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探访前队友(中……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车里的气氛变得凝重,吕袁桥的心没来由的收缩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他抿了抿唇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往回找补。fangzexs
正无措间,高仁耸耸肩抬眼看了吕袁桥一眼,好像劝慰自己又像是安慰对方解释道,“那个奥运冠军也是我的队友,本来我们是可以一起进入国家队的,可惜那年全国体操锦标赛我因伤退赛了……”
说话的时候,他用双手环住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白皙干燥的手在自己肩膀上安慰似地拍了拍,拍完了长叹一口气又对吕袁桥扬起笑容,“哎,其实也没什么,现在我也过得挺好!我现在都博士毕业了,三篇sci论文绩点39,今年还被省厅定向点招,嘿嘿嘿……”
吕袁桥望进他的眼睛,那么澄澈透亮,隐隐闪烁着光芒,笑容那么真挚又那么酸涩,就像半糖的杨枝甘露,微甜里带着酸,咬破柚子肉才品出一丝丝的苦。
两个人再次陷入沉默,高仁保持着环抱自己的姿势,下巴搁在手臂上,想收起腿蜷起来,又觉得这样做好幼稚,于是扭了扭屁股,斜依着车门把头抵在车窗上,放缓了呼吸,盯着快速掠过的反光轮廓标志发呆。
吕袁桥双手紧握方向盘,懊恼自己的口不择言,他想安慰对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犹豫片刻,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就像之前他拍自己的那样,轻轻地带着小心地拍了拍。
高仁身子一颤,惊讶地回过头看见落在自己肩头的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甲面干净月牙饱满,手心附在衣服上传递出一丝温暖。大概是职业的原因,高仁很少主动与人发生肢体接触,一方面是因为学医的多少有些洁癖,另一方面法医这个身份会让别人害怕。突然被人这么拍了拍,另一个人的体温贴在自己皮肤上的感觉,让他感到陌生又新奇。
高仁不知道要怎么应对这种突如其来的亲密,只好吸吸鼻子压下心中的异样感觉,伸手把温度调高了一点,“我没事儿,就是有点冷。”
吕袁桥点点头,把内循环转换成外循环,柔声提议“要不你把我的外套穿上?就在后面我的背包里面。”
“不用不用,也不是太冷,我把通风口掰下来一点就好了。”高仁摇摇头,他看吕袁桥眉头微蹙的样子,意识到对方是在担心自己,他赶紧收拾好心情不甚在意的转移话题,“其实我能理解黄辉龙的做法。”
“什么做法?”吕袁桥没有跟上他的思路,偏偏头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就是他想通过转化成血族提高能力的做法。”高仁笑了笑,语气故作轻松,“我不是说跟你们说,黄辉龙是因为比赛成绩不好所以才想走捷径,主要是因为比赛成绩对于运动员来说太重要了。”
“嗯……”吕袁桥专心听他说。
“你知道我是为什么受伤的吗?”高仁的眼睛亮亮的,瞳孔里满满盛着吕袁桥的影子,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带着点自嘲的口吻对吕袁桥说出自己的秘密,“这件事我从来没告诉过别人,我爸妈都不知道。那一年国际体联通过了血族运动员的参赛申请,重新认证比赛排名,我的排名下降了很多,我真的感觉天都塌了。
那个时候我已经15岁了,15岁对于体操运动员来说已经不年轻了,如果成绩提不起来,我就进不了国家队,进不了国家队就不能参加奥运会,不能参加奥运会,我的职业生涯就完了。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进国家队参加奥运会。你别笑我啊,其实每一个运动员都有一个奥运梦。”
高仁侧坐在座椅上,头后仰轻轻靠着车窗,他的目光从吕袁桥的脸往上移,越过窗、越过路边的围栏,越飘越远。他放缓了语速,好像在讲一个久远的故事,关于自己的故事,关于追去梦想的故事。
“我们那时候的训练强度大约是每周50小时,基本上是向国家队的标准看齐。我为了提升成绩,就背着教练偷偷加练,有时候能达到每周70个小时。现在回想起来,我确实练得太狠了,而且一个人偷偷训练,没有教练或者其他队友在旁边,是非常危险的。
特别是学医了以后,我才知道训练过度的危害,肌肉过度疲劳,骨骼难以负荷,违背科学的盲目训练对于运动员来说是致命的。也正因为我自己乱来,最终导致在全国锦标赛体操鞍马项目初赛的时候,我出现了重大失误,落地不稳从垫子上摔出去,胳膊直接就摔断了。”
说起自己的秘密,他还下意识用手掩着嘴,身体微微凑近吕袁桥刻意压低了声音,脸颊还莫名的浮起一抹羞赧的红。吕袁桥没想到高仁就这么把自己的秘密分享给自己,只感觉两人霎时变得更亲近了,是从普通同事进阶成了分享秘密的关系。
“那你的胳膊现在还会疼吗?”
