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说完后,唐笑抬头去看君忒斯，想要知道他的反应，但就在这时眼前突如其来刮过一阵风迷了眼,唐笑下意识撤回手，一只手撑地，一只手捂住眼睛，等他再度撤开手，发现君忒斯不见了。br/>
唐笑在原地等了两三秒,才确定他是真的跑了。br/>
所以,这是害羞了？还是他过关了？br/>
唐笑试图揣测君忒斯的心理,如果是之前的君忒斯的话，他有很大把握应该是君忒斯害羞了所以离开了，但是这个时候的君忒斯，他又不确定了。br/>
唐笑呆立在原地片刻，默默地叹了口气，算了,不管他怎么想的,反正他在来之前就下定决心了，无论如何也会想办法治好君忒斯。br/>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穹顶，却发现这里吊挂着的人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他还不知道这些挂着的都是什么人，君忒斯到底在这里干了什么,之前也没有空闲问这个。br/>
等机会再问吧，那些脸唐笑都不熟悉，至少可以知道不是第三只眼里的学者。br/>
既然决定重新开始研究君忒斯,唐笑立即动身，打算去检查一遍还留在基地内的设备和仪器，br/>
毕竟生物研究可不是只有聪明的大脑就能完成的,设备、人手和耗材才是是否能做出成果的基础，否则任凭唐笑再怎么聪明，想要研究出君忒斯身体崩溃的症结和治疗办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br/>
这么想着，唐笑去到了原本研究428项目的实验室区域，原本以为还能有设备幸存就不错了，但来了以后才发现，这里被保存得相当完好，甚至连灰尘都没有多少。br/>
白色菌丝似乎只在建筑物外部或者走廊盘踞，这些实验区域依旧保留着原本的模样，唐笑尝试着开机几个设备，发现全部运转良好。br/>
甚至连研究员放置在桌面上的咖啡都没有动，就好似时间停滞在了那里。br/>
除了基地里没有那些来来往往的研究员外，一切都和唐笑离开前没什么两样。br/>
还好，设备应该都还能用。br/>
差不多检查了一遍实验区域的所有设备，结果让唐笑松了口气，基本上都还能用。br/>
设备是没问题了，那接下来只剩下一个问题……br/>
唐笑想要查明君忒斯暴走的原因，就需要君忒斯的配合，否则没有办法给他检查身体，但君忒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见踪影。br/>
他来到走廊里，试探性冲着那些白色菌丝叫了一声：“君忒斯？”br/>
白色菌丝没有回应，好像就是个单纯的植物。br/>
唐笑没有办法，只好在基地里漫无目的到处寻找君忒斯的身影。br/>
实验大楼、希望计划的实验室、报告会大厅……br/>
唐笑走过了这些熟悉的地点，基地到处都空荡荡的，脚步声能传到很远，一开始唐笑还边找边叫君忒斯的名字，但后来他突然发觉，恐怕不是君忒斯没听见，只是他不想出现。br/>
但唐笑没有放弃，依旧在基地里走着，就当是故地重游，同时思索君忒斯可能在哪里出现。br/>
宿舍楼？br/>
唐笑回去了主持希望计划的时候曾经住过的单人宿舍，这里一切物品还保留着原样，似乎在那以后没有人搬进去过，在那三年的时间里，这里就像是一个避风港，是君忒斯难得能够在外界显露身形的地方。br/>
等等，他记得那个东西似乎还在这。br/>
唐笑突然想起什么，在床头柜蹲下身，拉开抽屉。br/>
一封封洁白的明信片出现在抽屉里面，唐笑不由得展颜，太好了，还没有收走。br/>
离开基地的时候太赶了，没来得及把这些明信片也一起带走，现在想来还好没有带，不然估计已经在战斗中遗失了。br/>
唐笑拿起这些明信片，坐在床上，一张一张翻着看。br/>
旧日剪影随着这些文字一一浮现在眼前，因为怀疑这个游戏是否是真实的，唐笑有段时间没有搭理君忒斯，表现出全然拒绝他的态度，君忒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道森的指导下努力学习怎么追人。br/>
这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印记。br/>
【今天又没有见到你，所以心情不好】br/>
【可以来见你吗？】br/>
【今天晚上月亮很美。】br/>
【今天基地外面盛开了一束玫瑰，想到了你。】br/>
唐笑看着这一封封从拙劣别扭，到逐渐清秀的字迹，脑海中浮现出了菌丝是怎么控笔，怎么绞尽脑汁思考人类的情话，一时间忍不住勾起了嘴角。br/>
一直翻到最后一页。br/>
【你是水、温度、氧气和有机物】br/>
这一句的最后一个标点上，墨迹微微分散，像是有一滴水掉落在了上面。br/>
唐笑嘴角的笑突然僵住。br/>
“你是一只菌生长所需要的一切。”他低声喃喃，突然站起身，紧紧捏着明信片的一角，匆忙跑回实验区域。br/>
希望计划的实验体区，不在。br/>
428项目的实验体区，也不在。br/>
君忒斯到底在哪……？br/>
唐笑大声喘息着，视线左右徘徊，突然，他站住了脚步，转过头，走向很久以前被封存的巴德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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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是在这里……br/>
