他们死罪，最多将其贬为庶人，发远疆苦寒之地, 让其自生自灭。
宗亲死于非命, 等于是在打皇帝的脸, 宣告皇帝昏庸无能。
无花似乎瞧出他心中所想, 从容笑着拉过洛飞羽的左手，将刀柄塞进他的手中, “我知你不爱杀人, 但你必须承认, 有些时候、有些人, 杀了他, 远比留他一口气让他有机会翻身要干脆。”
“……”洛飞羽沉默握着刀, 久久未发一言。
从情感上，他也许能理解无花的想法, 洛阳城里的百姓恨不得将伊王二人千刀万剐，只有他们死了，才能平民愤。
但从理法上, 洛飞羽仍然认为，无花越线了。
谋逆之罪论死，伊王父子二人本就该死，但碍于皇室对宗亲的“宽容”，他们即便被抓捕送京，也得不到应有的惩罚。
但皇帝不能杀、不愿杀的人，身负绝技的江湖游侠却可以杀，并且杀了人之后，常常逍遥法外。
或许有时他们杀对了，但他们不会永远是对的。
侠以武犯禁，这话确实不错。
然而这种时候，他对面那人还是笑容和煦，像在谈诗论茶似的：“你难道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洛飞羽微微一怔。
无花曲指在他额头弹了一下，“你是军人，是官员，在洛阳城里你就是正义，是守卫洛阳的执法者。你手中本就握着生杀大权，你代表的既不是李凰竹，也不是朝廷，而是法律。伊王父子是叛党，是要夺去你的土地、破坏你国家安定的谋逆者，若对这种人还手软，岂非有点可笑？”
不错，军人是不该逃避杀人的，因为在这世上，若有哪一种剥夺他人性命的方式是合乎情理法的，那便是在战场上，作为一名军人，为捍卫自己所守护的国家和百姓而战。
现在，这正在镇乱的伊王府，就是战场。
洛飞羽并非认为无花杀错了人，他只是单纯对无花轻谈他人生死的这种态度不满而已。
他叹气道：“话是这么说，但宝贝儿啊，你真的杀了个相当麻烦的人……”
无花对此满不在乎：“刀本就是用来杀人的，但凡你不好下手的人，都可交由我来杀。反正我杀过的人不少，也不怕罪孽深重。你是官，我是寇，怎么，李将军可要捉我归案？”
他话音刚落，洛飞羽身后就传来一声清咳，金九龄微笑着走上前来，扬了扬捕快的令牌：“这位小师父面目皎好，风姿俊逸，可是莆田人士？”
洛飞羽眼尖地看到无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无花眯起了眼睛，看向洛飞羽。
洛飞羽一手提枪一手提刀，尴尬低语吐槽：“这回是真猫来了。”
金九龄将令牌收起，面带调侃：“朝廷为统管江湖，成立了六扇门，专门负责江湖帮派和武林要犯。别的衙门是管不了，我们六扇门却是专门捉江湖人的。若江湖人各个自持艺高，皆犯案后不了了之，那未免太不将我们六扇门放在眼里了。”
无花冷冷勾起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你要捉我？”
金九龄食指立在身前，左右晃了晃：“我们六扇门是江湖里的衙门，也是衙门里的江湖人，有些事我们走王法，有些事却是按江湖规矩来的。”
他笑道：“伊王世子在叛乱中被他所集结的亡命之徒报复，这才丢了性命，死得大快人心，我捉你作甚？”
无花挑了挑眉。
金九龄又道：“但你在李将军面前强词夺理大放厥词，简直是在教唆她无视王法，你这和尚心术不正，是个祸害。”他伸手一拉，就将洛飞羽拉到了身旁，“将军还是离他远些为妙。”
“……”无花不怒反笑，好像完全没有生气，却只对洛飞羽简单道：“过来。”
洛飞羽……洛飞羽觉得这展开有点诡异。
金九龄眼神在他二人间转了一圈，又大胆同无花对视了片刻，果不其然在当中见到了挑衅般的火星。
金九龄笑容更深了。
有趣，当真有趣。
这和尚应就是数年前闹得武林动荡的那位妙僧无花。他可是官府通缉册里要重点缉查的人物，父母兄弟曾无一例外光荣列入官府重大要犯名单，算得上是祖传为恶了。
只是未料到他竟辗转北上到了洛阳，而且似乎还……
金九龄瞧了李凰竹一眼，啧啧感叹：也对，李将军这样的飒爽美人，哪个男人能不动心生出征服欲？
他好言劝洛飞羽道：“李将军，我来为你引荐。这位大师人称‘七绝妙僧’，诗词书画琴棋烹饪无所不精，原是少林天峰大师门下高徒。但此人实则野心勃勃，更是一位专
