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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新元发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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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你找的地方还有多久到啊?”

    金桃抱博壶拖的肩往下沉,头上细密的汗冒的浑身又冷又热,穿过发髻顶冻结的枝干垂下的玫瑰葡萄,犹如青山倒挂。nianweige

    “这不是正在找吗。”

    萧徽柔的腿比上午利索多,提着箭囊走在前面张望,似在挑段风水宝地,“就这儿!”

    她接过金桃怀中重物,冲到前边刹住脚一把堕下,长呼口气,拍拍手摇身笑着回到原点,园子大有大的好,池对岸古木参天,后面只矗立座年久失修的空塔。

    咻——

    金桃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噗!

    差一点。

    “没关系,公主,再试肯定投的中。”

    萧徽柔倔出牛劲一直扔像不得要领,每次都偏了瓶口,“为什么?”

    她小幅度地扭臂,咯吱咯吱响,联想到现代广场地摊上摆的一项娱乐游戏,叫做套圈,之前见她这个年纪的小孩正爱好,而且命中率也高,套到什么拿什么,但她一次也没尝试过,不感兴趣,难以嫌弃道,“我怎么这么弱。”

    是她没有奖品?没有诱惑化为动力吗?

    “呵。”

    “谁?”萧徽柔疾言遽色,“什么人!出来!”敢躲起来嘲笑她,岂不火上浇油气得牙痒。

    她环顾密林成荫的四周,树桩后走出个着白袖,头绑钴蓝扁带,眉眼拉长,视线幽垂,半张侧脸悠悠转正的人,随几片沙沙声,不知源头,是从木屐下的草根,亦是遮眼的浅绿,平波无息处,淡红的细唇启了启传来:“我。”

    一只箭飕得!

    元旻攥在掌心,手背青筋凸出,指骨分明,镞对准胸膛,他眼直视前方,乌瞳眸空洞无澜。

    “还笑吗?”

    “嗷——”金桃惊魂未定,这是第二次目睹她家公主行事轻率,有种不留余地想杀了他却屡屡失手的畅感。

    “公主这不是扔的挺稳。”元旻说的随意。

    他往前走,一步步逼近,压抑的气息给到她快后退时褪去,头也没偏的,手中的箭抛掷进壶口,砰的一声,像撞响铜壁。

    萧徽柔心口堵得慌:“你要干什么?为什么出现在这?”

    “看来公主对我敌意很大”他不像是疑问,更像是难以琢磨,元旻不知道哪得罪了她,又为什么会反常态地送他消夜。

    “对,我很讨厌你,离我远点。”

    “这样啊。”元旻面无表情……

    萧徽柔说完其实有些后悔,内心曲折。

    会不会太伤害他了,加快他黑化,但上一世给身给心不照样被他所负,再一想,直接摆烂黑化就黑化吧,讨厌她记得第一个把她杀了就行。

    不对,那她重活一世的意义呢?浪费资源,仍人屠宰,不行!

    “公主?”金桃哪知她游神,任自己傻杵着,拼命戳她。

    “什么,刚才说什么?”

    金桃小声附耳,表情空白:“公子要教你投壶。”

    “好,你教,”萧徽柔虽比他矮半截,气势倒不输,还想拔高一段,昂头道,“教会了,我就……”

    “公主就什么?”元旻认真道,手推开她伸到自己身前的箭矢,“既是教公主,就该公主自己投。”他绕到她身后,抓着箭羽调整她手柄握的位置,稍稍挪向后,人倾向前,“箭杆与地面垂直,目视前方,放轻松。”

    萧徽柔瞥见凑近肩头的身影,皓腕调整了下力道,微微倾斜往上,投了出去。

    “中了,中了!”金桃喜的拍手叫好,惘然间萧徽柔耳边传来促狭的调子:“公主还未说要怎样呢?”

    元旻缓缓退开,萧徽柔心里赧然,凭什么她拥有那些过往而他可以忘得一干二净,记忆像种惩罚,像她重活一世产生的利弊,预支的悲剧是可以提前阻止的利,而曾经的伤疤是仅她一人默默消化的弊,不论少时美好,又或强迫臣服。

    她困在迷宫里,他却未曾踏及。

    绍泰五年,槐序,她没有辨认出同泰寺外的乞儿,以理算她第一次与元旻真正意义上有所交际是,玄序,岁除。

    每至四时交替,她便易染风寒。

    那一年的最后一日,病来得突然,其实也早有前兆,然太后宫宴她不得不去,强撑薄弱的身子,中途实属难堪,还是太后点头遣她回宫休息。

    她依稀记得那日的甬路,积素堆的比石阶高,脚踩的印子一个比一个浅,好似无绵无尽。

    迎面款款而来一个端正的身影,再一眨眼,她跌进了一个人的怀中,蹭到濡湿的衣衫,热意渐浓,心烫脸灼,她本能地抓住他,鼻间沾上木香,迷迷糊糊睡去。

    “公主也有做公主的苦。”这是嬷嬷念叨在她耳旁的话,华丽的衣裳治不得病秧子的身,鲜艳的簪子锁不住颗忧郁的心。

    流水的清光,念怀旧表,池面的影子倒映出绍泰八年,烈风捎去榴花香,掀起微动的帘幔,国子学内讲堂,书声琅琅。

    那是她为数不多的欢快时光。

    梁后替她制造与皇子同样念书的机会,还给她寻置位好老师。

    同窗共读的日子,古燥,却不乏味,悟圣贤之道,参玄远之学,礼般若涅槃,先生讲义授经她百听不厌,与元旻相谈接目小心翼翼,是暗自欣喜的女儿情。

    等待无果。

    元旻见她神色恹恹,只道:“诺言还未想好,那就先替公主记下,日后再许。”

    “金桃,我们走。”

    萧徽柔现在眼里看什么都像染了层水,不留半分情面,她抱起箭囊扬长而去。

    独留一人彷徨。

    -

    大壮观游廊,鼓亭灯都点亮,小辈们人手一只呲花棒,升起的星火驱散笼罩的黑夜。方桌两岸你来我往的欢谈声,摇曳青瓦。

    空气蒙上暖,墙面一个黑影踩过红碎屑,跑进屋堂后暗淡的一边,手里四射如星的火花留下串光影。

    “公主怎么一个人在这?”

