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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念犹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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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长俞不曾想,在这清乐坊的深处,还藏着这样一个地方。msanguwu

    这是一个建在后院耳房后的小间,左侧有一小窗,正中是一竹镶门,唐齐开了门上的锁,光线涌进屋中,只见翻腾而起的烟尘中坐着一个人。那人说是一个人,也就是身形看着像人而已,他折在了唐齐手中,也尝尽了唐齐的各种手段,伤口糜烂见骨,蓬头垢面若阴沟虫蛇。现下这人被铁索与麻绳束缚着,倚在一旁桌脚上,那木头桌脚早已被虫蛀得腐朽不堪,他在那里就似木中巨蠹。

    他的面貌尚且清晰,双眼虽浑浊却也能视物。那桌上放着残留着药汤的空碗,想来是唐齐给他吊命用的。那人清醒着,被倏然闯进的光刺得眯了眯眼,再睁眼时,只见一身着白衣的男子立在他面前,他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对方面貌,谁想对方却是蹲下来,细细凝望着他的脸。

    “是…是你……”

    那人不大能发出声音来,勉强从喉间挤出的两字好似雪天碾过泥道的车轮,生硬而僵直。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林舟渡,眼中陡然划过一丝恐惧,旋即又只剩忿恨,“你竟还没死……”

    唐齐就一脚踢在他肚子上,“嘴放干净些!”

    林舟渡看着他,道:“该死的是你,不是我。”

    他看看林舟渡,又看看唐齐,竟是笑了出来:“你们…你们二人,林舟渡,你敢用他,你是真自信……”

    林舟渡站直身子,唐齐上前揪住那人衣领,“你既然认得殿下,那就好好想想,说还是不说。”

    似是被燃起了斗志,那人的双眸竟是透出几分亮光来,直直与唐齐愤然的眸子对视着,连声音都洪亮了几分,“我是认得他,那年在翟雀宫里,他跪着求我的样子,我记得清清楚楚……”

    “你说什么!”

    唐齐又将他的衣领揪起来几分,眸中铺天盖地的怒火似要将那人袭卷,他越是如此,那人面上就越是狂荡,林舟渡伸手将唐齐拦下,淡然出声:“他说的没错,只不过,今日该换换了。”

    “你想让我跪下求你?”那人狞笑着道,“一个在侯府中让人当娈童养的东西,你也配!”

    这下连林鹃也怒了,林舟渡却是不紧不慢到一旁拖过一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不急,三年未见,我们先叙叙旧。”

    “叙什么旧?怎么,顺王殿下想起跪下求我的往事,觉着别有一番滋味,怀念得紧?”

    “当然不是这个。”林舟渡浅笑,将双手交叠搁在膝上,“你年轻时便常年往返于罗剌与克伦,在那里经商,准确来说是欺负克伦人不识得大聿律法来骗财。后来,你不知为何突然弃了那边的生意,来了檀京府。”

    那人盯着林舟渡的脸,目光如钩,却没由来地透着一丝警惕,“你说这做什么?”

    林舟渡望着他,继续道:“你找上安家,答应替他们给克伦人传消息,条件是让一个女子能拥有檀京府的户籍与户帖。”

    空气骤然滞住,那人的眼底似是有什么在慢慢崩塌,他拼尽全力去拢着,却无法阻拦。

    “这个女子是克伦人,也是三王子脱脱占里的家奴。她本是脱脱占里的人,你却和她暗通款曲,她从三王子府逃了出来,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孩子,你想要那孩子,更害怕东窗事发,故而求上安府,求他们想办法给那女子一个新的身份。”

    “你不许动她!不许动她!”

    那人仅一瞬就变得疯颠,咆哮嘶吼,铁链振而作响。

    林舟渡的目光始终如一,就那样淡漠地落在他身上,“三年前,你奉安稹之命,手握一把昭靖长公主的头发来翟雀宫时,我也是这样说的。”

    那日,林惊时被割下的头发散了一地,林舟渡就跪在那一地青丝中间。

    那人颇有些恍惚,瘫靠在朽木做的桌腿上,肩上有一伤口因为激动而崩裂开,血顺着衣袖滴落。他忽又直起脊背,竟是站起身来,动作虽慢,却坚定不移地挪向桌旁,唐齐和林鹃皆是警惕地望着他,却见他拿起桌上的药碗,颤抖着举起,又将它猛掷于地上。瓷碗在林舟渡面前碎成瓷片,那人也“咚”得一声跪在碎瓷片上,跪在林舟渡面前。

    他膝间就有血渗出,渐渐在瓷片间汇成一滩,他却是一下也不曾低头,直直盯着林舟渡的眼睛,“那日你跪在至亲的发间,今日我便用血来偿。你本应是为君者,懂得罪不牵其孥的道理。林舟渡,那日我只是割了长公主的发,其它便再不曾做。”

