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暂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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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这是怎么回事？！”
庆宣帝暗含怒火的一声斥问，拉回了愣在原地一干太医的思绪，连忙跑到跌坐在地的萧云漪面前。mqiweishuwu
太医院使率先把脉，号了整整两刻钟的脉象，缓缓伸出手，在萧云漪的面前来回摇晃。
“郡主，您能看得见臣的手吗？”
萧云漪顺着他的声音转头，视野中仍是一片昏暗。
她轻轻地摇头。
太医院使心里顿时凉了一大半，暗自稳住心神，再次查看她头上的伤势，又细细看过她双眼，心中烦乱不减反增。
他退后几步，向身后的同僚们递了个眼神。
其他太医会意，一一上前诊脉查看。
尔后，几名太医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讲到后面，所有人都面沉如水。
最后还是太医院使站出来，低头禀道：“陛下，郡主头部受伤，致使血脉不通，故而双眼暂时失明。”
庆宣帝看向萧云漪。
她的神色依旧平静，可那双沉静眼眸不复之前的明亮，涣散无神，看不到他狼狈模样。
“什么时候能好？”
“这……”太医院使的腰弯得更低，“陛下，这或许要看郡主头上的伤势好得如何。”
言下之意，如果萧云漪头上的伤好得快，那她就能尽快复明，却不能保证她一定会再看得见。
庆宣帝看向地面，碎片被尽数清理干净，血迹被擦干，干净得不见丝毫猩红。
他猛地握紧手，看向头上绑着绷带的萧云漪，缓缓道：“永宁，这几日先留在乾清宫，暂且不要回慈宁宫了，母后那边，朕会和她说的。”
萧云漪起身，恭恭敬敬地说：“是，陛下。”
因看不见，她动作缓慢，依旧规矩得挑不出错。
庆宣帝又看向殿门处，沉吟片刻，说：“宋衍，这段时间，由你保护永宁的安全，不得有误。”
一直安静地站在殿门前的宋衍立即应道：“臣谨遵圣命。”
听到他坚定不移的声音，萧云漪一愣，拢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紧念珠。
“另外，太医院每日派人来给永宁看诊，”庆宣帝目光锐利地扫过底下一排的太医，“直到永宁的病好了为止。”
几名太医心中皆是一紧，后背渗出一身冷汗，脸上却不敢表露半分。
听庆宣帝的意思，若是萧云漪好不了，他们也落不着好。
他们只能应是。
庆宣帝再次看向萧云漪，见她仍神色自若，“杨权，你带永宁去偏殿休息。”
杨权应了声，亲自上前，“郡主，请随老奴来。”
“有劳公公了。”萧云漪朝他颔首，“陛下，永宁告退。”
她一手搭在听雨的手腕上，缓步走出殿后，另一只手则放在墙上，沿着廊下，极其缓慢地朝前走。
杨权走在前方引路，同样走得很慢。
几人身后，则是由宋衍领着的几名禁军士兵，都迈着小步伐，缓缓跟在后面。
从正殿走到偏殿，往日里不用一刻钟的路，此时足足走了两刻多钟。
“郡主，前面有门槛。”
萧云漪脚步一顿，小心抬脚，走进殿内，又由听雨牵着坐在圈椅上。
所有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郡主，老奴等会儿便安排人送各项物件过来，”杨权说，“您看可还有什么要添置的？老奴一并吩咐他们送过来。”
“公公辛苦了，”萧云漪顺着他的声音“看”去，“想必殿内一切都安排妥当，暂时不麻烦公公了。”
杨权仍旧笑道：“郡主言重了，日后您还有什么吩咐，直接吩咐底下的人就好。”
他抬头看见宋衍站在门口，忽然压低声音，极快地说：“郡主，您可以信任宋副统领。”
萧云漪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细想杨权话中深意，他又如往常般开口：“郡主，老奴告退，若是有什么急事，也可直接差人来寻老奴。”
“公公慢走。”
萧云漪闭上眼睛，指尖轻缓地捻过念珠，四周静谧无声，连她的呼吸声都变得更加清晰。
“宋衍。”
她忽然开口，原本守在殿外的少年飞快跑进来，手按在刀柄上，“臣在，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你去帮我找样东西过来，”萧云漪微微偏向他的位置，“一根木棒，长约一尺半寸。”
宋衍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对上她无神的双眼，强压住声音里的酸涩：“是，臣这就安排人去准备。”
“不，你亲自去。”
