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新的天地<!>
张灵湖上班，照例是要提前二十来分钟到单位的, 下公交车, 从友谊百货前门路过, 大门还没有开，也照例已经有不少人民群众在排队了，每个柜台都有不少限量售卖的抢手货, 早点过来排队，总是会有一些便宜可沾的。
张灵湖绕过前门，从大楼的后面一侧, 员工通道进楼 , 手里拿着工作证, 稍微一晃，就要迈步走楼梯。
却忽然听见一个治安员在那里喊：“同志, 你那个工作证，给我看看。”
张灵湖愣了愣, 见是一张新面孔，颇为有一些物是人非的历史沧桑感，很淡定的把手中的工作证递了过去。
治安员拿过那个蓝色小本打开一看，顿时有些惊喜, 张灵湖, 文物部, 还是个部门副主任那，和自己一个级别。
于是又把工作证递了回去：“张主任，不好意思啊, 我才刚来不久，人都认不全。以后有事，你喊我啊，我叫小李，也是治安这边的副主任。”
行行出状元，在友谊百货做治安员，认得清自己家几百个员工的脸型身形，都是基本功。
张灵湖也不多说，接回工作证，稍微一点头，就脚步轻快的上楼去了。
那个治安办公室李副主任站在那里，紧紧盯着佳人离去的背影，恋恋不舍。旁边的一个同事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用看，没问题的，这个姑娘老员工的，我们见面都打招呼的。”
这个同事还以为李主任怀疑张灵湖身份，帮她证明了一下。
李主任却出口赞叹说：“既然是老员工了，友谊百货的五朵金花儿怎么没有评她？我看现在评出来的那五个，都没这个漂亮那！”
电影《五朵金花》简直有毒，早已经火遍大江南北，大大小小的团体都搞了非官方的评比，私下议论出本单位的五朵金花来，在这个赶时髦的活动中，京城中心位置的友谊百货售货员，和偏僻小渔村渔娘们，竟然没有太大差别。
在女员工乌泱泱几千上万人的纺织大厂里，那个名额简直更要挤得头破血流了，不得不又分组分车间的评选。
对于李副主任的疑问，他的同事也有些为难了，随便应付着说：“五朵金花是讲业务骨干，妇女能占半边天，勤奋努力吃苦耐劳，长得好看是最次要的。”
五朵金花都是女员工们自己议论，男员工们也就是站的远一点，听个稀罕，他们是不敢参与评比的，毕竟这年头，流氓罪是可以被枪毙的重罪。
张灵湖从海角村带回来的几套衣服，虽然都是很合身，可惜只能夏天穿，只能暂时放起来，今天她穿了一身崭新的毛青装，是用春节友谊百货发的员工福利布票做的，全身上下干净爽利。
其实新衣服倒是其次，最关键的是，在海角村跟白雷一起吃饭，吃过几只基因修复剂都说不清了，五官皮肤头发几乎没有瑕疵。手上戴了一个力场戒指之后，心理就开始处于从容不迫、波澜不惊的状态。精神境界得到了升华，从一个美人小姐姐向着一个神仙小姐姐进化了。
张灵湖脚步轻快，转眼就上了四楼，文物柜台的钥匙还是放在老地方，打开门之后，那些布局就变得既熟悉又陌生了。
熟悉是因为还是她当初规划的格局，陌生是因为货柜上的东西变化很大。
张灵湖先是用一个大号鸡毛掸子弹过一会货架子上面的灰尘，又弄湿了抹布，擦过柜台，掀开玻璃箱柜上红天鹅绒布盖头，露出里面十来块玉石来，还有十多只内画鼻烟壶。
那些玉石质地普通，缺乏基本的滋润保养，而其实此刻的她，却已经如同最珍奇的明珠美玉一样，光芒不能掩盖起来了。
张灵湖片刻也不停留，又去找了铁夹子，准备把煤球炉子养起来。
快到八点的时候，王姐和付春花结伴来上班了。付春花见到张灵湖，嗷嗷叫着扑了过来，亲热的很。王姐也是满脸欢喜：“小张你穿了新衣服，快坐下歇会儿，炉子我来弄。”
