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橙黄橘绿(十五)
《禾舟行》最快更新 [lw77]
到得永淳县衙,池舟下马,对来接缰绳的门吏道:“我马上归家,不用喂草料。mqiweishuwu”也就是说,不用牵去马房,只系在拴马桩上便可。
门吏俯首低声应是。
往常吏人答应都甚是干脆利落,声音洪亮,今儿怎么跟没吃饱饭似的!
池舟感到奇怪,忍不住看那吏人一眼,对方的手在抖。
“可是身体不适?”池舟问他,目光轻轻掠过县衙大门。
大门洞开,黑幽幽的,如深隧,似巨嘴。此时夕照只剩余辉,薄红一缕缕地铺在门前,宛如内伤时嘴角渗出的血丝。
“小的甚好,谢大人关心。”那门吏声音颤抖,九个字说得磕磕绊绊,夹杂着牙齿的磕磕碰碰。
池舟颔首,不再说什么,提脚进了衙门。报信的衙役在前引路,说批文放在后堂。
“刑房可看过了?”池舟慢了步子,沉声道。
“大人不在,无人敢拆看。”
“去把海会喊来,我有事跟他说。”
衙役领命刚走,轰隆一声,两扇大门紧紧合上。池舟眸色微黯,右手本能地去按腰后剑柄,然他此次下乡,是以知县文官身份,并未佩剑,手握了个空。
与此同时,数道铁索从四面八方袭来,以上、中、下三路,缚上池舟。
池舟奋力腾闪挪移,左避右闪,好容易跳出铁索圈,劈头又罩下个索网。他一个滑步,全力冲过网边,方稳住身,就听“嗖”的声起,脚边多了一枝羽箭。
“狂悖顽贼,再敢乱动,即刻诛杀。”
池舟立定,抬眼,见一群兵勇簇着个男人,从斜前方的厅中转出。
那男人头戴乌纱帽,身穿绯色云雁步子圆领袍,脚踩皂靴,大方脸,削刀鼻,眉毛淡灰,两片薄唇拧出个尖尖嘴。
这幅尊容,池舟在京城吏部官员画像册页中见过,正是他的顶头上司,柳州知府徐豪。
“见到知府大人,还不跪拜!”一个兵勇冲池舟喊道。
池舟不动,提声道:“敢问大人,舟乃永淳知县,如何就成了贼人?”
“你做的好事,岂会不知?”徐豪抖眉,喝声道,“快快认罪,本府或可饶你一命!”
“请大人明示。”池舟盯住徐豪的眼睛,“属下愚钝,当真不知做了何事。”
徐豪挥挥手,厅后转出三人,为首的是孙牢头。他战战兢兢地跪在厅下,给知府大人叩首。
“说吧,池舟都让你做了什么?”徐豪道。
“回大人的话,池知县命小的好好招呼应家二少爷,谁知那应旭娇弱受不得几鞭,人就呜呼了。”
一派胡言。
池舟望向孙牢头身后的两个狱卒,他们身侧放着抬担架,上覆白布。两只没穿鞋的脚从布下露出,脚背上数道紫红鞭痕。
“我没让任何人拷打应旭,他已招供,无需……”
孙牢头打断池舟的话:“知县大人,您可是说过,要不给应旭点颜色瞧瞧,他老子不会心疼,定舍不得拿银子来赎。小的手是重了点,但也是想让这二少爷身上好看。”
这是咬死了他!池舟心下了然,看徐豪这非拿办他不可的架势,知道多辩无益,但他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当此之际,须得脱身另做打算。
池舟环看左右,兵甲持索拿网环立四周,随时准备扑上来,院墙上两队弓弩手,齐齐瞄准了他。
有点麻烦,但若冒险,擒得敌首,也不是走不脱。
见他不语,只是打量四周,徐豪火气更大,吼道:“池舟,人证、尸身见在,你还不认罪!”
“不是我做的事,我为何要认!”池舟冷声道,目光落在徐豪颈间。
“那就不要怪本府……”
徐豪的话未有说完,就被噗通、哎呦的乱声打断。他抬头,见那两队弓弩手如硬石坠河般,接二连三地掉落地上。
他登时大惊,下意识地后退,身侧兵勇们齐喊“保护大人”!
“快,拿下罪犯池舟!”徐豪咬牙道。
回应他的是一记飞刀,那刀直直掠过他头顶,乌纱帽滚落,发髻给削去一层。
徐豪吓得往厅里跑,边跑边喊:“关门,关门。”
知府大人瑟缩,其手下爪牙更是胆碎,纷纷夺路逃命,院中混乱不堪。
趁此空隙,池舟箭步上前,揭开担架上的白布,应旭紫肿的脸露了出来,呼吸全无,竟是真毙命了!
池舟心下一沉,还要细看,一道黑影落在身侧,抓住他胳膊,说一声“走”,拖着他就翻墙而出。
是铁万。
适才,他远远瞧着池舟进了衙门,坐骑留在门外,本打算如往常那般,去街角的小茶馆小坐,喝上杯热茶,等池舟出来,一起回桂花巷。
可在听见县衙大门关闭的瞬间,走镖多年的经验加直觉告诉他,事情不对!
他立刻上前揪住那牵马门吏,问衙门里都有谁!
那门吏本就心虚,一恐一吓之下,再撑不住,如实道出了徐豪的瓮中捉鳖之计。
铁万当即吩咐镖师,以暗镖先行制住弓弩手,掩护他入院救人。
“你没给姓徐的送礼?他这般折腾你!”
