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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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的问题紫鹃回答不了,难不成说曹公早已给出判词,“玉带林中挂”就是你最终的结局?
紫鹃只好反问道:“姑娘,若抛却一切,你希望过怎样的生活?”
黛玉:“抛却一切,是指哪些?”
紫鹃:“指时代背景。zhaikangpei”
黛玉苦笑了下,道:“谁人能脱离时代背景谈其它?卧龙虽得其主,不得其时。千古词帝李后主,却成亡国之君。史上数不清的才子佳人都无法左右时代,更何况我。”
“这是妄想,徒添烦忧,我不愿这样想的。”
她怎么说得这样有道理?紫鹃一时竟无法反驳,只得迂回道:“姑娘,我是做的假设,再加个前提,那便将我们的现在看成一个幻境,不必从实际出发。”
黛玉愣怔地躺回小榻,缓声道:“好,容我想想。”
紫鹃答了个好,便在旁边缓缓描绘起现代社会。
“两百多年后,社会形态同现在大不一样了。有科技发明作推动,人类会进入另一个时代。”
“在21世纪,女子也能有梦想,并为之付出努力。可以出门工作,可以去世界各处游玩,也可以遵循内心的意志,做自己喜欢的事,过喜欢的生活。”
“人与人的交往也有选择,不必在一颗树上吊死……”
雪雁拍了拍自己脑瓜,嘴缓缓张成了个“o”形。
黛玉道:“如若这样,我能做什么?”
紫鹃见把她带进了自己的描述里,忙道:“姑娘想做什么?”
黛玉:“我能不能…写诗,亦或写书?”
紫鹃:“当然可以。姑娘若在现代,定会成为一位著名诗人,很受人尊敬的!”
黛玉道:“是、是吗?”
紫鹃:“是!会有很多人在网上给你留言,告诉你他们爱你。你走在街上,会被人拉去合影,还想要你的签名!还有许多媒体想要采访你,得排队!”
黛玉:“虽然一些词语我听不太懂,大约瞧得出很是热闹。只是,我不喜太过张扬。”
紫鹃将自己都说得代入了:“那就只留个笔名,就是表字、代号的意思,外出就不会有人打搅姑娘啦!”
“如此甚好。”黛玉的情绪明显缓和,看向紫鹃道,“罢了,随你说疯话,也不止一天两天了,不同你怄气。”
紫鹃见她原谅自己了,忙“嘿嘿”笑着迎了上去,一屁股坐在小榻边,殷勤地给黛玉扇风:“姑娘真好。”
黛玉消了气,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只听她又问起:“紫鹃,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不必妄想,说实际的罢。”
听有此问,紫鹃知道这是要认真讨论‘木石前盟’的事了,俗话说,“身在此山中,不识真面目”,她作为旁观者、穿书人,不能替黛玉做决定,于是将问题抛回给她。
“姑娘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才能说其它的。”
黛玉果断道:“好,你问。”
紫鹃直言道:“从府里的态度,还有今日冯家的事,姑娘对二爷是何看法。”
问完这个,紫鹃转向雪雁:“今儿我与姑娘的话,一个字都不得往外说。但凡漏了嘴,后果可想而知。”
“用你提醒,只要是为姑娘好的,我哪能不同意!”她给紫鹃甩了个眼刀,随即又有些不安道,“姑娘,紫鹃,你们可得把我放在计划里呀,我从小跟着姑娘,以后也要跟着姑娘的,可不能…丢开我。”
黛玉对雪雁一向宠溺,笑道:“真真是个傻丫头。”
紫鹃:“放心,有我一口吃的,不会忘了你。”
雪雁不住点头:“嗯!”
黛玉饮口凉茶,整理了下裙摆,眉目垂落道:“儿时我与宝玉日日待在一处,他总说之前就见过我,虽不可能,心里却是熨贴的。在府里过了这么些年,人也长大了,我本以为……”
她缓了缓,终是直白说出口:“宝玉待我好,外祖母瞧着也是高兴的,我本以为,或许我和宝玉会一直在贾府生活下去。近年光景却变了,儿女之事,父母看法很是重要,太太对我一向不冷不热,对宝姐姐倒是…很好。”
“我看在眼里,心里也是明白的。宝玉那日跑来同我说议亲之事,虽鲁莽,却不怪他,他急着亮明心意,我俩自小长大的情分在,岂能不懂?”