这间实验室比起428项目的实验区域，希望计划的实验区域都小得多，那个时候君忒斯还是一小团实验体，而且基本上没有了研究价值，所以这里的囚牢也远比之前那两个项目的黑得多，条件也恶劣得多。br/>
唐笑打开门时，没有看见君忒斯的身影，微微在心中松了口气，下一秒，他的眼角余光却瞥见了贴在墙面上的照片，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住。br/>
是……他们私奔时，唐笑拍下的照片。br/>
他们走过的城市、人流、山岳和河溪。br/>
他拍下这些照片，希望君忒斯知道，除了他以外，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地方，还有那么广阔的世界，他的人生不必局限在实验室里，那也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地方。br/>
他以为君忒斯那么在乎他，只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向他伸出手的人，因为br/>
他还没有见过实验室以外的世界，所以把在这里发生的事当成了全部。br/>
就像大多数人类的世界观里，爱情不是所有，更不是唯一，不是人生的必需品一样，唐笑认为只要君忒斯见识过外面的世界有多广阔，他就会逐渐忘记这里的一切，毕竟被当成实验体的往事，对现在的君忒斯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好的回忆。br/>
但是，他却回到了这里。br/>
回到了最初，他们相遇的地方。br/>
他好像想错了什么。br/>
那只菌，一点也不在乎外面的世界。br/>
【你是水、温度、氧气和有机物】br/>
这是他最开始写的明信片，那个时候君忒斯完全不懂人类的情话，他绞尽脑汁，只是如实写出了内心的话语。br/>
从一开始，君忒斯就说过了。br/>
唐笑就是他的一切。br/>
真菌大多只在一个地方渡过一生，只会慢慢去习惯一个地方的水土、阳光和养分，不喜欢环境突然改变。br/>
所以在唐笑离开后，他又回到了这里，汲取着一点点回忆为生。br/>
他以为的晦暗的过往，对君忒斯来说又是什么？br/>
唐笑喉中像是堵住了一般，干涩得厉害，他近乎是匆忙离开这里，连照片都不敢多看几眼，匆匆离开了这个阴暗的牢笼。br/>
大部分去过的地点，都在他脑海中打了x。br/>
可是宿舍、实验区域都没有的话，他一时间也想到还有哪里是君忒斯可能在的了。br/>
唐笑茫然地在第三只眼基地里乱逛，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回过神来，细密的雨滴落在脸上，他走过草坪，身上披着从实验区域翻出来的白大褂，已经有了细密的水点。br/>
突然，雨中传来若隐若现的钟声。br/>
钟声？br/>
哦对，第三只眼的娱乐区域有钟楼……br/>
突然，唐笑福临心至一般，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尖角建筑，似乎隐隐能看见上面彩绘玻璃窗边的阴影，心下一动，绕了路走进钟楼里，沿着楼梯一路向上，在靠近最顶层的时候，他终于听见了熟悉的菌丝的窸窣声。br/>
果然，是在这里。br/>
唐笑松了口气，又往上踏一步：“君忒斯。”br/>
繁乱的菌丝在阁楼里蠕动，不时抽打着地板，似乎象征着其主人纷乱的内心，唐笑从楼梯那冒出个脑袋，就看见君忒斯坐在彩绘玻璃边上，只有上半身还保持人形，下半身已经化为了菌丝。br/>
听见唐笑的动静，苍白的人影朝楼梯这边侧过头：“别过来。”br/>
“君忒斯？”唐笑霎时紧张起来，“你、你又陷入暴走状态了吗？”br/>
君忒斯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金眸几乎是他身上唯一的色彩，有种如教堂里神像般的平和神性，如今却被阴霾笼罩，看不清底色。br/>
他本体的平静与蔓延整个阁楼里的菌丝相比，像是暗潮汹涌的海平面，自带一种诡异的疯狂，安静地陷入了暴走状态。br/>
唐笑咽了咽口水，但想到那br/>
张明信片，还是坚定地踏出了一步。br/>
啪！br/>
菌丝打在他面前的木板上，君忒斯说：“再向前一步，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br/>
“没关系。”唐笑闭上眼睛，咬着牙，走上了阁楼，把自己全然暴露在菌丝当中。br/>
菌丝们试探性接触这个个体，在嗅到他身上的味道时，近乎是欢欣鼓舞地钻进他的裤脚、衣袖，紧着皮肉向上缠绕，贪婪地想要侵入更里面的位置，逼出果实美味的汁水。br/>
唐笑闷哼一声，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脊背微微颤抖。br/>
菌丝们自发地拉扯着唐笑，把猎物送上本体旁边，君忒斯的目光扫过唐笑潮红的脸，声音也哑了几分：“都说了，不要靠近这个时候的我”br/>
他刚说完，就看见唐笑口袋里突然掉出来了一张明信片，君忒斯一愣，用菌丝拿起来，看见了上面的字体。br/>
