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70
蜀道难, 难于上青天。
所谓蜀道, 指的是从长安通往蜀地的道路,因需翻越秦岭和大巴山, 道路崎岖, 山高谷深,故有难于上青天之说。
子午道, 因正对长安城南, 正南北又称子午,故名子午道。
从这里走, 可以最快到达蜀地, 再加上道路成熟, 虽沿路少不了有些险峻, 但选择从此地行走的商旅最多。
车队已经在路上行走了五六日,这几日对秦艽来说,无疑是颠覆。倒不是她不能吃苦, 而是这番处境与她以往的经历截然不同。
车队里的人龙蛇混杂, 这趟镖局会突然招镖师, 也是因为突然接了单大活儿。除了一个商队外,另还有一队人找镖局护送。据说出手十分大方, 也因此原不过十多个镖师的队伍, 竟扩展到光镖师就有三十多人。
当然, 其中有一半都是像秦艽他们这样, 是来混饭吃的。
反正主家也不懂, 不过下面的人倒是心知肚明。
这些南来北往到处混饭吃的江湖人士, 多数都是粗人,说话粗鲁吃饭粗鲁,反正一切都可以用粗鄙两字形容。不过秦艽看这些人倒是挺亲切,因为她爹以前就是干这一行的,免不了有些了解。
当然了解和亲自体验,完全是两码事。
别的就不说,光是吃饭睡觉就是大问题。行走在路上,自然不可能事事方便,所以大多数都是啃干粮。至于晚上睡觉,大部分时间还是能找到地方落脚的,就是睡的是大通铺,一屋子都是男人,脚臭味夹杂着汗臭味,秦艽又是个女子,只能是她靠墙睡,宫怿护着她,再往边上是影一。
不过也就睡了两天,三个人都受不住了,宁愿自己单独开房,被其他镖师质疑拿到的银钱够不够这么折腾,后来被影一用本就是带着师弟们出来试炼做为借口搪塞。
其实这几天下来,大家也都看出这三人与寻常人的不一样,之前也说了,混江湖的都是粗人,可这三个人却跟粗人完全搭不上关系,师兄沉默寡言,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两个师弟弱得像小鸡崽。
不过江湖人混江湖,都有自己的处世之法,那就是跟自己没关系的,不要过多深究。反正都是来混饭吃的,还管别人做什么。
而经过这几日的习惯环境,秦艽也知道这种日子未来还要持续很久,她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何处,但从子午道到汉中,再从汉中走金牛道到蜀地,路上至少需要近两个月的时间,也就意味着未来的时间里,他们都需要在这里度过。
所以搞好人际关系是其一,尽量让自己舒服是其二。
秦艽现在也算看出来了,影一和宫怿的自理能力都极差,尤其是宫怿,看似能比她吃苦很多,实际上都是假的。就例如这路上吃干粮吧,都是又硬又实的死面饼子,他嫌这面饼不好吃,就尽量不吃,宁愿挨饿。
几天下来,人瘦了一圈,不过倒是更有精神了。
“小九,你这师弟当的辛苦,明明人最小,还要照顾你两个师兄。”
客栈的厨房里,秦艽按照老习惯,向店家买了些面粉,和一些肉蛋菜。
面粉调成面糊,菜都洗了,不拘什么全部切碎。肉切成丝,加蛋液、面粉、盐调匀,入锅炒熟,菜也加上调好的鸡蛋入锅炒熟,等放凉了,全部放在一起用面糊和蛋液调匀。
之后就是下锅了,在锅底抹一层薄油,把面糊放进锅里,用锅铲处理成圆饼状。可以适当摊得厚一些,因为面糊里加了各种杂七杂八的菜,等一面煎得焦黄,再换另一面,然后就可以起锅了。
这是无奈之下的办法,秦艽也是跟她娘学的,他爹常年在外,一出门就是一两个月,外面吃饭不容易,她娘就会做类似这种的肉饼给她爹当干粮。
但这种只限于天冷,天气炎热的话,一天就坏了。天冷却可以放十多天,就算时间长干了也不要紧,可以生火的话,撕碎了丢进锅里煮,就是一碗香浓可口的面片汤。
“师兄们平时辛苦,这些琐碎活儿,就只能我做了。”
和秦艽说话的是个中年镖师,别说秦艽他们不愿意天天吃死面饼子,镖师们也不愿,所以每逢到有地方落脚,镖师们都会借厨房自己弄点吃食。
