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明障落
“聚众公投,是为妄行。mqiweishuwu”
“挟尸索凶,是为撒谎。”
“众口铄金,是为杀生。”
“哪一条,”秦川平静而坚定,“冤枉了你们?”
“呵呵,”人群中短暂的安静,而后,便有人道,“聚众,是桃源村中人要求,我们才聚到此处,公投,也是在他们的许可之下,何来妄行?”
“挟尸索凶,也是为了给死者家人一个交待,何来撒谎?”
“至于众口铄金,就更是无稽之谈。”那人目光在秦川身上逡巡一圈,大抵是觉得第一轮公投投出的秦川还活得好好的,这句话便相当有底气。
可他和他们大抵上忘了,但凡换个人,但凡秦川玻璃心一些,事情会怎样发展那可就两说了。
“秦川!”大家明白过味儿来,“你不要再想抵赖!最好赶紧去受罚,不然,大家动起手来,就不好看了!”
“动手?”吴琅第一个站出来,立在秦川身前,“我看你们谁特么敢!”
人群嗤笑着,并不把这个胳膊腿儿都算不上粗壮的二世祖当回事,撸着袖子朝前走。
吴琅脸上闪过一股狠劲儿,看上去倒也相当难缠。
不过,在绝对的数量悬殊面前,个别的威慑可以忽略不记,因此,吴琅的举动并没有起到该起的作用。
然而,就是那一瞬,预备动手的玩家脸上突然爆出极致的古怪。
带些恐惧,带些疑惑,更多的则是不理解。
与之相应的是,两百多名玩家,无一人能动。
他们脚下,宛若生根。
先前明明可以自由走动,此刻,却如同焊死在地面上一般。
所有人齐齐勾头去看脚下。
那是他们的脚没错,青筋暴起,也能痛能痒,但,就是无法移动分毫。
有人伸手去拔,有人倒地去爬,但无论怎样,脚底始终焊死地面。
仿若,他们生来便是一棵树,长于此间。
“秦川,你做了什么?!”
“你到底是谁?!”
“快放开我们!!”
“有本事说你有本事认啊!话说得好听,到受罚了你搞这些鬼把戏?!”
“首先,”秦川依旧淡淡,“人没找出来,罚我认;其次,这些把戏也不是我做的,我没那么大本事;最后,既然罚要受,该说的话也还是得说清楚。”
说完这几句话,秦川垂眸。
彼时天光明暗两呈,在光影交接那处,人们并看不清秦川脸上的神色,就连同她站在一起的吴琅也没看清。
二世祖粗壮的神经只是觉得,他爹似乎有些不高兴。
可,为什么呢?
虽然现在这些事情搁谁身上都未必能和高兴扯上关系,但秦川那时给他的感觉却还是不同,相同的感觉他只在秦川身上感受过一次。
那一次,是爆|炸的楼顶,秦川扑地,朝着伸手的向天递出的手。
那时,这种感觉散得很快,但此时,吴琅觉得,秦川已经快被这种情绪淹没。
“爹,”吴琅轻声,“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高兴也没关系,咱不管这些草包!”
秦川没有答他。
只是在听见这句话后,抬起了眼。
那一刻,她的脸终于全落进了天光暗处,显出了分明的棱角,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吴琅看不懂,只瞧得出,带些无奈,好像……有人逼着她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狡辩与否,你们自己心里清楚,”秦川开口,声音便稳当、清晰,方才吴琅在她身上感受到的那些情绪顷刻就没了踪影,“公投也好,索凶也罢,不过只是为了找个替罪羊出来受罚。”
“这人虽是自杀,但背后还有隐情,谁又会平白无故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们是该给个交待,不过……”
“不是给在场的你我,而是,给这人心甘情愿赴死也想要保全的那个家人。”
“家人,”大家听得不可谓不仔细,但听到此处,仍旧有人听出端倪,“就算此人为了保全他人才死在这里,你又怎么知道是为了保全家人?”
“就靠一张嘴么?”有玩家附和。
“哦,是了!”更多玩家跟上,“她历来是靠一张嘴的!”
秦川不忙着说话,等大家说完,她才继续:“死者六十出头,这样的玩家在其他游戏中几乎没有,但在这场游戏里,类似岁数和经历的玩家却不少。你们究竟为何而来,最清楚的莫过于你们自己。”
这句话,比其他的话更轻,但话音落下那瞬,连吴琅都感觉到了一股凉意,从脚下起,嗖嗖蹿过全身。
他侧脸瞧了一眼秦川,确定这话是他爹讲出来的,可,为什么呢?以他爹的为人,这种杀人诛心的话,断不会轻易出口!
而后,一瞬间,吴琅宛若一盆凉水兜头罩下,他明白过来:有人,在拿这两百多条人命威胁秦川做一些事!或者是说一些话,再或者,是顺着某种心意继续一场游戏!
“爹,”吴琅靠后,将肩抵上秦川的肩,“是谁?我去揍他丫的!”
毕竟,结合巫蛊两门的秘辛来说,这人死得的确蹊跷。
既然是自愿赴死,为何又要千辛万苦进入桃源村,什么地方不能了结了这具躯壳呢?
还是说,只有在此处了结,他才能放心,才能甘愿,才能走得坦然不留遗憾。
那么,是为什么呢?
他们一同进村,一同见了几乎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到底是什么,让他可以决心赴死。
吴琅靠过来时,有种酸涩氲在秦川眼角,不过,很快,便都消散。
“生或者死,”秦川继续,声音比方才更稳,“大抵来说都是很私人的事情,任何人想要选又怎么选多半时候都同旁人无关,旁人不知其苦便也无权置喙。但,如果这人自认为死得明白、死得其所,甚至连他想要保全的那人也如是理解,可实际上并非如此呢?”