    整个露天的后堂因他的到来瞬间兀亮,萧徽柔看着段瑞合递出的呲花棒,碎银闪闪的火星璀璨在两人脸庞中。

    她沉默阵道:“不想玩。”

    段瑞合缩回手:“所以你下午也躲了起来?”

    萧徽柔嗯的一声,不想扫他兴,“给我吧。”

    闻言段瑞合眼骤明,手里的木棒像再次燃放更加灿烂。

    “你们两个……”萧敬从阴影处出现,打量着他们,光线太薄,借烟火看清他扎于足前的双漆眸,“母后罚你了?”

    萧徽柔觑了眼旁边愣住的木头,瘪嘴垂颈对着脚尖吭半声。

    “快到民间的班子入场,都在外面。”

    萧徽柔抬头:“大皇兄有来吗?”

    “并未。”萧敬蹙眉,那点火花恰巧熄灭,“何故突然问他?你知道的长兄难出宫。”

    “我去接他过来。”萧徽柔睁大眼,三人不再一个频率上,她说完速走了出去。

    晏居殿。

    墙角的无名花,飘然落下,密密匝匝,长廊铺张的宫灯,绛橘映透排间棂纸的烛火,冷清的风迎来足音跫然。

    萧徽柔拐进院,门外四轮车上披着长发的男子转视而对。

    “柔柔?”

    萧荣盖毯上的书翻了一页。

    “皇兄,”萧徽柔跑到他靠坐的木械车后,这把车还是当年她师父做的,抓上冰手的扶把,心中倒犹生熟悉的滋味,迸脆一声,“我带你去看舞龙狮!”

    给他这隅偏殿增添番年味。

    萧荣握着扶手,侧头想说什么,萧徽柔先斩后奏道:“皇兄一人孤伶伶地坐院子里看明月熙星,何不换个热热闹闹的地方。”

    他声音平平:“僚安也在。”

    “这里除你们主仆二人,还有谁?”三言两语间,萧徽柔已经把他推出正殿。

    萧荣苦笑不得:“你手会推痛的,柔柔,现在还不是很远推我回去,或者叫僚安来,他在茶房。”

    “我力气大着呢。”萧徽柔其实就比长椅靠背高出个头,脚助推着跑,勉勉强强使轮子滑进雪里。

    前世。

    萧荣十岁那年,她才三岁,日照白石山,帝带长子出游,猎奇避暑,宫中却传回噩耗,皇子失足摔坡,枯棘刺穿髀,再不能立。

    梁帝大怒,跟随的护从全数牵涉丢了脑袋,更是延后三年,皇室再未举行外巡。

    原本她与这位兄长谈不上多幺亲近,毕竟见一面都难,还得是在她八岁那年,一个江湖中名声显赫的匠人被诏进宫给萧荣做这把四轮车,误打误撞,贪玩的公主被匠人的把锁勾走眼。

    匠人给萧荣制车,萧荣恰看中他手艺,随留宫两年,授以技术,晏居殿就成萧徽柔偷偷蹿门的地方。

    她想起殿内的扇墙,木鸢陀螺,满满当当木机械。

    后来她及笄,自个出宫拜师学艺。

    师父说:“你和大皇子都有资质,就可惜,都接不了老身的班。”

    萧徽柔知道,她是公主,学得一天是一天。

    那个时候,萧荣已于他弱冠之年离世,她记得他走的很安详,是在院子里,吹着和煦的风,她从屋里出来:“皇兄?”

    他阖着眼,身子却发凉,他再没能回应给她一个温柔的笑。

    临近年关,师父又喝酒上头,红榉栅栏拆一地,嘴里叼根草神神叨叨:“大皇子命根凶,他骨骼不凡,那双腿若没废指不定飞檐走脊。”

    师父还说:“你们都不懂他,俟,陛下不缺他一个儿,娘娘也再生五皇子,他失双腿,跟宫里没这号人喽,老夫同他过了两年元辰,他有回就望着游春园,就只能望着……,听外头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他醉了,王姆娘娘的蟠桃竟长上脸。

    萧徽柔脑子里存的张挂油的皮囊渐渐模糊。

    哧地一声噼里啪啦噼啪啪一长串炸出光芒的炮竹,敲锣打鼓,“哟——”威武的金龙顶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伴高声的喝彩翻滚,一跃而下的狮头吞云吐雾,喷出烁火,仰天长啸。

    它们低头沉吟舞到萧徽柔的身后,绕着两人转一圈。

    这下四处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她侧眸见坐上的梁后显然瞪住,一旁的段贵妃也缓缓站起。

    萧敬没料到,她可真把人推了过来,笑着颌首打个照面,段瑞合局促的上前,拱手道:“表兄。”

    萧荣狭长的眉眼弯弯,他容颜秀气,多年来闭门独处,更是如修仙姿摒尘俗,不像他们练家子浮躁,倒似株定神安心的草,只可惜风卷草折。

    现身临他眺望之境,一道月光撒戏珠,盘中五辛抛向空。

    萧徽柔推车转动,让他看清每一处,烟嘶哑声恍惚变小,忽的像珍藏到曾移失的原浆:“谢谢你,柔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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