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蜃气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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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懋自进殿便安坐,垂着眼眸不知心中何想,此时闻言,便悠悠开口:“越王能成,是有文仲范蠡之功,顺王不及。modaoge此时关定侯尚在檀京,陛下切莫因小失大。”
这既是抚了赵熙政内心之疑,也是点出他心中所想。周合商附和了句,何玹清则是不语。
“周卿既说起这顾侯,朕也是疑惑。”赵熙政道,“这顾侯瞧着…可不是多嘴之人。”
周懋就道:“顾侯自幼在川陵,祖父关武侯是川陵都指挥使,又与宋王翎王相熟,在川陵之中无需谨言慎行,想必养成了这直率性子。且臣听闻,顾侯此人仁义,庸州战乱总是百姓遭难,后来顾侯每得了朝廷赏银,便拨给当地遭殃的百姓。他刚从川陵归来,尚不知朝堂事,便替顺王说了句公道话。陛下得此良臣是幸事,又何须所思过多。”
何玹清看着周懋,心知他这话虽是处处维护顾长俞,只不过依赵熙政的脾性,他越是如此,赵熙政便越是要多思。
果然,赵熙政闻言,面上多了丝不豫之色,像是在纠结考量着什么。何玹清就开口:“陛下,顾侯是征战之人,此番骤然入了檀京,身边又不曾有人引导,待他在檀京生活久了,就明白事了。臣瞧着那顾侯虽率性,却不是笨人,陛下多加引导便可。”
“是啊,多加引导……”赵熙政用手指轻叩着桌面,“这一点顾南豫做得倒好。你们是不知,朕今日宴后刚回了恭肃殿,顾家那孩子就来找朕请罪了,说他来迟是因为司礼监的人送错了冠服。你们瞧瞧司礼监这事办的,连冠服都送不对地方。也不知顾家这孩子这么有心,是他自己有心,还是他的父亲有心呢。”
“这不就对了,不论是顾大人有心,还是顾侯有心,这都是好事。”何玹清道。
“好了,朕也乏了,顺王的事就按内阁拟的票上来吧。周卿,你和合商退下吧。何卿留下,朕还有事要同你讲。”
周懋与周合商闻言,便起身告退。待他们走后,何玹清便问:“不知陛下有何事要与臣讲?”
赵熙政起身,绕过书案,窗棂下是一座镂雕羊脂白玉山子,是赵平稷的物件。赵熙政伸出手来,抚着那圆柔的山顶,掌间的流珠与玉碰撞,发出清脆玉鸣。何玹清也随之起身,看着他的背影。
“父皇一生节俭不喜奢靡,却独爱这座玉山子。老师可知是为何?”
何玹清望了眼那光泽温润的玉块,道:“先帝在时,东南不安,欲与克伦联合抗查。克伦王子来朝,先帝宫中却连一件拿得出手的摆件都没有。整个朝明殿尚且沿用章德皇帝的布置,大殿金柱都掉了漆。我大聿之盛在内不在外,只是人皆有以貌取人之心,国之门面失不得。文武百官以为良机,纷纷向先帝进献各种宝物,这个玉山子,是护国公所奉。”
护国公,就是先帝端贵妃林芷默的父亲林琰,也就是林舟渡的外祖父。
赵熙政透过明纸望向窗外,似是在回忆,须臾,才道:“那个时候,林琰还不是护国公。父皇宠信他,做什么决策前都必要向他询问。朕那时还小,只记得那人总是清瘦的,身子骨连朝服都架不住。就是那么个清贫之人,却拿出了这么一座用上好的羊脂白玉籽料做成的山子,引得众臣议论不已,只是碍于送更贵重之物者有之,故不敢上书弹劾。
林老说,他尚是一名生员之时,就因衣着而处处遭人冷眼,故深知人靠衣装、国靠门面之理。大聿和克伦少有往来,克伦王子亲至,大聿必不能丢了脸面。这玉山子,是林老尽全力而得之,所用之银是攒下的俸禄,父皇这才在克伦王子走后,独留了林老之物摆在殿中。”
若林琰未去,此时应同何玹清一般年纪,何玹清想起故人,眼中颇有些恍惚。他和林琰一起入仕,又一起入阁,共事多年,私下里也算至交了。
只是,感叹完旧事,赵熙政的眸中骤然多了几分凌厉,他猛然转过身,注视着何玹清道:“老师,您当知这山子并非林琰亲手所奉,而是先奉与年幼的顺王,再让顺王带去给父皇。父皇留这座山子在殿中,可不仅仅是因为林琰。”
何玹清眼阔微缩,却是不言,只静静地等赵熙政说完。
“父皇虽宠爱顺王,却也深明大义。一来顺王此人善而软弱,大聿正值外患,一身软骨怎能撑起社稷?二来父皇虽命顺王此后子嗣依旧姓赵,只是当时林家实在繁盛,父皇怎就能全然放心,自己到了泉下,这江山不会拱手让于外姓之人?父皇重孝,介时只怕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老师,您应比朕更懂父皇的心思。如今顺王假借金匮辱朕,关定侯竟连大不敬之人都敢出言相帮,您让朕如何睡得安稳!”