“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死得明明白白?”玩家不解,却也不再暴躁,人群中多了几分思索。
秦川继续:“世界上,不知生的人何其之多,同样,不知死的人也不在少数。被稀里糊涂利用,一条命白白交待的事情更是数不胜数。”
“所以……”有人期待。
“……”秦川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没有什么所以,我猜测的,也不过只是这些而已。”
言尽于此,是善是恶终究存乎一心,由人自行定夺。
是救是杀也同样如此。
毕竟,一切的谜题都藏在表面,但知道真相的人,不论为了什么,此时已是不可能再开口说话,而另一些,也不可能说出。
前者死了,但显然,有人不想让他只是死了,有人,还想将这个游戏继续下去,便用这两百余条生命同秦川做了一场交易。
赌的就是秦川心底那一丝尚未磨灭的清明,赌的就是秦川也不能让这个游戏无法继续下去的不能输的决心……
“那么,”秦川依旧淡淡,“我要说的话说完了,我愿赌服输,接受惩罚。”
她的肩错开,离开吴琅,离开玉小仙等人,朝着愈发暗沉的桃源村走去,走向横列在村口的村人面前……
“等会儿!”忽然,身后一声巨吼,“劳资要一起!规矩……没说不可以吧?”
是石木天刚,前一句冲着玩家咬着后槽牙笑如阎罗,后一句冲着村民,倒无甚表情。
“我也一起!”吴琅反应过来,“我爹去哪儿我就要去哪儿的!”
别人尚且不知道吴琅口中所谓的爹是谁,目光下意识在石木天刚身上逡巡,都觉得那么一条龙精虎相的汉子,怎么生得出这么细皮嫩肉的二世祖小开……
“我呸!”吴琅道,“我爹在我心中,小爷我心眼儿窄,住不下那么糙的爹!”
“这么说,我也去!”玉小仙蹦蹦跳跳上前一步跟上。
“那,”清水丫丫斜眼瞧瞧那些玩家,“就我一人多没意思,一起呗!”
其他玩家:……
感情其他人都不是人了呗,骂人都能这么婉转,活该一起受罚!
“桃源村世代受山神庇护,山神明断,知善晓恶,欲加之罪本不足惊动山神,但诸位心有不服,便可饮下这清水,将五脏涤荡一番,去请山神辩个分明。”
村长说话的同时,有人从老竹筒里倒出五杯水,放在木质托盘里端过来。
水清冽,无色无味。
端来的人矍瘦,身板很直,手很稳,一盘五杯水平静得没有一点涟漪。
秦川瞧眼来人,自然认得出,那是洛水林家的人。
来人不动声色合眸下压,秦川会意,将第一杯水端起,一饮而尽。
那确实只是水,什么味道也没有。
但,清水入喉那刻,秦川本能地生出一股呕意。
她当即皱眉。
事实上,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从早间用餐开始,她就觉出古怪。
她并非不饿,而是,不想吃,一点也不想!
或者说,她想吃的不是这些东西……
没来由地,秦川想要那种肾上腺素激升的感觉,想要糖果迷局结束时,她朝自己口中滴入的那几滴鲜红……
目光落向手腕……
隔着皮肉嗅闻……
那里面,有种味道,她先前从未注意到过的味道,在勾|引着她身体里最原始的欲|望,她想尝上一口,想要得到确认!
也就是那一下子,秦川猛然打住,她回过神来,明白自己刚刚的想法有多危险。
那是什么东西?一次成|瘾?
同现在的处境又有什么关系?
糖果迷局,结束了还是没有?
又或者说,某种隐藏在她身体里的开关被按下了……
明暗双开山野最暗的那片,是片密不透风的巨林。
站在林外,并看不出林中有什么,只觉得暗,只觉得黑,只觉得喘不上气。
村长拉开藤蔓,将秦川等人依次放入。
按照规定,秦川他们需要穿过山林,只要不停下,就能从另一侧出来。
所谓的惩罚,也便结束。
“如果出不来呢?”吴琅不放心。
村长没有答话。
“里面有危险吗?”吴琅又问。
村长还是没有答话。
“我擦,”吴琅脾气就有点上来了,“都还没给我们安排床位……要是待会儿出来晚了,还能有好位置?我睡觉很挑的!要看风水!”
众人:……怪他们,不该对这二傻子生出什么指望。
“确定要一起?”秦川率先走近密林,回头问道。
“那当然!”吴琅勾头一探,朝着密林走去,“不就是徒个步吗?爷爷我最擅长了!”
“你是谁的爷爷?”石木天刚嘴相当毒。
吴琅的腿子便软了下去:“爹~你听我解释~”
秦川一头钻进密林,再不管这傻子。
身后,玉小仙深吸一口气,笑如鬼魅:“我最喜欢这种地方了~跟回家一样……”
清水丫丫:“……”
他娘的,这些人里到底有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心里虽然是这么想,但一脸傲娇,脚步跟着向前。
密林果然不是一般的黑,不过走进几步,天色便完全看不见了。
而且,林子里相当地静,静到,甚至能听清血液在身体里流动的声音。
但意外地很干燥,有种淡淡的味道,是刚到桃源村时,被裹成俄罗斯娃娃的那种药泥里的味道。
“这儿太黑了,我们最好走在一起,不要分散。”秦川道,开始寻找可以将众人牵在一起的东西。
“昂?~”吴琅的声音传来,“爹,你说什么?”
秦川整个人愣住。
因为,这个声音同她离得很远,而且,似乎根本不在一个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