门对美貌女子下手的残忍恶棍，将军定要擦亮眼睛。”
“他曾阴谋与其弟南宫灵潜伏在中原十数载，险些掌控中原武林得手，被公孙剑圣传人秀姑娘揭穿，事情败露后诈死才得逃脱。但他这人生了一副好皮囊，特别能讨美丽女子的欢心，不但诓骗害死了多次舍命救他的秀姑娘，又祸心不死转投恶人谷。”
“他在谷中讨好万展秋万谷主，待万谷主对他信任有加时，又使计暗算，具六扇门可靠消息，万谷主其实至今下落不明……”
“这还不算完，他溜出恶人谷，为十大恶人运送财宝时，又化名‘戒色’，欺瞒了一位单纯善良的‘酒姑娘’，都与人家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最后却在带那姑娘回恶人谷的路上，残忍将其杀害，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金九龄言辞恳切道：“这和尚这次定是看中李将军的风采，把你当成了新的猎物，将军切莫上当。”
洛飞羽：“……”身为你口中被他害死那么多次秀姑娘、万谷主和酒姑娘本人，李将军的心情很复杂啊……
无花眼神冰冷瞪了金九龄一眼，又一次对洛飞羽重复道：“过来。”
金九龄按住了洛飞羽的肩头，毫不畏惧反盯回去。
洛飞羽：“……”不是，这两个人是不是拿错了剧本？？他刚才是不是在他俩眼里看到了某种电光四射的东西？？
无花闭上眼睛低笑着摇了摇头，睁眼凝视着金九龄道：“你若现在不捉我，这辈子都没机会再捉到我了。”
金九龄不以为然：“我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我现在武功不及你，凭我一人是抓不住你的。但我比你年轻，再过十年、二十年，就不一定了。伊王世子伏诛，你有功，一码归一码，今夜我不会跟你动手。”
无花哼了一声：“那过了今夜呢？”
金九龄笑道：“我这人或许徇私，却不枉法。”
眼看他俩又要电光四射起来，洛飞羽赶紧横插进他们中间打断：“金捕快，这其中有些误会！”
金九龄侧目看他：“？”
洛飞羽一本正经道：“你认错人了，这小光头不是无花。我以人格担保，他连出家人都不是，他叫李铁蛋，不信你问他！”
还俗已久的无花：“……”突然之间竟无法反驳。
金九龄面容古怪扭曲起来：“李……铁蛋？？”你确定？？？
洛飞羽郑重点了点头。
“可他、和无花的通缉画像长得一模一样……”
洛飞羽问道：“金捕快知道无花的母亲姓什么吗？”
金九龄神色一凛：“石观音成名前，听闻是黄山世家的李琦，自然是姓李。”
洛飞羽点头：“嗯，这是无花他兄弟，谁说石观音只生了两个儿子？”
“……”金九龄哭笑不得：“李将军，这……”他信了你的邪！！
洛飞羽认真道：“我现在有必须让他跟在身边的理由，但请金捕快放心，我眼里容不得沙子，他在我眼皮底下不会做太出格的事，除非他巴不得我早死。”
无花不禁深深看了他一眼。半晌后，他极淡地动了动嘴角。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点，勉强算合格了。
往后要学的还多着呢。
伊王世子身亡，伊王被洛飞羽踩晕活捉，伊王府的叛乱很快就被镇压。
洛飞羽收回了那些安在姑娘们脸上的易容，着人送她们回家，送到最后，却独剩一个半大小姑娘。
洛飞羽对她尚有印象，当日伊王世子要拆穿她的伪装，立在原地纹丝不动任他捏脸，洛飞羽那时还觉得这女孩颇有胆色。
小姑娘身世不明，无家可归，洛飞羽正在发愁，她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神坚定。
“李姐姐，我想跟着你，请收我为徒！”
作者有话要说： 朱停：什么！！师乎乎！！听说我有师妹了ooo？！！
无花：【排查情敌光波凝视中——】
金九龄：李将军你瞧见没，他看见个漂亮小姑娘眼睛都直了！不是个好和尚！
洛飞羽：嗯，我证明，他看见漂亮男人眼睛也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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