“再如今,宝玉议亲之事已搁上台面,刑夫人带戏登台,明儿个还得去拜访别的庄子,很多事,我心里自是清楚。”
“你问我对宝玉是何看法,既扭不过天意,我并不作强求。只望宝玉莫要太伤心,便当全了这些年的想头。”
黛玉的通透远远超出紫鹃预想,接言道:“宝玉身边的人若不是姑娘,姑娘觉得…谁更合适?”
黛玉道:“自然是宝姐姐。”
紫鹃:“若是宝姑娘,姑娘会不会难过。”
闻言,黛玉笑了笑:“是当我这些年白活了,一块石头长长久久搁心里,怎好自欺欺人的忽略去。会难过,不过若是她,或许能好上一些。”
话已明晰至此,紫鹃坦言道:“宝玉若成亲,姑娘怎好继续留在贾府?”
黛玉点点头,想了想道:“嗯,这是个问题。”
紫鹃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目前看来,前八十回的时间线虽然乱了,设定却没变,不论宝玉成亲与否,贾府终归要塌的。
黛玉必须在此前抽身离去。
至于还泪这个设定,若拉长到一辈子的时间去还,不为情,而为命,是不是也算全了黛玉此生?
紫鹃道:“姑娘,等暑气消退,回了城里,我们去外头看宅子罢。”
雪雁终于逮住插话的机会:“看宅子做什么?”
紫鹃:“买下来。”
雪雁盘算道:“买宅子得花好多钱呢!”
紫鹃皱起眉头:“林家带来的家产,就完全没留一点在自个儿手里?”
雪雁诧异道:“没有啊。姑娘一个女儿家,家财怎好放在自己屋里。”
紫鹃气得从小榻边“腾”地站起,怒道:“雪雁,快算账!”
“你也伺候姑娘多年了,怎么心里还没个数。”雪雁小脸微皱,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不过见紫鹃真生气了,不好在这时候同她犟嘴,遂掰起指头开始算数。
“这些年,老太太每月给二两银子月例,单是买笔墨纸砚都很勉强,那宝二爷每月上学都有额外的八两银子做补贴,二两完全是不够的,更别提珠钗、胭脂、衣裳、汤药、买书,还有逢年过节给丫头小厮的奖赏了。”
紫鹃:“那这些支出从哪里来的?”
雪雁道:“老爷将姑娘送贾府里来养,先前就打点好了姑娘自那时,再到长大的吃穿用度,也是好多银子呢。这些银子留在我们自个儿手里,这么多年,也花得差不离了。”
紫鹃:“也就是说,姑娘打来府里,基本都是花的自己的钱?”
雪雁:“是,贾府给的银子能算出数的,六岁到将将十七,每年二十四两,才得多少,总计不过二三百两,都抵不过姑娘在家里时随意的用度。”
黛玉看紫鹃满面通红,劝道:“钱财身外之物,为这个恼成这样做什么。”
紫鹃都快哭了,急道:“ 姑娘呀,高风亮节也得分情况,值得,便作当成人之美,若不值得,岂非遭了冤枉,反正我是绝对不当冤大头!”
黛玉:“呃……”
紫鹃:“看吧,钱若不重要,我说在外头买个宅子,姑娘可能拿得出钱来?”
一句话直戳要害,黛玉自知囊中羞涩,心虚又害羞地低下了头。
雪雁似被打了气,抬头挺胸道:“紫鹃,你说的好有道理呀,我也才意识到银子这么重要!”
见将黛玉说得哑口无言,紫鹃转向雪雁道:“好丫头,继续讲,讲仔细些。”
“嗯!”雪雁来了劲,小嘴开始叭叭,“后来老爷病危,琏二爷陪着姑娘回去看望,可老爷还是走了……”
紫鹃看了眼黛玉,见她眼里蓄起泪水,赶紧朝雪雁递了个眼色,雪雁立时有些愧疚,撒娇道:“老爷叫姑娘要过得开心,莫为他难过的,姑娘可得听老爷的话。”
黛玉以帕拭泪,轻答了声“嗯”。
外头的鹦哥儿也被雪雁带来避暑了,同样挂在廊下,像是被触发了关键词,清脆地道:“姑娘,天天开心。”
它甚至还自创了一句:“姑娘,好好吃饭!”
