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杀局
那是一点无论如何教人无法忽视的气势,只他一人立在那头,就立出了等闲不能近身的威压和气势。moweiwenxuan
转身那瞬,所有人内心都有种想法,就算此时此刻此处没有那些壮汉,来路去路也都明朗,他们的手下也都还在,哪怕是这样,哪怕要对付的只是鬼主一人,他们所有人一起联手也绝对讨不了半点便宜。
四周,于是安静,一种根植于原始的对于强者的臣服和敬畏在四周扩散,顷刻就将所有人笼罩。
“诸位,”所有人不知所措那瞬,鬼主慢悠悠开口,“别来无恙。”
声音是没听过的,持稳、凉薄,像苍老的躯体发出正值壮年的声音,有种诡异的违和,教人心底没来由突突地跳。
“哈哈,无恙无恙……”
所有人便绷紧面皮笑着打哈哈。
看着血水里浸过一般的九个门主,鬼主宛若未见,只是又道:“路上生了点变故,让大家受惊了。”
“哪里哪里,”明明鬼主语气里半点抱歉的意思也没有,诸位门主却也不得不舔着脸往上凑,“这不都好好的,只是……”
为什么议事选在了这里?
话没说完,是因为鬼主的目光落了过来。
不知为何,被那点目光扫到,所有人莫名觉出一点熟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是什么地方见过,只全身没来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仿佛被野兽盯住了后脖颈的脆弱处。
“那些小傀,”带着这点没来由的感觉,众人觉得鬼主的声音愈发地冷,“看来大家也都认得。”
至此,所有人便听出了点明白的意思,是要算账。
于是,所有人便不开口了。
“既然认得,我同诸位打听点东西,想必诸位不会驳了我的面子。”
“自然自然……”有人在这点威压里承受不住,便相当下意识地这么答话。
便有人当即打断,貌似恭敬道:“十门鬼门之内,不知鬼主还有什么东西是需要朝我们这些跑腿的打听的。”
又朝其余众人道:“我看今天这个阵仗,不像要打听东西,倒像是,蓄谋已久的要杀人。”
鬼主扫眼那人,虽全身血污,但还是认出,那是予门主事的,鬼主不说话,目光淡淡落过去又淡淡转开。
在这点目光里,众人心头便无端端落下一点后知后觉:就算对方要杀人,他们也只有伸着脖子挨宰的份儿……
可是……
就算如此,他们身上有对方想要的,晚上一刻说,便多上一刻的稳当。
“当然,大家不给我这点面子也是无所谓的,”不料鬼主好似参悟了众人内心的盘算,“左不过,人心不齐,共进退时多点生分也就是了。”
他这话什么意思?
门主们内心暗度,在终极局的入口处,在往年不过走走过场的议事进程中,他想做什么?
回想当年,同样的地方,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众人便心甘情愿作为棋子,又前后忙活十年,将十相门稳扎根基、开枝散叶,成就如今的庞大。
于是,有人应声:“不知鬼主想打听点什么?”
“哦,”鬼主像是突然回神,很无所谓地缓缓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想问问,十年前那件事里,你们各自做了点什么,起了点什么作用。”
一语出,四野静。
事实上,十年前发生过很多事,可是,同鬼门九支相关的,同此处、现在这些人相关的,却只有一件事。
记得,所有人当然都记得!
因为,根本不会忘。
但,没人吭声,谁也不说话。
毕竟,作恶的人其实比谁都清楚自己做的是坏事,也都有点自知自明,知道自己做的是坏事,是不轻易说出口的。
仿佛只要不说,就没人知道那些事是谁做的似的。
所有人于是确定,这次,确实是有人回来讨债,可是,为什么是他?怎么能是他?
“我想大家又误会了,”鬼主竟有耐心同众人多说这么一句,“不过是应时应景,替人问上这么一句。”
替人?替谁?
有人更是直接:“活人还是死人?”
声音幽幽,如鬼一般,仿佛面前对话的,也不是活人。
鬼主便淡淡,相当从容:“活人有,死人也有。”
众人眼底聚起精光,精光里满是盘算,盘算今日活着出去的可能,盘算自己到现在还能活着的缘故,甚至盘算起对方的身份、玩他们一场的缘由……
可是,盘算来盘算去,他们始终摸不透对方主意和立场,到最后,也便是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也是,”鬼主将众人的反|应瞧在眼里,相当善解人意,“也该让你们见见活着的。”
而后,他的目光落在沐云身上:“摘了吧。”
先前,沐云只如同死了一般,几乎就是一动不动,在这声命令里,他应声而动,修长手指横握住遮在脸上的鬼面,顿了一顿,将面上的鬼面摘下。
在看清沐云面容那瞬,所有人一阵惊诧:
“他?!”
“怎么可能还活着!”
“那一身碎骨……”
“不是早该落了火坑填了火洞……”
“看来,”鬼主淡淡瞧着众人的反|应,“都还记得。”
“鬼主,”有人抱紧密码箱,仿佛抱着救命稻草,咽了口唾沫道,“怎么是他?”
鬼主不答,落过去的那点目光明晃晃的一个意思:怎么就不能是他?
