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怎么会知道狗的名字!”声音冷得近乎质问。
白翎翻开狗毛,从善如流:“狗牌上有写。”
基德这才想起,狗牌……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船上水资源紧张,小狗已经很久没洗过澡,乱蓬蓬的毛早把狗牌埋得看不见,他都忘了这茬。不过,这人还是看起来莫名眼熟。
基德眯起眼睛,暂时想不起这是谁。还是水手在旁低声提醒: “这是白司令,那个白翎。”
基德诧异一秒,又转头上下端详一下,毫不避人地说: “看着不像。”
白翎差点扶额:这个脸盲。
除了海盗船上的人,恐怕少有人知道,十恶不赦的海盗基德患有“面部识别能力缺乏症”。不论见过多少次的人,都认不出脸,只能从衣着身份等次要条件判断。今天他换了身衣服,穿得休闲点,基德果然就迷茫了。
不过好在这毛病不大,不影响作战,顶多就是私生活有点影响,比如容易被骗炮什么的……
“把狗放下,否则你小命不保。”基德利落上膛。
他才不管什么白司令黑司令,只要上了他的船,哪怕你是天王老子也得乖乖识相。
白翎放下小狗,举起双手,熟练配合的姿态倒显得有些人畜无害。这么一来,反倒更叫基德迷惑——怎么会有人敢单枪匹马闯敌营
基德绷着脸: “说,你来干什么的”
白翎表情淡然,却语出惊人:“来提醒你,今天你就是死了,也是白死。”
基德:
瞬间脸黑了。
白翎视若罔闻,继续说: “你想发动一场自杀式袭击,求得帝国上层的关注,但我告诉你,这没有任何用。你死后,你的尸体会被他们扔进外太空,飘在哨站附近,成为远近闻名的景点。以后有人路过,都会
说,‘看啊,这就是那个不自量力的海盗。’”
“你想要这种结局吗”
一句平淡的反问,却瞬间激起基德的怒意。他涨红了脸, “放你爹的屁!敢咒我”
水手也认真劝: “白司令,我劝你慎言,船长脾气很差的。”
白翎当然知道他脾气差。这年头出来干海盗的,很多都是迫于生计,逼不得已,每天活在担惊受怕之中,内分泌天天失调,脾气能好就怪了。
基德的境遇甚至更憋屈。
这家伙虽然经常劫富济贫,在500万流民圈子里有相当的号召力,但匪盗终究是匪盗,在外人看来,绝对是上不了台面的。
没有人真正想当匪徒,基德也曾想过“从良”。他接受边境哨所的“招安”,和官方联合打击边境的外来联邦势力。他能打能干,加上熟悉扇区地形,一度创下击落16艘联邦海盗船的光辉战绩,成为帝国边境
名副其实的守门人。
然而这样卓绝的战绩,等上报到中央,却成了哨所某长官的功劳。
偷梁换柱,抢人功劳,这样的腌胰事从来不少见。长官一路高升,成功调任到条件更好的星球,美其名曰“飞升”,但在高飞之前,还不忘踩基德一脚,把他打成十恶不赦的通缉犯,让他接下来所要说的任何
申诉,都自动变成“罪犯的狡辩”。
基德被他们气得吐血,大骂他们“无耻!”,可这又有什么用
前世,基德曾对白翎说: “我并不认为自己是匪徒,我们只是不知道该向谁寻求帮助,只能笨拙自救。”
现下,基德也是在尝试自救。救他自己的灵魂,也救他身后的500万流民。只不过他的方法在现在的白翎看来,实在有些不理智。但白翎不会否认他,而是直接问: “你还想回家吗”基德瞳孔一缩,冷笑着问:“你威胁我”
“不,如果你还想夺回你的星球,那么指望军部是不现实的。你不如自己干。”
自己干
基德像听了什么好笑的话。
果然是官僚的走狗,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干,他倒是想啊。
这些水手都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勇猛善战。但论起装备来,比正规军还差得太远。他越想越觉得对方是来嘲讽自己的,便要使唤水手,把白翎扔出去。
可正在这时,白翎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厚厚的纸,展开,再展开,变成一张二开的大地图。这是一张星际局部地图,中间的位置,赫然就是桥头星。而在地图旁边,详细写着作战计划。
基德愣了下,这人到底要干嘛他一个野星的土领主,难道还想跨专业对他指手画脚吗
别太看不起人!
白翎却递来地图,说道:“我查了许多边境的资料——你知道的,我跟着伊苏帕莱索,能弄到不少老帝国的秘密资料。之后又咨询了一位上世纪曹经驻守过桥头星的将领,他是施洛兰上将……的一位下属,给
了不少实际的意见。按他的经验,攻下桥头星最快只要一周。你可以拿去看一看,或许能帮到你们。”
“施洛兰上将的旧部!”
