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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雨打芭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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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舟回到家的第二日,有客登门。zhaikangpei

    其时,他刚换好药,靠在正房东间的榻上,看钱禾写账簿。

    从医馆回来,他就没住书房,那书房只是间耳房,不够宽阔,一人坐坐也就罢了,两人一起便显局促。

    “何人?”钱禾停笔,问来报的宋琪,那语气是能不见则不见的意思。

    宋琪垂首,池舟扬了扬手中拜帖道:“瑞王。”

    “他来做什么?”钱禾一怔,他是悦安公主的兄长,他妹妹伤了人,难不成他还要来替她出头?

    似是听见了她内心的疑问,池舟轻声道:“送法帖,他用了化名,自称朱成吉,当只是来闲话一二。”

    “就算他要对付我,也不会亲自动手,更不会亲自登门。”他握握她的手,“勿虑,我去看看。”

    说完让宋琪先行奉茶。

    钱禾帮他更衣,甚是娴熟,很快就将他打扮利落,搀着他直送到垂花门。

    池舟冲她笑笑,慢慢走进客房。

    钱禾就立在原地等。青桃瞧见,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来劝她回房。

    “秋风渐凉,夫人莫要立在风口上。”

    钱禾不动,心提着,直到罗姨来请她看药汤,她才去了厨房。

    “夫人,咱们中午可要备客饭?”罗姨道。

    钱禾盯着炉上药罐,吐出“不用”两字。

    “不知是何样朋友,还寻到家里来。”罗姨望了望垂花门,她知道,这些年池舟只与铁万交好,家中少有人来,就连娶亲,也只是一席客人,还都是池家族人。

    但有人来就有人气,那什么朋友多了路好走,该好好招待才是,她又道,“夫人,可要上茶食?”

    “不必。”钱禾说着,忽地抬头,目光落在案板上,那里有菜刀,有铁勺,有擀面杖。

    她眯了眯眼,刚要选样趁手的,以防万一,就听青桃道:“公子回来了。”

    钱禾立刻扭头,见池舟慢慢走进垂花门,宋琪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个拜匣。

    她立刻迎了过去,扶住他。

    两人一起往正房走。

    “他说什么了?”

    “让我好生养伤,还请我原谅公主,说公主吓坏了,回府就高烧不止。”

    “就这?”

    “嗯,”池舟笑道,“还带了补品跟银票,但我没收,只留了王右军的《快雪时晴帖》。”

    “他还知道是非。”

    钱禾放下提着的心,抬头见石榴已熟,红彤彤的,遂问身边人,“甜的还是酸的?”

    “尝尝就知道了。”池舟没有直接回答,“摘一个?”

    “过两天,等中秋节的。”

    她说得欢喜,没注意到他眸色微黯。

    第二日,又有客来,却是陈尚书着人来请池舟,说之前皇陵盘点的木料数目,似有差错,请他前去核对。

    “怎么会!这个陈尚书不知道你生病了吗,再急也不差这两天!他就是折腾人。”

    钱禾甚是气愤,又后悔不该替他告病假,本是为了遮掩一二,不惊扰别人,别人就当了真,以为他只是偶感风寒。

    “当然不会。但确是我点的,我自当核实。”池舟按按胸口,“不疼了,无碍。”

    “那你早去早回。”说完,钱禾让青桃抱了厚被,铺在宋琪雇来的马车上,又给池舟添衣,还点了个手炉放在他手里,“大夫说了,要暖和着,最怕受凉。”

    池舟捧住她递过来的手,轻轻摩挲着,钱禾手热心跳,又怕给人瞧见,只好垂眸低声催他登车。

    池舟深深看她一眼,这才慢慢往门外走,“别送了,外面风大。”

    钱禾自是不听,依旧搀着他出了大门,看他坐进车里。

    马鞭轻扬,车轮辘辘,那车子很快转出巷口,不见了踪影。

    钱禾心里顿时空落落的,甚至有些羡慕宋琪,他能跟在他身边,她却不能。

    池舟直到过午才回来,脸色不豫,钱禾以为他劳乏,赶紧搀着他,“累坏了吧,用饭了么?”

    池舟轻轻拨开她手,自个进了书房。

    钱禾愣住,不知哪里不对,她问宋琪,宋琪只做不知。

    她想进去问个清楚,可又担心他烦闷,不想见人,便等在外面。

    秋风一阵紧似一阵,不一时就穿透了她的衫裙。青桃拿了披风给她披上,小声劝她回房。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推开,池舟冷着脸步了出来,越过她,进了明间。

    钱禾赶紧跟上去,不忘让青桃去厨房端饭。

    池舟立在饭桌前,从怀里掏出张纸帖,并不看期期艾艾的她,沉声道:“那一千两银子,够数了吧?”

    钱禾头皮一炸,片刻才道:“什么银子?”