“他……”那人触到那点目光,如同触到了炙热的烙铁,顷刻挪转,嗫嚅,“早该……早该……”
“早该死了对吧?”鬼主道,清淡的声音中带点不容置疑,“你再仔细瞧瞧……”
众人于是再次将目光落到脱去面具的沐云脸上,身上。
是他没错!
可是……
突然,有人恍然:“不是他!”
这一声起,像在所有人脑海敲开一点清明,清明一起,所有人便觉察出不对劲。
“对对对,不是他!”
“不可能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十年前他就比现在老,怎么可能十年后更年轻了!”
“就是……”
“可……”
所有人心底都是这样想的:刚刚怎么就都认错了……他们二人为什么这么像……
“因为,”沐云缓缓开口,“那是我父亲,而我,是他的儿子。”
这几乎只是一句废话,但在这句废话里,所有人都沉默,嗫嚅,不是因为害怕抑或惭愧中的任何一种情绪,只是,不知道鬼主和他到底唱的哪一出,他们又该怎样往下接。
“别急嘛,”沐云把玩着袖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只像闲聊,“当年大家对我的赶尽杀绝我当然不会忘,但,我今天却不是来同大家聊这个的。”
“那,”有人便问,“你想聊什么?”
“刚刚鬼主不是说了吗,”沐云淡淡,“想问问十年前那件事里,你们各位做了点什么。”
“这……”所有人不知如何作答,“您二位?”
“哈,”沐云轻笑一声,“他要我帮个忙,而我,想同诸位问句话,怎么,我难道问不着么?”
事情便明朗,这天杀的不知道同鬼主说了什么,鬼主他老人家信了,便同他一起做了这个局,想来讨债。
那么,这话还能说么?
自然是不能了。
可是,就算不说,他们难道就不知道么?
所以,为什么偏偏要他们自己说出来。
是了……是了……
有人于是认出,当年江家人的骸骨,连同江家那位血脉承袭者——杀门后人的骸骨,都是填在了这眼狂火之下。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龙城山中杀门的火便没熄过。
是要报仇,是要他们亲口说出当年自己做过的那些恶。
可是啊可是……
所有人笑起,眼底的精明在这一刻清楚,他们总是做惯了坏人的,知道好人最怕什么。
只要他们不说,对方又能怎样?大不了就是一死,他们总是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反倒能死得坦坦荡荡,而那些死了的呢,不得好死,只能日复一日燃着骸骨,烧着灵魂,在这青天白日里不明不白地下去……
坏人嘛,总比好人好走许多……
想明白这点,所有人便没了那点胆怯,抱着密码箱的手也松开,七横八卧地寻了舒坦的姿势坐下。
人一清闲,脑海里就过起了有的没的,当年那点子过往,也便一一鲜活在眼前。
最初是怎样的呢?
哦,对了,是这样的。
生门顾家姓肖的那人找到其他鬼门,说顾家要找大家伙办件事,办成了,便能知晓十相门终极局之后的那个秘密。
那是他们第一次知道十相门终极局的存在,他们不过一群杀人越货的存在,若非十门的需要,顾家的栽培,他们也到不了那个位置和高度。
人嘛,总是这样,一旦上去了,尝到了甜头,目光就不再盯着面前的蝇营狗苟,开始变得长远,也就不满足于眼下的那点子所得。
原本,十相门终极局之后有什么同他们是没有一点关系的,可是,当听说只要帮个小忙便能有幸知道那瞬,所有人的心思便开始活络。
因为,知道对他们而言,就意味着可以染指,而染指,进一步就可以等同于独占。
不过一些普通游戏的维护运转也已经可以牵动庞大的信息网络和资源,那作为终极局的存在,之后隐藏的那个秘密该有多么惊人。
所有人在被这点巨大的饵料蒙住双眼那瞬,都不知道,这样大的饵料哪里是他们任何一家可以独占的?
于是,事情便顺理成章,最初的一家收到一条指令,收紧了江家产业的上下游。
这些事情说起来好像挺难,做起来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江家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宅大户,从那时开始再往前推十五六年,江家也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一户小户,是顾家,手把手将江家扶上正规,江家才有了后来的规模。
更何况,顾家传信去的这一支鬼门,做的便是相关买卖,黑白双管齐下,不多久,江家就以一个相当正常并且瞧不出端倪的颓势败了下去。
事情做得漂亮,然这第一家,做的便只是这么一件事。
这点事,断的财路,但一大家族,也不至于就进了死路。
而后,是第二家,在享受惯了的江家小辈中传扬,说江家只要找到那点可以运转一个铜皮小管的血脉存在,一切就能回到最初。
那铜皮小管,外面斑驳着铜绿,一端没口,另一端也没有,无依无仗,无柴无火,没人知道怎样能让它燃起来。
但来人笃定,江家有人的血,能让这铜皮小管燃起。
于是,不设防的小辈们开始将目光对准了同族人,猜疑丛生,不多久,就上演了好几场血拼。
这第二个鬼门,做的便是这点事,不难,也不违心,甚至,有点子有意思。
因此,当第二家鬼门半推半就答应帮忙,并将江家被财富名声迷了心智的小辈领到第三家鬼门面前时,第三家鬼门出面,以盘活江家所有资产为诱饵,诱使江家人去试那铜皮小管。
巨大利益面前,小辈的哭诉声中,一切似乎顺当起来。
然而,也过于顺当,顺当到出乎所有人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