基德脱口而出,再看白翎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微妙。
原本以为这个白司令是趁乱想招安他的,没想到这人出手就是一份大礼——施洛兰上将旧部的笔记,里面必定干货满满,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资料。
所谓现代军事战争,除了拼装备和人员素质,其实最重要的当属信息差。
只要掌握了敌方不了解的盲区,就能事半功倍,别说手里还有余兵,就是孤狼式闯敌营,也能轻而易举取下敌方首级。实在是太重要,太雪中送炭——但这么好的东西,能是真的吗别是胡乱从哪摘抄,糊弄他的。
基德狐疑地抖了抖地图,就着灯光看起来。这一看,手指便不自觉摸紧,连带着纸张也跟着抖动起来,越抖越剧烈。最后一股脑放下地图,满是病气
的脸居然冒出一些血色,基德激动地说:“我怎么没想到呢!这路线,这么打胜算绝对大……不愧是施洛兰的部下,战略太巧妙了!”
白翎笑了下,不动声色承下这句夸奖。所谓施洛兰的部下,不过是他假借鸟爹的名字,编出来的人。实际上,这份颇为详尽的计划书,是他根据前世的经验,连夜汇编写出来的。当然,施洛兰也给出了建议,帮着做出一些“小修改”。
白翎看他改完之后,不得不承认,老爹感情上虽然一片空白,但是驭下方面,确实是一把好手。
这边,基德忽然轻皱眉头,有了发现:
“但这份计划也不是完美的。比如这里,桥头星外的小行星为200公里,其实这些年缩短了不少,变成了150公里……还有这里,标出的跳跃点确实刁钻,但我觉得,旁边10公里有个更好的地方……”一来二去,居然找出了六七个小瑕疵。
基德不知道,这些小问题都是他们有意设置的,为的就是让他给出意见,亲自参与进来。
白翎点头道:“好,我全都记下来。”
基德这边找漏洞,白翎那边给予肯定,无形中给了基德久违的成就感。白翎: “我都记住了,回去再问问那位前辈。”基德这才抬起头,挑眉: “回去再问”“是,他目前住在野星。不瞒你说,他就是前一阵我从监狱捞出来的人之一。”
白翎张口就来,真假参半地自爆了一番。他承认得坦然,反而让基德心生了一些好感,嘴上却不忘揶揄:
“所以小偷皇后是真的。”
白翎耸耸肩: “这年头,谁有本事抢了就是谁的。”
基德在内心说:有理!
这白司令,看样子还挺坦荡的,完全不像外界说得那么龌龊嘛。基德边想,边小心翼翼地折起地图,抱在怀里跟得了宝贝似的。他开门见山说:“你也别回去问了,直接把那位前辈送过来,我们自然会礼遇他的。”
白翎:上钩。
面上他却犯了难,解释道:“不行,那位前辈身体不好,需要在我们野星的医院住院,跟你们整天在外面跑,还不命都没了”
听到“医院”二字,刚才一直沉默的水手,忽然出声:
“你们有医院还是诊所”
基德轻踹他一脚,咬牙低声: “我让你说话了吗。”
白翎当没看见这小动作,十分谦虚地答: “就普通医院,医疗水平中等偏上一点。器械什么的还挺齐全的,毕竟老皇帝年纪大了,走动都离不开医疗团队。”他那话说得,仿佛老皇帝全身插满气管子,离了医院下一秒就要嗝屁一样。
基德和水手对视一眼:这医院水平绝对牛通!
白翎表情淡定,毫不惭愧。趁变态人夫不在,说他坏话。
“如果你们有意,也可以随时来野星享受我国的医疗。”
这话真是说到了基德心坎里。他罹患肺癌半年,一直得不到救治,只靠治疗舱续命。但治疗舱这玩意主导细胞修复,在增强他健康细胞的同时,也让他的癌细胞变强,落到一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困境。如果能接受手术,进行器官更换的话,就有根除的希望。
这样,他确实也没有寻死的必要了。
气氛一缓和,两边之间的剑拔弩张便一消而散。基德挥挥手,让周围手下撤了枪,招呼白翎坐下,还说要请他喝茶。
一听要喝茶,白翎连忙婉拒。他才不喝,这些海盗常年不回陆地,船上的水经常是尿液过滤出来的。那玩意虽然从化学角度来说是干净的,但他绝对过不去心理那关。
这时,基德问出一直盘旋在心里的疑问:
”白司令,你这么费心帮我们,到底为了什么”对于这个问题,白翎早有预案,此刻便一五一十说:
“首要原因跟你们一样,看不下去军部腐败,烂泥扶不上墙,想狠狠给他们几耳光。”基德点头,知道他这是肺腑之言。毕竟星网那事闹得那么大,白翎名营受损,谁都看在眼里。说不恨金井那群官僚贵族,是不可能的。
“其次,”白翎吁了口气,决定还是提早和盘托出, “不瞒你们说,野星贫瘠,工业基础约定于零,如果我们想要发展,从头干起来不知道要多少年。但桥头星等三个星球不同,上世纪就是帝国的桥头堡,老
皇帝当年鼓励以战养战,在那里设置了一套完善的军工复合体系。
“我便想着,以这三个星球为跳板,重启工业,然后——”基德心跳声莫名变大,屏住呼吸, “然后”白翎张扬一笑: “北上首都,干翻全帝国!”