宋衍一怔，不敢拒绝，“是，郡主。”
他走出殿内，低声吩咐下属几句后，大步离开。
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萧云漪蓦地一松，靠在椅背上，伸手盖住双眼。
本就一片黑暗的视野更黑，不见一丝一毫的光芒。
她久久未动，轻声问：“什么时候了？”
听雨回答：“快申时初了。”
竟然才过了一刻钟，她却觉得过了一个时辰。
萧云漪一叹，“去找根白绫来。”
听雨瞬间打了个激灵，失态地叫：“郡主！”
一听她惊慌失措的声音，萧云漪便明白她会错了意，无奈道：“去找根细短的白绫，再让人去太医院问问，我现在的情况，是不是眼睛缠住白绫更好些。”
听雨放松下来，应道：“是，奴婢这就派人去问。”
她走到外间，迎面正好看见宋衍回来，“宋将军。”
宋衍点头，问：“郡主呢？”
“在里面。”听雨看向他手里的竹棒，“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
“找宫里内侍要的。”宋衍叹道，“一时找不到更好的，我担心郡主，只好先回来。”
听雨勉强笑笑：“宋将军先进去吧，奴婢还有事要忙。”
宋衍走进里间。
萧云漪还坐在椅子上，听见他刻意加重的脚步声，侧首问：“宋衍？”
“是我，郡主。”宋衍快步上前，“臣出去寻了根竹棒，比其他木料更轻，您看看合不合适。”
他将竹棒横放在萧云漪面前。
萧云漪伸手去拿，却扑了个空。
宋衍一怔，在她再次伸手时，不着痕迹地将竹棒放到她的手里。
竹棒较轻，萧云漪握在手里，手腕转动，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
她站起来，右手握住竹棒敲击地面，一步一步地向前摸索。
“郡主！”
宋衍一声惊呼，下意识上前扶住她，担忧问：“郡主，您想去哪里？”
萧云漪摇头，“随便走走而已。”
殿内寂静无声，唯有竹棒敲击地面时响起的阵阵叩声。
她也不让人扶，只用竹棒，空出来的那一只手，四处胡乱摸索，偶尔不注意还会撞到架子上。
宋衍有心想劝，却明白萧云漪的性子，小心谨慎护在身后。
屋里候着的宫女不敢劝，打起万分精神，时刻注意。
听雨一进屋，瞧见萧云漪慢步在屋里打转，不由一愣，旋即上前禀道：“郡主，奴婢派人去太医院问过了，太医说平时不必缚白绫，但是如果要去光线强烈的地方，最好就用白绫遮一遮。”
萧云漪颔首，并未多说，继续在屋里四处摸索。
摸着摸着，她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扉上，即使看不见，她依旧望着远方。
“是太阳落山了吗？”
宋衍和听雨对视一眼，看向还挂在天边的太阳，避而不答：“郡主，现在是申时正。”
“是吗？”
萧云漪反问一句，直接坐在门槛上，一动不动，时不时地问太阳落山了吗。
宋衍每次都没有直接回答，只看着屋内漏刻，说现在是什么时辰。
直到圆日坠入远山，他终于可以说：“郡主，太阳落山了。”
萧云漪没有动，转而问：“那现在是不是晚霞满天？”
宋衍看向天边，云霞层叠，落日余晖映射出一片金红。
“是。”
“那你能不能……”萧云漪的声音很轻，难得流露出一分脆弱，“和我说说是什么样子的？”
闻言，宋衍的心宛若针扎，密密麻麻的一片疼，他努力控制声音平静：“愿为郡主效劳。”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声音里的点点酸涩：“太阳虽然落山了，但尚有余晖没有消散，从山边照射出来，穿过晚霞……”
他讲得慢而细致，恨不得将他看见的每一朵云彩变化，全都向萧云漪如实描绘出来。
“……晚霞渐渐散去，天空中还带着点青色，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宋衍看向坐了一下午的萧云漪，犹豫地开口询问：“郡主，天色已黑，您看是不是回屋休息？”
听雨在旁边安静地守了大半天，此时也问：“郡主，您看是否该传晚膳了？”
萧云漪扶着门边慢慢站起来，谁的问话都没有回答，低声呢喃：“原来太阳落山后，会更黑……”
她眨了眨眼，润湿干涩的双眼，拿起竹棒，缓缓转过身。
但她保持一个姿势长久不动，腿脚发麻，脚尖猛地撞到门槛，身体瞬间失去重心，竹棒飞离手心。
“郡主小心！”
她本就看不见，浑身如置黑暗之中，不受控制地扑向前方，犹如直直地坠入深不见底的悬崖。
可想象中摔倒在冰冷地面上的疼痛没有出现。
她跌进一个宽厚坚实的胸膛里。
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沉稳有力地扶住她，语气焦灼无比：“郡主，您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