紫鹃:“呃……”
它这是把自己平时哄黛玉吃饭的话头给学去了。
雪雁见黛玉收起了泪,方才继续:“老爷生前已将家里财产清点出来,他过世后,由琏二爷护送着姑娘和银子回了贾府。”
紫鹃:“银子有多少?”
雪雁歪头想了想:“大木头箱子装的白银,放了整一条船,路上我看船的吃水,已是十分危险了。中个头箱子装的黄金和银票,也是满满一船。我和姑娘乘坐一条船,琏二爷和仆丛独自坐一条船,上头也有很多箱子。还有一条船,上头是带刀侠士。”
紫鹃捏紧拳头,牙都快咬碎了,淬道:“无耻至极!这要搁现代分明就是抢劫,牢底坐穿的那种!”
骂了一通还不解气,要不是怕吓着黛玉,她真的很想冲出去手刃仇人!
平了好一会儿心绪,紫鹃方才又问:“这些箱子后来送去了哪里?”
见紫鹃恼成这样,黛玉愈发心虚,接话道:“回了贾府,自是得先去瞧外祖母,她同我说了很多话,叫我莫要伤心,将府里当成自个儿的家,有外祖母做倚仗,我很是感动,就把这事给…忘了。”
紫鹃:“……”
黛玉又道:“隔了一日,外祖母唤鸳鸯来召我过去说话,孙儿们陪着祖母,原是该的。只那日只有我一个人,连宝玉都不在,外祖母同我说,我家带去的东西她这边会好生看着,待我长大,便交与我处理。”
“我…”黛玉的头又低了下去,缓声道,“我那时完全不懂,不甚在意钱财,便轻轻揭了过去。”
事已至此,紫鹃只觉无言以对,头一回很想骂骂黛玉,又想起她那时确实还小,生在锦绣丛里,不上心钱财也是正常。
“哎。”紫鹃不禁长叹一声。
雪雁的脑袋瓜开了光,终于有点子心眼了,跟着长叹,问:“紫鹃,这怎么办呀。”
紫鹃没好气地道:“还能怎么办,你同姑娘无事的时候,好好算一下家产的数罢,具体的现在肯定算不出来了,有个大概就成,其它的,我来想办法。”
雪雁愁苦地道:“可眼下没钱买宅子了呀。”
紫鹃:“这话咽在心里,一个字也不能往外透露,且看后头的情况再说。”
三人越聊越郁闷,最后都沉默了。
转眼到晚饭时间,各自都没胃口,黛玉用了一小点儿,被紫鹃劝着吃了块西瓜,便洗洗睡了。
翌日,鸳鸯亲自到各院催促公子小姐们,叫好生装扮,辰时中前到庄门集合,出发去别的山庄做客。
惜春很不想去,别别扭扭闹了一通,鸳鸯一劝再劝,好话说尽,她才堪堪同意。
所幸要去拜访的山庄离得不远,马车约摸走了小半个时辰,众人下车,见山庄门头挂着“白鹿青崖”四个大字,笔力遒劲,矫若惊龙。
下有一副门联道: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早有十多个仆丛及一位锦锻华服、主家模样的老爷携其夫人立在此处,见客人前来,赶紧朝着贾母迎了上去。
那老爷道:“今日得见老太太,只觉精神矍铄,福寿康宁。”
鸳鸯笑意盈盈地扶着贾母,贾母看向他,复又望了望门头,笑道:“实愧不敢当,初访贵地,很是叨扰。”
主家老爷与贾母说笑着,他的夫人迎上王夫人和刑夫人,各自招呼几句。
雪雁和紫鹃一左一右跟在黛玉身边,踏进庄门,只见里头种着好些高大白玉兰,一貌华正容、未及弱冠的青年站在树下,朝这边看了来。
他一眼扫过众人,竟扫出了一种王之蔑视的小清高,最后目光停留在黛玉身上,微微一笑。
紫鹃看向他手里把着的那串念珠,心里猛地“咯噔”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