脱口而出的关心就像一股暖流汇入高仁低落的情绪,挠得心里痒痒的,他用左手摸摸右手手肘,凹凸不平的皮肤下,断裂的肌肉纤维收缩成结,像一颗颗小圆球在皮肤下面滚来滚去,缝合线的针眼留下浅淡的痕迹,他把胳膊伸直又弯曲,转了转手臂,疼吗?好像不觉得。
高仁觉得自己没缘由的突然变得轻松,他呼出一口浊气转脸对吕袁桥嘿嘿笑出八颗牙,连比带划眉飞色舞地叭叭,“这个早就不疼了!我跟你说,当时做手术的时候,那个麻醉师好可怕,超级长超级粗的一根针从我肩膀这个地方扎进去,针扎的感觉就像触电一样疼,然后你猜怎么着?嘿,我的整条手臂一下子就全麻了!
医生给我做手术的时候还不停聊天,他问那个护士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麻辣烫,那个毛肚好脆,那个土豆超级入味,还有那个脆皮肠,馋的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他还一个劲儿的说,啧啧,气死我了。
你知道吗,按照医学上的定义,骨质碎裂成三块以上就属于粉碎性骨折,我的骨头碎成了五块!医生给我上了钢板,就是外科医生嘴里的内固定。先用钻头在骨头上打孔,然后用螺栓把碎掉的骨质拧上连在一起。
我妈说钢板啥的要用最好的,结果那个进口的材料好贵,要两万多块,心疼死我了。不过我有医保,嘿嘿,手术费报销了。队里还给我了一笔补助,里外里算下来我几乎没花钱。
那个钢板固定了一年多才拆掉,拆钢板的医生不是之前那个,结果,他把我的胳膊都划开了才发现,准备的螺丝起子拿错了!我胳膊上的是一字螺丝,他准备的是十字螺丝刀。我真的无语死了。我就那么躺在手术台上等着,越躺越冷,冷得我直哆嗦,等了半个小时护士才从别的地方紧急调了一把螺丝刀过来。
那个医生心还挺大,在手术室里转着圈和我聊天,还拍胸脯跟我保证待会儿切开皮肤的时候一定把口子开小一点,缝合的时候给我缝好看一点,可是我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好吗!我怼他说缝好了要不要给我系个蝴蝶结啊?他居然还乐得嘎嘎笑。
取掉钢板以后不就得复健吗?那才是真的疼!医生说必须忍着,不好好复健训练,胳膊就再也伸不直了,那就得落下残疾。哎,没想到他一语成谶,现在我的胳膊只能伸到一百七十度,你看你看,我右胳膊这里是不是有点弯?
因为这个,我的运动员生涯也就到头了。我在家哭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妈妈说当不成奥运冠军,还可以当高考状元,然后我就回高中念书了。因为我从小在体校训练,文化课落下太多,进了高中完全跟不上进度,说实话,那时候我挺自卑的。
上课听不懂,懂也不会做,做又做不好,总是不及格,你能想象那种凄惨吗?不!你不能!你是在国外长大的,我知道!你根本想象不到国内高中是怎么样的地狱模式!我一边学高中的内容一边补初中的内容,那种被书山题海淹没的窒息感简直酸爽。
我都不好意思告诉别人,直到现在我都还会被噩梦吓醒,梦见上语文课被提问、梦见做英语作业做不来、最恐怖的是梦见高考数学!我都博士毕业了,还会梦见高考,这简直是心理创伤,心理治疗都没办法痊愈的那种。
还好到了高二上半期,我的成绩就到了班里的中上水平,加上文理分科,我选了比较擅长的理科,嘿嘿嘿,你猜我高二下半期期末考试考了多少分?我考了585!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们班主任那个激动的样子,他平时像个黑面神似的,结果那天家长会他对我妈笑成了一朵菊花。/p>
到了高三我的成绩就更稳定了,一诊二诊都在650多,班主任说上重点大学稳了。原本我还想学刑侦的,我有个叔叔就是警察,受他影响我还挺乐意上公大或者刑警学院的。可是高考前我体检不合格,法医要求没那么严,加上我成绩好,老师就说你考华西医学院吧,然后我就去西南上大学啦!”