出得县衙,四个镖师牵了马已在等候,上马前,铁万幽声问好友。
池舟不理这话,策马径奔桂花巷。那徐豪敢枉屈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拿不住他,定要为难他的家人。
钱禾忐忑不安地往家走。半道上,右眼皮忽地猛跳起来,她再忍不住,立时就让谢飞去县衙迎接池舟,“你让他立刻回家,就说我有急事寻他!”
谢飞见钱禾脸色不对,一面应下,一面坚持先送她回家。
“大人说过,务必护夫人周全!”
“我认得路啊,没几步就到了,你快去寻他!”
谢飞不依,钱禾无法,只得快马加鞭,匆匆奔进桂花巷,冲到家宅门前。
宋琪带着四个镖师迎出来。谢飞这才调转马头,去了县衙。
钱禾急急进了家门。
“夫人,热汤已备,饭菜也好了。”青桃拿着摞干净衣衫,高高兴兴地对钱禾道。
远来归家,先沐浴更衣,再用饭歇息,这是钱禾的习惯,不过今日她摆了摆手,只说要静静待会。
“可是哪里不舒服?”青桃发现她眉头紧蹙,不由担心地道。
不等钱禾回答,一阵鼓声传来。
青桃耳朵一跳:“今儿城门闭得早哇,这才酉初。”往常都是酉正。
钱禾心下一沉,下意识地就开了床头小桐木箱,把里面的银票、沉香钟馗像、金银首饰细软、账簿都点数了一遍。
“夫人,怎么啦?”青桃在旁瞧着,总觉得钱禾哪里怪怪的。
其实,钱禾不是怪,而是慌,从心底涌上的莫名恐慌,怎么也压不下!这种慌张,就如之前她在京城西门外的松林中遇到劫匪那般,想逃却逃不掉。
当然也无从解释,她只好如实道:“我也不知道!但你听我说,收拾行李,快!让罗姨、宋琪也收拾,只带随身的就好!”
青桃愕然:“收拾行李?夫人,公子可知道?”
话音未落,就听马嘶声声。钱禾立刻望向窗外,须臾,就见池舟大踏步进来。
“行之!”钱禾开了房门,迎上去。
“小禾,我们得走!马上!”池舟眸色沉沉,牵住她手。
“好,你去哪儿我跟你去哪儿!我跟着你!”
她无问缘由,断然相应,他心下一凛,这是对他的信任,完完全全的信任。
时间紧迫,他也无法多言,只是用力握了握她手,随即分头打点包裹。
很快,一家人各携个包袱,出了家门。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是谢飞回来时绕道脚行喊来的。
他在街上遇到了策马归来的池舟、铁万。
“快走!带上你妹妹,快出城去!”池舟急道,把随身的银钱都给了他,“若我做回知县,你再回来!”
谢飞诧异地望着池舟的背影,片刻,又见队队兵甲从县衙奔出,一副搜人捉人的模样,登时恍然。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男子,此时正是回报的机会,他遂不回家,径来护助池舟。
青桃跟罗姨上了马车。钱禾、宋琪皆骑马。铁万带着四个镖师打头,池舟当中,谢飞与五个镖师断后,一行人浩荡往县城东门而去。
铁万提议先去柳州府他姑母赵员外家落脚,虽说徐豪就是柳州府知府,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动,有些冒险,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池舟拒绝,此时他不能冒险,更不能拖累赵家。思来想去,他决定去全州。
那里有钱禾的铺子,暂住不成问题,关键是全州乃码头,上船入了湘江,过洞庭就是湖南地界,那徐豪再怎么乱来,也不敢越界为非。
当然还有最糟糕的情况,一旦他洗脱不了身上冤屈,她回京城也便利。
鼓声阵阵中,池舟抬眼,见东城门已闭,城上城下皆是兵卒。
他回头,让钱禾上车:“一会儿不管听见何种动静,都不要看,知道吗?”
钱禾点头,看了看他腰间长剑,低声道:“你小心。”
就在这时,谢飞打马过来:“大人,他们人太多,硬闯不是上策!”
池舟自是明白,可不硬闯又能怎么办?
他按住剑,道:“无碍!你只护住马车,见机行事即可。”
谢飞还要再劝,前头忽然有人大喊:“拿住池舟,赏金千两!”
众人一惊,钱禾抬眼,见城门处两队甲兵骑马冲了过来,城头一人挥刀呐喊。
池舟定睛,认出那挥刀人却是千户郑辉。
铁万握刀,当先策马迎战上去,四个镖师紧随其后。
“大人,我们必须撤!”谢飞赶紧道。
敌众我寡,最好的便是奇袭,然此刻已被发现,鏖战只能拖垮自己。真是瞬间万变,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可是能撤去哪儿呢?徐豪势必下了全城搜捕之令。
池舟环顾,见街侧商铺全都忙着闭门,路上行人纷纷夺路逃命。
谢飞又道:“东北角有间小庙,庙中有暗阁,暂可藏身。大人随我来!”
然两队甲兵列开阵势,拦住了通往小庙的巷道。
铁万跟镖师,虽武功了得,毕竟人少,一时也撕不开口子。
“听着,你认得路,护住马车先走,我等随后就来。”池舟对谢飞道,又看了钱禾一眼,随即拔出剑,就要上前厮杀。
这时,一声低唤传来:“大人,好汉不吃眼前亏,莫要硬拼,请随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