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Chapter 第66章 他乡故知
chapter 66 他乡故知
在裴组长看不到的地方, 至少两辆配备精良的“沙漠舟”越野吉普,从不同方向汇合,出现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小城。
……
总部几名特派员,此时都头破血流, 从撞瘪的车厢里呻/吟着爬出, 焦躁地喊话联络上级:“他们逃脱了!冷枭袭击我们的车子劫走了他,裴组长被带走了, 那俩人全都跑了!……”
章绍池没工夫搭理暂时失去行动力的那几位。就让官方派来的几名持证“绑匪”打卫星电话求救去吧,他没有那么善心。
在境外动手搞绑架劫持, 事后假若追究责任, 恐怕还都不承认呢, 又要甩锅哪个部门临时工干的。章总凭借丰富的江湖经验, 就替这些“临时工”定性了,他非常恼火。
他的车也倒扣报废了, 车胎爆裂,黑烟刺鼻。
他捡起枪,踉跄着往前走, 小裴,在哪儿……
一辆“沙漠舟”突然从山坡后面转出来,见缝插针, 急驶急停在他眼前!
车上的人以长袍和纱巾掩饰,匆匆一打眼色:章总, 你上车啊。
章绍池在尘土浓烟中认出是谁了, 抹掉脑门上的血, 咬牙爬上车。
腕表的红灯开始闪烁示警,似是联络报讯。这是a组组员的标配傍身之物,顶尖谍报人员的潮牌款式,比那些动辄百万的钻石名表都金贵难搞。章总这是仗着“情分”和裙带关系,软硬兼施,从裴组长那儿搞来的。
有人联络他?
是谁?
不会是厉寒江吧?厉寒江已经一整天没有发出动静,神龙不见首尾。这老家伙鸡贼又精明,绝不被人活逮,风声鹤唳的时刻也藏得很紧。
总部的天兵降临,一定就是发现了他们踪迹。他们这些人,现在好像全都变成一伙走投无路的“逃犯”。真相不明,前有堵截还后有追兵,简直是官逼民反了。
频道原本就是畅通的,只是章老板现在属于单兵作战,孤家寡人,上至领导下至其他组员全都没影儿了。
耳机内突然滚过几道电流声。
粗重的呼吸声爆麦声风沙声以及发动机的轰鸣,一下子把章绍池从额头磕伤的眩晕症状炸回到现实,熟悉的姑娘在喊他:“章总?老板?啊,老板我是【001】!您在吗?我看不清楚,前方那辆车上是您吗?!”
“……”
“我在。你在哪?”
“在你们后面啊!”
章绍池大吃一惊赶紧回头寻觅,身后尘土漫天。越野车在高原上疯狂疾行,带起一道沙浪,能见度极差,隐约辨认出还有一辆车尾随他们。
他那一刻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又一辆“沙漠舟”吉普。驾车的姑娘头裹红色纱巾,副驾位的男人墨镜遮面,轮廓修利,带着长/枪。
“你们怎么在?怎么找到的!”章绍池喊。
“今天刚找到的!跟过来的!……不敢开定位和联络!……你们出什么事啦?”聂妍也在风中吃力地喊。
裴逸那时在新德里机场讲完最后的叮嘱,关闭通讯器,撤掉定位,从此与小组和上级切断联系,在地图上就消失了。裴组长因此想当然地认为,范高被陈副处拎回去了,聂妍钟泽应当也被半道劫返,都在关禁闭呢。
事实并非如此。挣扎在逃亡路上的不只裴组长一人。
聂妍钟泽在另一城市转机,躲过了总部特派员,绕道耽误了一天路程才赶到开罗。这俩人偷摸做贼似的不敢露相,一路悄悄追寻组长的行迹,也如神兵天降,在最后关头赶到。
当然,聂侦查员当时也没弄明白,谁在背后把她和钟泽都给“侦查”出来了?还在腕表上送抵一条短讯,帮他们追踪到章总这辆车的位置。
就像裴逸那时也没料到,他身后那位神通广大的a组“编外组员”,这样容易就能把周彬弄来?无论周彬是哪部门的,哪怕这人什么都不是,就是澳门立法会某位知名大佬的三房儿子,也没那么容易说请就请得来啊……在厉寒江的背后,站的又是什么人呢?