送走白翎,基德窝在躺椅里,一手翻着计划书,一手在怀里揽着小狗,陷入了两难境地。
这个白司令,胃口也太大了,大到他都要惊呼一声“狼子野心”的地步。总感觉如果答应了对方,就是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他琢磨一会,转头问那些下属: “你们怎么看”众人七嘴八舌,总体表达出担忧:
“他白司令自己都身陷囹圈呢,怎么有功夫救咱们”“别是想拿我们当枪使,事后再一脚踹掉吧。”“对对,就跟上次那个哨所长官一样,利用咱们!”基德知道,民兵们也是上次被摆了一道,现在本能不相信外人。
他看着水手过来,对方端着船上最后一盘冻橙子,放到他面前。基德拽住人袖子,手里扬了扬那份地图问:“你觉得呢那个白司令为什么白送我们作战计划”
水手想了下: “是信任我们吧。”
他的回答单纯得像个男大学生,立即引来周围一片老少爷们的嘘声。水手仿佛没听见,耐心坐下来陪着,给咳嗽难忍的基德一下一下捋
着背。
“好了好了……”基德咳了两下,便捏捏他手腕,不让再捋。
水手很年轻,比基德小四岁的样子,虽然就是大学生的年纪,骨量的粗度比起熟年alpha却不逞多让。
基德记不清他的脸,但每次看过去的时候,脑袋里总有英俊的印象。他有一双清澈的双眼,纯良无垢,说话的语气也总是退让含蓄的,给人一种家教很好的感觉。
基德自小就认识他,两家也算有交情。不过真正熟络到滚上床,还数这两年。
谈情说爱有,互相取暖也有,不过水手真正说愿意陪着他做死鬼的那天,还是着实把基德吓了一跳。这么年轻,说什么死不死的水手却依旧认真,在私下里会伏在他膝头,像一匹矫健的狼收起尾巴装乖,说着:
“我对您,当然是认真的。”
他态度确实真挚。知道基德有脸盲症,便日日戴着一条褪色的塑料手链,不论洗澡吃饭甚至受伤都不会摘下——那是基德年少还是omega时送他的东西,不值钱,但是他走到哪里都戴着,方便基德从手链辨
认出他。
可惜了。基德想,他早切了腺体,否则现在说不定还能闻见水手的信息素。再想想水手刚才主动问医院的样子,基德低垂眼眸:这么年轻,拉他垫背也可惜。算了算了,回去吧……
像是找到了不用死的理由,基德下令: “收起太阳能船帆,调转船头,返航!”但他手里还是抱着那份作战计划不撒手。连水手把病恹恹的他抱回舱室时,他都没放下。
宇宙里一年四季气温都低,舱室却为了节能,没有开暖气。小狗卷着尾巴蜷到脚垫上,基德望着天花板,问:
“我这样算不算临阵脱逃说好的干一架,这就跑了。”
水手轻声说: “船长,识时务者为俊杰。”
基德紧皱眉头,忍不住和他说: “我想答应白翎,但这事体系重大,我还是应该和商会商量一下。”
他说的商会,名为流亡者商会。基德一般会把劫掠到的宝石,财务,粮食,交给商会处理,由他们向下分发,送给那些流民们以供生存。商会会长算是基德的表叔,每次有决策时,他都会告知对方。基德这次也打过去,会长听说白司令来谈合作,十分高兴:
“这不好了吗他们既然要用你们,肯定要谈价码。给了多少钱10亿20亿”
基德说:“没谈钱。”
会长顿了下,声音有些不悦: “他没带价来吗这个白司令,也真是不上道,想借用我们的人,我们的地盘,居然连价码都不开,不太真诚啊。”
基德想了下: “他说给我提供免费医疗。”
会长苦心孤诣劝:“好侄子,你别傻了啊,有了钱,多少好医生求不到原地建个医院也不是难事。他给你许诺这些,只不过是些蝇头小利,引你上钩而已。”基德侧过了身,把听筒拿远一点,轻微叹了声气。
他被病来来回回折磨了半年,本来就瘦得营养不良一样,现在这么一侧身,更显得削薄。仿佛听筒里说话声音大一些,都能把他吹走。
水手默默看着。
会长追问:“而且我怎么听说,你返航了见到金井了吗有没有和军部说清楚我们的诉求——”
一连串的询问中,发出啪一声异响。基德愣了下,转身发现水手已经从自己手中夺过终端,走到门外去了。
基德倒是没拦他。
水手算是海盗船上少有的文化人。除了开船和营救的舵手,他还同时兼任秘书,律师,会计,厨师——属于是有事水手干,没事他被水手干。所以在基德看来,水手是经常和商会打交道的,两边都是熟人,由水手越界替他说几句也没什么。
想到这,基德便放任了水手。他躺回床铺裹上被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时,好像总是冷嗖嗖的。得喊人来暖床。
商会那边发现换了人,“喂喂”两声,才听到一道低音:
“是我。”
会长沉下声音: “我不想和你说,我要和基德说,快把终端还回去。”水手言简意赅: “基德想做自己的事,你不要拦他。”“什么叫我拦他,我这是为了他好!”
