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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万兽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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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长俞一听“成家”二字,心头稍动,道:“冠礼之后,确是成家之年。zhaikangpei我倒好奇,你若要成家,会择檀京中何人之女。”

    林舟渡就牵唇一笑,无奈道:“我自是做不得主,要看父皇和母妃的意愿。不过想来也就是那几家的姑娘中择一个,若父皇现在还在,十有八九是当时韩阁老的孙女。我与她自幼相熟,阁老又是朝中清流,她最合适不过。只可惜现在韩家没落,韩姑娘随了父亲去。”

    前朝韩家的事顾长俞有所耳闻,想想也确实如此,就说:“那现在你倒是成了自由身,想成家反倒难了。”

    “不成家也好,我现在这般光景,成家才是拖累别人。”

    林舟渡停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前尘往事,“说来也是有趣,那时我不过一岁,你两岁。先前令慈怀你的时候,因为孕中显小,大家还以为你是姑娘。后来你生下来,两岁时入宫,父皇还颇喜欢你,对令尊说若你是个女儿家,将来我成亲,必是要择你的。”

    顾长俞倏然抬眼望向他,双手叠放在膝间,此时掌心中有些发热。他默然坐了片刻,才出声:“我确实比韩阁老的孙女更合适些。”

    林舟渡听着这话,就问他:“怎么这么说?”

    “韩家主文,林家也是。当年乌香之灾,便是顾林两家主掌,又正好一文一武,你林家主内,娶妻就应从主外之家中选,顾家不是正合适么。”

    林舟渡就赞同地点头,末了又含着些庆幸地看着顾长俞:“是如此,不过还好你比我早生一年,若是我先生,父皇必定要为我指腹为婚。你若真是女孩,现在可是要被我连累死。”

    “谈何连累。”

    “侯爷说什么?”顾长俞低声呢喃了一句,语速又快,林舟渡不曾听清,便这般问。

    顾长俞却是摇头,敛了眸中思绪,转了话头道:“我是在想,及冠是大事,你就真打算这么潦草过去吗?”

    “不然能如何?”林舟渡从床上下来,起身走到桌边,径自倒了水喝,“无妨,及冠在人不在礼。到了年岁,行了那礼,就真成人了么?”

    顾长俞的视线从地上滑到他脚边,他趿着鞋,穿着素白里衣,外面只罩了件暗花缎直襟外裳。整个人也就占了副好比例,肩是宽的,就算不健硕,那衣裳披在身上也美观。他那头发都长到了腰下,也无人替他修剪,如野蔓般自在地在主人背上散着。

    “话是这么说,礼还是走一下好,毕竟今日不同。”顾长俞出声,“我也行过那冠礼,总的来说没什么特殊之处,不过是挽挽头发,再戴上几顶冠帽。挽头发不是什么难事,你若不急着休息,我帮你挽。”

    林舟渡喝了水,就又趿着鞋坐回床沿,随意抬眼望了一眼顾长俞,“你及冠时,是何人执礼?”

    顾长俞就答:“自然是祖父。父亲不在,便由祖父代之。”

    他没反应过来,林舟渡这才道:“丈夫之冠也,父命之。”

    顾长俞就一怔,却又立即说:“父母既逝,族兄不亲,夫友代之,有何不可?”

    林舟渡发现这人是愈发会接话,心下发笑,终是妥协:“天子之元子犹士也,天下无生而贵者也。此为冠礼之义,也好。”

    得到应允,顾长俞尚有些懵然,直到见他已经微微侧过身去,只留那一头墨发对着他,他才遽然回神,伸手去碰那墨发。他的头发触感和自己的不同,他的发丝更加细软滑腻,犹如一匹上好的丝绸,顾长俞将手指插于他的发丝间梳理着,青丝翻动间,有些清柏的香味传来。

    这清柏本是顾长俞常用的熏香,他也想不明白这味道怎就染到了林舟渡发上。不过此时他也无暇多想,那发丝顺滑地有些抓不住,倒让他生出一种给猫顺毛的奇异之感。顾长俞没养过猫,只养过犬,他一直觉着猫是娇贵的家伙,他粗枝大叶,养不好的,养不养得活都是问题。

    “顾长俞。”

    “嗯?”顾长俞正神思恍忽,忽闻林舟渡唤他,手中又一缕发没抓住,滑落下去。

    “你方才说,夫友代之。那你这是算夫,还是算友?”

    顾长俞刚挽好了发髻,正持了一根素簪准备将其固定,听得此话,竟是手一抖,原本理好的发髻就全然从他掌间散落,穿过他的指缝,落回主人的背上。

    林舟渡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稍稍回身,余光带过他的神色,便又转回去,一字未讲。

    顾长俞脑中思绪已有排山倒海之势,他并非不知如何解释那句话,他只是想,林舟渡他,怎会不知呢?

