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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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晌午，春光明媚，自空中洒满林间，穿过层叠繁茂的枝丫，照在身上。chuoyuexs
热意从后背蔓延至全身，冒出细微的汗珠，又缓缓消散，升腾成水气，化作绵绵春雨，氤氲在周身。
春雨如丝，汇成涓涓细流，凝聚成一汪幽潭，潭水平静无波，倒映出他的身影。
转瞬潭水凝结成冰，骤然炸开，刹那间，满天飞雪，几乎将他淹没，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的冰天雪地，天地苍茫，唯有他一人。
宋衍嘴唇翕动，看着远处的人，不敢迈出一步。
萧云漪只瞥了他一眼，双手拢在袖中，缓步朝前走。
李威也看了他一眼，转身跟上去。
宋衍站着未动，脚下沉重如铁，迈不开一步。
可看见那片苍青色衣角消失在转角时，他浑身一震，用尽全身力气朝前奔跑。
周围景色急速往后消失，他的眼里只有那抹苍青色的单薄身影。
越来越近。
即将追上她时，眼前忽然冒出一把刀，宋衍堪堪停下，冰冷的刀锋贴在胸口。
李威毫不犹豫地向他举起刀，“宋将军，请留步。”
此处已经是萧云漪清修的院子，昔日同僚们的手按在刀柄上，全都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宋衍没动，只盯着前面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萧云漪终于转过身，站在台阶上，静静地看着他。
李威目光扫过两人，朝其他人比了个手势，悄然退至一旁。
宋衍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发颤，攥拳用力抚平胸口，刚张开口一个字都还没说，先吸进一口冷气。
他先前跑得急，气息未稳，被那口冷气一呛，剧烈地咳嗽起来。
宋衍使劲压下喉咙的痒意，几番努力，咳嗽声终于渐渐低下来。
他又抬头看向阶上的人。
台阶不高，他又比她高出许多，两人几近平视，可目光一触及那双平静的眼眸，他仿佛在不断地变矮变小，于卑微的尘埃中，仰望高洁出尘的云端。
萧云漪仍然没有说话，只看着他。
看着他一会儿把手放在胸口顺气，一会儿紧握成拳，一会儿往前踏出半步，又仿佛烫脚似缩回去。
几番张开嘴，又紧紧闭上，时不时抬起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望着她。
他先前咳得厉害，眼里尚有层薄薄的水光，眼尾微微泛红，一如那个冬日般可怜。
萧云漪看着他憋了半天，憋得脸色通红，终于开口：“郡主……属下回来了。”
一时寂静无声，唯有春风拂过，吹得嫩绿的银杏叶轻轻作响。
“……将军慎言。”萧云漪缓缓开口，“将军乃朝廷官员，我不过徒有郡主封号，担不起将军一声‘属下’，还望将军日后切莫如此自称。”
宋衍脸上血色尽失，浑身如坠寒窟，“郡主……不……小姐……属下……不是……”
他慌乱得语无伦次，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萧云漪不再看他，转身朝里走。
“李威，送客。”
一直守在旁边当影子的李威即刻上前，一把按住宋衍的肩膀，他半点都没抵抗，由着李威将他拖走。
“宋将军，请回吧。”李威站在前方，“您近来巡山辛苦了，但日后无事，还请不要冒然前来。”
说完，李威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后，他不忍心地再回头看了一眼。
少年站在原地，低着头，树叶的阴影投在脸上，看不清他的表情。
李威暗暗一叹，狠心离开，快走回院子，拱手禀道：“小姐，属下已经请宋将军离开，并请他日后无事不要再来。”
萧云漪坐在静室的书案后，手握毛笔，面前是刚刚抄好的经文，墨迹未干。
听见李威的回禀，她笔下不停，匀称内敛的字迹迅速落在纸上，只道：“以后加强巡逻。”
李威应了声“是”，躬身退出去。
日头渐移，静室内渐渐暗了下来。
听雨点起灯，肃手站在一旁。
室内安静，针落可闻，直到“啪”的一声脆响，一粒灯花炸响，萧云漪抄经的动作方才一顿。
也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手腕两肩酸痛无比，腹中空空，饥饿感如潮水般涌上来。
她几近颓然地瘫靠在椅背。
从午后一直抄到晚上，萧云漪滴水未进，面前的经文熟记于心，讲的是清心寡欲超然物外，可唯有她自己知道，心里那股燥郁久久不散。