两辆越野车终于在驶往东非方向的半途上汇合。
救援小队信心倍增,两车齐头并进,向着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一片荒凉未知的陆地。
“冷枭应当就是一个人!他也单枪匹马没有后援,没有退路,我们必须赶紧找到这个疯子!”聂妍喊。
“只能寄希望于……”章绍池嚼着一嘴沙子,“寄希望于这人良心未泯,尚存底线。”
冷枭提枪从他面前踏过,没伤他性命,总让章绍池感觉着,他们面对的对手,心态也复杂难测。或许每个人内心深处,都被恶欲诱惑着,同时却也向往光明。每个人都藏着善良和凶恶这两副面孔,在拼命地角力。
章总这时一偏头,瞥见驾驶位上那位年轻男士——好像应该搭讪一句?
他上的就是周彬的车。
周彬开着车:“跟上他们的逃走路线,尽快找到人,来得及!”
章总:“嗯。”
客套话和温柔话他实在说不出口,老板架势端得很足,可对方毕竟不是他公司雇的秘书司机。双方还颇有一场渊源,此时受人
恩惠,让章总面子上挂不住呢。
章绍池侧目扫过对方开车的手,周少爷戴了一双绒布手套,很有经验地扎住袖口防风防沙。
大约就是心理暗示在疯狂作祟,他总觉着周彬把握方向盘的右手不太灵便,开车时候手抖……
他吭了一声:“到前面停下,我来开车。”
周彬看他一眼:“不用,我手没问题,我能开车。”
章总:“……我说我来开!”
周少爷人很随和,笑了两声,在前方停下了,跟这位脸很难看的老板交接驾驶权,安安稳稳地坐车了。
彼此都心知肚明。然而想要从章绍池这号人嘴里听见一句软话,或者表达歉意的话,那简直是不可能,除非这片沙漠都变成海!主动开车载着周少爷赶路,在自我认知里,就算是低头致歉了。
聂妍在频道里闲聊家常:“老板您替我问周先生好啊?以前多有得罪,请他多多包涵!”
章总不情不愿地开口:“那个谁,裴组长的侦查员,那姑娘你见过。她问你好,让你多多……”
“多包涵她?”周彬一笑,“我记得她,在船上摸过我的钱夹吧?但她没拿我的钱,还给我留了吃饭钱。您转告她,我不计较啦。”
章总:“…………”
憋了一肚子郁闷和没面子,他也很想质问和吐槽:你小子他娘的,跟那个冷枭到底什么关系?
战斗友谊,还是肉/体关系?别告诉老子你们俩有一腿!见鬼了,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你是瞎眼了吧?还是姓冷的眼瞎了?是老子快要眼瞎了……章绍池在内心翻来覆去吐了八百句槽点,最终维持住风度没说出来,然而尴尬的脸色把什么话都说了。
周彬瞅他一眼,又淡淡一笑,可不想呛茬儿吵架。
他也用脸色回应:章老板您想歪了,没有那种事。
周彬身为“体制内”员工,前来与裴组长接头并且和逃犯冷枭私相授受,显然隐瞒了上级,也冒了很大风险。中途再次差池意外,让他们几人陷于茫茫沙海,孤军深入,都回不去了。
他们背后,各方人马也曾陷入激烈的争吵,在公共频道里用几种不同语言争执不休:“【naf-a-000】号探员,在开罗南部八十公里的小城被劫,或许遭遇不测,急需救援和火力支援!”
“这人也在逃犯名单上,他和通缉犯冷枭一起跑了!或许还有总部通缉的罗马前任高层江瀚,三人很有可能在一起。”
“不,不,裴组长不是逃犯,他是被冷枭强行劫持的。”
“冷枭打爆了我们的车、撞伤我们的人,然后他俩跳伞跑了!裴组长假若不愿被劫为什么跟通缉犯走?”
“裴组长是昏迷状态被劫而且是你们对他使用了化学药品!这简直荒谬,我绝不相信他会自愿跟冷枭走。”
“但冷枭是被江瀚协助越狱,而江瀚和裴组长的关系已经呼之欲出你们六处比谁都明白!揣着明白装糊涂,替自己人文过饰非,这烂摊子你们打算怎么收拾?怎么收场啊!”