    “给我的补偿。”

    “还差一点儿。”她撒谎了,鸭梨、红枣出手,早就满数,她昨日核对账目,已盈余不少。

    “罢了,拿五百两给我。”池舟把手中纸帖放在饭桌上,“这是和离书,你签字,你就自由了。”

    钱禾愕然,他又道:“快点儿,姜大人今日在府衙,一会儿递上去,很快……”

    “池行之,你真要跟我和离?”她颤声道。

    “是你一直要跟我和离。从成亲那日,不,从赐婚时起,你便不乐意,不是么?我池某人说话算数,你也要说到做到。”他攥了攥手,“拿银子来,签字。”

    钱禾白了脸,的确,一开始她不乐意,可现在!难道是她会错了意?那这些日子算什么!

    她盯住他:“池行之,你可是遇见什么事了?你跟我说……”

    “我要跟你和离。”

    “当真?”

    “我从不说假话。”

    “好。”

    她钱禾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和离就和离。她立刻签了字,签完才发现,父母一栏,她父亲钱敦已签名画押。

    父亲他居然同意了?钱禾眨了眨眼,还要确认,池舟却一把拿过和离书,“走吧,去府衙。”

    顺天府衙大堂,姜昕仔细看了池舟递上的和离书,抬头看着堂下立着的两人,道:“你们夫妇,可想好了?姻缘事大,冲动不得。过日子,磕磕绊绊再正常不过,可也不能一闹脾气就和离呀。”

    钱禾不语,池舟道:“想好了,请大人裁处。”

    姜昕问钱禾:“夫人你也愿意和离?”

    钱禾咬唇,点了点头。

    “明白了。”姜昕以手点着案面,“可本官无权裁处啊。”

    “你们乃当今圣上赐婚,即天子作保,我不过区区府尹,实在不能离绝二位。”

    两人怔然,不自觉地望向对方,四目相接,却又即刻移开视线。

    “不如这样。你们去跟陛下请旨,只要陛下同意,我绝不阻拦。”姜昕又道。

    堂下默然。

    姜昕等了片刻,看向池舟:“池观政,请旨和离,须得慎之又慎,这可比你远赴……”

    “大人,陛下只是保人,世间夫妇和离哪有问保人的理?只要夫妇双方同意,双方父母同意,那府衙就该……”

    不等池舟说完,钱禾插言道:“大人,民女有话说。”

    “夫人请讲。”

    “须得他回避。”

    “哦,好,好。”姜昕冲池舟点点头,“池观政,你先去喝茶,打打请旨的腹稿。”

    一盏茶的工夫,池舟被请出了府衙,差役告诉他,姜大人已退堂,让他回家去。

    “我夫人呢?”

    “走了呀。”

    “去哪儿了?”

    “小的不知。”

    池舟一惊,快步走出衙门,车夫驾车过来,“大人,夫人往北城去了,可要追赶?”

    “要,快走。”

    他急急登车,一进车厢,却愣住了。

    那端坐凳上,瞅着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钱禾。

    “坐好。”钱禾道,“我赶时间,你少磨蹭。”

    池舟不知她何意,但见她无恙,心下甚喜,遂依言在她对面凳子上坐下。

    车夫扬鞭,车子稳稳驶行。

    “池行之,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要跟我和离?”她盯住他,“看着我,说清楚。”

    她双眸澄澈如镜,池舟望过去,清晰地看见了自己。

    “我,我……”他攥紧手,努力镇定自己,“我,我……”

    “把我的玉佩还给我。”钱禾伸手。

    池舟一怔,“什么玉佩?”

    “你脖子上挂的什么?”

    池舟按了按胸口,青袍领下隐约可见根红绳,绳下系着枚芍药纹青玉佩。

    是钱禾在齐家营官道滚落时丢掉的。池舟答应帮她找,找到后却没还她,日日贴身佩戴。

    那晚在刘大夫医馆,钱禾替他擦完身,偶然在其枕头下发现的。她很惊讶,旋即恍然,但故作不知。

    “你就是个傻瓜!”钱禾脱口道,“你自以为替我着想,为我好,可你问过我吗?”

    池舟哑然。

    “不就是永淳县吗,你能去得,我就去不得?你也未免太小看人!”

    那永淳县距离京城万里,乃化外不毛之地,多土人居住。上任知县因处理不了土人争斗,被打伤,朝廷紧急补选。

    其实,池舟乃新科状元,前面还有不少前辈排队补缺,但谁也不想去那边远之地,说得好听是做官,实际跟流放差不多。

    于是这永淳知县就落到了池舟头上。他没有推拒,他认为,化不毛为富庶,宣君恩于边塞,正是报效朝廷,一展抱负的大好时机。

    但会很苦。

    他不愿她跟着受苦,这才找到岳丈,钱敦夫妇自是心疼女儿,也就同意他们和离。

    “你都知道了?”池舟有些不敢看她。

    钱禾忽地捧住他脸:“池行之,我钱禾别的优点不算,胆大是出名的。我既认了你,就不会轻易丢下你。”

    “你不弃我,我亦不离你。”

    “你敢吗?”

    回答她的是一个深深拥抱。

    “多谢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撒花,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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