“未必。”
会长呵呵冷笑: “我不为他好,难道你为他好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不是安纳托。你是他弟弟吧你们兄弟俩虽然长得像,但还是有破绽的。你把你哥哥推下悬崖,鸠占鹊巢,就是为了抢走基德。你猜
基德要是知道你居心不良杀了他的发小,会不会弄死你”
水手停顿一秒,语气又如往常般单纯: “谁说的我就是安纳托,如假包换。”
说着,他抖了抖手上的塑料环。
一通电话不欢而散,水手回到舱室,把终端交还回去。他开门的刹那,床上人警惕摸枪,看到他手上的塑料环,又瞬间放松下来,基德扫他一眼:“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看。”
“没事。”水手嘴唇动了动。
基德勾手指让他过来,荤素不忌地掀开他上衣,数了数腹肌数量,嗯,八块,是这个人没错。你看,不用看脸他也认得出来的。基德饶有兴致: “留下来,陪我过夜。”
水手失笑,按住他的手: “不可以,您也太不省心了,还吐着血呢,怎么能过夜。”基德松开手,上半身朝后靠了几分,刻意拉远了两人的距离,看着水手那年轻立体的眉眼,又重复一遍:
“安纳托,陪我过夜。”
这就近乎命令了。
或许叫名字就是有特殊的魔力,话音刚落,刚才还推脱的水手便捏着他的下颌凶狠地吻上来。仿佛要把他的声音吃下去一般。
寒冷的
舱室,很快拍打起了活泛的热度。镜子上蒙起一层薄薄水汽,隐隐约约看不真切,只能看见那灰头发的青年被抱起来,后背撞到墙面,他收紧腿咬牙吭声的同时,还在骂:“安纳托……你特么是想弄死老子吗!”
水手干活认真,途中很少接他的话,但基德知道,这家伙每次被喊到名字,都会丧心病狂地加猛料。
仿佛那是什么驱使他的魔咒。
事后,水手乖乖起来收拾残局。他抚了抚镜面上的水汽,带着水渍的镜子猝不及防映照出一双血红扭曲的眼,仿佛是嫉妒沤在眼眶里,久久无法消退。但听到基德的咳嗽声,他转过眸又变得纯挚担忧。
“您咳得满床满地都是,真叫我忧心,夜里我可怎么睡得着。”
“那正好,留下来给我暖被窝。”
基德随口挑弄着,看着水手刚洗完澡的身体出现在眼前。男人后背肌肉隆起,裸着的肩膀搭一条犹带着热气的毛巾,那热度缓缓上升,是肉眼可见的。基德回味起刚才的种种,也是热得让人脚趾蜷缩。
特别有活着的感觉。
水手要换床单,伸手一捞把基德抱起来,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基德趁乱捏捏他的肩颈,意味深长说:
“安纳托,你挺中用的。”
“是吗”水手稍微侧头,不置可否的语气,有点纯良。
莫名其妙的,基德觉得他今天心情不太好。自我反省一下,应该是强要过夜惹的祸。
但反省也就一秒,基德可是生性强盗的鸟,同理心有,但不多。
不过他也挺大方的,萎缩的生殖腔撑开舒服了,自然要安抚“功臣”两句。他琢磨着要说两句好话给水手听。
然而这时,舱内突然响起刺耳警报,比白翎之前来到时,阵仗大了十倍不止。
水手迅速套上衣服出去,门外有海员跑着来报,哭丧一般的语气,断断续续喘不上气:
“船长,船长啊,完了……军部的船追过来了,雷达火控已锁定,我们要死在炮火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