不过都是些粗糙的大男人,也不会做得太精细,都是烂七八糟煮一锅,这顿吃完,路上继续啃干粮,手头稍微宽裕点的,才会准备些肉干之类的带在身上。
看得出这王姓的中年镖师,很眼馋秦艽做的肉饼,从秦艽开始在厨房里忙活,人就一直杵在这儿没走。
秦艽将最后一个肉饼起锅,刚摊好的肉饼散发着一种属于食物的香气,格外诱人。前面摊好的肉饼已经放凉了,秦艽拿出油纸,整整齐齐的用纸包好。
后面摊出的肉饼还得放一会儿,秦艽在心里叹了口气,道:“王哥,你要真喜欢这饼,你出材料,我帮你做。”
王姓镖师似乎就等着这句话了,喜笑颜开地道:“早就准备好了。上次见你们在路上吃,觉得这东西真不错,既能干着吃,还能煮着吃,那香味儿真勾人,和我一起的几个兄弟就商量着,看能不能请小九兄弟也给帮个忙。”小九是秦艽的化名。
他一面说,一面就出去招呼上了,不多会儿,一个叫菜头的年轻小伙子,端了盆东西进来。秦艽一看,真齐活,看来就算她不主动开口,这几个镖师也会请她帮忙。
不过行在途中,免不了让人照应,这个忙秦艽也愿意帮。
这几日下来,秦艽最大的感受就是要撇弃之前的固有的观念,宫怿和影一会选择这种走法,必然有其道理,也说明形式严峻到必须‘六皇子亲自吃苦’,他们才能走到蜀地。
这一路上,她也见识到了,碰到大路的时候不用说,可大多数的路都是开在山间。就好比昨儿走的那条栈道,秦艽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识到开在悬崖峭壁上的路,宽不过两个车身,旁边就是悬崖,可能一个失足,小命就没了。
这种情况,和队伍里的人处好关系,就能很大程度上能帮助他们。
秦艽洗了手,重新和面洗菜。
正忙着,宫怿找来了。
“怎么还没忙完?”
“我帮王哥他们也做一些肉饼。”
宫怿看了王镖师一眼,俊眉不自觉皱起。
知道他可能不高兴,秦艽空出手把最后做好的肉饼,撕了一半,用油纸包着给他。
“先吃点,等弄完了,我就来做晚饭。”
“不想吃。”但宫怿还是接了过来。
其实这阵子别说秦艽在努力习惯,宫怿何尝不是,养尊处优惯了,这种日子真是很辛苦。只是他从来不说,顶多偶尔闹掉小脾气,秦艽哄一哄也就好了。
搁在别人眼里,就成了——
“小九,你和你师兄感情真好,不过我咋感觉你才像师兄?”王镖师道。
所以粗人就是粗神经,话不假思索就出口了,秦艽瞅着宫怿烦躁的小眼神,忍不住噗呲一笑。
“王哥你说岔了,六师兄比我大几岁,你看他个子都比我高。”
这期间,也有其他人来借用厨房,厨房里人来人往的。
拢共就这一个厨房,两个灶头,镖队里虽说管饭,但只管死面饼子,其他都是自理。他们这些后招进来的人,跟镖队不是一起的,所以饭都得自己做。
终于等最后一个肉饼起锅,王镖师直接用刚才那盆子装走了,看他喜笑颜开的样子,秦艽猜测估计这饼留不住,可能等明天启程,能剩下几个就不错。
走镖是辛苦活,所以饭量都大。像秦艽,以前顶多一小碗,现在可以吃一海碗,不多吃扛不住饿,毕竟饭菜里的油水不多。
晚饭秦艽做了一锅汤面,用鸡蛋做的浇头,远远闻着就香。
秦艽要去端装面的盆,宫怿不给她端,自己接了过去,最后秦艽捧着碗筷,和他一起回去了。
房间里,影一正躺在通铺上闭目养神。
反正据秦艽观察,影一这个人平时挺无趣的,没事干的时候就在睡觉,要么就是望着天发呆。
“吃饭了。”
粗瓷大碗,一人一碗,就着破旧的方桌吃。
秦艽做的饭很香,这一路上,也就她做饭时,宫怿能多吃点。所以每次有地方落脚,她就会特意做的丰盛点,可惜材料有限。
一盆面被吃得精光,最后吃完了,宫怿直抚肚子,明摆着吃多了。
“你抽空教小艽点武功防身。”
“怎么了?”不光秦艽,影一也看了过来。
宫怿又揉了下肚子,道:“那个商队也就罢,那户姓李的人家可能有些不简单。”
姓李的人家指的就是镖局突然接到的大活儿,是一家老小五六口人,并几个丫鬟下人,据说他们这趟是回蜀地省亲。秦艽回忆了下,平时这户人家在镖队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打扮也很普通,都是待在他们自己的马车里,从不和镖队里的人说话,十分高冷。