三个人隔了一些时间不见，竟然是有说不完的话，一起亲亲热热的养炉子。付春花把书画柜台那个煤炉子踹了一脚，疼的自己呲牙咧嘴，才把锅炉房夹来的半红煤球放进去，把这个炉子也养了起来。
这个炉子虽然大部分时候是小李姑娘在用，可是四川兄弟一般也会用一些，而且都是四川兄弟在养护，所以她是帮四川兄弟的忙，并不是为了巴结小李姑娘。
煤炉子其实还是不够用，外聘轮流过来值班的几个专家就没有炉子，只好在腿上搭着小褥子，免得腿被冻僵了。煤球指标都是入冬的时候就定好的，现在再想添加，简直难如登天。
很快的，文物柜台的人都凑齐了，互相招呼着，说着：“田专家，早啊！”“早啊，小张主任回来了？”
一个迟到的都没有，连以前最爱迟到的王姐也不得不谨慎起来，按时上班，因为短短十来天的时间，为了文物柜台的话语权，她们和小李姑娘争斗过三五次了，一定要小心翼翼，不敢长出迟到早退的小尾巴来，让小李姑娘给踩住。
大家都是脸上挂笑，同事关系，表面看来很和谐的样子。
张灵湖拿了来往的账册来，一页一页的翻看：“现在柜台上的东西，倒是比我走
的时候还要少了一大半？”
付春花问一个答三个，把所有事情都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原来一开始，确定在群众中收购文物，重建文物柜台的时候，为了快速补充空荡荡的柜台，都是来者不拒、萝卜快了不洗泥的。期间虽然有死虾子图那种精品，可也混杂了许多民国时期，甚至建国之后生产的家用物件，咸菜坛子，酱罐子，阴神像之类的奇葩。
四个专家入驻之后，就慢慢提高门槛，只挑精品来收了，别的不说，反正民国时期的低层百姓家用物件，粗糙民窑货，完全没有名气的、画技拙劣的文人书画 ，也都不收了。
按当初张灵湖出的主意，就按收购上来时候的价格，涨价一百倍对外销售。按照解放前古董行业里的各种传说，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个定价居然还算合理。
可是张灵湖离开没几天，这边柜台的领导洪主任说，他有一笔大生意，把所有货物中的最精品三百件挑了出来，只按原来收购价十倍的价格，统统卖出去了。
这个情况，张灵湖心中倒是有数，猜测是过去海角村求医的病人，走了友谊百货的门路，把精品文物都收走了。虽然价格有些遗憾，可是第一也曲折的到了白雷手里，妥善保管起来，第二文物柜台的专项资金，经营这两个月，非但没有减少，本钱反而越来越多了，十倍也算是暴利？
精品都卖掉之后，几个专家看不过眼柜台摆放那么多赝品假货，让过来逛商场的行家们看了笑话，所以都收了起来，锁进箱子了。
于是就形成了现在这样柜台上东西很少，也就一百多件，孤单伶仃的模样。
张灵湖点点头，合上了账本，总结了一句：“现在这样也挺正常的，以后再慢慢收，东西总会多起来。”
付春花却满腹不平事，又说起小李姑娘的问题来：“那个小李，还是天天的骂人，一天都不能清闲，字画怎么摆，文物怎么摆，都是她说了算。就连田专家也被她制住了，收东西定什么价格，她也要指挥，她个小学文凭，她懂个屁呀！”
最后一句懂个屁骂的咬牙切齿，凶狠异常。大家原本都是一样的售货员，被性格鲜明的小李压制在头上，肯定是郁闷憋屈的。
张灵湖笑着安慰付春花：“好啦，不生气了，我会向洪主任提议，咱们柜台的人，都进一步详细划分工作内容，大家各做各的，不就好了？”
以前文物柜台矛盾小，是因为实在没有生意，每天冷清，后来重建柜台的过程中虽然事情多，张灵湖能力突出，又升职做了副主任，所以是她专断独行。就连文物售价都是她拍脑子想出来的。
等张灵湖忽然走了，大家分工也不太明确，都是一把抓，自然就是轮到性格最鲜明的小李姑娘再次掐了尖儿。
付春花心里觉得还是和张灵湖亲近，听见她出主意，顿时也高兴起来：“好啊，就只让小李看管箱子里字画好了!”
