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病房
秦川大口呼吸,无法说话,连手也无法抬起。gaoyawx
从她看见黑色触须到黑色触须瞬息而至钻|入她的身体,不过十分之一的喘息。
顷刻,冰凉的触感爬上皮肤,进而爬入身体各处,顺着血脉在五脏六腑上裹缠。
秦川面前,再次发生变化,沐云几人消失不见。
她重新躺回病床之上,氧气面罩还在脸上,头顶有悬挂的吊水,而脸,有人轻轻在替她擦拭。
水不凉,也不热,正正好,带来难得的一点点舒适清明。
秦川凝眸,看清来人那刻,氧气面罩上喷吐出相当分明的白雾。
那是,病患之一!
深陷的眼窝和裸|露的唇、指甲,都是一色的青紫。
整个人,皮包骷髅一般,瘦到极致,所有的皮肤都蜡黄、都有点点片片的老年斑痕。
但诡异的有种错觉,秦川直觉他们的年岁都并不大,换句话说,并不是老人,却处处透着苍老。
看到秦川的紧张,她将枯瘦的手指立在唇前:“嘘——别出声,你出了汗,擦擦,会好受一些……”
她的声音很慢,带着破风箱一般的斯拉声,却并没有恶意。
“这是什么地方?”秦川尽量平稳着声线,一开口,却仍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因为,那不是她的声音,甚至,不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虽然声线依旧年轻,但透出一种苍老的疲累和黯哑。
秦川震惊!
焦急抬起自己的手凑到眼前,骨节修长,虽则好看,也并非蜡黄不带黑斑,但,却根本不是她的手。
她愈发焦急挣扎起来,试图找到镜子或者其他能够看清自己脸面的东西,但病房中空空,什么也没有。
她被女人温柔按下,女人边温柔替她擦拭,边道:“这儿啊,是三号病房,你的房间。”
又说:“你啊,每次醒来都不记得,要糊涂好几天,要不是大家轮流照顾你,你得多着急啊。”
她笑,用干瘪青紫的唇和面颊笑,即便不带半点恶意,秦川还是感到了窒息。
她捂住胸口,一把扯下脸上的呼吸面罩:“你们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又是谁?”
女人没有答她,只是将呼吸面罩再次同她戴上,而后哄孩子似的笑着同她说:“别老那么着急啊,慢慢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啊……”
而后,女人拖着僵硬的腿脚,慢慢走出了病房。
秦川看眼四周,明显有监控,但没有其他人,她试了试,捏紧床沿,从床上慢慢起来,慢慢坐直,最后,慢慢下床。
一开始,只是沿着床铺摸索,等摸到床尾时,手上输液的点滴正好到了尽头,秦川便反手将针管整个拔落,继续顺着墙壁,一寸一寸地朝前。
终于,走到门边。
她伸手,想拉开门。
但,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她拉不开。
不但如此,短短几步距离,她像是将力气用尽,在拉不开门后,整个人顺着墙壁滑落,瘫坐在了地上。
地面很凉,很硬,这具身体大抵上也很瘦,只咯得脚底板和屁|股生疼。
秦川便落下视线,向着一双赤|裸的脚看去。
这双脚也很好看,分明的骨线,劲瘦的脚趾,白净温润,若非白得有些过分,上面的血管青紫得有些吓人,便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了。
想到流淌在血管里那些血液的来处,秦川没来由一阵干呕。
而后,人就那么晕了过去。
再醒来,仍然在那间病房里,点滴依然在继续,女人没来,来了另一个人,依旧的一身病态,眼窝和唇都深陷干瘪。
“你醒了?”
那人开口。
这些人都很古怪,秦川觉得,如果不是开口发声,根本无法从外貌上判断出他们是男人还是女人,又多大的年纪。
此时这人开口,秦川才听出来,他是个男的,五十上下的年纪。
当然,如果他的声音没有太过失真的话。
“来,”他端过怀里一直捂着的饭盒,“先吃点东西,吃饱了再睡。”
秦川不动,也不想吃任何东西。
她只是看着来人,问:“之前的……婶子呢?”
“哦,她呀,”这人答的声音很缓,像是声调也已经僵化难以正常发声,“说有点累,睡了,让你别担心,交待我照顾你好好吃饭……”
这人故意维持着正常的语调和表情。
但,秦川还是从对方躲闪的眼神中敏锐的察觉到事实并非如此。
“她死了,对吗?”