但能看出那几个是主子的人出身不低,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做派,是仅靠一身衣裳遮掩不住的。而且一路行来,镖局的中心点明显是他们,正牌镖师都是护着这家人的左右,像他们这些外招来的镖师,则是跟在商队身边。
宫怿把大概的情况说了一下。
“你是说——”
宫怿点点头:“暂时还不知道是哪家人,这趟出长安也没打听有哪家人出事了,不过他们有对头是肯定的,而且这个对头很可能要的是他们的命,不然何至于隐藏这么深,混到这种地方来。”
蜀道难行,所以极少会有人单独行走,都是跟着商队或者镖队。这是最好的隐匿行踪的办法,只是那家有小孩,只能这么走,而宫怿三人则选择藏得更深,混进镖队里当镖师。
可若是这家人真有对头寻来,很可能会牵连他们。
“总而言之一切小心,实在情况不对,咱们就自己走。”宫怿定下结论。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就算这次走了,下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怎么隐藏踪迹?所以最好的情况是继续留在这支队伍里。
这件事让秦艽心里沉甸甸的,不过时候也晚了,明早还要赶路,所以得早些歇息。
秦艽赶了一天路,到了后又做了这么多吃食,早已精疲力尽,她把碗筷拿去厨房洗了,就回来打算歇下了。
刚脱了鞋,宫怿端了盆水进来。
“起来洗脚,
别把我被子熏臭了。”
“你脚才臭,我不臭。”
“让你洗就洗!”
宫怿去挪了个凳子,坐在秦艽对面,打算和她一起洗。
滚烫的热水,在某种程度上是有些烫的,但对于赶了一天路的人来说,能烫一烫脚,十分舒服。秦艽用脚尖试了下水,吸着气想缩脚,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脚将她的脚按进盆子里。
把她烫得直抽气,眼泪花都出来了,想抽抽不回来,又实在烫得厉害,只能伸手去掐他。可还没上手,就被人一把抓住手。
大脚在她脚上一顿蹂/躏,似乎感觉没那么烫了,其实水本身没有那么烫的,只是初下水时觉得特别难以忍受。
“你想把我烫死。”她控诉道。
“烫一烫,等下上点药,免得明天起来你走不了路。”
镖师们不是人人都有马,大多都是徒步行走。虽然也可以搭一下顺风车,但僧多粥少,货车上就那么几个空位,都是换着坐,所以走路的时候为多。
洗完脚,宫怿没去倒水,扔给了影一,并以给他留了半锅水洗脚,作为诱饵。
秦艽现在已经习惯宫怿和影一的相处模式了,影一脾气太好了,也就显得宫怿有那么点恶劣。
她低头给脚擦药,药是影一给的,很有效果。反正走的这几天,她的脚每天都会被磨破,但上了药,第二天就能结痂。
她细细地涂了一层,宫怿去包袱里拿了双足袜给她套上,就揽着她躺下了。
“快睡。”他对她额头亲了一口,闭上眼睛。
说是这么说,他却没睡,手在秦艽肩背上轻轻揉捏着。
秦艽被他揉得很舒服,打着哈欠睁眼看了他一眼。
少年的下巴上有着青青的胡茬,是这两天刚长出来的,没有刮掉。
“不揉了,你也睡。”她小声说。
“不揉你明天能起来?”
“那等下我也给你揉揉。”
“你以为我是你,这么娇气?”
秦艽有点不愿意了。
“我怎么娇气了?我又没有拖后腿,每天还给你们做饭吃。”
“好好好,你不娇气。”
这口气明摆着是戏谑,秦艽恼羞成怒推了他一把。就从来没推开过,还被人揽在怀里揽得紧紧的。
“别动,给我亲一下,今天一天都没机会。”
“你小声点……”
“小声什么,影一听不见。”
“……”
过了会儿,通铺那头,有人轻轻地叹了口,又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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