吕袁桥静静地听着身边的人像个小喇叭一样叭叭叭说个不停,脸上也不由自主的带着笑,那些孩子气的话让他的心海泛起涟漪,一波一波的荡开去又荡回来,那么欢乐那么愉悦那么可爱。
车里的气氛逐渐暧昧,似有似无的温馨甜腻让吕袁桥有些心猿意马,他抿了抿唇打算也和高仁分享一点自己的小秘密,正要开口,却被后座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打断了。
罗家楠从梦中惊醒,嗷的一声从后座弹了起来,脑袋还在车顶上撞了一下。他迷迷糊糊地四下看看,才懵懵懂懂地把脑袋伸到两人中间,“到哪儿了?”
高仁被他的动静吓得一激灵,差点咬到舌头。没好气地斜眼瞪他,“罗家楠,你在鬼叫什么,吓死我了!”
罗家楠没接茬,伸着懒腰活动活动脖子长叹了一声,“啊~这一觉睡得真舒服。”
吕袁桥从后视镜里看他,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鸡窝,嘴角挂着哈喇子,脸颊上还有两道浅浅的压痕,说好听点是不拘小节,其实就是邋遢。
“还有十公里到市区,你这是掐着点醒啊?”吕袁桥看了一眼导航回答。
罗家楠双手捂脸使劲儿搓了搓——这个动作也是从陈飞那儿学来的,搓得瞌睡完全醒了,随手拧开一瓶矿泉水,沾湿两张纸巾往脸上随便擦擦就算洗脸了。冲车窗外张望了一下,太阳正当空,晒得车窗玻璃都透着热气,他伸出个手指头掏掏耳朵,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一看,“哟,快一点钟了,咱们进了市区先吃饭吧?小胖胖,你那个队友家离市区远吗?”
高仁翻了个白眼生气骂人:“罗家楠,你叫谁小胖胖?我可是来给你们帮忙的,就你这态度,信不信我……”
“信不信你原地爆炸?”罗家楠嬉皮笑脸的逗他,看人垮着脸真生气了,又狗腿的凑上去说好话,“高法医不要生气,我不是觉得你可爱才逗逗你嘛!那什么,以后我都尊称你为高老师行了吧?高老师,你喜欢吃啥,等会儿你随便点,我请客!”
“呸!你请个屁的客,还不是拿发票回去找财务报销。”聪明如高仁绝对不上当。
吕袁桥心里泛起一阵酸,罗家楠干嘛总是这样逗高仁?高仁还挺喜欢和他瞎闹的。以前怎么没觉得罗家楠这张嘴这么讨厌呢?压着莫名的不忿,吕袁桥对高仁说:“你喜欢吃什么,我请客,不报销。”
高仁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不再搭理罗家楠,他弯着眼睛咂咂嘴,“听说那个油焗红鲟挺好吃的。”
“那咱们就去吃油焗红鲟,你查一下哪家店最有名,咱们这就去吃。”
高仁迅速掏出手机打开大家点评网搜索,手指灵活地划拉,一边看一边嘟嘟囔囔,最后一拍巴掌打定主意道:“就去久久海鲜酒楼吧!这家店评分高,空调冷气足,还有停车位,最主要的是这两天有团购优惠。啧啧,他们家还有海蛎煎、桂花蟹、深沪鱼丸、姜母鸭、崇武鱼卷,好像都很好吃的样子。”
罗家楠觉得好笑,正欲开口调侃他真能吃像个猪,就感受到后视镜里射来一道锐利的目光,他被这有攻击性的目光刺了个激灵,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吕袁桥语气温和地说,“这些都是招牌菜吧?那就都尝尝。”
得,反正有人出钱,不吃白不吃。
罗家楠搔搔头半躺回后座,终于良心发现似的提出吃了饭以后就换我开车。吕袁桥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偏过头去继续和高仁聊天。
罗家楠觉得无趣,掏出手机玩消消乐,不一会儿就把欢乐豆输光了,正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就感觉车抖了抖吱嘎一下停下来。
终于到了!下车下车,干饭干饭。
作者有话要说:
高仁:油焗红鲟好吃。罗家楠:你是不是猪。吕袁桥:你怕是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