“……抱歉，”唐笑忍着痒意开口，“我，还没有对你说过对不起。”br/>
“无论是拯救你，还是拯救人类，我都没有问过你的意见，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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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认为那就是最佳的，能够两全其美的答案了，但以人类的观念揣测君忒斯的想法，这是不是一种傲慢呢？br/>
君忒斯垂下的手抖了一下，菌丝突然慢慢使劲，青年被后面的力道逼迫向前，手搭着君忒斯的肩膀，低声说：br/>
“隐瞒了现实世界的事，对不起。”br/>
他不知道两个世界会融合，也就以为可能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和君忒斯见面，毕竟两个世界的距离太远太远了，远到哪怕是唐笑，都没有把握研究出能够穿越世界的成果。br/>
所以，他在那个时候想的，就只是‘算了’br/>
他太累了，主动放弃了其他可能，选择了最决绝的结局。br/>
唐笑：“君忒斯，你现在很疼吗？”br/>
“……疼，”君忒斯终于开口了，手搭在了唐笑的腰，两人的距离慢慢靠近，黑眸与君忒斯那双覆盖着驱不散的阴霾的金眸对视，呼吸交缠间，好似回到了那个飘着雪的火山口，“但没有那一天疼。”br/>
菌丝一寸一寸，向最温暖黑暗的地方延伸。br/>
唐笑缓缓呼吸着，努力放松身体。br/>
“好奇妙，明明伤到的不是我的身体……”君忒斯低喃，“可能我是替你疼了吧，不然你怎么会一点迟疑都没有？”br/>
猛地用力。br/>
唐笑的攥着君忒斯肩膀的手指缩紧：“……对不起。”br/>
君忒斯声音轻柔：“笑笑是不是在想，怎么会有那么好骗，一心相信你的笨蛋，明明都跳过火山一次，却一直到了火山口的地方，才知道这一切都是骗局。”br/>
“我没有这么想。”br/>
“但你就是这么计划的。”君忒斯说，“在那个基地的时候，联系上了第三只眼……”br/>
“仔细想来，为什么那个时候第三只眼会答应你的计划，是因为从一开始你们就这么打算的吗？”br/>
“不是的！”br/>
不知何br/>
时起，唐笑已经全然陷入了菌丝当中，身上的衣服被揉成破布，白色的菌丝覆盖在他身上，菌丝一动，他就得不停颤抖，唐笑下意识伸手想要拉开这些菌丝，眼角通红：“君忒斯，你先、变回来。”br/>
“为什么？这才是我，”君忒斯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唐笑感觉到身后有一团菌丝变成的身体出现，抱住他的腰肢，“这些才是我，你平日里看到的不过是子实体，这才是我原本的样子。”br/>
“害怕吗？”br/>
唐笑睁开眼摇头，君忒斯终于笑了出来，扭过他的下巴，贴近了嘴唇，长长的舌头搅住了他的纠缠不休，接吻的空隙，唐笑一点一点，断断续续地说：“我在最后的基地才联络了第三只眼，告诉他们，我会解决菌之王。”br/>
君忒斯静静地聆听：“他们在那个时候知道了你所有的计划？”br/>
唐笑沉默地点头。br/>
“什么时候想的？”br/>
“……在说殉情的时候。”br/>
“唐笑，”君忒斯没有叫笑笑，就说明他有多生气，菌丝不自觉施加了力，“…你不聪明了，刚刚不是还知道用那种说法哄我开心。”br/>
唐笑闷哼一声，后背触碰到阁楼的地板，大腿被折叠在胸前，大部分菌丝不知何时起收敛了起来，重新变回了正常的人形：“不是哄你开心……啊！”br/>
他紧闭着嘴，不肯让那种声音释放出来，君忒斯却偏偏恶意地去舔吻他的嘴角，挑开唇前，不让他抿嘴，雨声越来越大，砸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br/>
狭小的钟楼阁楼，下雨时的空气沉闷，不知何时唐笑汗水已经遍布全身，随着君忒斯的动作滴落在木制地板上，他抱着君忒斯的脑袋，用最后的力气凑到他耳边说：“不信我……也没关系。”br/>
“时间，会证明。”br/>
君忒斯的动作顿了下，躬身，紧紧地抱住唐笑。br/>
怀中的身体逐渐软了下去，君忒斯撇过头看，发现青年已经歪着脑袋，意识流离，他轻轻把人放在一处干净的地面，凝视着他微微蹙起的眉。br/>
剩下的一部分菌丝终于从青年身体各处收回，原本洁白的菌丝尖端，此刻都带着一点黑色。br/>
那是排查出来的毒素。br/>
君忒斯再怎么样，也不会允许唐笑再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回溯，他自己在这个世界也可以做到了。br/>
“……这可是你说的，笑笑。”君忒斯弯下腰，用唇慢慢软化唐笑的眉心，又重重的重复一次，“这是你说的，你愿意耗尽一生来研究我。”br/>
“我信了。”br/>
“你愿意为了人类回溯那么多次，那无论多久，你都愿意陪我的吧。”br/>
那也不错，君忒斯心想。br/>
无尽的轮回里会成为禁锢他的牢笼，在这场没有终点的研究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为伴。br/>
反正，是否痊愈也由他来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