秘密电文一字一句显示在黑色屏幕上,行动的使命迫在眉睫:
【埃及与苏丹边境地带,靠近红海沿岸,存在一片裂谷。卫星地图上这里属于真空区域,脱管地带。初步查明,现有违反《国际生化禁运禁造条约》的恐怖/分子,与当地反政府武装勾结,在附近藏有制造工厂及运输渠道……请求各方配合支援,全力抓捕。】
另有一队救援车辆,车厢上都贴有醒目的五星红旗标志,浩浩荡荡向东非进发了。
车队犹如在迁徙季节里奔腾的角马群,在荒原上划出滚滚沙涛,带起一片弧形的壮观的沙尘暴。
同时,我方军舰从吉布提军港出发,向北缓缓靠拢,接近红海腹地。至少两架“海鹰”水陆两用武装直升机,从甲板升空,快速驰援东非的剿匪行动。
……
大约半天之后,也不知确切过了多久、是什么时辰,裴逸借着透过眼缝的光亮,睁开眼。
化学麻醉品的强烈效应让他的思维有点迟缓,肌肉行动力还远未恢复,浑身都是一股酸麻无力感。
他一动,就带动了拴在头顶和脚下的镣铐,应该是被吊在了一根钢柱上。
四周灯火昏暗,这间水泥房子大约属于一栋废弃工厂。灯光映出天花板上许多横置的管道,还堆放着废旧电机、开关器、破车零件,以及各种工业垃圾废料……
这里也曾是隐藏在荒野间的秘密工厂,如今已家徒四壁,人去楼空,转移了。
并不文明也很不合理的某些工业化生产,在这片本就贫瘠的土地上,疯狂地汲取养分,造成更糟糕的贫瘠。不但没有给这里带来富裕生机,反而留下满目疮痍。
裴逸恍惚认得这个地方。
他甚至辨认出这个水泥铸造的破房间,认得此时悬吊他的位置。他的双腕被固定在头顶上方,头往后一仰就嗑到微凉的金属柱子。
绑架犯坐在屋角的破桌上,穿皮靴的脚踩着桌子边缘,闷声不吭地抽烟呢。
“哎。”裴逸打声招呼。
“嗯。”对方这就算答应了。
裴逸:“聊聊?”
冷枭抬起眼皮,很漠然的:“
要烟?”
裴逸皱着鼻子:“我才不抽,我也不吸二手烟,你掐了吧。”
冷枭讥笑了一声,故意狠狠吸了两大口,吐出浓浓的烟圈,立刻把裴逸呛得眼红咳嗽。
裴逸:“真难闻。”
冷枭:“你也几天没洗澡了你以为你好闻?”
“好么,你最好闻。冷组长,聊聊呗?我想打听个事。”
裴逸平视着人,缓缓地聊正题了:“你们的工厂转移到哪了?我是说,以你的一己之力,也不可能掌控一桩庞大的跨国军/火交易网。所以,你只是这张网上的一个结点,一枚棋子。向你提供钱和装备的人,躲在幕后利用你的人,才是我们要找的罪魁。我不确定‘他’,或者‘她’,究竟是谁。他们从事细菌武器研发的地下工厂又在哪里,冷组长,你告诉我吧。”
裴逸开启念咒似的劝降模式了。对方假若就死憋着不吭气儿,他可以单箭头一直这样聊下去。
他讲话很轻的,空气中的浮尘都不惊动,显得很没威胁,言语却有劝服力。
他刚才其实很隐蔽地迅速扫过自己身上,完好无损,他没挨打没受虐,衣服都没有撕扯过的痕迹。
脑门和眼皮上原有的血迹好像也擦掉了,不然糊在睫毛上他眼都睁不开,所以他才敢试探劝降。裴组长也很善于察言观色,很识时务的。
冷枭一腿架在桌边,叼烟姿势就像本地杂牌雇佣军里的一个兵痞。混得久了,都挂相了。
冷枭把烟蒂嚼碎然后吐掉:“我凭什么告诉你?”
裴逸:“我知道你跟那些人不是一头。”
冷枭皱眉:“我跟你也不是一头!”
“也算是吧?”手腕一动,再次发出金属声音,裴逸说,“咱俩也曾经是一个部门的。”
曾经的共事经历,以及原本应当存在于两人之间的互相仰慕、惺惺相惜,这些再旧事重提都有些可笑了。这间囚禁室的水泥墙壁上闪着冷调寒光,这中间还能剥离出一丝正义的坚守,或者人性的温情吗?
