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雨打芭蕉(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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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万拍拍池舟的肩膀,对陶珊道:“端圆子去。mchuangshige”
房门轻轻合上,半天的光被挡在外面,池舟面上黯淡一分,眸色却愈发清亮。
他站起身,望着怔然不语的她,万言千词涌到唇边,但不知该讲哪一句,只好道:“你坐。”
钱禾立定不动,侧过脸,半响开口:“你今儿不用抄文书?”
“菩萨要镀金身,陈尚书令我来跟主持核对需用金箔数目。”
原来是有差事。适才见他,她还以为是他托了陶珊带她来,是她想多了,明明他连家都不愿回。
“你忙,我不扰你。”
她说得客气,落入池舟耳中就是生分,几日不见,两人间那本就清淡的关系更加稀薄,恰似清汤面一般,汤是汤,面是面,分得甚是清楚。
池舟心下一沉,见她转身要走,来不及多想,上前一把拉住她,“小禾,我有话对你讲。”
钱禾顿步,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细声:“池大人,池大人在么?”
两人同时抬头,见是个小沙弥。
钱禾赶紧甩开他的手,“公事要紧。”
池舟看看她,低声道:“等我。”说完,开门出去。
钱禾闪在墙侧,小沙弥的声音:“主持请观政禅室说话。”
“烦请小师父带路。”
钱禾听那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抚抚胸,去桌前坐定。
这边,陶珊正跟铁万在静室吃桂花圆子。
铁万拿着匙子,时不时望向窗外,白云悠悠滑过碧空,雁阵齐鸣。
“咱们回去吧,圆子放久就凉了。”他望着桌上另外两只白瓷碗,碗中浓汤凝结,上面浮着金色桂花。
“慢慢吃。”
陶珊抬手捏住他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小别胜新婚。池状元憋了一肚子话,可不得好好说?你佛已送到西,就别瞎掺和了,咱们吃完,就去看桂花。”
铁万拂开她手,蹙眉:“寺中人甚多,你不怕被人撞见啊?”
“我今儿来,他们都知道,寺中游人何其多,撞见谁也不稀奇。”陶珊眨眨眼。
“铁万,你可有打算?”
“打算什么?”
“咱俩的事啊。”
铁万低头:“我请媒人去过你家,但你爹爹说了,须得我入赘,否则免谈。”
“你何时请媒人去的?我怎不知?”陶珊吞下颗圆子,急道。
“就是上月十九。”
陶珊想了想,那日她去百花苑给悠影送茉莉粉。转念想到,就算她在家,她父母也不让她出来见媒人的。
于是不再纠结这茬,道:“那你就没招了?”
铁万摇摇头。
“你带我走吧。”陶珊忽道。
“嗯?”铁万挑眉。
“咱俩走得远远的,让他们着急,然后咱们再回来,无个不允。”
铁万吐出一口气:“不成。我铁万的妻,自是要明媒正娶,偷偷摸摸算什么!还有,咱俩甩手,生意不做了?”
“那怎么办呀?”陶珊放下匙子,鼓起嘴,“这也不成,那也不行的,要等到何时?”
铁万按住她手:“再等等,他们会同意的。”
坐久了腿麻,钱禾起身,在房中踱步,又走到另一张桌前,看那笔墨纸张。
湖州笔,徽州墨,洒金笺上写着“卧佛寺千手观音金箔数”等字。
字体方正,笔力圆厚,很有气势。
钱禾瞧着,心生欢喜,“但不知是何字体,钱鑫若能写这样一笔字,甚好。”
忽然有人叩门。
是刚才那个小沙弥。
“夫人,大人还在跟主持讲事,请您移步客寮,暂且歇息。这儿马上会有匠人来。”
钱禾道谢,请他带路。
小沙弥引着她过偏院,绕过一道石门,径往后院而去。
喧声渐稀,竹影渐深,刚刚还温热的风也变得凉润,扑在钱禾面上,她莫名打了个寒颤。
“小师父,我不去客寮了,贵寺桂花正好,我还没看呢。”钱禾停步。
那小沙弥似没听见,一直往前去了。
钱禾一怔,刚要转身,就见竹林中闪出两个甲兵,“池夫人,我家主人恭候多时,还请一见。”
禅室里,池舟正等得不耐。
明明请他来叙话,但他都来了半个时辰,主持却不露面。
小沙弥说有贵人至,主持正在迎奉,请他稍安勿躁。
“我回偏院,等主持回来,我再过来。”池舟记挂钱禾,再不肯等,起身就走。
守在门外的小沙弥立刻拦阻:“大人,主持马上就到,您不差这会子。请再吃盏茶。”
话音未落,就见另一个小沙弥匆匆而至,池舟认得,正是带他来的那一个,名唤觉慧。
觉慧也劝池舟再等片时。
“大人,夫人去赏桂花了,您不用担心。”他合掌垂首道,“匠人们都在山门外,此刻进不来,您还是吃茶的好。”
闻言,池舟心下一动,问道:“今日是哪位贵人焚香礼佛?”
