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颗鱼籽
因为确实没想到鱼然会是个男孩, 应文君先前准备的见面礼——一条钻石项链——就用不上了。
她心里惊涛骇浪, 面上却只能假作无事:“既然你是男孩子,我先前准备的见面礼就不合适了。这回先欠着, 下回,我再带给你。”
鱼然温温笑着:“没事的阿姨,您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
长得好, 性子温,嘴甜会说话。
忽略对方是个男生, 和贫苦的家世, 倒是个不错的对象。
应文君压下心里的重重猜测,只和鱼然聊肚子。
“淮秋也真是的,也不早些时候告诉我, 他年轻不懂事,即便是请人给你做饭,到底没有家里长辈看着放心。”
鱼然笑意凝在脸上。
应文君心烦意乱, 只想表现出自己并不歧视男男相恋,并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 把在场所有人都得罪了个彻底。
两位阿姨虽然避开了,却支着一只耳朵听着客厅里的动静,生怕这位看上去优雅得体的贵妇,为了阻止儿子找男媳妇,突然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闻言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服气和不屑。
她们都是常年行走在上层人家里的, 看过的豪门比一般人一辈子听过的都多。
仲淮秋不告诉她,她身为母亲的,也可以时不时过来关心关心儿子的生活状况啊。可是呢,这位太太,儿子瞒着,她也不来看儿子,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么。
仲淮秋当年以尚算稚嫩的年纪,成功逼宫退位,这件事也算是轰动上流社会圈子,两位阿姨从前没有接触过他本人,也从其他家庭里零星听过几句,大家普遍认为仲淮秋是个铁血冷酷又无情的工作机器。
但她们在这里工作了一段时间,哪里不知道,这位主儿,其实最是渴望家中亲情。
一开始,仲淮秋还端着身为豪门贵子的架子,不和她们一桌吃饭。
但在某次突然中午归来,看到鱼然和她们同桌共食时其乐融融的场面,就默认了和她们一起吃饭的事。
华国人很多事是在饭桌上办的,同桌共食,能够非常简单快速有效地拉近彼此距离。
餐饮文明几乎是刻在骨髓里,写在血液里,成为种花儿女深入灵魂的印记。
一开始,两位阿姨还有些拘谨,但在几次之后,她们就发现,仲淮秋身上的距离感,并非出身有钱家庭,与生俱来的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慢,而是他的心里,有一道伤。
尽管他常以冷面示人,一直以来,也都被人仰望,他身上的光环注定了常人无法直视,向来遮掩得极好。
仲淮秋身为豪门贵子,对鱼然的体贴照顾那都是实打实,大家看得见的。
说他们照顾不好鱼然,纯属诬蔑。
但她们到底是请来做事的家政阿姨,有些话不好当面反驳。
正不服气着,就听客厅里鱼然的声音软软地,却不容置疑地响起:“他对我很好。两位阿姨也对我很好。阿义也对我很好。”
小小少年罗列了一大堆名字,句式也是千篇一律的“对我很好”,应文君听得一愣一愣,反应过来这里边有儿子,有朝夕相处的家政阿姨,有儿子派来保护的保镖,甚至还有儿子公司的助理和秘书,就是没有本该出现在第二顺位的自己和前夫后,脸色霎时就白了。
鱼然看上去温温软软,却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仲淮秋很称职,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只有他们父母,是缺位的。
缺位的人,没资格评论尽职尽责的人。
因为他们不配。
应文君勉强笑了一下:“照顾得好,就好。”
少年被养得细皮嫩肉,因为肚大,坐在那儿略往后仰,比起端坐着的自己,视平线要低一些。
他目光似星般晶亮干净,几乎无声控诉着她的不对,看得应文君尴尬地别开脸。
两相沉默间,仲淮秋开门进屋。
他从保镖那里已经得知应文君提早来了,见到她也不惊讶,只点头淡淡道:“妈。来了。”
应文君轻轻应了声,然后看到儿子视线对上鱼然,一瞬间,春暖花开。
鱼然在仲淮秋进门时就立起来,走了几步去迎他,仲淮秋搁了包等物,极自然地将他拥进怀里,柔声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宝宝还乖吗?”