    “我知道啊。”林舟渡看着他,“我也没说要动你的人,但是你依旧害怕,不是么?你很聪明,送到安家手上当人质的是另外一个人,你心爱之人在别处,你将她保护得很好。”

    那人不曾想他竟是连这都知道,心里的最后一丝防线也被彻底击垮,双目中也陡然黯淡,只闻林舟渡道:“我们之间不就是这点交易,你也知道我想听你说什么,又何必纠结。”

    唐齐取了纸笔来,将那人口述的东西一点一点记下,末了晾干上面的墨迹,叠成方块装进腰间蹀躞带挂着的荷包里。室内有一股子血腥气,又不通风,时间长了便觉气味难忍,唐齐和林鹃同林舟渡出去,再次将门锁好。

    外面空气虽冷冽,天光却尚好,唐齐深呼吸了几口,遂向林舟渡道:“殿下若是准备动安家,恐怕第一个要动的就是安无疾。方才那人也招了,安无疾眼下在川陵,怕是想着怎么与查几人勾结。一个克伦,一个罗剌,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大概已不知和查几人传了多少封书信了。”

    “是啊,安无疾偏偏去了川陵。”林舟渡注视着虎皮墙前的柿子树,那树上挂着几个软柿,有不知名的鸟儿正在啄食,“我没想到,这么快就到川陵了,安无疾可真会给我出难题。”

    “殿下。”唐齐明白他心中所想,当即便道,“我知道川陵有顾侯的祖父,川陵都指挥使顾喆昌。可眼下这局面也容不得殿下不用他了,事出在川陵,我们在檀京是鞭长莫及,又没什么人手在那边。想要动得安无疾,关武侯、翎王、宋王,必定会牵扯进去。殿下一定要和顾侯说明白。”

    林舟渡并没有就此事多言,只是道:“再议吧,容我想想。”

    “殿下,顾侯久在川陵,又怎能明白檀京中事,殿下若是不教明白他,这日后的路只会更难行走!”唐齐坚持道。

    林鹃目光微微一动,对唐齐道:“唐齐,你不要急,殿下自有殿下的打算。”

    唐齐这才反应过来,遂不再多言,只是看着林舟渡。

    “唐叔。”林舟渡出声,“我今日来,还有两件要事需拜托你。”

    “殿下请讲。”

    “我身边的章煊,恐是得想办法收复了,不然我和顾长俞在府中到底不便。这些日子陛下曾单独召他进了一次宫,既然宫内无事,那想必他便没有多嘴。只不过,这层窗户纸捅破和不捅破,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唐齐想了想,道:“是如此,章煊那人我一早就替殿下查过,三年前娶妻,后得一女,家中无老父老母。他本是从宪州卫调成锦衣卫籍的,后来赵熙政上位,锦衣卫不从别的卫所调人,只能传升,他就成了最后一批外来的人。这人性子古怪,常不受他人待见,为人倒是老实,赵熙政也就是看上他这点了。殿下既需要,我便有办法收复此人。”

    “好。”林舟渡应了声,他拢了拢大氅,那大氅蹭上了灰,在月白色的料子上颇有些明显。若细看之,还有一处小小的破损。

    唐齐和林鹃同他边说边往回走,到了堂屋里,因为久而无人,屋中不似刚才暖和。唐齐就将炉上温热的茶再给二人斟上,遂对林舟渡道:“殿下喝了茶再走吧。殿下说此番是顾侯带你出府,那顾侯此时应在府中等殿下罢?”

    “应该是吧。”林舟渡倒也不急,目光随意向窗纸处瞟去,遂将盏内清茶饮尽,末了才起身,“我还是回去吧,免得侯爷等着急起来。天寒地冻的,不好在外面呆太久。”

    林鹃同唐齐随之起身,送林舟渡出去,一直将他送到前院,林舟渡就道:“婉娘,唐叔,祝尘还有一事请二位帮我留意。陛下说了要将顾侯调到大都督府去,年前有些人许要坐不住了。顾侯现在在安文友的手下,我猜他们不会直接在兵马司的职权内生事,大抵会先想办法将顾侯引去,引到一个地方。这个就麻烦二位多留意了,有消息便遣个小厮到侯府去,说要见顾侯就好。”

    “殿下放心,城中的事我们一向盯得紧。”唐齐应道。林舟渡便不再多留,转身离开,他照原路回去,时辰虽已不早,但也不急。回去的时候他特意小心了些,走过那暗巷时拢了大氅,不再让灰尘蹭上去。

    侯府的后门还似他来前,一丝一毫都未有变动。林舟渡将白绫重新系好,遂在门前轻扣,门内就有人出来迎接。他随那人回到堂内,顾长俞、容瑛和赵隶正坐着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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