觉慧不应,另一个小沙弥道:“好像是瑞王府的,卫队长腰上挂着‘瑞’字腰牌。”
钱禾是被推进客寮里的。
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不等她站稳,一个厉声响起:“见到公主,还不跪拜?失礼至极,左右,给她长长记性。”
两个婢子冲上来,就要扭跪钱禾,却被钱禾狠劲推开。
“是你们请我来的。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你们说是公主,公主岂会如此蛮横不讲理?”
这话一出,室内顿时静极。
钱禾趁机环顾,见上首太师椅里,坐着个女子,锦衣绣服,簪金佩珠,项间一串玛瑙璎珞,贵气逼人。侧首立着个婢女,横眉冷目,手握铁如意。
那女子挥挥手,抢上前的两个婢子走到门后立定。
“你就是那钱商户之女?”女子打量钱禾,目光如钩。
“回公主,民女钱禾。”钱禾又看了她项间的玛瑙璎珞一眼,行了个福礼。
当今圣上甚是宠爱悦安公主,在她诞生日,就赐了玛瑙璎珞,据说是滇缅贡物,举国只此一件,是以悦安公主也被称为玛瑙公主。
“算你有见识。”
悦安公主朱芸注意到钱禾扫来的目光,冷笑一声,“你刚刚打了我的人,要怎么算?”
“民女不知,只是为了自保。请公主海涵。”钱禾不卑不亢道。
“若我不海涵呢?”朱芸沉了脸。
找茬的。钱禾咬牙:“还请公主示下,给民女一个明白。”
“得了便宜卖乖,就是你这种人。”朱芸恨声道,“仗着几分姿色,讨男人欢心。今儿,我就让你知道,色无用。”
她挥挥手,身侧婢子立刻呈上铁如意。
“拿住她,我要剥了她这张皮。”
话音未落,房门被推开,一道青影飞身跃进,后面跟着数个甲兵。
房内众人俱是一惊。
“公主殿下,我等……”一个甲兵嗫嚅着说不下去。
“废物,还不滚。”朱芸看清来人,恼羞成怒。
甲兵们低头退下,小心地合上房门。
池舟挡在钱禾身前,垂眸道:“殿下,此事罪在池舟,请殿下责罚。”
“你倒是心疼她。但我怎么听说,你连家也不回,就宿在值房呢?”朱芸望向他,语气少了凌厉,多了几分委屈。
“臣的差事做不完,自当赶时。”
“那你去做事,我跟钱禾有话说。”朱芸攥紧铁如意。
池舟不动。
“你不走?”朱芸问。
“请殿下允许微臣带内子一同离开。”
闻言,钱禾心头一跳,“内子”,他还是以她为妻。
朱芸忽地提高了声音:“池行之,你混账!我哪里不好,你要在全天下面前羞辱我!”
池舟拒绝驸马之选,她哭过很多次。本以为陛下赐个商户女给他,他会后悔,可此刻看来,他竟是万分在意她。
两人站在一处,男俊女妍,甚是登对。
朱芸心如刀割,泪水禁不住地涌上。
“殿下,池某愿领责罚。”对悦安公主,池舟心感歉然,到底是伤了她的心。若她要出气,他自当领受。
“责罚?你担得起吗?”朱芸哽咽。
“只要殿下心中畅快,池某甘愿……”
“好,你休了她。”朱芸喊道,“你休了她,我心中才畅快。”
钱禾心漏跳了一拍,原来公主还念念不忘池行之。那自己与他和离,岂不是正好?
正乱想着,就听他道:“微臣万难从命。”
他讲得决然,“钱禾乃陛下赐婚,是我三书六聘娶回家的结发妻子,我不会弃她。”
说完,牵住身边人的手,“殿下,请容我等告退。”
钱禾看他一眼,心跳得厉害。
“想走?可以。”朱芸一下拉开铁如意后柄,寒光凛目,赫然一把匕首。
“留下她的命,我就放你走。”
说着,扬手直刺钱禾。
钱禾眸光一闪,却没有动,她不信,堂堂公主真能枉顾国法,肆意行凶。
然下一瞬,她就瞧出了朱芸眼中的杀意,恨急生杀,她恨透了她,必欲除之而后快。
钱禾刚要闪躲,就见眼前青影一晃,“闷”的声起,室内突然安静下来。
片刻,朱芸的哭喊响起:“为什么,为什么!”
“殿下心里可痛快了?”池舟沉声道,“请殿下允许我等告退。”
说完,攥紧钱禾的手,转身就走。
钱禾这才瞧见,他胸口扎着把匕首。
“你……”
“我们走。”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就这样吧,全是助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