鱼然轻倚在他有力的臂膀里,乖巧仰头:“还好。我数胎动了,刘教授说数据都正常。”
俩人喁喁细语着一路走进去,两位家政阿姨也迎出来问好,得到仲淮秋一会儿开饭的指示,又下去忙活了。
应文君看着儿子跟换了个人似的,把一个小家经营得有模有样,温柔舒适,只觉得内心空落落的。
她借着洗手补了补妆,掩饰了一下激荡的情绪,出来和大家吃饭。
阿姨们想着今天太太过来,她们又要撤回去,仲淮秋却发言:“坐,平常怎么样,今天也怎么样。”
二人犹犹豫豫地坐下,又把应文君给震了震。
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在儿子这儿见到与印象中不同的场景,才一时不习惯。
应文君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
席间,她问了六张一模一样婴儿床的问
题。
仲淮秋难得与她说话时语气温柔可亲,因为他说着话的时候,视线一直放在鱼然身上:“因为小鱼儿怀了六胞胎。”
应文君惊呆。
“这,小鱼一个男孩子,怀上孩子本来就很辛苦了,六胎……”她不敢想。
又看了看少年的肚子。
原来还觉得是不是大了点,现在又觉得是不是小了点。
七个月的多胞胎,就算孩子生得小些,也早该坐轮椅了。
鱼然却行动自如,刚才还想弯腰来着。
应文君打了个激灵。
鱼然适时插口:“阿姨,你别担心,我们定期做孕检的,刘教授说孩子发育得很好。”
听到是刘开亲自负责孕检,应文君心略定。
饭后,鱼然手里照例被塞了杯果汁。
应文君寻思着儿子把这件事告诉自己,除了让自己这个当奶奶的多照应照应,应该还有别的意思。
随便找了个借口让仲淮秋避到一旁说话,应文君忧心忡忡:“淮秋,小鱼是个男孩子,那他生的孩子,他家有没有什么想法?”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男生会怀孕,但怀都怀了,检查报告单她也看了,孩子发育得很好,很健康,这种医学研究的事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去操心,她现在只担心别的。
鱼然是个男的,华国男男又不能结婚,自家儿子竟然连个讨要孩子抚养权的合法途径都没有,倒不是怕争不过,就凭他们的家世,无论用什么方法,总能要来孩子。但这是下策,能不用尽量不用,有伤天和。
只是面对女人能使的招术,面对男人就不一定管用了。
鱼然再年轻,再温和,也是个男的。
女人可以用情,用婚姻,对男人,她可不认为这样就能稳住。
仲淮秋目光晦涩不明:“小鱼儿父母双亡,他只有我一个亲人了。”
尽管这样不道德,应文君还是暗暗松了口气。
倒不是真的怕了谁,蚂蚁尚能咬死大象,仲淮秋再跟她不亲,也是她唯一的儿子,她希望他一切顺利,不要麻烦缠身。
应文君:“那你打算怎么安置小鱼?”
“给他个工作?送他间公司怎么样?”
仲淮秋目光奇异地看着母亲,看她滔滔不绝说了几间行业简单的,常人能驾驭的公司。然后在自己的视线中,慢慢住了口。
应文君有些忐忑:“淮秋,你怎么这么看着妈妈?”她又做错什么了。
仲淮秋原本因为鱼然在侧而回暖的声音,又一次恢复了云边的风的温度,冷得淬人。
“是不是你们觉得,什么东西都能用钱买?”
就像当年他遇到那件事一样。
本就是商业联姻,婚前就商量好“生下继承人,两年后就离婚”的父母先是互相推诿责任,发现儿子受到的伤害比预估中要大之后,才开始笨拙的用金钱弥补。
仲淮秋挑挑嘴角,露出他在商场上面对竞争对手时才会出现的冷笑,寒声说:“小鱼儿很乖,我很喜欢。他以一个男性身份,甘心为我生孩子,我不能简单地用钱打发他。”
“我要和他结婚。”
“华国不能结,我就到能结的国家去。”
“本国不认,我也能办民事结合。”
仲淮秋说完这些,长长地吐出胸中一口浊气。
是了。
他要和鱼然结婚。
至于这个决定做得有多少是仓促,有多少是为了呛应文君,有多少又是真心喜欢。
他不想去深究,也不愿去深想。
应文君窒了窒,颤声说:“淮秋,你是不是,还在怪妈妈?”
她急于解释:“当年!”
仲淮秋立起手,做一个打住的手势,应文君的话掐灭在喉咙里。
鱼然不知何时走近了,就立在不远处:“对不起,我不是存心要听你们说话,只是想上楼午休路过。”
仲淮秋却走过去,将人牵到母亲面前,又说了一次:“小鱼儿,我想了一下,孩子不能出生得不明不白。我们结婚,对你,对孩子都好。”
鱼然带着一点茫然:“结婚?不行呀。”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