这个主意够狠的，箱子里的那些字画，按专家的话来说，放在箱子里，都是浪费箱子。同样的赝品不值钱，库房里放的那些瓶瓶罐罐，倒是可以拿回家里凑合着用。
张灵湖笑：“这个再慢慢讨论，对了，我这次去桃林，给你们带了吃的。”
付春花满脸惊喜：“带了桃子？”
张灵湖呵呵的笑：“现在大冬天，那里有桃子，给你们带了小鱼干。”
只要是吃的，什么都是好的，付春花顿时欢喜的摇起尾巴来。
张灵湖就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大袋小银鱼干来，分给大家吃。
王姐拿在手里一只细看，也是赞不绝口，说是小银鱼，其实是一种透明的小鱼，有半只筷子长，筷子粗细。已经晒的很干，可以做汤做菜，也可以直接做零食吃，咬起来有劲道儿，香津津、鲜津津、咸津津的。
文物柜台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张灵湖每人都分了一大把小鱼干，连小李姑娘也分了一把。
小李姑娘早就知道付春花和王姐在告状了，屁股坐在凳子上很不安稳，一直往那边看，现在见张灵湖给她小鱼干，顿时狂喜。
她眯缝着眼睛，十分讨好的笑着：“小张，喇叭里喊了，我去锅炉房给你装热水喝啊！”
张灵湖：“恩，辛苦你了，鱼干有些咸，大家是该多喝水的。”
“那我去啦，现在就去啦！”小李姑娘得到张灵湖的认可，高高兴兴的提着两只暖壶走了。
付春花也去提了两壶热水回来，给大家都倒了热水。王姐又发明了把小鱼干放在煤炉子上面烤的吃法，更加焦香干爽好吃。
张灵湖回来半天，轻轻松松又拿回文物柜台的话语权，守着火炉子和大家一起聊天。
等到下午，洪主任抱着搪瓷缸子来视察，有些抱怨现在怎么收不上来好东西？好多客人等着要的，火急火燎的。
张灵湖也没有提他卖东西价格太低的话题。只是乖巧的献上小鱼干，还有一小包海参。
对于张灵湖的归来，洪主任是非常高兴的，他把东西装进口袋里，把她叫到角落里说：“你回来正好，我也向上级汇报过了，你这次被侨胞办借调走，他们那边怎么给你开工资，是他们的事情。咱们柜台该怎么给你开工资，还
是照旧的。你这个月工资还没有领，现在去财务补领一下，也不用跟他们说什么废话。”
张灵湖明白了洪主任的意思，她旷工将近二十天的问题，大概已经被胡乱遮掩过去了，并不需要再多做解释。以后照常上班就行，这样简直又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张灵湖对洪主任很是感激：“谢谢洪主任关照，我以后一定好好工作，还有，我想把文物柜台大家的工作内容细分一下，效率会更好。”
洪主任非常满意的点头，把张灵湖视作心腹的爱将：“行，你做主，你办事，我放心。”他伸出手来，打算拍一下这个爱将的肩膀以兹鼓励，忽然又觉得眼前这个姑娘灵气四溢，让人有点自惭形秽，于是又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并不拍她，随便说了一句：“就这样了啊，好好干，有事打电话。”
抱着搪瓷缸子，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根小鱼干，放在嘴里，恩，香津津、咸津津，真好吃。
张灵湖去财务那里补领了工资，见会计们都没有多问什么话，松了一口气。
却不想竟然又被办公室叫了过去，办公室主任语气严肃的说：“张灵湖同志，你升职虽然是经过我的手，可主要是上面宋书记安排的。不过既然做了部门的副主任，许多责任也该承担出来，这阵子一直没找到你，听说出差？现在你回来了很好，这些会议都要参加，千万不能少！”
张灵湖接过办公室主任递来的单子，顿时傻眼了。每天早会晚会、大会小会、会山、会海。总结一个字就是“会”。两个字儿就是“开会！”，三个字儿就是“开大会！”
难怪洪主任总是不在柜台，据说他天天在外面开会，甚至他在外面部门还有公职，现在友谊百货大楼的会议已经耽搁了不少，现在张灵湖做了副主任，就要把这个会议都参加起来。
每天早上是开早会，劳动动员大会，技术交流会，业务骨干颁奖会，搞好爱国卫生会，工作思想汇报会，小资思想批，斗会，工会福利探讨会，业务洽谈会，一周总结会，内部部门联谊会，外部友好单位联谊会。
张灵湖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工作状态，被会议们折腾的昏天黑地，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原来干部的世界，是这个样子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茉莉画鞠躬感谢小仙女“麦克雷”赠送的两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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