很难了。
“你告诉我们地下工厂的位置,协助我们除掉危险害命的毒瘤,就是挽救未来的千万生灵不至于涂炭……” 裴逸轻声但坚定,“你提供情报,我可以跟你交换。”
“你还能交换什么?”冷枭不屑,本来也不那么的在乎钱。
裴逸:“换我自己。”
冷枭:“……”
裴逸口吻坚定:“你的仇就在我,要杀要剐你随意。你现在就发电文,我可以用命换这条情报!”
冷枭弯下腰把脸埋在两条手臂之间,无声地坐了很久。直到香烟燃尽,烧到手指都没反应。
深渊一般的眼底分明含着说不清的五味杂陈,冷枭骂道:“你他妈的恨死我了吧?那晚在桥头上,水洞隧道里,你差点儿就死了。还有我寄给你和你男人的那封信……你是不是很想凌迟我?”
“是啊,恨透了。”裴逸平静从容,“但这世上还有很多事情都更重要。”
烟蒂燃尽最后一撮焦黄的烟丝,红星一闪,掉落在地。
冷枭注视裴逸良久,被一闪而过的流星烫到手。那层坚如铁皮的指纹竟然也感受到疼。
“艹!”这人咬着下唇拼命摇头想甩掉,“裴组长你真厉害,你就是想游说我。”
裴逸:“是啊,而且我能说服你。”
裴逸早就发现自己的腕表定位仪被拿走了。他的救兵援军,假若有的话,恐怕一时半刻也找不到他,也过不来。
他自己都不清楚确切位置,但他确定他来过这里,而且就是同一个房间。
两年前,他曾经被另一个人用镣铐吊在这道金属管子上,对他实施精神上的酷刑折磨,想逼他变节,最后杀得两败俱伤。而冷枭携着他故地重游了,有意无意间的,再次回到两人都遭遇精神重创的地方。
冷枭望着他:“裴组长还记得这里?”
“记得。”
“有何感想?”
“感想嘛……”裴逸一撇嘴,“你跟你哥长得真像,这一条算感想么?”
冷枭眼底的恨意褪色不少,人也不再狂躁,果然心性不够成熟的男人需要一些经历来教育感化。以兄仇为借□□手几个回合,还是两年前旧账,是爷们儿的也闹够了,再闹就成了婆婆妈妈的祥林嫂了!
“听说裴组长对女人完全没兴趣?”冷枭下手粗暴地破拆压缩饼干和午餐肉包装盒,狂吃东西,表情不善,“我倒很想试试,现在就打一个night call,叫个漂亮妞儿过来?今晚能不能让咱们六处的王牌特工裴组长也栽在女人裙下,明儿一早在报纸和网上,让你也出个风头?”
“你别白费力气了!”裴逸嚼完对方塞给他的饼干肉肠,先吃饱了再继续聊,“我也喜欢漂亮姑娘,她们也很喜欢我呀!但我只让漂亮姑娘当过我姐姐、我妹子、还有我妈,我对那种事没有欲/望。”
“所以你只稀罕男的。”冷枭漠然道,“你只会面对强壮的男人动心,然后不知羞/耻地随时随地发/情!”
“我没有。”裴逸反驳,“我只对我喜欢的男人情有独钟。你那兄弟当年试图对我策反劝降,但他失败了,他是自取其辱。不
然你也可以试试,我会不会对你多看一眼?”
冷枭:“……”
手脚被牢牢禁锢着吊在墙上,裴逸这一刻却十分镇定,不露一丝畏惧。这些年经历过的折磨和伤痛,每一桩每一件,最终没有将他摧毁,都是为他再添一层坚固的铠甲。恐惧和懦弱永远不是来自你的敌人,而在内心。
冷枭无言以对,并没有意图行不轨之事。
这人移开视线,脚步迟疑、后退……刻意回避了对视,恨不得别过脸去直接面壁。那只灰色毛熊就摆在柜子上,半笑不笑傻乎乎地看着他们。
裴逸敏锐地揣摩,终于问出他想问的:“你认识周彬,对吗?”
“小熊是他特意托我带给你的礼物。”裴逸察言观色,平静一笑,“冷组长别忙着走,等等周先生过来,安排见个面。咱们仨老熟人,约顿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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