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雨打芭蕉(六)
“姑的裤,姨的袄,妗子的花鞋穿到老。fangzexs”罗姨念叨着,从青桃手里接过红棉布,放在长案上,拿着布尺丈量完毕,握剪开裁。
钱禾在旁看着,她女红不行,青桃虽会但没做过童衣,这给外甥的贺礼,只好请罗姨代劳。
“夫人,我给裁的稍大两指。小孩长得快,能多穿两日是两日,换下来还能给弟弟妹妹穿。”
“好啊,您老做主就是。”钱禾应道。
罗姨剪下不停,笑道:“那再做件百衲衣,小孩穿了,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青桃帮罗姨压住布头,插口道:“我去邻舍讨布,凑足百片才好。”
钱禾挑眉:“讨什么!自家拼出百块布就是。”
“可以这样?”青桃语带疑惑。
罗姨接口:“可以。公子小时候的百衲衣就是用我攒的布头接成的。”
“哎,公子也穿百衲衣?”青桃说着,很想笑。
钱禾也竖起了耳朵。
“穿啊。”
罗姨拿起剪好的布片,让青桃把布匹收好,“所以公子从小健壮,皮得很!老爷没法子,送他进白云观习武,可公子根本不守观规,常常闹些动静出来。”
这倒看不出,他还会顽泼,莫非也是个小猴子。钱禾想着,翘起唇角。
罗姨对整布片,拿过棉絮,夹在中间,开始穿针引线。
青桃甚是好奇,“公子如此斯文,何时不闹了?”一面问,一面帮罗姨纫针。
“十三岁,那年……”
罗姨忽地顿住,脸上的笑容也僵住,钱禾瞧见,不知怎的,就记起池楠说过的关于池舟母亲的话,心下一动,打岔道:“小孩十三,大人一般,早该懂事了。”
“是啊。公子收心,练剑之余,也肯用功读书。”罗姨顺着话茬道。
青桃掐了掐指头,叹声不已:“十三岁发愤,十八岁状元,这也太快了。有才的人无需十年寒窗啊。”
说完,去倒了茶水,给钱禾、罗姨润口。
钱禾捧着茶,脑海闪过钱鑫读书时的哈欠模样,忽道:“读书用脑,他都吃什么补脑啊?”
罗姨换针:“就是家常便饭。公子不挑食的。”
“嗯,那他有特别喜欢吃的吗?”钱禾又问。
“有,除夕的素馅饺子,还有腊八日的甜粥。”
钱禾眨眨眼:“都是素的呀?”
“还真是,但公子喜欢呀,腊八粥他能喝到除夕,素馅饺子,要不是有定例,他能吃一个正月。”
罗姨说着,看钱禾一眼,道,“夫人除夕吃何馅饺子?”
“肉的。”
“那咱们今年包两种馅的。”
钱禾点头。
青桃看她应允,吃了一惊,悄悄跟罗姨交换个眼神,都抿唇暗暗欢喜。
红棉袄做好,没两日就收到喜讯,钱嘉诞下个六斤八两的小子。
洗三一早,钱禾就去了姐姐家。
钱嘉靠坐在床上,一面给小儿喂奶,一面跟妹妹说话。
“姐姐,你比以前更好看了。”钱禾笑道。
“就你嘴甜。月子里不梳不洗的,我都不敢照镜子。”钱嘉声低低的,头胎难熬,她折腾两日才生产完毕,此时气力未复。
“真好看。不骗你。”钱禾搓搓手,望着姐姐的脸,“很光泽,亮亮的,多好。”
钱嘉给逗笑了,低头见儿子已吃饱,轻轻拍着襁褓,哄他入睡。
抬头,见钱禾眼巴巴地瞧着,笑道:“你抱抱他。”
钱禾连连摆手:“我不会!手上没轻没重的,不敢!”
“不怕。你托着他就好。两床小褥子包着呢,没事。”
在钱嘉的鼓励下,钱禾小心翼翼地托起外甥,小家伙很安然,不哭不闹,粉脸一团,比肉包还诱人,钱禾忍不住去吻他的脸颊。
好香。好香的奶香。
钱禾喜得两眼弯弯:“真可爱!”
钱嘉看着,听着,道:“喜欢吗?”
“嗯。”
“那你自己也生一个就是。”
钱禾脸忽地红了,不接这话。
钱嘉刚要说什么,周良端了鲫鱼汤进来。
“阿禾,一会儿洗三礼,你可得多投银子。”周良打趣道,说着从钱禾手里接过儿子。
“晓的。早备着呢。”钱禾笑。
钱嘉喝完鱼汤,让周良去准备行礼需用之物。
“把他放小床上,让他睡。”周良依听妻言,放下襁褓,又看了好一会子才出去。
“姐夫也不一样了。”钱禾笑道,“好似更稳重了,也更听话了。
说完,拿起热毛巾,替姐姐擦手。
钱嘉望着她,柔声道:“阿禾,我刚才的话,你可听见了?”
“姐姐!”
