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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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他来做什么?”
昭柔公主眼中划过几丝愕然,但很快恢复镇定,转头望向娴枝,扯出一抹冷笑,“你这狐狸精,还说同他没什么,怎么我刚将你带进来,他就寻过来了?”
白氏见状,赶忙上前,附在昭柔公主耳边,低声道:“殿下,您前几日去过她的铺子,事后她肯定同满大人讲了,所以他才误会您……”
“误会我什么?我堂堂大鄄的公主,岂是那种滥用私刑、草菅人命之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还会将她生吞活剥了不成!”
昭柔公主气得面色通红,她不下令放行,那个小宫女也只好佝偻着腰待命,不敢出去回应。yousiwenxue
话虽如此,可谁敢担保,这位公主殿下生气起来会有什么后果?
娴枝跪得近,通过昭柔公主的反应,也猜得出来方才白氏同她说了什么。
思前想后一阵,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公主殿下,您实在是误会了。我同满大人清清白白,从前只不过是叔嫂关系,如今更是除了铺子买卖之外没有半分交集,您如此英明,不要被那些流言蜚语误导。”
“哦?”
昭柔公主微微眯起眼睛,似乎被她这话打动了,审视的目光往她身后飘了飘,“本宫方才没听清楚,你再重复一遍那些话,如有造假,天打雷劈。”
娴枝知道,她这是要见自己的诚心。
事态如此,如果不赶紧在她面前撇清关系,自己只不过是她掌心的一根草,顷刻之间就会被揉碾成灰,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于是她俯下身,目光落在公主精致绣鞋的足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道:“我与满二公子之间,清清白白,绝无半点可能。我对他……”
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她过去也不少扯谎诓人,可这剩余的半句含在口中,竟如此难受。
如同一块硌牙的珠玉,滚来滚去,把娇嫩的口腔都磨得见了血,过了好半天,她才艰难地吐出来:“……无半点情意。”
话音刚落,昭柔公主轻笑一声,挑起漂亮的秀眉,朝她身后道:“你可听清楚了?”
娴枝感到自己的心脏被猛地一揪,身形顿时僵住了。
她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
背后那人缓步走到她身边,颀长身影遮住一片倾泻而入的春日晴光,声音淡漠得不带一丝情感:“近来的事,公主殿下多有误会,臣可亲自解释,不必牵扯其他人。”
昭柔公主盯了他片刻,见他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贺娴枝方才那一番话而有半分波澜,也疑心是自己误会了。
京中流言真真假假,向来不在少数,怎么能因为这几句话就质疑他?
再说,这众目睽睽之下,贺娴枝斩钉截铁地说了对他无半分情意,就算过去有什么,也和当众恩断义绝没区别了,但凡是要三分薄面的男。都不会再原谅她。
更何况是他满彧。
想到这里,昭柔公主心满意足。今日出了宫来这赋芳湖的目的已经达到,再继续待下去,恐怕又会惹父皇不快。
公主弯了弯眼睛,“不必了。我信你的为人,不是会随意与她牵扯之人。”
满彧微微垂眸。
她又转头,向春桃吩咐:“我今日在宫外待得够久了,让船停岸边去,摆驾回宫吧。”
船缓缓摆渡向湖岸,这期间,昭柔公主不发话,娴枝也始终没有直起腰来。
或者说,她不敢直起腰,不敢与那双一向沉静无波的深邃眼眸对上。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在怕什么。
宫人来传凤衔辇已备好,昭柔公主昂着头从娴枝身边走过。
她一直维持着弓身俯首的姿势,胳膊和腰都僵硬发酸,直到身边再无别人,白鸢才将她扶起,下了船。
这么一番折腾,太阳已经西斜,湖边人纷纷备马上岸,也有的去赶赴下一场。
娴枝觉得自己的心沉得厉害,即使今日的美景看得还未尽兴,也无心再在此流连。
浸水后又吹了风,她只觉得浑身无力。
刚想离开,就听见背后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
是周蔓菁。
他一头一脸的汗,慌张勒马停住,问她:“我听说你的船被撞翻了,赶紧抛下营里的事赶来了,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娴枝摇摇头,想答没有,可身体不听使唤,偏偏在这时脚下发软,差点摔倒在地。
周蔓青赶忙扶住她,望着那张苍白的脸,声音慌得发抖:“你怎么了?车呢?上车!带她去医馆!”
另一边,柳影掩映下,骥风望着周将军将那道纤纤身影抱上马车,再看一眼自家主子绷紧的侧脸,不由得幽幽地叹了口气。
“二公子,您说刚才您非要进去干嘛呀,唉。”
这可是公主的大驾,公子担心那个贺娴枝他理解,可万一得罪了公主,可怎么办?
今日倒是没惹怒公主,却听见了这个女子说出的那番话,这简直是将公子的心意放在脚底下踩吧踩吧碾碎了!就算公子不伤心,他都要为公子鸣不平!