不知为何,秦川那时脑海中浮现的是这句话,她没有半点犹豫,直接问了出来。
那人好不容易拧开的饭盒,盒盖便咔嗒一声落在地上。
他没有回答,只是躬身,艰难去捡盒盖。
秦川瞧见,他抱着护稳饭盒的手,干瘪的皮肉下方,血管鼓突分明。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并不懂得大人的悲伤。
盒盖捡了很久,那人终于直起腰来,却像个孩子一般愈发地手足无措,他翻找着勺子,完全不同秦川对视。
却忘了,勺子一开始就被他夹在抱饭盒的手中。
到最后,因为一直找不到,越找越急,他竟然嘤嘤地哭了起来:“对不起啊……”
他说:“我老了,没用了,连个勺子也找不到……”
“粥就快凉了,凉了就不好了,你肠胃不好,吃了容易拉肚子……”
“你身子已经很虚弱,是我们拖累了你……可我,却连口热粥也不能让你喝上……”
“你等等……”到最后,他抹去浑浊的泪,“你别急啊,我去给你找,马上就回来……你别急啊,别急,慢慢都会好的……”
全程,秦川静静看着他,她没急,只是渐渐泛起心酸。
他艰难站起,抱着饭盒,夹着勺子,扭身要朝门外去。
“勺子在你手上。”
到最后,秦川终于忍不住,同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人顿住,而后低头,果然如期从自己抱着饭盒的手上找到怎么也找不见的勺子。
“可,”他却依然没有回头,“粥凉了,我去热热……”
“不用了,”秦川道,“就这么喝。”
那人还是顿住,好半天不动。
秦川也不催促。
到最后,他似乎终于将脸上的泪抹干净,转过身来,坐在先前的凳子上,将秦川的枕头竖起,而后,将那把怎么也找不到的勺子放在她的手中,又将饭盒捧在她的面前。
最简单不过的白粥,没有什么特别,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味道。
张口前,秦川抿唇,唇上明显的干裂,不知道这具身体已经多久没有吃过像样的食物。
秦川拿着勺子,颤抖着手,就着同样颤抖的饭盒,一点一点将其实已经有些过于凉的粥送到口中。
尝不出味道,什么味道也没有,而且,心底有种厌恶,带种排斥。
秦川皱眉。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熟悉到若不是再次出现,她几乎已经忘却,熟悉到,只要一出现,她就能再次想起。
先前,她便是这样,突然吃不下任何东西,直到予门和夺门的出现,直到莫名受了他们的血脉,这种感觉才压下去。
而这具身体,为什么也会出现同样的反应?
秦川思索的同时,像之前一样,努力将粥往喉咙中咽。
然而,咽不下,根本咽不下!
她深深吸气,捏紧了勺子和床单,将全身的力量全部汇集,再猛力咽下时,猛烈的呛咳里,所有食物原路喷出!
喷上雪白的被面,黏|白的粥里就带了赤红的血点……
男人显然吓坏了,他慌忙放下饭盒,手忙脚乱去找毛巾想要替秦川擦拭。
秦川摆摆手,让男人离开,默默将喉咙中渗出的鲜红咽下。
瞬间,身体得到了某种满足。
眼前,朦胧退散,秦川知道这具身体为什么这样了。
这人,同样也是门徒传人,刚刚的那些反应,不过是门徒血脉的觉醒。
不过是……秦川一声苦笑。
她抬手,无意义朝着双手看去,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她接触到的十门都活在无尽的痛苦之中。
却在那瞬,突然顿住。
因为,这双手教她熟悉,虽然长大了一些,长开了一些,可依旧还是那双有风有骨,曾于她身边执笔,曾伴她幼年私教求学,曾拉过她本子写好看的字并同她讲解数理逻辑的手……
秦川猛然朝着自己的头脸摸去……没错,是他!
是她的江家哥哥,是沐云!
呼吸几乎窒住!
想起先前这具身体遭受的种种,秦川的胸口疼到无法呼吸,泪止不住地奔涌,毫无意义,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她掀开被子,几乎难以置信地看着病房,而后,疯一般朝着门口走去。
但她显然还是高估了这具身体的状况,一步迈开,人即刻扑倒在地。
可,即便是爬,她也要爬到门口!
这间房中没有镜子,那么,门外一定有!其他地方一定有!
就算没有,找到水,找到平面,找到任何一个可以看清面容的地方!
她要确认,这真的是她的江家哥哥,是沐云!
趔趔趄趄,秦川爬起跌倒,再爬起再跌倒,到最后,依旧是满身虚汗,她终于来到门口。
门,依旧拧不开,不过,她不着急。
她歇一会儿,拧一阵,再歇一会儿,再拧一阵。
终于,门锁内传来哒哒转动的声响,她屏住呼吸咬住牙,再一用力,门便打开……
不过,并不是她打开的。
有人,从门外,拧开门锁,推门进来。
斯文儒雅,温润如玉,正是一脸焦急的沐云。
真真正正的沐云,不是小哑巴的形象。
甫一看到满脸泪痕的“秦川”,曾经的自己,他愣住。
眼底有种情绪翻涌,就算是他,也是心疼。
不过,只瞬息,便悉数止歇。
而后,他推开门,一步迈入,将即将因为虚脱软倒滑坐下去的秦川抱在怀里:“对不起,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