“跟我别绕圈子。”钱嘉按住钱禾的手,“王睿都成亲了,你还等什么!跟池状元好好过日子才是。”
“咱家肉铺出事,要不是他,咱爹咱哥可得吃苦头呢!你一直说,要个知根知底的,在池家这几个月,你对他也该有所了解,他是个靠谱的人!靠谱比什么都重要!”
钱禾不语,却是记起齐家营遇险,被他搭救之事,心莫名跳得快了。
“阿禾,说话呀。”
“姐姐,我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钱禾抿唇,还有那一千两的补偿啊。
贺礼毕,钱禾又抱了抱小外甥,这才骑马赶去货栈。
适才行洗三礼,她把一包银钱都放进了澡盆,银脆水润,叮叮当当,她顿时回过神来,还是生意要紧。
黄大发已流放边关,拐卖之事正式画上句号,她也歇了许久,是该亲自操持买卖了。
“东家,您来啦!”货栈后院,孙坚正带着众人分装鸭梨,见钱禾进来,立刻让座端水。
“别管我,你们继续。”钱禾立在一侧,嗅着梨香,笑道,“红枣快了吧?”
叶茂道:“已经送过一批了,八月初是第二批。”
“今年早哇。”
“嗯,日头好,熟得早,人们现在都爱吃个脆,咱们早一两日下园,等送到手上,刚好吃。”
孙立拣两个大鸭梨,洗干净,递给钱禾,让她尝尝。
“甜的呀。”钱禾咬一口,连连点头,“肥鸭如何,可寻到下家?”
“没有。都比不上周萍家的。我跟她说,让她今年多加一千鸭苗。”
“周姐忙得过来吗?”钱禾道。
“她说可以。”
郭老爹从梨筐间起身,道:“东家,五仁月饼该订了。”
每年八月节,钱家商队都会给主顾们赠送月饼跟肉食锦盒。
钱禾点头:“那麻烦您,还是张麻子家。”
说话间,鸭梨分装完毕,众人立刻分头派送。
郭老爹留下守门,钱禾同他在廊下坐定,一面看账簿,一面商讨品货。
“东家,肉铺生意如何?”
“还成。我爹负责煮肉,味道还可以。”钱禾轻声道。
其实,肉铺的生意很好,比之前都好。因为瑞王府派人来买了牛羊肉各二百斤,这一下就打消了人们的顾虑,客人日增不减。
但她不想提瑞王府,这不过是他们的补偿罢了。
郭老爹听了,不禁笑道:“祸兮福所倚,老子的话没错。老爷要发财啊。”
正说着,前面传来叩门声。
郭老爹赶紧去看,钱禾低头,把账目顺完,合上簿子。
很快,郭老爹回来,道:“东家,有贵客。”
“什么贵客?”钱禾见他脸色不对,似惊似慌,她站起身,“我去看看。”
话音刚落,一道白影走了过来。
“阿禾。”
钱禾抬头,顿时愣住,白袍长身,眉梢红痣,居然是王睿。
“阿禾。”他又唤她一声。
钱禾不应。
郭老爹见状,就要避让,去守栈门。
对于钱禾跟王睿的事,他是知道的,本来青梅竹马是桩好事,可现在两人各自成家,私下见面,要是给外人撞见,那可了不得。
但钱禾喊住他:“郭老爹,王参将是来谈生意的,你也听听。”
王睿低声道:“阿禾,我是来看你的。”说着看看郭老爹,郭老爹纠结一番,还是去了前面,此等场面,他可真是待不住。
七月的日光格外淡薄,扑出的人影也浅如水。
钱禾侧身,不看来客,但也没再开口。
王睿往前两步,道:“阿禾,我对不起你!你打我骂我都好,但不要不理我。”他脸色苍白,甚是憔悴,全无武将的凛凛英气。
钱禾攥紧手,依旧不语。
王睿继续道:“阿禾,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还要娶你。”
什么!钱禾只觉耳朵一震,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我钱禾再不济,也不至于做妾。”她恨声道。
“不是妾,你听我说。她,她快不行了。柳家人同意我续娶,我都想好了,咱们成亲后,我带你走,咱们去河州,就咱们俩。”
王睿说着,上前拉住钱禾,“阿禾,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也还是原来的我,我跟她并未……”
钱禾甩开他的手,苦笑浮上唇角。
还真是天意弄人。
如果之前,他这样说,她一定毫不犹豫就跟他走。可现在,她第一反应就是恶心。
就算他心依旧,可在王府门前的一幕,她永不会忘。
是他推开了她。
现在,他凭什么让她回去。
就凭她对他的心意么?她的真心如此不值钱,要给他利用!
“若是柳小姐无恙呢?”她道,“王参将,你还会来么?”
王睿怔住,眉心红痣直跳。
“你还会来么?”
“不,阿禾,她真的不太好,你信我,这次没人能阻拦我们。我娘也同意的。”
不提王婶还好,一想到王婶那些羞言辱词,那些诡心伎俩,钱禾气得脸通红,“你走,再不要来。”
“为什么?阿禾,你不要我了吗?”
王睿忽地上前,伸手去抓钱禾,忽然手背上一震,多了一柄剑鞘,接着一道青影闪过。
钱禾扭头,却是池舟,他稳稳站定,牵住她手,把人往自己身边一带。
“王参将,请自重。”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迟来的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