    他迟迟开不了口,却闻林舟渡道:“我不过闲来无事玩笑一句,侯爷既为檀京官,又是饱学之人,便属士大夫一列;可我又想着,若说是友也无甚问题,故有此一问。”

    是士大夫、是夫子,是这样、是对的。

    顾长俞将那些散落的发丝重新拢起,迅速挽好,末了将素簪簪上,“我哪算得什么饱学之人,故不敢自称士大夫,更不是何阁老,非是殿下师长。当然只能算友了。”

    林舟渡伸手扶了扶头发,“及冠之日得友相伴,甚好。”

    顾长俞收回双手,又将双手藏于衣间,“不早了,你可要休息?”

    林舟渡便道:“也好,你明日还要早起,也早些休息。”

    说罢,他便又拿起旁边那书看起来。顾长俞起身离去,从床沿到门口有一段距离,他只觉得眼边的桌椅架阁如飞一般掠过,灯火虽亮,也照不进他眼中去。就这般浑浑噩噩之态出了院门,感受到那冰风,才觉清醒。

    顾南豫自檀京离去,一路乘着官座船,今暂驻于与岐东相邻的沚罗。

    再有一日之程便可入岐东之境,那时离淞城就极近了。沚罗是檀京九州之一,有凉河贯穿,又是幅员最广一州,故此间多产稻谷,又有桑田,可产生丝。檀京粮道署也设在此处。

    沚罗不设北城门,此间是官渡码头。青石铺地正中竖着一梅花桩,上面书“沚罗”二字。临近年末,凉河之上桅樯成林,岸边光塌房就建了十几排,又有巡检之人往来巡检,脚夫船夫、行商走贾皆是往来如飞,无一人得闲。

    檀京督粮道、沚罗知州在岸边迎接。顾南豫身边仅带了一随侍,二人乘一船来,穿过重重桅樯,停靠于码头岸边。那沚罗知州有五十来岁,续着长须,两眉粗长斜飞入鬓,身上穿着从五品的官服,头戴九华巾。

    他旁边那督粮道瞧着也有五十来岁,此人又是檀京布政使司的参议,身材瘦小,不似沚罗知州高大,立于其旁颇有几分畏缩依附之感。若非他面上的笑尚且从容,难免让人以为他是那沚罗知州的随侍。

    顾南豫自是认得这两人,他从船上下来,和二人简单寒暄,便先到了粮道署。粮道署和沚罗仓、常平仓同在一坊,这个衙署不算大,一进门就是一方形大空院,东南角为两进院官厅,后面才是经历司、照磨所等处。

    衙署里的人见顾南豫到,茶水伺候得很是勤快。顾南豫也不瞧放在手边的茶,甫一落座,便对那二人直入正题:“沚罗的问题已经是老生常谈,我便不多讲。本是打算九月末便来一趟的,现在既拖至冬月,想来税米之事二位可以给个答复。”

    沚罗知州喝了口茶,那督粮道就说:“当然当然,今年沚罗行情不好,大人您也知道。凉河今年发了大水,淹了不少田,下官也是愁着。常平仓内的存粮去年借了些给宪州,今年又拿来给冗西赈灾……”

    顾南豫也知他们这两年不好过,只是因着沚罗拖欠税米早已不是小数目,今年生丝折银又不够,引得府里注意,这才前来催要。他寻思着,顾长俞今年刚入了檀京,他这边是一点差错都不敢出,生怕惹得麻烦,给人挑出错来。

    沚罗知州放下茶盏,干脆道:“大人放心,下官早便遣人去借了,但终归是要费些时日,现下吉州那边正调粮过来。且熬完今年,明年丰收了就又好过些。您若不急,便请在沚罗驻停几日。”

    虽是心中也道他们不易,但顾南豫面上尚得端着,不能露了情绪,便先应允。二人便前前后后忙活,给顾南豫张罗吃穿住处。顾南豫顾不得这些,每日只到城中转着看地,又按部就班查阅沚罗漕河一应事物的年末薄档。

    直至第三日,他没让人陪同,独自往市里去。这一片本是米粮市,后来也有杂食铺往这里开,里面售卖些自制的饼与馍,最常见的要属沚罗特产的荷叶糖烧。这荷叶糖烧不过是荷叶包着烤出来的红糖小火烧,顾南豫见那小点心刚从炉里捡出,尚冒着热气,便要了三个。

    他抬头看了眼那铺面,铺面不算干净,烤炉起盖时除了火烧香味,还隐隐夹杂着一丝别的气味,那味道有些像荷叶,却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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