“……小姐，”听雨上前，轻声询问，“时候不早了，您看是不是该用膳了？”
萧云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听雨心中一松，连忙转身去吩咐人准备晚膳。
她刚走进厨房，剪月立即迎上来，急声问：“怎么样？是小姐传膳了吗？”
“是。”听雨吩咐，“快去，把晚膳端到正屋，小姐已经回屋了。”
晚膳早已做好，一直在灶上热着，只因萧云漪待在静室，久未传膳，她们也不敢擅动。
剪月一面吩咐其他人赶紧端菜，一面低声骂道：“走都走了，还回来干嘛……”
听到她的抱怨，听雨皱眉阻止：“以后这话不准再说，现在他受封将军，身有官职，在小姐身边当过侍卫这事，不宜声张。”
“我知道。”剪月应道，“就抱怨几句，以后绝对不多说。”
“记住不要忘，还有赶紧去看药煎得怎么样了。”
“明白，我这就去。”
听雨匆匆走回正屋。
婢女在桌上摆好晚膳，萧云漪端着碗，筷子略略点过几道菜。
她没有什么胃口，只用了小半碗饭，便让人撤了下去。
听雨扫了眼几乎没怎么动的晚饭，心中又是一叹，面上不显分毫：“小姐，这次随行的婢女中有个江南人，明日让她做些江南菜换换口味，如何？”
萧云漪对口腹之欲没什么要求，“皆可。”
手腕仍有些酸痛，她忍不住轻轻揉捏一阵，又说：“我明日要去拜访静华道长，你派人提前告知一声。”
“是。”
翌日。
萧云漪仍然只带听雨前去。
虽派人提前告知，她到的时候，静华道人却不在，留在院子里的小道童说是前殿有急事，请居士稍等片刻。
萧云漪便坐在蒲团上，盘腿打坐。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静华道人才匆匆而来。
“居士久等了。”静华道人气息微喘，“适才前殿事务繁忙，一时未能处理完毕。”
“道长言重了，本就是我前来叨扰。”萧云漪顿了顿，又问：“不知道长是在忙何事？”“原本是在商量五日后的出家仪式，”并非秘密，静华道人如实以告，“只是后面来了位游历四方的同门，进观内短暂休息，与他闲聊了片刻。”
萧云漪抿了抿唇，语气略显迟疑：“道长，五日后的仪式，我能否也前去观礼？”
静华道人看了她一眼，并未拒绝：“自然可以。”
宋衍在巡捕营大小也算个官，但每次有外出巡逻的任务，他总是率先接下，每日早出晚归，全然不摆当官的架子。
这一来二去，底下的人倒是更认同他这位新上司，临到下衙，还邀请他一起去喝酒。
早前他亲自带队去巡逻，不仅是为了更好熟悉巡捕营内的情况，也为了堵住悠悠众口。
可如今，他全身心神都放在公务上，只是为了短暂地忘记那一天，忘记她的冷漠疏离。
但今日休沐，府里的下属把他赶出来，美名其曰大人要多出去走走，别老是沉迷于公务。
宋衍在京城里漫无目的地逛了大半天，最后还是脚不受控制地出城，又不受控制地走到雁鸣山，远远地望着林间隐约露出的檐角，踟躇不前。
有了之前的教训，宋衍不敢再跑到院子附近，生怕惹萧云漪不快。
他又靠在树干上，望着远处澄净的天空。
今日仍是好天气，但来的路上，他遇见的游人不多，连道观上空飘荡的烟云都少了很多。
莫非青云观里出了什么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宋衍心中一凛，也不顾上许多，抬脚就准备奔向道观。
“啊！”
林间骤然响起的痛呼声打断了他的脚步。
宋衍下意识握住刀鞘，警惕地顺着声源望过去。
草丛里的小路上，一个小道童正在趴在地上去捡散落四处的香。
宋衍迟疑一会，放下一半警惕，上前询问：“小道长，你还好吗？”
道童约摸十岁，头顶小发髻，捂着摔痛的手心，眼里明明憋着泪，嘴上硬是说：“我没事，多谢信士关心。”
宋衍微微一叹，弯腰替她捡起各处的香，拢成一捆握在手里，带了点私心，“小道长，山路不好走，我送你回去。”
道童年纪尚小，刚入道观没多久，手心又疼得厉害，她只得道：“多谢信士。”
“小道长言重了。”
因宋衍帮了她的忙，道童对他观感不错，问：“信士也是来求签上香的吗？”
宋衍直视前方，撒了个谎：“是。”
“那还真是不凑巧。”道童年纪虽小，说出来的话却有模有样，“今日观里举行出家礼，观里好多道长都很忙，怕是没空给信士解签。”
“是吗？”
宋衍反问了一句，明白了为何今日游人这么少，看来是无人解签，求签的人自然也少了。
见他似乎不相信，道童有些急了，高声道：“我没骗你，是真的，就连观里那位郡主都参加了！”
“啪嗒”一声，顷刻之间，宋衍手里的香散落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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