“陛下!”何玹清俯身,颤声道。
“朕知道,顺王曾是您的得意弟子,他才学出众,您看重他。这些年来,您一心为大聿操劳,却终是放心不下您这弟子。只不过您读的是圣贤书,更知治国之道,《通鉴》曾言:‘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顺王损朕之名,您便应做伍子胥在旁劝朕!”
“陛下,臣多年来一心所求,惟有大聿顺遂,谁坐这宝座,谁就是臣效忠的主子。陛下心中又岂不是同臣一样,一心为大聿所求?臣当年外设讲坛,内辅王室,心中早无半点私情,只求能多出几个人才来助我大聿。陛下,臣今日只是担心,您若真降罪顺王,只怕来日要受世人诟病。世人不解君王之道,可陛下当知世人,知众口铄金之理,如若臣今日真做了伍子胥,那才是害了陛下啊!”
何玹清跪地叩首,两行清泪顺面颊滴落。赵熙政看着自己脚边颤颤巍巍的身影,终是抚了抚额,遂叹了口气,弯身将何玹清扶起:“老师又何必这样?朕今日所说,皆发自肺腑,与旁人朕是断不敢如此草莽的。老师之言有理,朕此事还是要以内阁之言为准。只是这关定侯,朕是断然不能放心了。”
何玹清抬头看向他。
赵熙政却是掩了掩眸中神色,道:“今日下雪,行路不便,老师就留宿宫中吧。”
此时的翟雀宫内,幽幽亮着一支烛火。林舟渡早就回来了,中午那两个送饭的小火者因为被康进德撞见欺辱林舟渡,下午就不知被罚去了哪里,此后便再也没人来给他送过饭。他这一日都没吃东西,腹中饥饿,就干脆在那床上一觉睡到日落才醒。
饭虽没了,可康进德带来的炭到底还是实打实的。他一觉醒来发现邝缨不在,猜他应该是溜出去找吃的了,屋内尚燃着炭火,想来是他睡着后邝缨给他点上的。林舟渡一人在屋里,就不大愿意点着炭了,当即摸索着熄了那炭火。
不过多时,忽闻一道推门声,一人进了屋内。林舟渡本以为是邝缨回来,却发觉这脚步声并非邝缨。那人关上门后,就再没前进,似是打量着室内,也似注视着林舟渡。他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只是竖耳听着,一声不吭。
那人又动了,这回是向他走过来,后停在他床边。又隔许久,竟传来一阵啜泣之声,林舟渡的脑中仿佛被什么所惊醒,猛然坐直了身子:“老师?”
何玹清脱下邝缨的外袍,拉过一把交杌坐在林舟渡跟前,紧凝着他覆着白绫的双眼,敛了敛一时放纵的情绪,“一直想来看看你的,只苦于找不着机会。”
林舟渡当即道:“老师为何要来这种地方?您快些回去!”
“无妨。”何玹清摇了摇头,“康进德没逮着你的错处,今日便偷偷命东厂的人到城外候着去了,就盼着你偷跑。不过他没想到,这倒是让老夫钻了空子。今日陛下留我宿在宫中,我便找了机会和邝缨里应外合,陛下若不留我,我倒没机会到这里来了。”
林舟渡便不再多说,何玹清为官这么久,自然在这宫中有应对之法。他知道何玹清这么冒险,定是有事,便问:“老师,您甘冒大险来找我,可是出什么事了?”
“事是没什么,只是想来看你一眼。”何玹清看了看他,遂从袖中拿出一油纸包的吃食,道:“听邝缨说康进德故意弄走了送饭的人,你和他一天也没饭吃,我就给你带了些。”
林舟渡自知不该当着老师的面边说话边吃东西,只奈何他饿得头脑发昏,也顾不得那些个虚礼,接过那油纸包,从里面随便捏了块糕饼慢慢嚼着。除了糕饼,里面还有风鸡腿和卤鹅,他吃了两块糕饼,觉得不那么昏了,便将纸包放于一旁,静默坐着。
“祝尘,你的眼睛……”
“不碍事的。”
何玹清依旧凝望着他,只是林舟渡看不到,“祝尘,你这三年隐忍,打算何时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