花了那么多心思,得来一句“半点情意都无”,哪个男子受得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出口抱怨:“还有这个贺娘子也真是的,简直没有心,天底下漂亮女人果然都……”他意识到公子还在,慌忙噤了声。
满彧收回目光,置若罔闻地转身,走向不远处候着他的车驾。
抬步的瞬间,袖中有什么东西扑簌落进了草丛。
骥风赶忙去捡,刚弯下腰,却被叫住了。
“不必捡,”满彧没有回头,字句平淡,“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娴枝从赋芳湖回去后,发了整整两天两夜的高烧。
没有她在,铺子自然也暂时关了门。柳娘一边埋怨着怎么落水就生病这么娇气,一边忙前忙后地照顾,也跟着两晚没合眼。
整个京城叫得上名号的医师都来看过了,说是她身子本就娇弱,在这时节受了凉,心悸加上寒气侵入,可真了不得,等于在鬼门关徘徊,须得日日进食药汤有人守着,否则定然凶多吉少。
娴枝昏昏沉沉地睡着,梦中无数碎片反复纠缠。
最多出现的是寒烟。
寒烟有时候捧着她的脸蛋笑,问她娘亲好还是爹爹好,有时候又凶神恶煞,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戳着她脑袋,让她滚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
还会梦到三年前那个晚上。滚烫有力的男子身躯覆上来,那人紧紧扣着她手腕,在她耳边亲吻,用沙哑的声音低唤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将她的思绪搅成一团乱麻。
娴枝发热昏迷的这三天,一直在沉梦中紧紧皱着眉头,没有片刻清醒。
连医师都只能拱手赔罪:“这位娘子的病实在来得太急,老朽已经尽力。如果她自己扛不过来,这一晚再不醒,那便真……回天乏术。”
柳娘听到这一番话,几乎腿软得站不住,抓着老医师的袖子哀求,“你要救救她呀!那个周将军有很多钱呢,他会给你们报酬的,你们一定要救救她!”
白鸢叹一口气,无奈地将她拽过来,“你冷静些,周将军已经将全城最好的医师都请过来了,他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那日来湖边接我们已经挨了罚,不能再拖累他。老先生,你走吧。”
医师如蒙大赦,赶忙擦着汗走了。
柳娘颓然坐在床边,眼底大片的青黑让她整个人显得更加形容憔悴,眼神也茫然空洞,“好好的,怎么会生这么大的病呢?不就是落个水……”
白鸢将铜盆里浸湿的布巾捞起来拧干,去擦娴枝额头浸出来的汗,“也许是心疾。”
柳娘心慌得厉害,不由得埋怨:“都是你没护好她,你若是会水……”
“我会水也没用。”白鸢的声音在满屋寂静中显得愈发淡漠,“那位可是公主。就算我救了她,公主也有别的法子对她施以惩戒,你以为就算是周将军在那里,又能反抗得了?他也不过是寒门子弟里头难得出息的一代,不是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对上皇室,照样束手无策。”
柳娘被她这一番话说得愈加心灰,几乎要落下泪来,“那怎么办?难道这丫头,就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病死?”
她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两个人。一个是自己已经病死的夫君贺琮,一个是这个继女娴枝。虽然一开始是恨她的、怨她的,看见她就想起那个让自己厌恶的寒烟,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情感早就不同。
她已经在病榻之上送走了贺琮,无法接受娴枝也如此。
“生死有命,我也没办法。”白鸢转头,扫了一眼窗外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升起来的弦月,“你去睡一觉吧,今晚我来守夜。如果她醒了,我会告诉你的。”
柳娘一把年纪,折腾这么久已经快坚持不住。她又在床边愣神了一会,还是失魂落魄地去歇息了。
白鸢又换了一道湿布巾,静静望着床榻上那张被高热烧得双颊泛红的脸。
她喃喃道:“你的美貌生错了地方,和她一样。离那些男子近了,就容易招致灾祸。如果这场病好了,你倒不如听公主的话,就此离开京城,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她自己也两天没合眼,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声音越来越低下去。
“闭着眼睛的时候,更像她了……”
屋内的烛光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冷白清辉越过半开的窗棂,洒了满地。
蓦地,有风摇动树影,一个身影敏捷地跃进来,如一片树叶落地,声响极轻。
榻上昏迷着的女子却像是有所感应,微乎其微地动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指。
满彧蹙着眉走近,她的腮边不知何时滚落了一串泪水,濡湿一片。
他下意识地抬手为她拭去,还未来得及收回去,就见她抖了一下,将他的手指捉住。
他身形一僵。
她醒了?
然而,她只是捉着他的小指,用绯红滚烫的脸颊轻轻蹭了蹭。
满彧下意识屏住呼吸,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别走……”
一句含糊的呢喃,却在这片寂静中格外清楚。
她病中的身子是滚烫的,虽然只是手和脸贴了过来,但他的手太大,这样的姿势,难免会碰到她的肩膀与颈窝。
那娇嫩肌肤上阵阵热意传来,熨得他莫名地喉头发干。
“……我不走。”
怕惊醒旁边人,他的声音极轻。
他在榻边坐下,拨开她额前散乱的发丝,那黑浓睫毛如同两只疲倦栖息的蝴蝶,轻轻擦过他的指尖,泛起些微的痒。
似乎攥着他的手能让她在沉梦中安心一些,她很快重新沉入睡眠了,呼吸变得规律而匀长。
他的眼神在暗夜中一动不动地落在她身上。
如果她这时张开眼,就能发现,那目光,比她的体温更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